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透了东宫最后一片梧桐叶。萧彻将沾着墨痕的指尖在绢帕上按了按,宣纸上罪己诏三个字尚未干透,殿外已传来甲胄摩擦的脆响。
殿下,禁军已围了东宫。心腹卫凛单膝跪地,玄色劲装染着夜露,三皇子带着兵符在宫门外候着,说是奉陛下密旨,请您移驾静心苑。
萧彻搁下笔,鎏金笔洗里的清水映出他眼底的淡漠。他这位三弟萧珩,前日刚在朝堂上哭诉自己无才无德,今日就敢提着兵符闯东宫,倒比他那缠绵病榻的父皇,多了几分急不可耐。
告诉三殿下,他慢条斯理地将宣纸折成方块,塞进袖中,本宫的墨还没干,怕是要让他多等片刻。
卫凛应声退下时,眼角余光瞥见博古架最上层的青瓷瓶。那瓶子里养着株半死的兰草,是去年萧彻从青崖山带回来的,据说曾长在某位隐世高人的药圃旁。谁都知道,这位二皇子不爱权术爱草木,三年前自请去青崖山修行,回来后更是连早朝都懒得去,终日埋首于药经与棋谱,活脱脱个闲散王爷的模样。
可只有卫凛清楚,青崖山深处那座名为听竹院的别业里,藏着多少能人异士。制毒的鬼医、善卜的星官、能驭风的影卫,皆是萧彻这三年网罗的势力。他们常说,殿下要的从不是龙椅,而是这天下能容得下一株闲草的地方。
殿门被推开时,萧珩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他穿着明黄蟒纹常服,腰间玉带晃得人眼晕,身后禁军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二哥倒是好兴致,这时候还在练字。萧珩笑着去拍他的肩,手指却在靠近时猛地蜷起——萧彻袖中飞出的银线擦着他脖颈掠过,钉在廊柱上,串起三只试图靠近的影蝶。
那是西宫太后豢养的毒物,翅膀振动的频率能扰人心神。萧珩脸色骤变,他竟不知萧彻身边还有这等高手。
三弟深夜带兵闯宫,按律当斩。萧彻拾起案上的药杵,轻轻碾着手里的苍术,但看在父皇病重的份上,本宫姑且饶你这一次。
药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脂气漫开来,萧珩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这才发现,殿内四角的香炉里,不知何时燃上了凝神香,香气里掺着极淡的醉仙藤,闻多了便会四肢发软。
你……萧珩想拔剑,手腕却被卫凛死死扣住。影卫不知从何处涌出来,转眼就缴了禁军的械,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萧彻走到他面前,将那折好的罪己诏塞进他怀里:拿着这个去见父皇,就说本宫自请废黜东宫之位,去青崖山长伴青灯。
他指尖划过萧珩颤抖的下颌,声音轻得像叹息:这龙椅烫得很,三弟既然想要,便拿去吧。只是记住,别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污了这紫禁城的地砖。
萧珩被拖出去时,听见萧彻在身后吩咐卫凛:把那株兰草移到听竹院,青崖山的露水土性,怕是更合它心意。
一、青崖别业
三日后,废太子萧彻离京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百姓们扼腕叹息,说二殿下本是文韬武略的奇才,可惜生错了皇家。唯有萧彻自己清楚,这场自请废黜,不过是他布了三年的局。
听竹院藏在青崖山腹地,云雾常年缭绕,寻常人连山门都找不到。萧彻刚踏上院中青石,就听见药炉咕嘟作响的声音。
殿下可算回来了。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妪从药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株带刺的紫茎草,这‘断龙藤’我寻了半年才找到,配上您带回来的‘锁心花’,正好能解西宫太后的‘蚀骨香’。
她是鬼医苏婆婆,十年前被萧彻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从此便在听竹院开了药庐。据说她的毒能杀人于无形,她的药也能起死回生,只是脾气古怪,除了萧彻,谁的面子都不给。
萧彻接过药草,指尖触到叶片上的细刺:太后最近在宫里养了批新的影蝶,翅尾带金纹的那种,苏婆婆可有法子应对
金纹影蝶以人心头血喂食,苏婆婆往药炉里添了把枯枝,要解不难,难的是下毒的人。二殿下,您当真打算让三皇子坐稳那个位置
萧彻没回答,转身走向观星台。台上天文官凌先生正对着星盘推演,见他来,连忙拱手:殿下,紫微垣近日星光紊乱,恐有大变。三皇子虽暂时得势,可命盘里有颗煞星,怕是……
我知道。萧彻打断他,目光落在星盘最边缘的那颗暗星上,那颗‘破军’,盯了东宫整整五年,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宿主罢了。
他说的是镇北侯。那位手握重兵的侯爷,表面上拥护三皇子,实则野心勃勃,早在十年前就暗中培养私兵。萧彻当年自请去青崖山,便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暗中积蓄力量,等着镇北侯露出马脚。
卫凛那边有消息了吗萧彻问。
凌先生点头:三皇子登基后,镇北侯以‘辅佐新君’为名,把持了兵部。卫凛说,他在侯府后院发现了个密室,里面藏着大量兵器,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还有当年先皇后驾崩时,太医的诊断记录,上面有被篡改的痕迹。
萧彻的指尖猛地攥紧。他的母亲,那位温柔贤淑的皇后,当年据说是染了急病去世,可他总觉得事有蹊跷。如今看来,这背后怕是藏着更大的阴谋。
让卫凛继续查。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告诉侯爷,本宫在青崖山过得很好,日日与草木为伴,不问世事。
二、暗潮汹涌
新帝萧珩登基未满三月,京城就乱了起来。先是南方水灾,赈灾粮款被层层克扣,灾民流离失所;接着是北方蛮族入侵,镇北侯率军出征,却屡战屡败,损兵折将。
朝堂上下人心惶惶,不少老臣开始怀念起被废的二皇子萧彻。当年他主持黄河治水,三个月就疏通了河道;北境告急时,他仅带三千轻骑,就击退了蛮族的五万大军。若不是他执意要去青崖山,何至于有今日的局面
