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墙头的约定
初三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根生锈的发条,在教学楼里拖拖沓沓地转了三圈才停。我把校服外套往肩膀上一搭,顺着后墙的排水管滑到地面时,李响和王浩已经蹲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抽完了半根烟。
真去刚中王浩把烟蒂摁在鞋底碾了碾,校服裤子膝盖处磨出的破洞晃得人眼晕。他爸是教育局的小科员,早就放出话能把他塞进县一中的实验班。
我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攀上围墙时砖缝里的青苔蹭了满手。墙头上已经坐了个瘦高的身影,是赵磊,他初中在城郊的私立学校,说话总带着股没褪干净的乡音。一中普通班去年一本率才百分之十五,他晃着腿,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歪歪扭扭,刚中实验班好歹能到四十。
暮色把远处的塔吊染成灰蓝色,县一中的钟楼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李响突然笑出声,从裤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成绩单:老子这分数,去一中也是垫底的料。他的数学只考了三十二分,却能在篮球场上把全校第一晃得找不着北。
墙头的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赵磊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用圆珠笔在封面上画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就这么定了,他把笔尖戳在刚中两个字上,墨汁晕开像朵丑兮兮的花,三年后谁考不上一本,谁请另外两个吃半年早餐。
我和李响凑过去在小人旁边画了个叉,砖缝里的野草沾了满身。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呵斥声,我们三个像受惊的麻雀似的从墙头蹦下去,书包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惊飞了树桠上的麻雀。
填报志愿那天,我在县一中三个字上犹豫了三分钟,最终还是在刚中的方框里涂得严严实实。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泡了杯泛着渣的茶水:你离一中分数线就差五分,去刚中可惜了。我盯着他办公桌上的日历,七月初七那页被红笔圈了圈,突然想起赵磊说过刚中的食堂有卖桂花糖糕。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李响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来我家,车把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三个刚出锅的肉包子。看见没,他抖着烫金的通知书在我眼前晃,实验班呢。王浩最终还是去了一中,据说他爸托了三层关系,我们在电话里骂了他半小时叛徒,挂电话时他突然说:刚中门口有家早餐店的豆腐脑不错。
八月底的早晨,我背着新书包站在刚中校门口时,露水还凝在传达室的玻璃窗上。赵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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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正蹲在路边数蚂蚁,看见我就往旁边挪了挪:李响在里面占座呢,说要挑个靠窗的位置。
报到处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分班名单,我在实验班那栏找到自己名字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李响背着个印着科比头像的书包挤过来,手指在苏晓晓三个字上敲了敲:看,咱班有个女生叫这名儿,听着就像好学生。
阳光突然穿过云层,在名单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斑,把苏晓晓三个字照得发亮。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会在往后的三年里,像早餐店蒸笼里的热气,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漫进心里。
第二章蒸笼里的晨光
军训的迷彩服洗得发绿时,我终于摸熟了从家到学校的三条路线。最近的那条要穿过两条窄巷子,巷口有家挂着张记早餐木牌的小店,每天五点半就支起煤炉,蒸笼里的白汽能漫到街对面的梧桐树上。
九月的某个清晨,我攥着两块五毛钱站在早餐店门口,正纠结是买肉包还是豆浆时,有人轻轻撞了下我的胳膊。不好意思。女生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玻璃珠,清凌凌的。
我转过头,看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闪着光。她手里捏着本《简·爱》,书角卷得像朵喇叭花,排队时指尖还在封面上来回摩挲。轮到她时,她踮起脚对老板说:一碗白粥,一个水煮蛋,蛋要糖心的。
老板掀开蒸笼的瞬间,白汽裹着米香涌过来,模糊了她的侧脸。我突然忘了自己要买点什么,直到老板用铁勺敲了敲锅沿:小伙子,要啥才慌忙指着蒸笼说:两、两个肉包。
那天早读课,我总盯着窗外发呆。李响用胳膊肘撞了撞我:魂儿丢了我摇摇头,看见阳光从窗缝钻进来,在课桌上投下道金线,突然想起女生低头喝粥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像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比平时早出门十分钟。张记早餐店的老板渐渐认识了我,有时我刚站到门口,他就会扬着铁勺喊:两个肉包,加杯豆浆
女生通常在六点四十左右出现,总是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手里要么拿着课本,要么攥着本厚厚的小说。我数过她一周的早餐:五天白粥配糖心蛋,两天换成豆浆和油条。她吃饭时很少说话,总是低着头,偶尔翻两页书,嘴角会悄悄往上翘,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段落。
有次我故意放慢吃饭速度,想等她一起走。她收拾碗筷时,我突然发现她的书包侧面别着个叮当猫挂件,和我妹妹书包上的那个一模一样。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李响和赵磊突然撞开玻璃门冲进来,赵磊举着个篮球喊:快点,再不去球场就被高一的占了!
