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归家撞见妻子出轨,她竟泪眼婆娑:我体谅你辛苦,才找人解决需求。
我沉默卖掉谋生的货车,注册皮包公司发布非洲天价司机岗位。
情夫果然上钩签约,我又推送后勤管理职位给妻子。
看着两人欢天喜地飞往海外,我冷笑饮尽杯中酒。
半年后工友传来照片:赤道毒日下,她推着故障重卡,情夫挥鞭怒骂。
曾经保养精致的脸晒得黝黑脱皮,名牌包早换成麻袋片。
他们被困在合同陷阱里互相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踩下油门驶入晨曦——这条路,还长着呢。
第一章
无声的惊雷
空气凝固了。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朵里冲撞的轰鸣,还有楼上那刻意压低的、黏糊糊的嬉笑,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神经最深处。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我的脚像是被焊死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动弹不得。一股冰冷的酸气从胃里直冲喉咙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卧室的门终于开了。暖黄的光线泼洒出来,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他正低着头,有些匆忙地系着衬衫扣子,脸上还残留着某种餍足后的松弛。当他抬起头,目光撞上我站在阴影里的身影时,那点松弛瞬间被惊愕和狼狈撕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在门框上。
紧跟着他身后出现的,是我妻子,林薇。她只裹了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袍,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看到我的瞬间,她脸上那点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睛猛地睁大,里面全是猝不及防的恐慌。
那男人——我认得他,周斌,林薇那个整天把海外劳务高薪项目挂在嘴边、油头粉面的前同事——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侧着身子,几乎是从我身边贴着墙根溜了过去。他甚至不敢抬眼再看我一下,抓起沙发边那只碍眼的皮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门。防盗门哐当一声关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也彻底砸碎了这个家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沉重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林薇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光洁的脚背上。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试图靠近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委屈:老公……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卧室那张凌乱的大床上。被子皱成一团,枕头歪斜。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开了封的、印着醒目外文字母的……安全套包装盒。那刺眼的塑料壳子,在灯光下闪着一种嘲弄的光。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我死死咬着后槽牙,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浑身的肌肉绷紧又绷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砸烂眼前的一切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愤怒像失控的野火在身体里奔突,烧得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最终,我只是往前踏了一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一步,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林薇吓得又往后退缩,背脊抵在了冰冷的墙上。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急于辩解的无措。
老…老公,你听我解释…她抽泣着,声音破碎,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我…我这也是为你好,体谅你…她像是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加快了语速,你跑长途那么累,那么辛苦…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才…才自己找人…解决一下需求…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啊!我怕把你累坏了…
体谅我
我的声音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捞出来,又冷又硬,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这三个字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怒火不再灼热,反而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可怕、更粘稠的东西,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用体谅给她的背叛镀上金边这逻辑的惊世骇俗,简直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子,反复地割扯着我的神经,痛得钻心,却又让人连嘶吼的力气都瞬间被抽干。身体里那股狂躁的破坏欲,被这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彻底浇熄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意,冻得我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我盯着她那张被眼泪糊花、写满惊惶和自认为委屈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然后,我什么也没说。没有咆哮,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只是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沉重的皮靴再次敲打着地板,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老公!你去哪儿你别走!听我说完啊!林薇带着哭腔的呼喊追在身后,充满了绝望。
我没有回头。手搭上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力一拧。屋外带着湿气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在脸上,刺骨的凉。身后,是她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响的呜咽声。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也隔绝了那张流泪的脸。我靠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粗糙的墙皮硌着后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肋骨,跳得又慢又沉。愤怒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压缩了,被强行压进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在那里沉淀、结晶,变得坚硬、冰冷、锐利。
体谅解决需求
呵。
周斌那张在灯光下惊慌失措的脸,和他挂在嘴边吹嘘的那个通途国际劳务派遣公司的名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瞬间点燃。
既然你这么体谅我……
那么,我也该好好体谅体谅你。
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们解决需求到天荒地老,谁也离不开谁的好地方。
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道冻结在脸上的、充满血腥气的裂痕。肺部猛地吸进一大口冰冷的夜风,带着尘埃和远方柴油尾气的味道。这味道,是我熟悉的战场。此刻,它成了某种催化剂。
站直身体,不再看那扇紧闭的家门一眼。我大步走向停在楼下的庞然大物——我那辆半旧的、沾满长途风尘的重型厢式货车。它沉默地趴在阴影里,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车身上还残留着上一趟拉煤留下的黑色印记。这辆车,是我的饭碗,是我和林薇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的支撑,是我跑了无数个日夜、熬干了心血才一点点置办起来的。它曾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汗水。
打开驾驶室的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旧皮革、机油和方便面调料包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坐进驾驶座,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没有启动引擎。黑暗中,我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指间明灭,映亮我眼底深处那片冰冷死寂的海。
卖掉它。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有卖掉它,才能换到足够的资本,才能撬动那个刚刚在心底成型的、庞大而冰冷的计划。卖掉它,就是彻底斩断过去赖以生存的根,把自己逼上一条没有退路的悬崖。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痛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这辆车,不仅仅是铁疙瘩,它是我熬过的夜,是淋过的雨,是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每一个铜板,是支撑起那个虚假屋檐的脊梁。
指间的烟,在微微颤抖。烟雾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我弓起了腰,眼泪都呛了出来。但那股闷痛,却在这剧烈的生理反应中,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残忍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值得吗为了报复,赌上自己的一切
值得!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吼,盖过了所有犹豫。那张泪水涟涟说着体谅的脸,那间充满陌生香水味的卧室,那刺眼的塑料包装盒……每一个画面都在疯狂地烧灼着我的神经。这口气,堵在胸口,不把它砸出去,我就活活憋死!