镇北侯府里,烛火彻夜不熄。侯爷赵猛看着密报上萧彻在青崖山收编流民,开垦荒地的字眼,一掌拍碎了案上的茶杯。
废物!他对着跪在地上的属下怒吼,连个废太子都看不住!他在青崖山招兵买马,你们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属下瑟瑟发抖:侯爷息怒,那萧彻行事极为隐秘,他收编的流民都是些老弱病残,谁也没想到……
老弱病残赵猛冷笑,你当他当年带的三千轻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他从流民里挑出来的精壮,稍加训练就是虎狼之师!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萧珩那个蠢货,以为坐上龙椅就高枕无忧了,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手里的棋子。等他扫平北境,再回头收拾萧彻,这大齐的江山,迟早是他赵家的。
传我命令,赵猛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在青崖山的暗线动手,给萧彻送份‘大礼’。
听竹院的桃花开得正好时,萧彻收到了卫凛的密信。信上说,镇北侯派了批死士,伪装成采药人潜入青崖山,随身带着一种叫离魂散的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神志不清,形同废人。
离魂散苏婆婆捻着胡须,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赵猛这老东西,还在用十年前的伎俩。他怕是忘了,当年他儿子中的‘七日癫’,是谁给解的。
萧彻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他不是忘了,是急了。北境战事不顺,朝堂又非议不断,他想逼我出手。
那咱们怎么办凌先生忧心忡忡,那些死士个个身怀绝技,硬拼怕是会伤及无辜。
萧彻看向院外的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传递着什么消息。他突然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婆婆,麻烦您配些‘忘忧散’,再让影卫们……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苏婆婆和凌先生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然的神色。
三日后,潜入青崖山的死士们突然集体失忆。他们在山脚下的小镇上醒来,只记得自己是来采药的,却忘了要杀谁,为何而来。有人甚至把随身携带的毒药,当成了珍贵的药材,高价卖给了药铺。
消息传回京城,赵猛气得吐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精心培养的死士,怎么会突然变成一群傻子。
而此时的听竹院,萧彻正坐在桃花树下,看着卫凛呈上的密报。报上写着,先皇后当年的死因,确实与镇北侯有关。他在给皇后的药里,加了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最终导致皇后病逝。
证据确凿了吗萧彻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确凿。卫凛点头,当年给皇后诊脉的太医,如今被镇北侯囚禁在府中,我已派人将他救了出来,就藏在山下的农户家里。
萧彻拾起一片飘落的桃花瓣,花瓣在他指尖轻轻旋转: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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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雷霆一击
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猛。镇北侯刚从前线败退回京,就被禁军堵在了城门外。
赵侯爷,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宫问话。禁军统领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圣旨,身后的士兵们手按刀柄,气势汹汹。
赵猛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打了败仗,萧珩就算要问罪,也该先让他回家休整,怎么会如此急切
本侯刚从前线回来,疲惫不堪,可否容我……
侯爷还是别让兄弟们为难了。统领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亲兵,陛下说了,只请侯爷一人入宫。
赵猛知道,自己怕是中了圈套。他悄悄给亲兵使了个眼色,想让他们回去报信,却见那些亲兵突然捂着头,一个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你……赵猛又惊又怒,刚想拔剑反抗,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侯爷不必挣扎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萧彻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撑着把油纸伞,缓缓从禁军身后走出来。
萧彻!赵猛又惊又疑,你不是在青崖山吗怎么会在这里
本宫若不回来,怎能亲眼看着侯爷伏法萧彻走到他面前,伞沿滴落的水珠打在赵猛的脸上,当年你毒杀先皇后,私藏兵器,意图谋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猛看着萧彻手里的卷轴,那上面是太医的证词,还有他与蛮族私通的书信。这些东西,他明明藏得极为隐秘,怎么会落入萧彻手中
是你……一切都是你策划的!赵猛终于明白过来,你故意示弱,引我动手,就是为了今天!