女生被吓得抖了下,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我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她小声说:谢谢。抬头时正对上她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看得我脸颊发烫,抓起书包就跟着李响往外跑,连找零的五毛钱都忘了拿。
你跑啥李响在巷口拽住我,那不是咱班的苏晓晓吗上次名单上看见的那个。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那个名字像好学生的女生。赵磊突然坏笑起来:哟,某人脸红了。我作势要揍他,却看见苏晓晓背着书包从巷子里走出来,晨光落在她的马尾辫上,像镀了层金。
我们三个赶紧躲到梧桐树后,看着她走进学校大门。李响用胳膊肘顶了顶我:喜欢就去说啊,等啥呢我踢了脚地上的石子,石子弹起来撞在树干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那周的数学测验,我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三。发卷子时,苏晓晓就坐在我斜前方,她的卷子上写着鲜红的98。老师让她上台讲题,她站在讲台上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的白衬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盯着她握着粉笔的手指,突然觉得那些枯燥的函数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为了能和她多说几句话,我开始在课间往办公室跑,假装问老师题目。有次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苏晓晓在里面问老师:《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想起她昨天早餐时看的就是这本书,赶紧在心里默背了几个书评,准备下次碰到她时能插上话。
可真到了早餐店再遇见,我又变成了闷葫芦。她低头喝粥时,我偷偷数她咀嚼的次数;她翻书时,我盯着她的指尖发呆;她起身离开时,我假装系鞋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敢抬头。
李响说我没出息,赵磊则贡献了个馊主意:下次她再来,你就假装不小心把豆浆洒在她书上,然后赔本新的给她,这不就搭上话了我觉得这主意太蠢,却在第二天早晨,真的差点把豆浆泼到她的《简·爱》上。
她被烫得缩回手,我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她却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书皮:没事,没湿太多。那天她离开时,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那本书我也看过。她回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吗我觉得简很勇敢。
晨光突然变得很稠,像早餐店蒸笼里的米浆,把整个巷子都泡得暖暖的。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马尾辫在晨光里轻轻晃动,突然觉得,高中生活好像比想象中更甜一点。
第三章罚站的风景
第一次通宵上网是在月考后的周末。李响说县城新开了家极速网吧,充五十送三十,我们三个揣着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翻墙出学校时,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第一遍。
网吧里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赵磊抢了台靠窗的机器,登录游戏时手指抖得像触电:快点,副本要开了。我选了个战士角色,刚砍死两只怪,就看见李响的头像在屏幕上变成了灰色——他被
boss
秒杀了。
我们三个在游戏里杀到凌晨四点,直到网管过来拍桌子说要换班,才揉着发涩的眼睛往学校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白汽,老板正用抹布擦着油腻的桌子。
要不进去吃点赵磊打了个哈欠,眼角挂着分泌物。我摇摇头,怕碰到苏晓晓,拉着他们往学校后门跑。翻墙时李响踩空了,摔在地上闷哼一声,校服裤子撕开道长长的口子。
早读课上,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班主任的皮鞋声从走廊传来时,我猛地抬起头,却看见黑板上的字都在打转。他在讲台上讲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不知不觉就趴在胳膊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教室后排。班主任的脸黑得像锅底:陈阳,跟我出来!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出教室,才发现赵磊和李响也靠墙站着,两人都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困的还是怕的。
你们三个,昨晚去哪了班主任的声音像冰锥子,扎得人耳朵疼。李响想狡辩,被他一眼瞪了回去:监控都拍下来了,还想撒谎我们三个并排站在走廊里,晨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三道细长的影子。
去,站到隔壁班门口反省去!班主任往楼梯口努了努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心里咯噔一下,隔壁班不就是苏晓晓她们班吗
赵磊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挤眉弄眼地笑。我们三个低着头往隔壁班挪,刚站定,就听见教室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我偷偷抬眼往里看,正好对上苏晓晓的目光——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语文书,看见我时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悄悄往上扬了扬。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李响在旁边憋不住笑,被路过的教导主任瞪了一眼,才赶紧收住。站了没十分钟,赵磊突然用脚尖踢了踢我:哎,苏晓晓看你呢。
我慌忙抬头,她果然在看我,手里还转着支笔。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她突然冲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继续看书,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有戏!李响在我耳边小声说,晚上请我们吃冰棍。我没理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那节课过得格外慢,走廊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下课铃响时,苏晓晓她们班的同学涌出来,看见我们三个都笑着指指点点。她背着书包走出来,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你们犯什么错了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李响突然抢过话头:他昨晚梦到你了,激动得没睡好。苏晓晓的脸一下子红了,瞪了李响一眼,转身快步走了。我气得想揍李响,却看见她走到楼梯口时,偷偷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苏晓晓冲我眨眼的样子,想起她红扑扑的耳根,想起她转身时飘动的马尾辫,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枝的影子,像幅歪歪扭扭的画。
