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顾辰,在人生的中途轰然倒塌。
辞退通知书像一记闷拳,砸得他喘不过气。
更残忍的是,那个曾发誓共患难的女人,毫不留恋地卷走所剩无几的存款,消失得干干净净。
银行的动作比他破碎的心跳更快,墨绿色的封条和法拍公告已贴上了他别墅的大门,冰冷得不近人情。
唯一称得上“仁慈”的,是他们基于某种模糊的人道主义,将那间不足十平米的车库留给了他,暂且容身。
从赤手空拳的农村少年,到在这座钢铁丛林里挣扎浮沉二十多年,一切如一场豪奢又虚妄的大梦。
梦醒了,只剩下水泥地上冰冷的凉意和每天睁眼就必须面对的银行利息。他得活着,打零工、跑滴滴,像城市血管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勉强蠕动。
但顾辰庆幸自己没在最低谷时了断。死了,就等不到奇遇敲门的那一刻。
这天,又一次面试无果。他拖着灌铅的双腿回到车库,只想在跑夜班滴滴前蜷缩片刻。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生锈的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向上滚去。
然后,他僵在原地,瞳孔急剧收缩。
车库后墙——那面他亲手刷过漆、靠过无数次的石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浸没在昏黄灯光下的巨大空间。
冰冷的水泥柱如同沉默的巨人,规则地向前延伸,消失在视野尽头。空气中飘浮着尘埃和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铁锈和机油味的陌生气息。
无数车辆像沉睡的兽群,静伏在划分好的格线里,寂静得可怕。
【LEVEL
0:地下车库】
【如你所见,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地下车库,里面停满了无数的车辆。无论你有多么喜欢这里的豪车,请千万记住,不要迷路!】
深红如血的文字,突兀地烙在车库侧面的灰墙上,像一道未干的血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阈限空间。后室。
这几个字眼砸进顾辰脑海。他曾为了稿费,埋头研究过这些光怪陆离的概念,甚至编撰过几个层级,只是从未被采纳。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尽的异常空间,致命的未知,以及最可怕的:迷失。
心脏擂鼓般狂跳。他猛地甩上身后的卷帘门,隔绝了熟悉的现实世界。慌乱地在杂物堆里翻出一截粗糙的麻绳,一头死死系在那辆老福特的门把手上,另一头颤抖着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
现实世界待他刻薄,但老家还有倚门盼他寄钱的双亲。他不能消失在这里。
他像初学走路的婴孩,又像踏入雷区的士兵,拽着救命的绳索,一步步挪入那片昏暝。每一步都踩在过分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放大着内心的恐惧。走了约莫十几米,绳索绷紧到了极限。他停在一辆黑色奥迪A6旁。
试探地拉动门把手——咔哒一声,门竟然开了。
车内是另一种气息,皮革混合着淡淡的香薰味。前挡风玻璃下放着一盒没有商标的抽纸,一个针脚粗糙、颜色艳丽的骰子挂饰摇晃着。最诡异的是副驾:一只玩具泰迪熊端正地坐着,甚至被细心扣上了安全带,两颗黑色的纽扣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前方,让顾辰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迅速避开那视线,探身向后座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冰冷坚硬的金属——是块手表。他一把捞起,就着车外昏黄的光瞥了一眼:劳力士的皇冠标志,秒针正平稳地扫过表盘。
真假未知。但他不敢再停留。攥紧那块表,他像被追赶般,顺着绳索踉跄地逃回自己的车库,重重拉下卷帘门,将自己重新锁回狭小却真实的空间里。短短十几米的探险,竟让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般靠在门上大口喘气,真如同做了一次生死大盗。
他小心地将卷帘门掀起一道缝隙,刚狼狈地爬出半个身子——
“顾总监?你……在这里干嘛?”