侯爷总算不笨。萧彻收起卷轴,你以为本宫真的想当这闲散王爷不过是想让你露出狐狸尾巴罢了。
禁军上前将赵猛捆了起来。赵猛挣扎着嘶吼:萧珩呢让他来见我!我是他的辅佐大臣,他不能这么对我!
陛下萧彻笑了笑,他现在怕是自身难保了。本宫刚从宫里出来,他已经在御书房写下了退位诏书。
原来,萧珩早就被萧彻说服。他知道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与其被赵猛操控,不如主动退位,还能落个安稳。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京城的街道。百姓们站在屋檐下,看着被押走的镇北侯,又看着那个撑着伞的白衣公子,纷纷议论起来。
那不是废太子萧彻吗他怎么回来了
听说镇北侯谋反,是二殿下救了驾!
我就说二殿下不是凡人,当年他治水退敌,哪样不是大功一件
萧彻听着这些议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皇陵。
先皇后的陵前,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萧彻将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轻声道:母亲,孩儿为您报仇了。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墓碑上仁孝皇后四个大字上,金光闪闪。
四、青崖归处
镇北侯谋反案尘埃落定后,满朝文武都上书请萧彻复位。连刚退位的萧珩也亲自来到青崖山,跪在听竹院门口,说自己无德无能,恳请二哥回京主持大局。
萧彻却只是给了他一杯清茶:三弟,这江山需要的是励精图治的君主,而不是贪图享乐的皇子。你虽不适合当皇帝,但本性不坏,以后就帮着打理皇家园林吧,那里的草木,或许更合你心意。
萧珩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萧彻的意思。他确实对朝政不感兴趣,反而喜欢摆弄花花草草。与其在皇宫里如坐针毡,不如去园林里自在逍遥。
多谢二哥成全。萧珩对着萧彻深深一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送走萧珩后,苏婆婆忍不住问:殿下,您真的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青崖山那您这些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萧彻正在给那株兰草浇水,闻言笑了笑:我要的从不是龙椅,而是这天下太平。如今奸佞伏法,朝政有贤臣打理,百姓能安居乐业,这就够了。
他看向远处的云海,目光悠远:当年在青崖山修行,我就想明白了。权力就像这山间的雾气,看着浓厚,实则虚无缥缈。唯有脚下的土地,身边的人,才是最真实的。
凌先生抚着胡须,点头称赞:殿下高见。这天下,总得有人守着朝堂,也总得有人看着江山。殿下守着这青崖山,其实也是在守着这天下的安宁。
萧彻笑了笑,没再说话。他拿起水壶,继续给兰草浇水。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身上,温暖而宁静。
远处的京城,新帝在贤臣的辅佐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百姓们渐渐过上了好日子。人们偶尔会想起那位放弃皇位的二皇子,说他是个奇人,不爱江山爱草木。
只有听竹院的人知道,他们的殿下,不是不爱江山,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青崖山的云雾,依旧常年缭绕。听竹院里的药炉,依旧咕嘟作响。萧彻每天看书、制药、下棋,偶尔会下山看看百姓的生活。他的势力,依旧遍布天下,但不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一日,萧彻正在院中下棋,卫凛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南边发现了一种新的稻种,产量比普通稻种高五成,要不要……
要。萧彻落子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让农官们好好研究,若是真能增产,就在全国推广。对了,别忘了给培育稻种的农户,送去些好药,补补身子。
卫凛应声退下。萧彻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嘴角微微上扬。这盘棋,他下得很慢,却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就像他守护的这片江山,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壮举,只需要细水长流的安稳。
而他,萧彻,愿做这青崖山的一株闲草,守着这片土地,看云卷云舒,听花开花落,足矣。
《青崖记·岁晚》
腊月的青崖山落了场大雪,听竹院的檐角积着半尺厚的雪,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
萧彻披着件貂裘,坐在暖炉边翻药书。案上煨着的药炉咕嘟冒泡,散出清苦的药香,混着炭火气,倒比宫里的龙涎香更让人安心。
殿下,山下送年礼来了。卫凛掀帘进来,带进一股寒气,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是新帝让人送来的,说是江南织造局新出的云锦,还有……一匣子蜜饯。
萧彻抬眼,视线从《百草经》的批注上移开:他倒是还记得我爱吃梅子蜜饯。
木盒打开时,云锦流光溢彩,映得满室生辉。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是萧珩的手笔:二哥,听闻苏婆婆新制了冻疮膏,朕……我让小厨房备了羊肉汤,托人给您捎了一瓮,暖身子。
卫凛忍不住笑:陛下如今在御花园种了半亩梅树,说等结果了,亲自给您腌蜜饯。
他倒是找着正经事做了。萧彻拿起那盒蜜饯,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忽然想起十年前,他还在东宫时,萧珩总偷溜进来,趴在他案头抢蜜饯吃,被太傅撞见了,两人一起跪着抄《论语》。
那时的雪,好像也这么大。
正想着,院外传来苏婆婆的嗓门:萧彻!快来帮老婆子看看这药引!
