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碰瓷,第一奸商靠脸修仙》
1.
冷。
是那种能钻进骨头缝里,再把骨髓都冻成冰碴子的冷。空,胃袋里火烧火燎地反着酸水,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阵阵发虚的发慌。商成把自己从冰冷僵硬、硌得浑身疼的地面上拔起来,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视野里是天旋地转后残留的模糊重影,和一片泼墨般浓重、望不到边际的死寂荒凉。
土黄,凝固的血一样的土黄。龟裂的大地狰狞地延伸出去,像巨兽死后干枯开裂的皮肤。几丛枯死、叫不出名的蒿草硬挺挺地支棱着,是这皮肤上最后的顽固毛发。风一过,发出刀子刮骨头似的、干涩刺耳的嘶啦声。天是灰蒙的,沉甸甸地压得极低,像一口巨大无比的、脏兮兮的锅盖扣了下来,别说太阳,连一小片透亮的云都吝啬给予。
这是哪儿
哪个经费爆炸又脑子进水的剧组能找到这种鬼地方拍戏还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生儿子没那啥的王八蛋搞的终极恶搞综艺,把他药晕了扔这儿他最后的记忆还顽固地停留在
university
那间顶级配置的实验室里,眼前是闪烁跳跃的复杂数据流,鼻尖是冷冽的机器散热味,手里是一杯提神到头、差点直接把他送走的超浓缩黑咖啡。他是商成,经济学博士商成,拿的是算盘和模型,不是荒野求生剧本!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用砂纸打磨喉管,疼得他眼角生理性地沁出泪花。嘴唇早已裂开无数细小的血口,稍稍一动就扯开新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带着腥咸的铁锈味刺激着味蕾,这微不足道的刺激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蚀骨钻心的饥饿感,空得发慌,慌得发虚。他踉跄着试图站稳,脚下却像踩着一团棉花,软得使不上劲,差点一头重新栽回那冰冷坚硬的地面。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晕穿越、开局成盒、堪称业界耻辱的倒霉蛋时,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象征着文明和希望的动静。
轱辘——吱呀——轱辘——吱呀——
沉闷,富有节奏,带着重物压过碎石和干涩土地的独特声音,缓慢却坚定地穿透了死寂。
商成猛地抬起头,浑浊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里,硬生生迸出一丝求生的亮光。本能催动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视野尽头,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慢慢变大,逐渐显露出轮廓——是一辆牛车!老牛拉破车似的慢吞吞节奏,在此刻的他眼里,却比超跑还诱人!
近了,更近了。已经能看清牛车上堆着些鼓鼓囊囊的麻袋,旁边插着一面褪色严重的三角旗,风一吹,旗面展开,上面似乎用粗糙的针线绣了个模糊的兽头图案,下面隐约是乌蒙货栈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赶车的是个背影,裹在厚厚的粗布袄子里,看着块头不小。
管他呢!是人!有车!就有吃的!就有喝的!就有救!
商成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道路中央,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嘶哑的喉咙挤压出破风箱一样残喘的声音:停…停一下!求…求你了!
牛车被这突然窜出的障碍物逼得猛然一顿,拉车的独角犀牛不满地喷了个响鼻,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那赶车的汉子骂骂咧咧地吁了一声,稳住牛车,动作利落地跳下车辕,地面似乎都跟着他落地的重量微微震了震。好一条彪形大汉!满脸横肉虬结,一双环眼瞪得像铜铃,一身夸张的腱子肉几乎要把那身粗布短褂给撑裂开来,离着好几步远,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汗臭味混着牲口特有的膻气就扑面而来,熏得商成胃里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翻江倒海。
操!哪来的瘪三玩意儿!找死啊!惊了老子的牛,信不信一脚碾死你白碾!声如洪钟,带着十足的戾气,震得商成耳膜嗡嗡作响,脑袋更晕了。
商成强压下喉咙口那股因为异味和饥饿带来的恶心感,视线飞快地再次扫过牛车上的旗子——确认了,是货运队伍。心里迅速盘算开来,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虚弱苍白、又强行掺杂进几分无赖气的笑,抢在对方那钵盂大的拳头可能砸下来之前,急急开口:大哥!大哥您息怒…误会,纯属天大的误会!小弟我…我就是在这鬼地方迷了路,饿得快升天了,想壮着胆子问个路,讨…讨口水喝,您行行好…
那果然举到一半、蓄势待发的拳头顿在了半空。牛大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狐疑地上下扫视着商成。这小子瘦得像根竹竿挑着件略嫌宽大、样式古怪的衣服,风一吹真怕他散了架。脸白得吓人,不像活人倒像是刚从坟地里刨出来的陈年僵尸,偏偏那双眼睛里,除了虚弱,还有种光,一种…饿绿了眼、穷疯了心、豁出一切的混不吝的光。这种光他偶尔在某些亡命徒眼里见过,但混着这么一副书生弱鸡的壳子,就显得格外诡异。
呸!问路瞎了你的狗眼!看见这旗子没!牛大粗鲁地朝车上的旗子啐了一口,粗声粗气地强调,试图用名头吓住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家伙,乌蒙货栈的!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牛大!记住了!免得挨了揍还不知道找谁哭爹喊娘!
