养心殿东暖阁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界碑,将谢昭昭的人生彻底劈成了两半。前一半,是带着系统任务的挣扎与绝望后的摆烂;后一半,则是孤注一掷、踏着血与火通向太后宝座的修罗之路。
自那日之后,揽月轩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安分”。谢昭昭不再外出“偶遇”,连话本子都收了起来,每日只是抄抄佛经、侍弄花草,安静得像个影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是冰封的火山,是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
她在等。等萧彻的“信号”。那日在养心殿,他未置可否,但“看看你的眼睛够不够亮,手够不够稳”这句话,本身就是默许,是考题,更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她不是只会空谈野心的疯子。
机会,或者说“考验”,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悄然降临。
高无庸再次出现在揽月轩,依旧面无表情,只递上一个朴实无华的乌木小盒,没有任何言语,放下便走。
盒内没有纸条,没有暗语,只有三颗龙眼大小、通体乌黑、散发着奇异腥甜气味的药丸。谢昭昭捏起一颗,指尖冰凉。她不懂药理,但系统沉寂前最后灌输的知识碎片里,似乎有关于这种奇异气味的模糊记载——一种生长在西南瘴疠之地、极为罕见的毒藤果实提炼之物,无色无味融入饮食则难查,久服则脏腑渐衰,形如痨病,神仙难救。
“形如痨病……”谢昭昭捏着药丸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底却燃起冰冷的火焰。这就是萧彻给她的“考题”!他要她亲手,用一种最隐蔽、最缓慢、最不易察觉的方式,将死亡带给他的亲生儿子——当今皇帝萧珩!
没有退路了。
谢昭昭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恐惧和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狠狠压下。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系统冰冷的“抹杀”二字,是萧珩那张温润却无能、断送了她所有生路的脸。再睁开眼时,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春桃,”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去小厨房,把本宫前些日子吩咐他们熬的‘十全大补汤’端来。本宫……亲自给皇上送去。”
春桃惊疑不定,但看着主子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情,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谢昭昭打开妆匣最底层,取出一个特制的、内里中空的赤金镂空香囊球。她小心翼翼地将一颗乌黑药丸塞进中空夹层,又填满气味浓烈的苏合香末掩盖。然后,她换上一身素雅得体的宫装,脸上敷了薄粉,遮掩住眼底的青黑和过于锐利的光芒,只留下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忧色的温婉。
当谢昭昭提着食盒,出现在萧珩批阅奏折的乾清宫西暖阁时,萧珩明显愣了一下。自上次御花园棋局不欢而散,谢昭昭“失心疯”般自暴自弃的流言甚嚣尘上,他已经许久未曾召见她,也几乎忘了这个曾经让他眼前一亮的女子。
此刻的她,洗尽铅华(或者说洗去了摆烂的油光),素净雅致,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和关切,竟有几分初见时的影子。尤其是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更是让萧珩心头泛起一丝微澜。
“臣妾参见陛下。”谢昭昭盈盈下拜,声音轻柔,“听闻陛下近来又为国事操劳,夜不安寝,臣妾心中忧急。想起家中曾有一味滋补安神的古方,便斗胆让小厨房试着熬了这‘十全大补汤’,特来献给陛下,望陛下……保重龙体。”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暗流,语气真挚得令人动容。
萧珩看着眼前温婉如水的女子,再想到宫里的流言,心中不免有些复杂。他挥了挥手:“爱妃有心了。起来吧。”
“谢陛下。”谢昭昭起身,亲自将食盒放在御案一角,打开盖子。浓郁的、带着药材清香的汤味顿时弥漫开来。她取出温着的汤盅,又拿出那个精巧的赤金镂空香囊球,放在汤盅旁边,柔声道:“汤中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味道或许有些特别。这香囊里是苏合香,陛下若觉得药味冲,闻一闻可舒缓些。”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话语体贴入微,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那香囊球精致华美,放在汤盅旁也毫不突兀。
萧珩的目光扫过香气四溢的汤盅,又落在那精巧的香囊上,并未起疑。他连日批阅奏折,确实有些疲惫头痛,这汤和香囊,来得正是时候。他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爱妃费心了。”说着,便示意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试毒。
小太监依例尝了一小勺汤,片刻后躬身道:“陛下,汤无毒。”
萧珩点点头,拿起汤匙。谢昭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意,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拿起那个赤金香囊球,轻轻晃动了一下,让浓郁的苏合香气更清晰地散发出来,口中柔声道:“陛下慢用。”
萧珩舀起一勺汤,送入唇边。就在汤匙即将入口的瞬间,他似乎觉得药味确实有些重,下意识地微微侧头,轻轻嗅了一下谢昭昭手中晃动着的香囊球。
那浓郁的苏合香气钻入鼻腔,完美地掩盖了乌黑药丸透过镂空缝隙散发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萧珩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不再犹豫,将那勺汤喝了下去。
