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黑风坳·劫轿 > 第一章

黑风坳,扼南北通衢之咽喉,为商旅往来必经之险地。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直指苍穹,中间一道幽谷蜿蜒如蛇,终年昏暗无光。风过隘口,呜咽如百鬼同哭,黑风之名由此而来。此地匪患盘踞多年,过往商队若无重金聘镖师护卫,往往十不存一。
而今,竟有一支迎亲队伍吹打喧天、招摇过市,直穿此坳。原是南城首富李掌柜嫁女,女婿段恒乃北城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家传武学,身手不凡。少年意气风发,又怜妻心切,全然未将黑风坳匪患放在眼中,执意大张旗鼓、锣鼓喧天地迎亲过坳。
整支队伍中,除段恒外,尚有数名精壮轿夫,观其步态身形便知是经年练武之人;轿中端坐的应该就是李掌柜之女,随轿而行的尚有一位老管家,虽年事已高,步履却稳健异常,丝毫不逊青年。
队伍方出城门不久,便有一浑身污秽、步履蹒跚的老乞丐如影随形,不远不近缀于队尾。轿夫几番斥逐,老丐只缩颈佝背,待队伍前行又黏上来,嘴里念念叨叨说着吉祥话讨赏。段恒嫌其晦气,命人给了他几个铜板打发,不料老者收了钱仍不远不近跟着。
喜轿行至坳中最险要处,忽闻一声唿哨尖啸,撕裂长空——白虎寨率众恭迎新娘子!
一群悍匪自林间窜出,为首之人横刀立马,正是大寨主沙吞海。此人四十有五,生得豹头环眼,虬髯如戟,手中一柄七十二斤重的金背大环刀舞得出神入化。五年前他单枪匹马闯入黑风坳,凭一身悍勇与狠辣手段,火并了原先盘踞此地的数个山头头目,吞并其众,建起白虎寨。不出三年,竟已成黑风坳一带最为势大的绿林势力。
而近来,寨中又添了一位更令人捉摸不透的二寨主——沈逸风。此人来历非凡,据传原是名动天下的剑神王怜花座下二弟子,因品行不端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不知得了什么际遇,他竟重拾武艺归来,手段较之沙吞海更为阴狠毒辣,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一身武功,反倒似更胜从前。
段恒毫无惧色,长剑应声出鞘,剑光如雪,宛若游龙惊凤,直取沙吞海。他剑招精奇,内力更是绵绵不绝,不过十数回合,竟将沙吞海逼得步步后退,那柄沉重的金背大环刀左支右绌,破绽频出。沙吞海额头沁出冷汗,呼吸粗重,已是险象环生。段恒瞅准一个破绽,剑尖疾点,嗤的一声刺穿沙吞海肩胛,随即飞起一脚,将其重重踹翻在地。沙吞海一口鲜血喷出,瘫软在地,再无再战之力。
啧,沙老大,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声阴冷的轻笑自人群后传来。匪众自动分开一条路,二寨主沈逸风缓步走出。他抚掌而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只闪烁着蛇信般的寒光。
好俊的迎风拂柳剑……这可不是寻常富家子弟能练出的功夫。他目光如刀,在段恒身上逡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几年不见,你这剑法倒是长进了不少——我说得对吗,我亲爱的三师弟,江、破、晓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十足的讥诮。
身份被骤然道破,段恒身形微微一滞,随即也不再掩饰。他长剑斜指,声音比方才更加冷冽,仿佛淬了寒冰:呸!谁是你三师弟沈逸风,你早已被逐出师门,与师门恩断义绝!今日我便是以师父之命,来清理门户!
呵,口气不小,倒还是那副迂腐模样。沈逸风眉梢一挑,目光越过他,淫邪地瞟向那顶花轿,看你护得这么紧,轿子里坐的,莫非是那位名动北地的李小姐正好!抢了她做压寨夫人,再送你上路,让师兄弟一场的我,好好给你饯行!
你这无耻叛徒,安敢如此!江破晓闻言,积压的怒火与憎恶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一声怒喝,挺剑便疾刺而出。
剑光再起,两人顿时缠斗在一处。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雨。江破晓剑法正气磅礴,攻势如潮;而沈逸风的剑招却诡谲狠辣,带着一股阴邪之气,速度与力量竟全面压制了江破晓。数十回合后,江破晓渐感不支,内力运转滞涩,虎口已被震裂渗血。
叮!