一道清亮熟悉的女声猝然响起,惊得顾辰几乎魂飞魄散。他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没偷没抢,却心虚得像犯了滔天大罪。
他挤出笑容抬头:“哦,是小林啊。这里……算是我家吧。”
站在眼前的,是林暖暖。他前公司的前台,漂亮得像个不谙世事的精灵,声音甜软,是公司无数年轻男孩倾慕的对象。顾辰甚至曾在内部系统里偶然瞥见过别人写给她的情书,词句滚烫地描述她“嘴唇像沾着晨露的樱桃”,“瞳孔是透亮的琥珀色,笑起来细碎的光斑在眼角跳跃,连那颗小小的梨涡都在发光”……
此刻,这位光彩照人的姑娘正微微歪头,单马尾利落地一甩,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车库:“这里不是被法拍了吗?我来看看房子的。原来法拍不包括车库啊?”
她的直白像一把小刷子,把顾辰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扫得干干净净。
他只能尴尬地扯扯嘴角:“林女士,人总有难处。这房子我维护得一直不错,你买了不会亏。”
“嗯…看着还行。”林暖暖漫应着,目光忽然定格在他上衣口袋,“等一下,顾总监,你口袋里那是块手表吗?”
顾辰中年体虚,刚才又惊出一身汗,布料紧贴身体,手表的轮廓清晰可见。
“啊…对,以前一个朋友送的。”他不得已掏出来,“现在困难,想换点钱应应急。”
“哇哦!”林暖暖眼睛瞬间亮了,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这是好多年前的绝版款啊!你骗人的吧顾总监,你朋友是罗斯福啊?”她娇蛮惯了,从前顾辰是领导时她就不怕,何况现在。
“呵呵,你喜欢?卖给你好了。”顾辰顺势说道,他现在只需要快钱。
“二十万,我买了送我爸。就这个价,不卖拉倒。”她语气随意得像在菜市场砍价。
“好,成交。”顾辰毫不犹豫,快得让林暖暖愣了一下,反而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
“等一下,”她立刻说,眼神里多了点审慎,“我联系一下鉴定师,顾总监您稍等。”她走到一边,背对着他掏出了手机。
顾辰趁这间隙,迅速而无声地将车库门彻底压死锁好。他当然知道这报价远低于实际,但他急需这笔钱,现在就要!房子可以丢,但这个通往“宝库”的车库,必须守住!幸好产权独立,他还能抢回来。
另一边,林暖暖视频通话的对象根本不是鉴定师,而是她爹林天啸——一个玩世不恭的老富二代,玩表的行家。有趣的是,林天啸结婚早,实际年龄比顾辰还小两岁。
“老林,快看,真的假的?我们公司以前那个顾总监,说是朋友送的。”林暖暖将摄像头对准手表。
视频那头,林天啸指挥着:“表盘背面……对,表带卡扣我再看看……嗯,真的。不过那姓顾的吹牛不上税,还朋友送的?他朋友是丘吉尔啊?”他迅速报了个心理价位:“四百万以内直接拿下。”
林暖暖面不改色地报账:“他要三百万。”
林天啸在屏幕那头乐开了花,直夸宝贝女儿会砍价。
挂断电话,林暖暖原本想再压一压价,但想起顾辰往日还算照顾自己,那点小心思又咽了回去。
二十万很快到账。顾辰第一时间联系银行信贷经理,几乎颤抖着办完了手续,将车库彻底赎了回来。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房子是房子,车库是车库,现在,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把他从这扇卷帘门前赶走。更何况,拥有这样一个“宝库”,赎回房子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几乎同时,林暖暖收到了父亲迟来的短信:“女儿,爹刚又想了想,这姓顾的你少接触,他的东西来路可能不正。”
林暖暖瞥了一眼短信,又看向不远处那个略显佝偻的中年男人背影,指尖飞快回复:“安啦老爹,我了解他,他没那个做贼的胆。”
她丝毫不担心顾辰会是什么国际大盗。而且,她刚刚已经在法拍网站上,为那栋别墅点下了“出价”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