把车卖掉,钱就有了第一步。然后呢注册公司,发布信息……目标是周斌那个贪婪成性的东西,还有……林薇。怎么让她也跳进来后勤管理……她不是一直抱怨现在那个前台工作没意思、工资低吗
一个粗糙但致命的计划轮廓,在浓重的烟草味和冰冷的夜色里,一点点变得清晰、坚硬。每一个环节都带着尖刺,闪着寒光。我狠狠掐灭了烟头,猩红的火星在指腹下瞬间熄灭,留下一点灼痛。这点痛,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启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像一头苏醒的凶兽在咆哮。车灯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挂挡,松离合,沉重的车身开始移动。后视镜里,那扇熟悉的窗户越来越小,最终彻底被甩在黑暗里。
家那地方,从今晚起,死了。
方向盘在我手里,冰冷而坚实。路在前方延伸,一片漆黑,却指向一个无比清晰、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终点。嘴角那道裂痕,似乎更深了一些。
第一步,找个靠谱的、能把手尾处理干净的二手车贩子。越快越好。
第二章
诱饵与陷阱
三天后。阳光刺眼,空气里飘着旧车市场特有的混合气味——尘土、机油、劣质清洁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橡胶老化味儿。巨大的宏发二手车交易市场招牌下,人流车流混杂,喧嚣鼎沸。
老黑,这个在这一带混了十几年的车贩子,穿着件沾着油污的黑色T恤,正绕着我的老伙计转圈。他粗糙的手指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尤其在几个关键的承重部位和发动机舱停留很久,眼神锐利得像鹰。车身上长途奔波的沧桑痕迹,那些剐蹭、泥点,还有货厢里残留的煤灰,都清晰地诉说着它的过往。
啧,老黑咂了下嘴,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冲我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兄弟,车况还行,就是年头到了,里程数也忒高了点,磨损不小。你知道的,现在行情就这样,大车不好出手啊。
他报了个价。一个低得让我心尖都跟着抽搐了一下的数字。这价,比我来之前预估的最低心理价位还砍下去一大截。
老黑,你这就没意思了。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地上,我跑长途的,车就是命。保养从没含糊过,发动机声音你自己听听,比那些跑一两年的新车都透亮。这价,你收废铁呢
老黑嘿嘿干笑了两声,搓着手:老哥,咱都实在人。你看你这车,保险快到期了吧轮胎也磨得差不多了,下次年检还得折腾一笔……我收回来,也得担风险不是他话锋一转,这样,我再给你加点儿,就当交个朋友!这价格,真到顶了!不信你满市场打听打听去
讨价还价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每一次加价都像从我身上硬生生剜下一块肉。这车,承载了多少个日夜的奔忙,多少汗水换来的积蓄但现在,它只是计划里必须舍弃的筹码。最终,一个双方勉强都能接受的数字敲定了。签合同,交钥匙,看着老黑把那摞厚厚的、带着油墨味儿的现金点给我。厚厚一沓,沉甸甸地压在手里,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反而像一块冰,冻得指骨生疼。那是我用无数公里和无数个离家的夜晚换来的,现在,它成了复仇的燃料。
谢了,兄弟。老黑把钥匙揣进兜里,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
嗯。我应了一声,没看他,也没再看那辆陪我走过无数风雨的货车一眼,攥紧手里的钱,转身就走。阳光晒在背上,火辣辣的,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气。
钱到手了,是计划的基石。下一步,是搭建舞台。
几天后,市中心一栋半新不旧的写字楼里。一间狭小的格子间,门牌上贴着崭新的打印纸——启航国际人力资源服务有限公司。里面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部电话。空气中还残留着劣质装修材料的味道。
张总,都按您要求弄好了。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递过来几份文件,脸上带着小公司办事员特有的谨慎和一丝讨好,营业执照副本,公章、财务章、合同章,开户许可……都在这了。代理记账那边也联系好了,您放心,账目绝对合规漂亮,应付一般审查没问题。
我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些烫金的文字和鲜红的印章。张总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张志强,一个开大车的粗人,摇身一变成了张总荒谬感一闪而过,随即被冰冷的现实取代。这层皮,是必要的伪装。我点了点头,没多说话,只是把代理费用剩下的尾款点给了他。
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总以后有业务,多多关照!年轻人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我走到唯一的那扇小窗前,俯瞰着楼下蚂蚁般移动的车流和人流。启航国际……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讽刺。它将送某些人,去一个再也无法返航的彼岸。
现在,诱饵该抛出去了。
我坐到那张崭新的办公桌后,打开同样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冰冷而稳定。
招聘岗位:重型卡车驾驶员。
工作地点:非洲,西科拉共和国,芒萨塔地区。
工作内容:参与该国重点基建项目(铁矿开采配套道路建设),负责矿区至港口重型矿石运输。需适应复杂路况及高强度工作。
薪资待遇:月薪
人民币
48000元(税后,含海外补贴),包吃住,提供基础劳保用品。合同期五年,表现优异可续签。一次性签约奖金15万人民币(完成三个月试用期后发放)。
要求:5年以上重型卡车驾驶经验,B照以上,能适应长期海外艰苦环境,吃苦耐劳。有海外工作经验者优先。
公司:启航国际人力资源服务有限公司。
联系方式……
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薪资,高到足以让任何开大车的人眼红心跳,足以压过对非洲、艰苦环境这些字眼的本能警惕。签约奖金,更是画在驴子眼前那根最诱人的胡萝卜。五年合同期,牢牢锁死。至于那个所谓的西科拉共和国,芒萨塔地区……我知道那地方。几年前跑边境线时听一个老司机提过,鸟不拉屎,气候恶劣得能扒人一层皮,疟疾横行,道路条件比三十年前的国内山区还烂十倍。所谓的基建项目,不过是国际资本压榨最底层劳动力的遮羞布。