商成心里疯狂撇嘴,脸上笑容却更真诚甚至带了点市侩的商量口气,仿佛没听懂对方的威胁:瞧大哥您说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咱们都是在外奔波讨生活的,算起来也是半个同行,生意人!这样,您看,您要实在气不过,觉得小弟我冲撞了您,给您赔不是了。要不…您给我一拳解解气也行!就一拳!换一袋干粮,怎么样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您出气,我保命,两全其美!
他摊摊手,甚至微微挺了挺单薄的胸膛,摆出一副我躺平任捶但得给钱的光棍架势。死就死吧,反正都倒霉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更惨吗再惨也不过是饿死、冻死、被揍死,横竖都是个死,有什么区别既然这鬼地方不按常理出牌,非要他演,不如就豁出去演个彻头彻尾的滚刀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经济学博弈论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牛大那举着的拳头彻底砸不下来了。他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眼神里的凶狠被浓浓的困惑和为难取代。打吧,跟个看起来脑子明显不正常的傻子神经病计较,太跌份儿,而且东家再三叮嘱规矩是出门在外和气生财不惹事;不打吧,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个玩意儿拦路敲诈,面子上又实在下不来台,传出去他牛大还要不要在这条道上混了他憋了半天,脸都涨成了紫红色,才从牙缝里挤出半句:你…你他娘的…真是个…
大牛!磨蹭什么呢!跟个要饭的花子啰嗦什么!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牛车后面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接着,一个满脸风霜、胡茬花白、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头儿赶着另一辆负载更重的牛车过来了。老头儿目光锐利,只扫了一眼场中情形,眉头就皱成了疙瘩,对着牛大不耐烦地摆摆手:屁大点事!赶紧打发走了上路!耽误了时辰,东家怪罪下来,扣你工钱!
商成立刻敏锐地抓住机会,转移目标,对着老头儿就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语气那叫一个委屈又讲理,还带着点读书人的迂腐气:老爷子明鉴!您老给评评理。小子我好好地在这荒郊野岭迷了路,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看就要渴死饿毙成路倒尸。贵号这位壮士,过来左一个‘不长眼的瘪三’,右一个‘碾死白碾’,还要自报家门准备揍我。小子我可是一句恶言、一句脏话都没回啊!我们读书…呃,我们生意人,行走四方,讲究的不就是个买卖公平、礼尚往来吗骂人,我是绝不会的,那是粗鄙之行。但平白受了这番惊吓和辱骂,精神受损,是不是该有点…嗯,‘补偿’比如一袋能吊命的干粮,几壶救急的清水什么的。咱们银货两讫,之后大道朝天各走半边,还好交朋友,不留疙瘩心结,对不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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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速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眼神那叫一个诚恳真挚,仿佛说的真是天经地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看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头眼里,这就是彻头彻尾的、登峰造极的臭不要脸!而且是那种黏上就甩不脱、打不得骂不得、专恶心人的牛皮糖式耍无赖!偏偏这无赖还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架势,让你不好直接动粗驱赶,免得落个欺凌弱小的名声。
老头儿被他这番高论气得直接笑出了声,是那种气极反笑的冷笑,他摇摇头,像是怕沾染上晦气似的,从自己车辕旁的褡裢里飞快地摸出一个灰不溜秋的粗布包和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皮水囊,没好气地、几乎是用扔的砸向商成:嘿!我走商三十年,南来北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清新脱俗又梆硬的!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行了行了,拿着快滚!够你吃到乌蒙城了!别再让老子看见你!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触感让商成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安全感瞬间回升了几个百分点。但戏还得做足,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报酬,脸上立刻堆满感激涕零又充满求知欲的表情,打蛇随棍上:好人!老爷子您真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活菩萨转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告诉小子这到底是哪州哪府哪处地界啊乌蒙城又是做什么的离这儿多远你们这…真不是在拍什么大型沉浸式历史剧还缺演员吗您看我这形象,这气质,演个落难贵公子或者黑心奸商什么的,绝对本色出…呃,是专业出演!价格好商量!