萧彻搁下蜜饯,起身时貂裘扫过暖炉,火星子溅起来,落在青砖上灭了。他走到药房,见苏婆婆正对着株枯槁的植物发愁,那植物根茎发黑,顶端却顶着朵极小的蓝花,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这是‘回魂草’萧彻挑眉,传说中能续骨生肌的那种
可不是嘛。苏婆婆用银簪拨了拨草根,山下猎户从极北寒潭捞上来的,说见它冬天开花,怪稀罕的。可这玩意儿性子烈,配不好就成了穿肠毒,你帮我看看这配伍……
两人凑在灯下研究药方,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竹枝压得弯弯的。忽然听见观星台传来凌先生的惊呼,萧彻披了件蓑衣出去,见老天文官正对着星盘搓手,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殿下!您看!凌先生指着星盘边缘,那颗‘破军’旁,新出了颗辅星!主北境安宁,五谷丰登!
萧彻抬头望向夜空,大雪遮了星月,却仿佛能看见那片流转的星河。他想起镇北侯伏法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夜,老臣们跪在雪地恳请他复位,他却转身回了青崖山。
当时有人骂他傻,放着龙椅不坐,偏要躲在山里当草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龙椅上的寒,比青崖山的雪更刺骨。他要的从不是万人朝拜,而是这山间药炉的暖意,是百姓屋檐下的炊烟,是萧珩在御花园里种的那半亩梅树——这些琐碎的、温热的人间气,才是江山真正的模样。
回到卧房时,案上的蜜饯少了两颗,卫凛正背对着他擦嘴角,见他进来,慌忙行礼:属下……属下见这蜜饯快化了,替殿下尝尝……
萧彻笑着摇头,从袖中摸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桃花瓣:这是去年的桃花,苏婆婆说泡茶能安神,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了吧。
卫凛接过纸包,鼻尖忽然一酸。当年跟着萧彻从京里逃到青崖山的旧部,如今有的成了药农,有的成了猎户,还有的在山下开了家小药铺,娶了妻生了娃。谁也没再提过东宫的荣光,却都把听竹院当成了家。
夜深时,雪停了。萧彻躺在竹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犬吠,还有药炉偶尔的咕嘟声,渐渐沉入梦乡。梦里回到少年时,先皇后坐在窗前教他认药草,阳光落在她素色的裙摆上,像落了满地金粉。
彻儿,母亲的声音很轻,这天下啊,就像这园子里的草木,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强扭的花不香,硬栽的树不牢。
他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桃花瓣。
第二天清晨,萧彻被鸟雀吵醒,推开窗,见院外的雪地上印着串小小的脚印,从篱笆外一直延伸到药房。苏婆婆叉着腰站在门口,对着个缩在石阶下的小姑娘瞪眼,那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攥着个布包,脸冻得通红。
你这小丫头片子,偷溜进来看什么苏婆婆嗓门大,眼神却软了。
小姑娘怯生生地举起布包:我……我娘说,苏婆婆的冻疮膏好用,让我送些晒干的艾草来,抵药钱……
萧彻走过去,见布包里的艾草晒得极干,捆得整整齐齐。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颗蜜饯,塞到小姑娘手里:艾草留下,这颗给你。
小姑娘咬着蜜饯,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先生!我娘说,山上住着位活菩萨,果然是真的!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下山的背影,苏婆婆哼了声:活菩萨我看是个甩不掉江山的劳碌命。
萧彻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云海。雪后的青崖山像被洗过一样,露出青黛色的山脊,山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在晨光里散成淡淡的雾。
他想起昨夜凌先生的话,北境安宁,五谷丰登。原来有些守护,不必穿龙袍,不必登大殿,只需要守着这一方小院,看着春生夏长,等着秋收冬藏,就够了。
药房里的药炉又开始咕嘟作响,苏婆婆的骂声混着药香飘出来。萧彻转身回屋,打算把那株回魂草的配伍再改改。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案头的《百草经》上,那页关于忘忧草的批注旁,新添了一行小字:
岁晚天寒,有炉暖药,有人问安,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