信息编辑好,我点开几个规模最大的招聘网站后台,熟练地操作着,将这条黄金招聘启事精准地推送出去。目标群体:重型卡车司机。推送地域:重点覆盖周斌所在的城市和他经常活动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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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标轻轻一点,发送。
饵已入水。静待鱼儿上钩。
接下来几天,我像个真正的皮包公司老总一样,窝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电话开始响了。铃声尖锐地撕破寂静。我清了清嗓子,拿起听筒,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张总的疏离和权威。
喂,启航国际。
对,招聘信息有效。
薪资没错,税后四万八,签约奖十五万,合同上白纸黑字。
工作环境确实艰苦,毕竟是非洲搞基建嘛。但我们合作的都是国际大公司,安全有保障,营地条件也在逐步改善。想赚大钱,哪有不付出点辛苦的
合同我们当然提供标准制式合同,条款清晰,保障双方权益。违约金哦,这个行业惯例嘛,毕竟前期公司投入很大,签证、机票、培训都是成本。数额嗯,根据岗位不同,一般是年薪的两倍左右。这也是对双方履约的一种约束,您说对吧
有意向太好了!麻烦您把简历发到我们公司邮箱,我们会尽快安排线上面试。对,我们总部在沪市,目前这个项目急招,面试流程很快……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询问的,质疑的,更多的是被那高薪冲昏头脑、急切想抓住机会的。我冷静地应对着,用精心准备的话术打消他们的顾虑,同时将那份未来会把人锁死的合同条款,用一种行业惯例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带过。年薪两倍的违约金是的,接近六十万。这对一个普通司机来说,是天文数字,是卖身契。
第三天下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了招聘邮箱的收件箱。
发件人:周斌。
附件里是他的简历。照片上那张脸,油光水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和他那天晚上在我家仓惶逃窜时的狼狈判若两人。
来了。
我点开简历,目光扫过那些夸大的工作经历和花哨的自我评价。鼠标移动到回复按钮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敲击。
周斌先生,您好。简历已收到,非常符合我司项目需求。现诚邀您于明日下午三点,进行线上面试(腾讯会议号:XXX)。请准时参加。祝顺利。启航国际HR。
邮件发送成功。屏幕的光映着我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平静。很好,第一条鱼,咬钩了。
第三章
自投罗网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周斌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的脸。摄像头角度有点俯视,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像饿狼看到了肥肉,贪婪得毫不掩饰。线上面试的窗口里,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条纹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头发显然是精心打理过,试图营造出一种专业和可靠的假象。
张总好!张总好!周斌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恭敬,甚至有点谄媚,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面试,太感谢贵公司给的机会了!
我坐在启航国际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略显疏淡的微笑:周先生客气了。你的简历我们仔细看过了,重型卡车驾驶经验丰富,还有过短期的海外工作经历,非常契合我们芒萨塔项目的需求。我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张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薪资待遇,合同条款,招聘信息上都写得很清楚了,还有疑问吗
没有没有!清楚,非常清楚!周斌连连摆手,脸上堆满了笑,四万八一个月!还有十五万签约奖!这待遇,国内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张总,不瞒您说,我一看这信息,就觉得是老天爷给我指了条明路!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吃苦!再艰苦的环境也不在话下!以前在安哥拉待过小半年,不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嗯,有海外经验,适应能力应该不错。我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锐利地透过屏幕审视着他,不过周先生,芒萨塔那边的情况,可能比你之前经历的要严峻得多。西科拉的基础设施非常落后,疟疾、霍乱这些传染病高发,道路条件极其恶劣,雨季几乎无法通行。项目工期紧,任务重,加班加点是常态。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你确定能承受
我的语气严肃起来,刻意强调着困难,这是谈判的技巧,也是筛选——筛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留下的,往往是对金钱最贪婪、最不顾一切的。
果然,周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犹豫,但仅仅是一闪而过。很快,那贪婪的光芒又占了上风,甚至更亮了。他舔了舔嘴唇,腰板挺得更直:张总您放心!这都不是问题!我周斌在道上跑了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只要能赚到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吃点苦算什么那都不是事儿!您尽管考验我!