牛大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了,用看傻子白痴加三级的目光上下扫描着商成,嗓门更大:你小子是不是睡觉睡癔症了还是脑袋被独角犀的后蹄子蹦过乌蒙城都不知道哟嗬!咱们这是撞上个百年不遇的二傻子了啊!比老子去年在山上摔傻的那头骡子还惨!可怜哟哟哟!他一边夸张地摇头晃脑,一边像是生怕被传染上傻气似的,赶紧走回自己的牛车,嘴里还嘟嘟囔囔着晦气,挥起鞭子,赶着那头脾气不小的独角犀牛慢悠悠起步,不再回头看商成一眼。
2.
可怜你妹夫!有本事载老子一程啊!看看到底谁更惨!等爷缓过劲来,用经济学模型卷死你们这帮土著!商成对着牛大迅速远去的背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声嘀咕了一句,立马低头,如获至宝般研究起到手的战略物资。
急切地解开那灰布包,里面是五六块黑乎乎、硬得能当凶器甚至砌墙的块状物。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到鼻子下使劲闻了闻,有一股强烈的、炒得有些焦糊的米麦味和一股简单粗暴、过量投放的盐味。他试探着用门牙小心翼翼地磕了一下,嘎嘣一声,差点把牙崩飞,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啧,密度惊人,能当暗器使…不过,确实能吃,类似超级压缩炒米糕。就是这制作手艺太糙,盐跟不要钱似的往里撒,齁死卖盐的商成嫌弃地撇撇嘴,但生存压倒一切。他还是极其珍惜地、像只松鼠啃松塔一样,用小指长的门牙边缘一点点费力地刮下粉末,混合着皮囊里带着点土腥味但无比甘甜的清水,艰难地往下咽。味道实在感人,堪比嚼蜡拌盐块,但至少胃里终于有了点实在的东西,那让人心慌腿软、眼前发黑的饥饿感暂时被压下去了一些。
他认真地把剩下的宝贵干粮和皮水囊重新包好,打了个结实的结,郑重地背在肩上,还下意识地拍了拍,仿佛那是无价之宝。脑子里习惯性地闪过风险评估、资源管理和机会成本的公式——吃不愁穿不愁,不会盘算一世愁。下一顿在哪儿,还能不能骗到…啊呸,是交易到,还得精打细算哦。他一边像个仓鼠一样继续小口啃着能齁死人的救命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往前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初始资金的利用率,以及下次如果再碰见潜在交易对象,该怎么优化话术,提高交易的成功率和性价比。
商成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臭不要脸表演和后续的独角戏,全被缀在牛车队后面不远处、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的一辆异常小巧精致的马车里的人了,看了个一清二楚,滴水不漏。
这马车与前面笨重的牛车截然不同,以缕空雕着缠枝莲纹的深色木料为骨架,车窗框架处镶嵌着打磨光滑的贝类作为装饰,车帷是质地细密、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着暗光的缂丝绸缎,上面用更鲜亮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寓意不明的符文鸟兽图案。拉车的两匹马儿皮毛油亮,四肢修长有力,神态温顺中透着神骏。赶车的车夫是个穿着青灰色短打、腰杆笔直、面容冷峻沉默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手掌宽大布满老茧,一看就不是普通车把式。
车窗那幅用细如发丝的藤条编织、间或点缀着细小玉珠的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一角。那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良好的养护。帘后,露出一张戴着幕篱的脸。幕篱材质轻透,垂下的薄薄轻纱遮住了面容,但能依稀看出轮廓姣好柔美,一双格外灵动清澈的眼睛,正透过薄纱,饶有兴趣、甚至带点惊奇和玩味地盯着前面那个一边艰难啃着黑硬干粮、一边还摇头晃脑似乎在自己嘀咕计算着什么的竹竿背影。