一声脆响,江破晓的头冠被剑气扫落,发髻散开,略显狼狈。
哈哈哈!沈逸风爆发出猖狂大笑,王怜花那个老糊涂果然不中用,你苦练多年,依然不是我对手。
不准你辱骂师傅!江破晓怒喝,强提内力,再次攻上。
然而实力差距悬殊。沈逸风笑声一收,眼中杀机毕露:也好,今天就先拿你祭剑,后面再找那老东西算账!
话音未落,他剑势骤然变得狂暴无比,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江破晓勉力支撑了三四招,便被对方一剑刺穿肩胛,长剑脱手落地,紧接着心口又中一掌,喷血倒飞出去。
三师弟,安心去吧!沈逸风飞身追击,剑尖直指江破晓咽喉,快如闪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位一直沉默佝偻、守在轿旁的老管家动了!
他身影只是一晃,便似瞬移般突兀地插在了沈逸风与江破晓之间。那快如闪电的一剑,竟被他两根枯瘦的手指稳稳夹住,距江破晓的咽喉不过寸余,再难前进分毫!
沈逸风只觉得剑尖如同刺入了万丈山岩,一股磅礴莫测的巨力自剑身传来,震得他整条手臂酸麻无比,心中骇然欲绝。
老管家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老迈的眼睛骤然变得清澈锐利,精光四射,周身那股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睥睨天下的宗师气度。他虽然仍是那副苍老面容,但此刻任谁看去,都绝不会再将他视为一个寻常老仆。
逸风,他缓缓开口,声如洪钟,带着无尽的沉痛与威严,再非之前的苍老嗓音,你太令为师失望了。
沈逸风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头顶,踉跄连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师……师父!是您!!
至此,真相大白——哪有什么迎亲这一切都是王怜花王老英雄为清理门户、引出逆徒而设下的一局!他扮作老管家隐匿身份、收敛气息,沈逸风竟始终未能识破。
王怜花目光扫过全场骇然的匪众,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沈逸风身上,长长叹了口气:原以为晓儿近年进境神速,足以制你,方才设此局引你现身。看来,终究是差了一线。早知你已彻底坠入魔道,武功更是邪进至此,当初便不该只让你洪飞师兄镇守山寨接应,而是该带他同来……
王怜花那声沉痛的叹息尚未落地,沈逸风眼中惊骇已化为鱼死网破的疯狂!他深知师父既已现身,绝无可能放过自己。
老匹夫!假仁假义!
沈逸风厉啸一声,身随剑走,体内那源自师门却已变得阴邪诡异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剑招陡变,尽是狠辣刁钻、同归于尽的杀着,如狂风暴雨般攻向王怜花!他一身武功根基确为王怜花所授,此刻拼命,威力竟也非同小可。
王怜花目光一凝,不再留手。他身形不动如山,双掌翻飞间,用的仍是本门正宗武学,却后发先至,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地截住沈逸风的攻势,将其凌厉的劲力一一拍散、引偏。任沈逸风剑势如何诡变,总逃不出那双肉掌的笼罩,仿佛幼兽在雄狮爪下徒劳挣扎。师徒二人对彼此的武功路数都熟悉至极,此刻较量,纯以内力修为和武学境界高下立判。
爹!制住他便可!
轿帘微颤,传来王凝碧带着哭腔的呼喊。她透过帘缝,看着场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与父亲激斗,心如刀绞。曾几何时,那身影在月下与她练剑,身姿潇洒,笑容温和…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狰狞可怖她恨他作恶多端,辱没师门,可昔年情愫岂能轻易斩断她只盼父亲能将他擒下,废去那身走入邪路的功力,或许…或许还能留他一命,在青灯古佛前忏悔余生……
场中情势已定!沈逸风狂攻数十招,邪功催谷到极致,脸色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气息也开始紊乱。王怜花窥准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隙,一掌看似轻飘飘地突破了他的剑网,印在他肩井穴上。
呃!
沈逸风闷哼一声,半边身子顿时酸麻,长剑把握不住,脱手飞出。王怜花攻势不停,化掌为指,闪电般连点他胸前数处大穴,随即一记扫堂腿!
砰!
沈逸风重心全失,整个人被狠狠踢翻在地,尘土飞扬。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周身内力已被彻底封住,穴道受制,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只能像濒死的鱼一样瘫在那里喘息。
王怜花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痛心、失望、愤怒交织,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孽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逸风趴在地上,看着师父步步逼近,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他脸上疯狂尽褪,竟挤出哀求之色,涕泪横流:师父…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是一时糊涂,被鬼迷了心窍!求师父饶我一命…饶我…
他一边哭求,一边试图挪动身体,徒儿愿被废去武功…只求师父看在昔日情分上,留我一条残命,我愿终身囚于后山思过崖,再不出世……
王怜花脚步一顿。看着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二弟子落到如此田地,听着他凄惨的哭求,纵然心如铁石,此刻也不免有一丝犹豫。废去武功,终身囚禁,或许…也是一种惩罚和了结他举起的掌微微一顿,沉声道:早知如此……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异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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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身后,那几名一直低眉顺眼、看似惶恐不安的精壮轿夫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凶光!其中一人动作最快,怒吼一声:动手!