他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和吃苦耐劳的品质。
好。我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既然周先生有这份决心,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合同是标准制式,电子版稍后发你邮箱,务必仔细阅读。重点强调几点:第一,五年服务期,这是项目稳定性的保障。第二,违约金条款,年薪的两倍,这是行业惯例,也是对双方投入的保护,希望你能理解。第三,试用期三个月,期间薪资按80%发放,签约奖在试用期结束后一次性支付。
我把那些冰冷的枷锁,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一条条清晰地摆在他面前。尤其是年薪两倍违约金这几个字,我说得缓慢而清晰。
周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那丝贪婪的光芒似乎被违约金的数字刺得收缩了一下。年薪两倍那可是一百多万!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不安。但很快,那点犹豫就被巨大的利益诱惑淹没了。四万八一个月!干五年!还有十五万奖金!算下来是多少钱国内累死累活跑十年也未必能赚到!巨大的财富前景像海妖的歌声,轻易地蛊惑了他。
明白!张总,我都明白!他用力点头,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这么大的项目,这么大的投入,违约金合理!非常合理!我完全理解公司的考虑!这合同,我签!
爽快。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稍后法务会把电子合同发给你,你在指定位置电子签名即可。签好后,护照信息页扫描件发过来,公司会立刻启动工作签证申请流程。预计最快两周内可以安排出境。时间很紧,没问题吧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周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随时可以走!张总您就瞧好吧,我周斌去了那边,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公司的信任和这份高薪!他的脸几乎要凑到摄像头前,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钱景的狂热憧憬。
通话结束。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很好,第一条鱼,不仅咬了钩,还自己奋力游进了网里。那份电子合同,就是勒在他脖子上的第一道绞索。
接下来,是第二条鱼。林薇。
怎么让她心甘情愿地跳进来直接发招聘信息给她太刻意,容易引起怀疑。需要一种偶然,一种天赐良机的感觉。
我拿起手机,点开林薇的朋友圈。她的动态还停留在几天前,一张抱怨工作无聊、工资太低的自拍配图:唉,这班上的,一眼望到头,买杯奶茶都要犹豫半天,啥时候能财务自由啊!下面有几个闺蜜的安慰评论。
一个念头成形。我切换到一个几乎不用的、伪装成猎头顾问的小号。这个号朋友圈里充斥着各种高端职位、财富密码的信息。我精心编辑了一条状态:
【急招!高薪海外后勤管理岗!】甲方爸爸直聘!西科拉共和国大型基建项目,急招中方后勤管理1名!要求:女性,30-40岁,有基础行政管理或物资管理经验,沟通协调能力强,能适应海外环境。薪资:月薪35000元(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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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奖金!合同期五年,包吃住!要求随项目常驻!平台大,机会难得!非诚勿扰!有意私聊发简历!【附几张网上找的、看起来高大上的海外营地办公环境照片,窗明几净,还有绿植】
发布。设置分组——仅林薇可见。
然后,就是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办公室窗外天色渐暗。我盯着手机屏幕,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计划推进到这一步,任何意外都可能让一切崩盘。一丝烦躁开始从心底滋生,又被强行摁下去。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提示。
点开。是那个猎头小号收到的新消息。
发信人:薇薇安(林薇的微信昵称)。
您好!看到您发的海外后勤岗位,非常感兴趣!请问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对英语要求高吗真的税后三万五吗[可爱表情]
上钩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模仿着专业猎头快速、精准又略带优越感的语气:
您好!感谢关注!岗位是甲方直招,绝对真实可靠!工作内容主要是项目营地中方人员的生活物资统筹、住宿安排、与当地后勤部门对接协调等,类似大管家。英语要求不高,能基本沟通即可,有翻译辅助。薪资是税后三万五人民币每月,项目奖金根据绩效另算,非常可观!合同期五年,提供免费食宿(条件如图,绝对有保障),往返机票,带薪年假。机会非常难得,竞争激烈,建议尽快发简历给我初审![握手表情]
信息发出。几乎是立刻,手机又震了一下。
简历发您邮箱了![邮箱地址]
我叫林薇!我之前做过公司前台行政,也管过小仓库,协调沟通能力绝对没问题!我特别能吃苦,也一直想出去看看!这个薪资太吸引人了!拜托您多推荐![拜托表情]
鱼儿不仅咬了钩,还主动往岸上蹦了。
我点开邮箱,下载附件。简历上,林薇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证件照,笑容温婉,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多么讽刺。几天前,她还流着泪在我面前说着体谅,几天后,就被另一个高薪机会勾走了魂,急切地想要奔向新生活。贪婪,果然是人性最致命的弱点。
我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启航国际留给周斌的那个号码——当然,转接到了我的手机上。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传来周斌那带着点讨好和急切的声音:喂张总您好您好!