从那以后,我开始故意犯些小错。上课偷偷看小说被老师抓到,罚站时正好能看见苏晓晓她们班的窗户;作业没写完被留下来,能在走廊里碰到她去打水;甚至有次故意把篮球扔到她们班的窗户上,被班主任罚去打扫操场,却在捡垃圾时捡到了她掉落的书签——上面画着朵小小的雏菊。
赵磊说我病得不轻,李响则忙着给我出各种馊主意。有次他偷偷把苏晓晓的自行车轮胎放了气,让我假装偶遇去帮忙打气,结果我蹲在车棚里捣鼓了半天,把气筒都弄坏了,还是她自己打电话叫修车师傅来的。
你真是个笨蛋。她看着满头大汗的我,递过来张纸巾,下次别干这种蠢事了。我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引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天放学后,我们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巷口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突然说:其实你不犯傻的时候,还挺正经的。我挠了挠头,看见张记早餐店的老板正掀开蒸笼,白汽漫出来,把她的侧脸衬得朦朦胧胧的,像幅水墨画。
明天早餐,我请你吧。我鼓起勇气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不过我还是要白粥和糖心蛋。
第四章粥碗里的月亮
第一次和苏晓晓一起吃早餐,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早餐店。老板看见我,笑着用铁勺敲了敲锅沿:今天要加个蛋不我红着脸摇摇头,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心却怦怦直跳。
六点四十整,她背着书包走进来,扎着高马尾,发梢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早啊。她在我对面坐下,把《百年孤独》放在桌上,书角依然卷着。我赶紧把菜单推过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随便点。
她笑着点了白粥和糖心蛋,然后抬头问我:你平时都吃什么我指了指蒸笼:肉包和豆浆。她突然说:下次我也试试肉包。我的心一下子飞到了天上,连老板把粥端上来都没察觉。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从课本里的鲁迅聊到周杰伦的新歌,从操场边的梧桐树聊到巷口的流浪猫。她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你为什么总看《百年孤独》我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她用勺子轻轻戳着糖心蛋,蛋黄流出来,像朵小小的太阳:我觉得里面的人都很勇敢,就算知道会孤独,还是要去爱。
我没听懂,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结账时,老板笑着说:这小姑娘天天来,我还以为你俩早认识呢。苏晓晓的脸一下子红了,抓起书包就往外跑,我赶紧付了钱追上去,看见她站在巷口等我,书包上的叮当猫挂件在晨光里晃来晃去。
从那天起,我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吃早餐。有时她来晚了,我会帮她把粥盛好,鸡蛋剥得干干净净;有时我起晚了,她会站在巷口等我,手里拿着我的数学笔记本——上面有她帮我划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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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和赵磊总在背后起哄,说我们像小情侣。有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李响故意把篮球扔到苏晓晓脚边,让我去捡。我捡起球递过去时,她突然说: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我愣了一下,她笑着说:下次有空教我呗。
那天下午,我把藏在床底的篮球翻出来,打气打到手指发酸。赵磊凑过来看热闹:你这球都快发霉了,还是我这个新的吧。我没理他,用抹布把球擦得锃亮,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教她打篮球的那天,阳光格外好。她穿着白色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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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站在球场边有些拘谨。我把球扔给她,她没接住,篮球砸在地上弹起来,正好撞在她的膝盖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慌忙跑过去,看见她龇着牙揉膝盖,眼里却闪着笑:你这是谋杀啊。
那天我们在球场上待到夕阳西下。她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笨拙地运球了,只是投篮时总偏得离谱,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好几次都差点砸中她自己。我站在旁边护着她,胳膊肘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弹开,空气里飘着槐花香,甜得让人发慌。
张记早餐店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有时月考成绩出来,她考得好,会多要一个肉包奖励我;我要是进步了,她就把《简·爱》里的句子抄在便签上递给我。有次我在她的粥碗里发现颗完整的莲子,她笑着说:老板说吃了会变聪明。我偷偷把莲子塞进嘴里,涩涩的,心里却甜得发腻。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巷口的梧桐树叶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早餐店的煤炉烧得通红,蒸笼里的白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谁偷偷哭了。苏晓晓总在书包里备着暖手宝,有时会趁老板不注意塞给我:你手太凉了,做题会冻僵的。
我把暖手宝揣在怀里,感受着里面慢慢散去的温度,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赵磊在旁边啧啧有声:酸死了,不如你俩干脆认亲得了。苏晓晓的脸腾地红了,抓起书包就往学校跑,我追上去时,看见她的马尾辫上沾了片雪花,像朵小小的白花。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约好去图书馆复习。她穿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裹得像只小企鹅,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我妈煮的银耳汤,她把保温桶塞给我,说喝了脑子转得快。图书馆里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在书页上,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任何音乐都好听。
我偷偷看她做的笔记,字迹娟秀,重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来,比老师的板书还清楚。这道物理题我还是不懂。我指着一道大题,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她凑近过来,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飘进鼻腔,我突然忘了自己想问什么,只觉得耳朵发烫。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受力分析图上,你看这个力的方向错了。阳光落在她的手指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淡淡的粉色。我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她的侧脸,看见她的睫毛上落了点灰尘,像只停驻的蝴蝶。