少女穿着一身水蓝色渐变染就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材质轻飘、绣着流云暗纹的纱衣,金丝银线在衣缘袖口精心缀出繁复而华丽的缠枝花卉纹样。头顶梳着两个俏皮可爱的团子髻,各簪着一支做工极其精巧、花蕊以细小米珠点缀的鎏金缠花簪子,长长的珍珠流苏从簪尾垂下,随着马车的轻微晃动而摇曳生姿。幕篱的浅蓝色系带优雅地垂在耳侧,更添几分朦胧风致。她看了半晌,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如清泉滴落玉盘,清脆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捉弄,故意扬高了几分,朝着车外喊道:
哎——前面那个臭不要脸的!看你这吃相,那黑疙瘩干粮够不够吃啊要不要本小姐发发善心,再多骂你几句,额外赏你一壶烈酒润润嗓子、去去齁咸
商成正被那口能刮伤喉咙的干粮粉末噎得直伸脖子翻白眼,闻言动作猛地一僵,呛得咳嗽起来。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就年纪不大、坐着豪华马车、明显来历不凡、麻烦系数极高的异性!他本着减少不必要的交易成本、规避未知风险和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原则,硬是梗着脖子没回头,只是弱弱地翘起那饿得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朝着身后声音来的方向,矫揉造作地虚点了点,捏着嗓子模仿着不知哪出戏里看到的、阴阳怪气的腔调:
调皮!
然后,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埋头,更加用力地和手里那块攻坚对象较劲,脚步加快了几分,试图拉开距离。
车里的少女见状,非但没恼,反而觉得眼前这场景更有趣了,咯咯的笑声像是一串被拨动的银铃,清脆地洒落在空旷荒凉的商道上,格外突兀又醒目:哎——臭不要脸的!别急着走啊!看你这么可怜兮兮的,本小姐告诉你个此地方圆几百里人人都知道的规矩好了!在这条乌蒙商道上呐,但凡有落难的人开口求助,过往的车队,无论大小,多少都会给点干粮清水救急的!不然啊,会损了行商的气运,破了财运哦!咯咯咯…你刚才那副样子,真是白表演啦!
商成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干粮和半袋水都给扔出去。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合着他刚才那番唾沫横飞、脸皮丢尽、心理建设做了八百回的精彩表演和博弈,在人家眼里,是看了场猴戏!还他妈是自带入场须知和背景解说的那种!这破地方还有没有点基本法了!
3.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噌地一下冲上天灵盖,羞愤、尴尬、恼怒、还有一丝被当傻子耍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但输人不能输阵,尤其是在一个听起来年纪就不大、可能还没他鞋码大的小丫头片子面前!经济学博士的尊严(虽然目前主要体现为脸皮厚度)不容践踏!
他硬生生刹住差点就要回头理论、对喷的冲动,强迫自己挺直了那饿得发软、恨不得立刻趴下的腰板,扬起那张没什么血色、此刻可能还有点发青的脸,努力做出云淡风轻、世外高人不屑计较的表情,从几乎咬碎的后槽牙缝里,挤出两个试图保持风度的字:
调皮!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发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气弱。
咯咯咯…真好玩!逗你玩呢!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臭不要脸的,你刚才那表情,一阵红一阵白的,跟开了染坊又像红花配错了绿叶似的,精彩极了!蓝衣幕篱少女心情大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说完这句,手腕一放,那道精致的藤丝帘子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那个让她发笑的乐子。
商成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差点真喷出来。内伤!绝对内伤了!
憋屈!太憋屈了!这比被实验室的死对头抢发了论文还憋屈!