周斌,我的声音恢复成张总的平稳冷静,有个情况跟你同步一下。考虑到项目后勤保障对前线工作的重要性,尤其是你们驾驶员的日常生活,公司决定为芒萨塔项目增配一名专职的中方后勤管理。人选已经初步确定了,是一位叫林薇的女士,我看资料显示,她和你是一个城市的认识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似乎停滞了。几秒钟后,周斌的声音才响起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然泄露出来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林…林薇认识!认识!太认识了!张总,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语无伦次,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有熟人一起过去,互相能有个照应,这…这工作起来更有劲儿啊!张总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太感谢了!
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周斌那张脸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而扭曲的样子。他大概以为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帮他和林薇双宿双飞,还能一起发大财。
嗯,认识就好,方便工作配合。我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林女士的合同流程会同步启动。你们可以提前沟通一下,做好出发准备。具体出境时间,等签证下来,公司会统一通知。
好的好的!没问题!张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准备好!随时待命!周斌的声音充满了干劲,仿佛美好的新生活已经在向他招手。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狭长的、血红的光带。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网,已收紧。
两份电子合同,带着冰冷的法律效力,分别发送到了周斌和林薇的邮箱。那高额的违约金条款,像毒蛇的信子,潜伏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丛林里,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
几天后,两份带有电子签名的合同回传到了公司邮箱。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两个名字,并排签在那份将他们未来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锁死在非洲地狱的卖身契上,我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签证办理得异常顺利。在金钱开道和一些特殊渠道的操作下,两周后,两张飞往西科拉共和国首都的电子机票信息,发到了周斌和林薇的手机上。
出发日,很快到了。
第四章
地狱航班
巨大的空客A330引擎轰鸣着,挣脱地心引力,冲上云霄。机舱内,循环流动的冷气也吹不散那股混合着廉价香水、汗味和航空餐的沉闷气息。
林薇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是一件崭新的、据说能防晒抗皱的昂贵连衣裙,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头发也特意去沙龙做过,一丝不苟。她侧着头,痴迷地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大陆的无限憧憬和逃离旧生活的轻松。三万五月薪!五年合同!阳光、沙滩(她选择性忽略了招聘信息里没提过海滩)、异国风情……还有周斌在身边。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重启键。她甚至偷偷拍了几张云海的照片,配文新起点,新征程![太阳][飞机][爱心],设置了分组可见(当然,屏蔽了我),发在了朋友圈。
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周斌显得更亢奋。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风格短袖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小半片胸膛。他坐不住,一会儿探过身跟林薇兴奋地低语,手指比划着,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林薇脸上,一会儿又拿起座位前的航空杂志,翻到介绍非洲风土人情的那几页,指着上面的图片,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薇薇你看!这地方,原始是原始了点,但风景多棒!纯天然!等咱们安顿下来,休班的时候,我带你去草原看狮子!保证比动物园里带劲儿!
真的呀林薇转过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带着小女人的娇嗔,那你可得保护好我!我可听说非洲挺乱的……
怕啥!周斌一拍胸脯,豪气干云,有我在呢!再说了,咱是去给国际大公司干活儿的!营地安全得很!等那十五万签约奖一发,我先给你买个钻戒!大的!他压低声音,凑得更近,热气喷在林薇耳朵上,再忍忍,等咱俩在那头站稳脚跟,把钱赚足了,国内那点破事儿,谁还记得
林薇抿嘴一笑,眼神更加迷离,仿佛已经看到了手指上闪耀的钻戒和美好的未来。她轻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唇角带着满足的弧度,似乎在做着一个镶着金边的美梦。
周斌则坐直身体,拿起小桌板上的塑料酒杯,里面是航空公司提供的免费廉价红酒。他晃了晃那暗红色的液体,然后一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他咂咂嘴,眼神望向机舱前方,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芒萨塔那堆积如山的矿石,看到了源源不断汇入他账户的巨额薪水。他仿佛已经闻到了金钱那令人迷醉的油墨香气,感受到了挥金如土的快感。四万八一个月!这在国内,他开着小破车倒腾劳务中介,得忽悠多少人、看多少白眼才能赚到现在,这一切唾手可得!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贪婪和志得意满。
飞机在云层之上平稳飞行,载着两个满怀淘金美梦的人,飞向那个被精心伪装过的地狱入口。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飞机终于开始下降高度。舷窗外,不再是洁白的云海,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单调刺眼的土黄色。大地像一块被烤焦的、布满褶皱的粗糙皮革,稀稀拉拉点缀着一些灰绿色的、毫无生气的灌木丛。没有想象中的城市轮廓,没有河流,没有绿洲。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荒芜。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西科拉共和国,芒萨塔地区临时货运机场。当地时间为下午两点三十分,地面温度摄氏四十一度。请您系好安全带……
广播里空姐甜美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失真。林薇脸上的憧憬和轻松瞬间冻结了,她扒着舷窗,瞪大了眼睛看着下面那片荒凉焦灼的大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斌…斌哥这…这就是芒萨塔机场呢怎么…看着像戈壁滩
周斌也皱紧了眉头,凑到窗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妈的,这破地方…比安哥拉那会儿看着还荒…没事儿,薇薇,机场肯定在里面!基建项目嘛,都这样!他像是在安慰林薇,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飞机剧烈地颠簸起来,起落架重重地砸在跑道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所谓的临时货运机场,不过是一条在戈壁滩上硬生生推出来的简陋跑道,两旁是飞扬的尘土和几间低矮的、像铁皮盒子一样的平房。
机舱门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滚烫尘土、腐烂垃圾和某种动物粪便味道的热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灌了进来,瞬间糊了人一脸。那温度高得吓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运作的砖窑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呕……林薇刚下舷梯,就被这气味和高温呛得一阵干呕,脸色煞白。她精心打理的头发,瞬间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昂贵的连衣裙,在扑面的尘土下,也迅速失去了光泽。
周斌也好不到哪去,汗如雨下,花衬衫紧紧贴在身上,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四处张望,寻找着想象中的公司接机人员。
没有欢迎横幅,没有举牌的工作人员。只有几个穿着脏兮兮迷彩服、皮肤黝黑、眼神冷漠的当地士兵,挎着老旧的AK步枪,懒洋洋地站在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旁。车身上用白漆歪歪扭扭地刷着几个英文单词和一个模糊的LOGO。
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同样沾满油污工装、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亚裔男人走了过来,他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这群刚下飞机、还带着都市气息的新人。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名单。
周斌林薇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生硬得像石头。
是!是我们!周斌赶紧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林薇上前一步,努力挤出笑容,您是启航国际派来接我们的吧辛苦了辛苦了!