谢昭昭悬着的心,随着他喉结的滚动,才重重地落回胸腔。背后,又是一层冷汗。她成功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味道……尚可。”萧珩放下汤匙,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陛下喜欢就好。”谢昭昭笑容温婉,适时地退后一步,“臣妾不敢打扰陛下处理政务,这便告退了。汤……陛下记得趁热喝。”她最后一句叮嘱,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嗯。”萧珩应了一声,目光已重新落回奏折上。
谢昭昭恭敬地行礼,转身退出西暖阁。走出乾清宫那巍峨的大门,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亲手,将第一颗致命的毒药,送到了皇帝的口边。
从这天起,谢昭昭仿佛找到了“争宠”的新方向——扮演一个忧心龙体、体贴入微的妃子。每隔三五日,她总会带着精心熬制的各种“滋补汤品”前往乾清宫探望。汤的配方次次不同,有时是安神,有时是补气,有时是祛湿……但每一次,那个装着乌黑药丸的赤金香囊球,总会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出现在汤盅旁——或是怕药味冲,或是怕陛下批阅奏折久了头晕,或是怕天气转凉……
每一次,她都亲眼看着萧珩在苏合香气的“掩护”下,或多或少地将汤喝下去。每一次,她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心跳如鼓,面上却笑得温婉无害。
而萧珩的身体,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开始悄然变化。批阅奏折时,偶尔会不自觉地按压额角,精力似乎不如从前集中。夜间咳嗽的频率似乎增加了些,虽然声音不大。脸色在精心保养下依旧白皙,却隐隐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缺乏血色的苍白。太医请平安脉,也只道是忧思过度、操劳国事,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并无大碍。
萧彻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谢昭昭没有再踏足养心殿,萧彻也没有再召见她。但一种无声的、扭曲的默契,却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有时,在宫宴上,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歌舞升平,谢昭昭能感觉到一道深沉如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望去,总能对上萧彻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他眼中没有任何赞许,也没有警告,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在看一件工具是否称手的漠然。
谢昭昭会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唇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和“手”,正在通过这场无声的投毒,向他证明着自己的价值。每一次萧珩在宴席上略显疲惫的倦容,每一次他强打精神却掩不住的气短,都是她递交给萧彻的“答卷”。
**三个月后,暮春将尽。**
萧珩的“小恙”似乎加重了些。一次早朝时,他甚至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红,不得不提前退朝。太医院的院判被紧急召见,诊脉的时间比以往长了许多,出来时眉头紧锁,只说是“积劳成疾,心肺受损”,需静养一段时日,开了更重的方子。
消息传到后宫,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皇后忧心忡忡,其他妃嫔心思各异。而揽月轩内,谢昭昭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往发髻间簪上一支新得的、镶嵌着蓝宝石的步摇。
镜中的女子,眼神沉静如水,再无半分昔日的绝望或疯狂,只剩下一种淬炼后的冰冷和专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如同看着一件精心打磨的兵器。
“春桃,”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去打听一下,今日在御花园东角门附近当值的,是哪位小公公?本宫记得……是叫小顺子?上次本宫路过,看他摔了一跤,怪可怜的。”
“是,娘娘。”春桃应下,心中却有些疑惑。娘娘最近似乎格外关注一些不起眼的小太监小宫女。
谢昭昭抚摸着步摇上冰凉的蓝宝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萧珩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病兆”,太医的诊断也朝着“积劳成疾”的方向定性。但这还不够保险。她需要一双更隐蔽、更靠近皇帝的眼睛,一个能随时传递消息的耳朵。
那个叫小顺子的小太监,是她观察了许久的目标。家世清白,胆小怕事,但足够机灵,最重要的是,他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在宫外,刚被一场风寒掏空了家底,急需用钱。
“时机”在一步步成熟,她的“网”,也要开始编织得更密、更紧。她要确保,当那“惊天之变”真正来临之时,她能第一时间掌控局面,将那个她选中的“作品”——年幼的皇子萧钰,牢牢地抓在手心!
暗夜无声,毒已入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谢昭昭冷静而精准的落子,缓缓收紧,笼罩向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也笼罩向那个懵懂无知、即将成为她“唯一生路”的小小身影。扭曲的默契之下,是步步惊心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