他站在原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用理性压制住奔腾的情绪。不行,这亏不能白吃!信息不对称导致的交易劣势必须扭转!投入的沉没成本(丢的脸)必须想办法捞回点回报!经济学博士的博弈论不能白学!
他猛地转身,体内不知从哪里又压榨出一丝气力,小跑着追上那辆还没加速、依旧不紧不慢前行的小巧马车,充分发挥他当年博士论文答辩面对一众大佬围剿时的口才和诡辩能力,语速飞快,语调却在瞬间切换成一个饱经风霜、语重心长、为你着想的中年大叔腔调:
调皮!太调皮了!哎,我说小姑娘,看你这通身的气派,这马车的规制,这谈吐的…‘别致’,定是传承有序、诗礼传家的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理,家教森严!你用那般…那般别致又高雅的文明用语,深入浅出、生动形象地指点了我这迷途的羔羊,让我深刻认识到了本地风土人情和潜在规则,这叫什么这叫教化之功,功德无量啊!我们读书人…呃,我们体面人,最讲究个有来有往,投桃报李。你教化了我,我深受启发,茅塞顿开,是不是该有点…呃,‘教学相长’的实质表示你看,天也快黑了,风也大了,载我一程,结个善缘或者…再资助点干粮盘缠,助我顺利抵达乌蒙城这善举,它不就圆满了吗功德簿上又添厚重一笔啊!对吧姑娘您一看就是心善积德之人!
马车里沉默了一下,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然后,先前那个声音甜糯、却说着极不客气话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攀升到新高度的不耐烦和厌恶:婉儿!跟你说了多少遍!别理这泼皮无赖!没完没了,得寸进尺!阿二叔,赶快点!
但那个叫婉儿的蓝衣少女似乎觉得格外有趣,反而小声劝道:姐,你看他…虽然嘴欠,但好像真的挺可怜的,饿得都快没人形了,脑子看起来也不太灵光,傻乎乎的…就像…就像咱们偷偷看的那本《九州仙魔录》话本里写的,天上掉下来的谪仙人,一头栽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脸先着地,把仙魂和脑子都摔傻了的那种…
商成:……我谢谢您全家嘞!这比喻真是既玄幻又伤人啊!还特么挺有画面感!
他刚想吐槽这地方的文化教育水平和修辞手法是不是都点歪了技能树,婉儿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几分施舍和玩笑的意味:好啦好啦,算你厉害,脸皮厚得能挡箭矢。喏,再给你一盒点心…嗯,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再赏你几块银角子,够了吧拿了就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们啦!再跟可真放狗咬你了哦!
语气轻快,显然没真把他当威胁。
一个比之前更精致些的雕花木食盒和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小钱袋,再次从车窗帘子底下塞了出来。
商成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冲击下,鼻子一酸,差点真掉下眼泪来——一半是饿的生理反应,一半是这突如其来的巨额收获带来的激动和…心酸。他赶紧伸出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去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哽咽(这次至少有五成真):姑娘!姑娘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转世!大慈大悲!恩同再造!那个…其实我觉得您刚才的指点字字珠玑,余韵悠长,发人深省,要不您再骂几句更深刻的或者…实在不行,载我一程我保证上车就睡觉,绝不乱看乱说乱动!比你们带的行李还安静!
他一边说着感激涕零的话,一边眼疾脚快,根本不等车里人做出任何回应,瞅准马车前辕那块相对宽敞的位置,嗖地一下,像只灵活的瘦猴,厚着脸皮挤在了那位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車夫——阿二叔旁边空着的那点地方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买的票座位就在这儿。
车夫阿二叔是个面容冷硬如岩石的中年汉子,感受到身边的动静,只是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像腊月的寒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蔑冷哼,懒得浪费口水,干脆地把头扭回去,专心致志地赶他的车,直接把身边多出来的这么大一坨人当成了空气,还是有毒的那种。
4.