刀疤脸男人没理会他的客套,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他们几眼,像是在打量两件货物。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用大拇指朝后面那辆破中巴车比划了一下:行李,扔车顶。人,上车。快点!语气粗暴,不容置疑。
周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林薇则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往后缩了缩。
没有解释,没有欢迎词。只有命令。两人和其他几个同样茫然的新人一起,手忙脚乱地把沉重的行李箱用脏兮兮的绳子捆在车顶行李架上,然后挤进了那辆没有空调、座椅破烂、散发着浓烈汗臭和体味的中巴车里。
引擎发出哮喘般的嘶吼,破中巴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起来,卷起漫天黄尘。车里闷热得如同蒸笼,汗水瞬间浸透了所有人的衣服。窗外,是无穷无尽的土黄色荒漠,单调、荒凉、死寂。偶尔能看到几棵枯死的树扭曲的枝干,像伸向天空求救的鬼爪。远处,有一些低矮的、用泥坯和铁皮搭建的棚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黑人小孩在尘土里追逐嬉戏,用空洞麻木的眼神望着这辆驶过的怪物。
林薇的脸紧贴着滚烫的车窗玻璃,看着外面这炼狱般的景象,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无声地滑落,在沾满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泥沟。她精心描绘的眼线糊成一团。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剧烈摇晃,昂贵的连衣裙被汗水、泪水和尘土彻底毁掉。哪里有什么阳光沙滩哪里有什么异国风情只有一片被上帝遗弃的焦土!
周斌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抓着前面座椅的靠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四万八的月薪带来的狂热,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泼了一盆冰水。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上他的心脏。
颠簸了近三个小时,当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时,中巴车终于在一个巨大的、被简陋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前停下。
到了!下车!刀疤脸司机吼了一嗓子,率先跳下车。
周斌和林薇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和行李,踉踉跄跄地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两人如遭雷击,彻底石化。
所谓的项目营地,就是一片被铁丝网圈起来的巨大荒地。几排低矮的、用生锈铁皮和粗糙木板搭建的工棚,像贫民窟的违章建筑,毫无生气地趴在那里。工棚之间是泥泞的土地(显然刚下过雨),混杂着各种垃圾和可疑的污物,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几个穿着破烂背心、浑身沾满黑乎乎油污和泥浆的男人,推着沉重的独轮车,在泥地里艰难跋涉,眼神空洞麻木。远处,隐约传来重型机械沉闷的轰鸣和粗野的呵斥声。
这…这他妈就是营地!周斌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愤怒,办公室呢宿舍呢张总说的营地条件呢!他指着眼前这片比国内最破败工地还不如的景象,手指都在颤抖。
刀疤脸男人转过身,脸上那道疤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近乎嘲弄的笑容,一口黄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办公室宿舍哈!他嗤笑一声,用大拇指朝那些铁皮工棚点了点,那边,第三排,左边那个棚子,男的住。右边那个,女的住。二十人一间,自己找空铺位!他又指了指营地深处一片更混乱的区域,食堂喏,那边露天棚子底下就是!一天两顿,自己去排队!管饱,别挑!
他顿了顿,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周斌和林薇惨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至于你们俩…周斌是吧你的车在那边维修区,明天早上五点,找工头李秃子报到!开那辆拉矿石的‘老坦克’!迟到一分钟,扣半天工钱!他的目光转向摇摇欲坠的林薇,林薇后勤管理呵…他从油腻的工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塞到林薇手里,这是仓库钥匙!后面那个最大的铁皮棚子就是仓库!以后营地所有人的劳保用品、工具损耗、甚至卫生纸!都归你管!每天清点,登记造册!少一个螺丝钉,都从你工资里扣!明天开始干活!听懂了吗!