那天离开图书馆时,雪下得很大。我们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她突然说:我想考南方的大学,听说那里冬天不冷,还有好多花。我心里一动,想起地理课本上的广州,赶紧说:我也想考南方,听说那里的早茶特别好吃。
她笑着踢了脚地上的雪:那我们约好,到时候一起去喝早茶。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就化了,像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我用力点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第五章离别的纸条
高三的钟声像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早餐店的灯光亮得越来越早,有时我五点半赶到,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里面,嘴里塞着包子,手里还捧着单词本。张记老板把煤炉烧得更旺了,说:给孩子们暖暖身子,好有劲做题。
苏晓晓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总是在喝粥时打哈欠。我每天都会多买一杯热豆浆,趁她不注意放在她手边:提提神。她会冲我笑一笑,然后把豆浆推回来:你也喝,你熬夜刷题更辛苦。我们就这样推来推去,直到豆浆凉了,才笑着一人一半分着喝。
李响和赵磊也收起了玩心。李响把科比的海报换成了倒计时日历,赵磊则在课桌上刻满了公式。我们四个偶尔会在晚自习后去操场散步,月光把跑道照得发白,远处的塔吊沉默地立在夜色里,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你们说,李响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吗赵磊踢了脚地上的石子:肯定能啊,等高考完,我们去北京爬长城,去上海看外滩。我没说话,偷偷看了眼苏晓晓,她正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里带着些迷茫。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后,学校组织了场减压晚会。李响抱着吉他唱了首跑调的《同桌的你》,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赵磊表演了个魔术,结果把扑克牌撒了一地;苏晓晓被推上台,唱了首王菲的《旋木》,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站在台下,看着聚光灯下的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好像瘦了,也高了,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却比任何时候都耀眼。晚会结束后,我们在操场边的台阶上坐了很久,谁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可能要去英国了。苏晓晓突然说,声音很轻,我爸妈在那边工作,想让我过去读大学。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喘不过气来。李响和赵磊也愣住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那……挺好的啊。我勉强挤出个笑容,感觉眼眶有点热,国外的教育好。她低下头,手指抠着台阶上的裂缝:可我还是想考南方的大学。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再提未来的事,只是默默地看着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又被云层遮住。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早晨,我在早餐店等了很久,苏晓晓都没来。老板说她今天一早就来买了粥,说是要早点去学校整理东西。我心里空落落的,啃着肉包,却觉得没什么味道,豆浆喝在嘴里,也是涩的。
去学校的路上,我攥着口袋里的信封,手心全是汗。那是我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表白信,字里行间全是没说出口的喜欢。我想在毕业前交给她,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留遗憾。
教室已经空了大半,同学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苏晓晓的座位在窗边,书桌上还放着那本《百年孤独》,书脊已经被翻得发白。我深吸一口气,悄悄走过去,把信封塞进了书里,夹在她最喜欢的那一页。
她突然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一摞试卷。看见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也来收拾东西啊我点点头,感觉脸在发烫,慌忙转过身去整理自己的书包,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我明天就要走了。她突然说,去英国的签证下来了。我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她弯腰帮我捡起来,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那……祝你一路顺风。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嗯了一声,转身继续收拾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幅安静的画。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把书一本本放进箱子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有好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拍毕业照那天,天气格外好。穿着校服的我们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傻笑,眼里却藏着不舍。我站在苏晓晓后面,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摄影师喊三二一的时候,我悄悄往前凑了凑,希望能离她近一点。
散场时,我在教学楼门口拦住了她。她手里拿着毕业照,正低头看着。苏晓晓,我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我……她抬起头,笑着说:照片拍得不错,你笑得真傻。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像盛着星星,却没有我期待的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到了英国,要照顾好自己。她点点头,挥了挥手:你也是,要好好学习,记得我们约好去喝早茶的。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模糊。阳光刺眼,蝉鸣聒噪,这个夏天好像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她发条信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收起了手机。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着毕业照。照片上的苏晓晓笑得灿烂,马尾辫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打湿了照片,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也许,有些喜欢,注定只能藏在心里,像那张没被发现的纸条,随着毕业的钟声,悄悄飘进了回忆里。