商成丝毫不觉尴尬,或者说饿到极致已经忘记了尴尬为何物。立刻发挥出极限状态下的社交牛逼症,狗腿地打开婉儿刚给的、还带着淡淡女儿香的雕花食盒,里面是几样做得极其精巧、喷香诱人的花瓣状糕点。他拿起一块看起来最酥软香甜的,无比殷勤地往身边车夫大叔的嘴边递,脸上笑出了一朵蔫了吧唧的菊花:大哥!上官…上官阿二大叔!来来来,别客气!赶车辛苦,补充点能量!尝尝!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不,是几回嚼啊!香!真香!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车夫阿二叔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连白眼都懒得翻给他看,直接无视递到嘴边的点心,反而轻轻一抖缰绳,让马车微微加速,用行动表达嫌弃。
车里,婉儿她姐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胸腔里的怒火快要压不住,猛地一把掀开车帘一角,虽然仍旧看不清全貌,但那陡然拔高、带着冰碴子般寒意和杀气的甜糯嗓音,足够表明其主人此刻濒临爆炸的态度:臭不要脸的!让你上车已经是天大的恩典、破例中的破例了!你话怎么那么多!点心都塞不住你那破锣嗓子吗!还有!这是我们上官家的老人阿二叔!不姓司!再胡叫八叫信不信真把你踹下去!
商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立刻条件反射地堆起无比崇拜和恍然大悟的表情,从善如流,对着车夫就是一通毫无心理障碍的浮夸吹捧:哎哟喂!原来是上官阿二大叔!小子有眼无珠!有眼不识金镶玉!失敬失敬!您老千万别跟小子一般见识!您看您这赶车的架势,稳!真稳!如履平地,人车合一,这绝对是几十年功力的老把式才有的境界!高深!实在是高深!那个…吃块点心补充下体力小子觉得这糕点味道是极好的,就是分量嘛…略显精致小巧了点,对于我这种饿痨鬼投胎的,不太顶饿啊…
他最后一句嘀咕得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无意识的抱怨,又刚好能清晰地飘进车里,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果然,车帘猛地又是一动,带着更大的怒气,另一个明显更大、用料更扎实的双层红木食盒被气呼呼地扔了出来,力道之大,差点直接砸商成脸上。
商成手忙脚乱、险之又险地接住这飞来横福,低头瞬间,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向上扬起,又死死用牙齿咬住下唇憋住,肩膀微微抖动,差点真憋出内伤来。发了!这下暂时饿不死了!
他一边紧紧抱着怀里突然富裕起来的两个食盒和一个钱袋,一边在内心疯狂OS:‘商成啊商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能不能别这么嘴欠节操呢风骨呢’
但另一个更加理直气壮的声音立刻跳出来反驳:‘出息风骨那玩意能兑换成桂花糕还是银角子饿死了谁给你发博士毕业证活下去,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才是第一生产力!一切为了生存!’
他的身体其实一直因为巨大的陌生感和不确定性而紧绷着,所有的插科打诨、所有的油嘴滑舌、所有精心算计的交易,不过是他武装自己、掩盖内心那巨大慌乱、恐惧和茫然无措的可怜盾牌。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截然不同的无赖嘴脸和性格突变早已落在他人眼中,只庆幸碰见的到底是这陌生世界的陌生人,暂时不需要面对熟人惊掉下巴的目光。
5.
马车轱辘吱呀呀地前行,不紧不慢地碾过荒凉的古道,将漫天尘土甩在身后。
车帘内,上官婉儿忍不住又悄悄掀开一丝缝隙,好奇地打量着外面那个抱着食盒、一脸心满意足又强装淡定的家伙,凑到姐姐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抑制不住的新奇和笑意:姐,你别生气嘛…你看他…是不是有点奇怪明明看着那么惨,落魄得像个乞丐,说话又那么欠揍,油嘴滑舌的…可有时候…他安静下来或者没注意的时候,眼睛里好像又有点别的东西…不像个纯粹的傻子或无赖…
被称作姐姐的女子没好气地一把拉上帘子,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臭不要脸的身影和妹妹的好奇心,声音依旧带着薄怒:能有什么东西一肚子坏水和算计!闭嘴,安静待着!再啰嗦连你一起扔下去!
车辕上,商成小心翼翼地、像藏宝贝一样收好食物和银钱,目光越过冷峻的车夫阿二叔的肩膀,投向仿佛没有尽头、被暮色逐渐浸染的土黄色道路尽头。那里,在地平线与灰蒙蒙天空的交界处,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模糊、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色轮廓。
乌蒙城…快到了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