林薇看着手里那把油腻冰冷的钥匙,又抬头看看眼前这片地狱般的景象和刀疤脸凶神恶煞的脸,最后的目光落在周斌同样绝望和愤怒的脸上。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自己沾满泥污的行李箱上,捂住脸,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崩溃的呜咽声。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巨大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整个营地。只有几盏昏暗得如同鬼火的白炽灯泡,在铁皮棚子间摇曳。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凄厉的嚎叫,还有工棚里压抑的咳嗽和咒骂声。
周斌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四万八的月薪十五万的签约奖阳光沙滩钻石戒指所有的美梦,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片散发着恶臭和绝望气息的焦土,碾得粉碎。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攫住了他。
林薇的哭声,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又格外刺耳。那不再是憧憬新生活的喜悦,而是坠入深渊的绝望悲鸣。这悲鸣,只是他们在这座活地狱里,无尽折磨的开端。
第五章
永锢的牢笼
赤道正午的太阳,像一颗烧红的铅球,悬在毫无遮拦的天穹中央,将芒萨塔这片焦土烤得滋滋作响。空气扭曲蒸腾,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漫天弥漫的红色粉尘,无孔不入,钻进头发、鼻孔、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像裹了一层粗糙的砂纸。
营地边缘那条所谓的主干道,不过是在戈壁滩上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出来的一条深沟,此刻更像是一条翻滚着泥浆的烂河。一辆老旧的、车漆斑驳脱落、驾驶室门都变形关不严的重型矿用卡车,像一头濒死的钢铁巨兽,深陷在泥潭中央。巨大的车轮徒劳地空转,卷起一人多高的、混杂着红泥的污浊泥浆,劈头盖脸地浇在车旁一个瘦小的人影身上。
是林薇。
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妆容精致、穿着昂贵连衣裙的女人。身上套着一件完全不合身的、沾满油污和泥浆的破旧男性工装,袖口和裤腿都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被毒辣的阳光晒得黝黑、脱皮,布满了蚊虫叮咬留下的红疹和抓痕。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如今像一蓬枯草,胡乱地用一根脏布条绑在脑后,几缕被汗水和泥浆黏在脱皮的脸颊上。脚上是一双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胶鞋,深陷在粘稠的红泥里。
她正用尽全身力气,肩膀死死顶住冰冷湿滑、不断甩出泥浆的卡车轮胎,试图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力。每一次发力,喉咙里都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汗水混着泥浆从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操!林薇!你他妈没吃饭啊!用点力!用力推啊!废物!驾驶室里,传来周斌声嘶力竭、充满狂怒的咆哮。他同样面目全非,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上刻满了疲惫和戾气交织的纹路。他赤着上身,皮肤晒得黑红脱皮,汗水像小溪一样在肌肉虬结的后背上流淌。他拼命地轰着油门,引擎发出垂死的、歇斯底里的咆哮,排气管喷出滚滚黑烟,但沉重的车身只是在泥坑里绝望地颤抖,越陷越深。
我…我在推…推不动了…林薇的声音嘶哑虚弱,带着哭腔,被引擎的轰鸣和周斌的咆哮轻易盖过。
推不动!推不动也得推!妈的!今天这车再出不去,耽误了矿石过磅,老子这个月的绩效全扣光!饭都没得吃!都他妈怪你!扫把星!要不是你这个晦气娘们……周斌的骂声恶毒而肮脏,像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下抽在林薇身上。长期的超负荷劳作、恶劣的环境、微薄且被各种名目克扣的薪水(所谓的四万八税后早已成了泡影,实际拿到手的,勉强够在营地高价小卖部买最劣质的食物果腹)、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早已榨干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虚伪的温情,只剩下互相发泄的刻骨怨毒。
林薇被骂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泥浆流下来。她猛地松开了顶住轮胎的肩膀,指着驾驶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声哭喊回去:怪我!周斌你个王八蛋!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初眼红那点臭钱!非拉着我来这鬼地方!我会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你个骗子!畜生!
放你妈的屁!周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几步冲到林薇面前,沾满泥浆的手高高扬起,面目狰狞,老子打死你个臭婊子!
眼看那蒲扇般的巴掌就要落下,旁边一个路过的、同样穿着破工装的黑人工人,实在看不过眼,用生硬的英语夹杂着当地土语吼了一句:嘿!李秃子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两人之间狂暴的怨毒。周斌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脸上的狂怒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取代。他猛地扭头看向营地入口方向。
只见那个刀疤脸监工——李秃子,正带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手下,开着一辆破旧的敞篷吉普车,卷起漫天烟尘,朝着这边疾驰而来。李秃子手里,赫然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细、油光发亮的橡胶棍!
周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在哆嗦。对监工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再顾不上林薇,像火烧屁股一样,手脚并用地往驾驶室里爬,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快!快推!李秃子来了!来了!