噗嗤!噗嗤!噗嗤!
数柄淬炼了剧毒、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剑,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狠狠刺入了王怜花的身体!一剑在腰眼,一剑透肩胛,最险的一剑擦着心脉而过!
出手狠辣精准,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在王怜花心神因沈逸风求饶而出现一丝松懈、全身内力都将发未发集中于前方的刹那!
王怜花身体剧震,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护体真气瞬间溃散。他难以置信地踉跄前冲两步,艰难地回过头。
只见那为首的轿夫一把扯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狰狞得意的脸——豹头环眼,虬髯如戟,不是本该重伤倒地的大寨主沙吞海又是谁!他咧开大嘴,狂笑道:王怜花!剑神!哈哈哈哈!任你武功通天,今日也栽在你沙爷爷手里了!
原来,方才被江破晓击败的沙吞海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的沙吞海早已混入迎亲队伍,伪装成了轿夫,就等着这致命一击!这一切,根本就是沈逸风与沙吞海设下的连环毒计!
沈逸风此刻虽仍倒地不起,脸上却哪还有半分哀求恐惧,只剩下阴谋得逞的猖狂与怨毒,他咳着血笑道:师父啊师父…您教我的…攻心为上…咳…弟子…学得如何
王怜花伟岸的身躯摇晃着,面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视线开始模糊,磅礴的内力随着重创而急剧流失。他看着眼前扭曲的徒弟和狂笑的匪首,眼中最后留下的,是无尽的悲凉与剧痛……
王怜花重伤喷血,身躯摇摇欲坠,这一幕如同尖刀剜心,瞬间点燃了轿中人的滔天怒火!
爹——!
一声凄厉决绝的哭喊撕裂空气,轿帘猛地炸开!一道火红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携着焚心的恨意直扑而出!王凝碧早已扯下盖头,手中那柄秋水般的软剑嗡鸣作响,剑光一闪,直取最近那名刚拔出刀的山贼咽喉!
那山贼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喉头一凉,意识便已陷入黑暗。
伤我爹爹!死!
王凝碧声音冰冷如九幽寒冰,她武功本就与江破晓在伯仲之间,此刻父女连心,悲愤交加,出手更是迅若惊雷,狠戾无比!身形飘忽间,另外两名假冒轿夫的山贼只觉得手腕剧痛,兵刃脱手,随即心口一麻,便已被软剑点穿,哼都未哼便栽倒在地。
沙吞海刚拔出短斧,见状又惊又怒,更多却是轻蔑:小娘皮倒有点烈性!过来让爷爷疼你!
他自恃勇力,竟不全力防御,反而一斧横削,想砸飞她的软剑。
岂料王凝碧含恨之下,剑势刁钻程度远超他预料!只见那软剑如同毒蛇般一扭,竟贴着斧刃滑入,剑尖颤抖,瞬间在他胸腹间连点三下!
噗!噗!噗!
沙吞海只觉得一股阴柔狠辣的劲力透体而入,五脏六腑如同被搅动一般,剧痛传来!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爆出的三朵血花,狂吼一声,重伤踉跄后退,庞大的身躯轰然半跪于地,再也难以起身!
而王凝碧看都未再多看他一眼,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欺骗了她、重伤了父亲的罪魁祸首!她转身,染血的软剑带着嘶嘶破空声,直指一直冷眼旁观的沈逸风,恨意滔天: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拿命来!
沈逸风却好整以暇地看着状若疯虎扑来的王凝碧,身形不动,直到剑尖及体,才如同鬼魅般微微一侧。
王凝碧这含怒必杀的一剑竟刺空了!
她心中一凛,剑势不收,反手一撩,削向对方脖颈。
沈逸风再次轻描淡写地后退半步,精准地避开剑锋,摇头嗤笑:师妹,你的‘惊鸿剑法’火候还差得远。愤怒,只会让你的破绽更大。
他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点评指导。这种绝对的掌控感和轻蔑,更让王凝碧怒火攻心,剑招越发急促狠辣,却总被对方于毫厘间轻松闪过,连衣角都碰不到。
怎么师父就没教你点更厉害的吗
沈逸风继续用言语刺激,眼中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意味越来越浓。
另一边,重伤的江破晓目眦欲裂,嘶声喊道:师姐!别中他激将!小心!