第六章重逢的粥香
五年后的秋天,我站在张记早餐店的门口,看着那块褪色的木牌,心里五味杂陈。大城市的打拼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挤不完的地铁,加不完的班,还有永远也买不起的房子。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这个小县城,用所有的积蓄盘下了这家早餐店。
老板老了,儿子接他去了省城,临走前拍着我的肩膀说:这店交给你,我放心。我学着老板的样子,每天五点半就支起煤炉,蒸上白粥和包子,看着熟悉的街景,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李响去了北京,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体育记者,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些采访明星的照片;赵磊继承了家里的生意,开了家建材店,据说赚了不少钱。我们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却再也没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
苏晓晓的消息,是从同学群里看到的。有人说她在英国读完大学后,进了家跨国公司,现在是上海分公司的高管。我看着她在财经杂志上的照片,穿着干练的西装,眼神坚定,和高中时那个喝白粥的女孩判若两人。
有时我会对着她的照片发呆,想起那个在早餐店低头喝粥的女孩,想起那个在球场上笨拙运球的女孩,想起那个说要一起去喝早茶的女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隐隐作痛,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欣慰。
我结婚了,妻子是邻县的小学老师,温柔贤惠。我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刚学会走路,总喜欢在早餐店的柜台后面跑来跑去,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生活平淡而幸福,只是偶尔在某个清晨,闻到白粥的香味,还是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夏天。
那天早晨,店里来了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穿着米色的风衣,头发挽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我正在给女儿喂粥,抬头看见她时,手里的勺子当地一声掉在了碗里。
是苏晓晓。
她显然也认出了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陈阳真的是你。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像高中时那样,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办点事。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那个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的位置,没想到这家店还在,而且……是你开的。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瞎混呗,不如你厉害,都成大老板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眼睛却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墙上的毕业照上。那是我特意挂上去的,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青涩,阳光正好。给我来碗白粥,一个水煮蛋,蛋要糖心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和记忆里一样清凌凌的。
我赶紧钻进后厨,手忙脚乱地盛粥、煮蛋。妻子抱着女儿走过来,小声问:这位是高中同学。我含糊地说,感觉脸在发烫。妻子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把粥和蛋端到她面前时,我看见她正盯着照片发呆。好久没喝到这么地道的白粥了。她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粥,还是以前的味道。我在她对面坐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着。
你女儿很可爱。她看着在柜台后面玩耍的女儿,眼里闪过一丝温柔。谢谢。我挠了挠头,你呢什么时候结婚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还没遇到合适的。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女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和煤炉里的火苗声。她低头喝着粥,动作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当年的青涩。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当年……她突然开口,又停住了,好像在犹豫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她。她从包里拿出本书,是那本《百年孤独》,书脊依然发白,书角却被保护得很好。
我前段时间整理旧书,发现了这个。她从书里拿出个信封,正是我当年塞进去的那个,包装依然精致,只是边缘有些磨损。对不起,现在才看到。她把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那时候太匆忙了,去了英国才发现书里夹着这个,一直想还给你,却没找到机会。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看着那个熟悉的信封,突然觉得所有的遗憾和不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都过去了。我笑了笑,把信封推了回去,留着吧,算是个纪念。
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把信封重新夹回书里。谢谢你的粥,很好喝。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钱包,多少钱不用了,老同学,我请你。我摆摆手,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
她没再坚持,只是笑着说:那我下次回来再请你喝早茶,就当是兑现当年的约定。好啊。我点点头,看着她走出早餐店,风衣在秋风里轻轻飘动,像只展翅的蝴蝶。
女儿突然跑过来,抱着我的腿,指着苏晓晓的背影:爸爸,阿姨走了。我抱起女儿,看着苏晓晓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粥碗上,泛着淡淡的金光。煤炉里的火苗跳动着,蒸笼里的白汽漫出来,带着熟悉的米香。我突然明白,有些遗憾,其实也是一种圆满。就像这碗白粥,平淡无奇,却藏着最温暖的味道。
生活或许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美好,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像晨光里的粥香,永远留在记忆里,温暖着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