林薇也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愤怒和哭喊瞬间哑火,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她几乎是扑回到轮胎旁,用尽吃奶的力气再次死死顶上去,瘦弱的身体爆发出垂死的潜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
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泥坑边。李秃子跳下车,橡胶棍在手掌心轻轻拍打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啪声。他眯着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看着在泥浆里绝望挣扎的卡车,还有车旁那两个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男女,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周斌!李秃子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骨,又他妈趴窝了你是废物还是这车是废物嗯他往前踱了两步,橡胶棍的尖端几乎要戳到驾驶室的门。耽误这一趟,今天所有车队的绩效,全扣光!你,还有你!他橡胶棍猛地指向还在徒劳推车的林薇,今晚加班!通宵!把维修区那堆报废零件给老子分拣出来!分不完,明天别想吃早饭!
周斌坐在驾驶室里,像一尊被抽掉了骨头的泥胎,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通宵分拣零件那堆东西在露天的维修区,蚊虫能咬死人!
林薇听到通宵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顶住轮胎的力气瞬间泄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滚烫粘稠的红泥浆里。滚烫的泥浆瞬间包裹上来,灼烧着皮肤。她再也忍不住,把头深深埋进肮脏的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绝望呜咽。那呜咽声在死寂灼热的空气里飘荡,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彻底的崩溃。名牌包钻戒阳光沙滩早已成了遥远得如同上辈子记忆的笑话。她现在只想吃一顿干净的、没有沙子的饭,睡一个没有蚊虫叮咬、不被噩梦惊醒的觉。但这最简单的奢望,在这里,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
李秃子厌恶地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哭声太过晦气。他不再看这对在泥浆里挣扎的男女,转身对吉普车上的手下吼道:愣着干嘛去找钢缆!叫铲车过来拖!妈的,一群饭桶!
吉普车轰鸣着,再次卷起烟尘远去。
留下周斌和林薇,一个瘫在驾驶室里眼神空洞,一个坐在滚烫的泥浆中无声恸哭。赤道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他们,红土粉尘像一层肮脏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这两个被贪婪和背叛送入地狱的灵魂。那根无形的绞索——那份五年合同和高达百万的违约金——如同烧红的铁链,死死焊在他们脖子上。逃护照早被公司以统一保管为由收走。偷渡这茫茫荒漠,离开营地就是死路一条。求援昂贵的卫星电话费让他们望而却步,而且每一次通话都在严密的监控下。他们像是被遗忘在炼狱角落的两只虫子,只能在无休止的苦役和互相的憎恨折磨中,一点点耗尽生命,腐烂发臭。
手机在我粗糙的掌心里微微发烫。屏幕上是工友老蔡发来的几张照片。第一张:烈日下,林薇那瘦小枯槁的身影,穿着完全不合身的破烂工装,用肩膀死死抵着满是泥浆的卡车轮胎,脸上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泥浆,只有一片模糊的污浊和深入骨髓的绝望。第二张:驾驶室里,周斌那张扭曲狰狞的脸,正对着车下的林薇疯狂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穿透屏幕。第三张:林薇瘫坐在滚烫的红泥浆里,头埋在膝盖中,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垮了她。
照片下面,是老蔡发来的一段语音。点开,他那带着浓重口音、似乎还夹杂着点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出来:
强子,瞅瞅!就刚才拍的!嘿,这俩活宝,又他妈在烂泥坑里干仗了!那姓周的孙子,对那娘们儿是真下得去嘴骂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那娘们儿也是,哭得跟死了爹似的!你是没见着,李秃子那狗日的过去,差点拿棍子抽人!罚他俩通宵分零件呢!啧啧,惨呐!不过该!谁让他们当初……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手指划过屏幕,退出了聊天界面。
酒吧里光线昏暗,劣质音响播放着吵闹的流行歌曲。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汗味和廉价酒精的气息。我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冰镇啤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邻桌几个跑短途的年轻司机,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路上的见闻和某个服务区的艳遇,声音大得盖过了音乐。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张照片。林薇瘫在泥浆里的身影,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但那感觉转瞬即逝,迅速沉没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里。没有预想中复仇成功的狂喜,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结局早已注定的悲剧片段。她的眼泪,她的崩溃,她的绝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她选择背叛时流下的眼泪,和周斌一起憧憬新生活时的笑容,早已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端起那半杯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麻木的清醒。杯壁上滑落的水珠,像极了照片里林薇脸上的污浊。
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站起身,吧台昏黄的灯光在我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邻桌的喧嚣依旧,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动静。推开酒吧那扇油腻沉重的玻璃门,夏夜温热的空气混杂着马路上的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我的车停在路边。一辆半新的国产SUV,比不上原来那辆重卡威风,但足够代步。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革和清洁剂的味道取代了酒吧的浑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引擎发出低沉平顺的启动声。
远光灯雪亮的光柱刺破前方的黑暗。凌晨的公路空旷而寂静,像一条黑色的缎带,笔直地伸向未知的远方。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后视镜里,酒吧闪烁的霓虹招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照片上那两张在非洲烈日下扭曲痛苦的脸,也像被车轮碾过的尘埃,迅速模糊、淡去。
脚踩上油门。引擎的轰鸣陡然增大,车身平稳地向前滑出,加速。窗外的风呼啸着灌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拂在脸上。
这条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