王怜花靠在山石上,面如金纸,他看得分明,沈逸风的身法、眼力,分明已青出于蓝,远超同辈!他心中骇然,更痛悔万分,挣扎着想开口提醒,却引得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王凝碧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右腿微沉,一招长河落日力道用老。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间——
沈逸风眼中精光一闪,一直负于身后的手动了!
快!快得超乎想象!
并非什么奇招,只是最简单的一记直刺,却后发先至,精准、冷酷、毫不留情地刺向王凝碧因发力而微微前探的右腿膝盖!
噗嗤!
剑刃轻易割裂嫁衣,没入骨肉!
啊——!
王凝碧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右腿瞬间失去所有力量,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软剑脱手飞出,鲜血迅速在她身下蔓延开来。
沈逸风冷漠地抽出长剑,甩掉血珠,看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王凝碧,语气带着残忍的惋惜: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和身子。本想多玩几日,现在…只好送你下去陪你那老糊涂爹了。
他举剑,便要向着王凝碧的心口刺下!
且慢!洪飞师兄。一声沙哑却异常清晰的断喝响起!
那一直瑟缩在战场边缘的老乞丐,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不再佝偻。他动作看似不快,却眨眼间便挡在了王凝碧身前,一根破旧的竹杖看似随意地一抬,竟精准地点向了洪飞持剑的手腕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守。
他是洪飞!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震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一片死寂中,那老乞丐——不,此刻他已缓缓抬起脏兮兮的手,在脸侧和脖颈处轻轻一搓、一掀——一张制作精巧至极的人皮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了下面那张苍白、瘦削,却带着历经风霜的沉静与决绝的脸。眼神锐利如剑,不是沈逸风是谁!
不错,因为我才是真正的沈逸风。
洪飞脸上的狞笑和从容瞬间冻结,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王凝碧忘了腿上的剧痛,猛地抬头,美眸圆睁,尽是难以置信。
王怜花重伤之躯剧烈颤抖,死死盯着那张脸,鲜血不断从伤口和口中涌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旁的沙吞海彻底傻了眼,脑子嗡嗡作响,结结巴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什、什么!洪飞!大师兄!你……你不是沈逸风!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真正的沈逸风迎着所有震惊、骇然、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像冰,砸入每个人的心底:
多年来,欺师灭祖、戕害同门、与贼寇为伍、伤我师尊师妹、冒我之名无恶不作的……从头至尾,都是你,洪飞!而我……才是那个被你和你的同党陷害追杀、不得不隐姓埋名、背负所有污名苟活于世的……沈逸风!
场面一时死寂。
洪飞提着滴血的长剑,脸上肌肉抽搐,方才的得意与从容荡然无存。他目光阴鸷地扫过重伤倒地的王怜花、难以行动的王凝碧、无力再战的江破晓……最终,那股掌控一切的狂妄又缓缓回到他眼中。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刺耳,在峡谷中回荡:
哈哈哈……师父啊师父,您看看现在,您这一辈子,武功是练到头了,可这脑子……真是老糊涂到了极点!
王怜花面色惨白,咳着血,眼中是惊怒与蚀骨的痛。
洪飞踱步上前,剑尖遥指,慢条斯理地撕开旧日伤疤:
还记得当年城西张员外家的小姐吗被‘沈逸风’先奸后伤,奄奄一息……呵,那可怜女人最后可是在我那好师弟怀里断的气!人证物证俱在,您老人家问过他几句可曾给他半分辩解的机会还不是直接废了他丹田气海,像条死狗一样扔出了山门!
他笑声愈发猖狂,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您可知,那夜穿着师弟衣服、蒙着脸行事的是谁又是谁,事后将那还剩一口气的女人故意丢在师弟回山的必经之路上,让他去‘救’都是我啊,师父!是我!只因这蠢材天赋比我高那么一点,小师妹看他的眼神比看我热切那么一点!他便该死!
王凝碧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她一直恨错了人那个她曾倾心、后又痛恨入骨的二师兄,竟蒙受了如此不白之冤而这一切,竟是她一向温厚稳重的大师兄所为!
沙吞海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只会呆呆地重复:怎、怎么会……
洪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对王怜花笑道:
说起来,师父您这身功夫真是硬得让人嫉妒。心口中了淬毒暗器,又被我这几位‘轿夫兄弟’补了刀,居然还能撑着一口气没死,真是命大。可惜,命大又如何您现在还能清理谁您最偏爱的小女儿废了,小徒弟废了,您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就算现在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崖壁间碰撞回响,嚣狂无比。
至于我那个好师弟……哼,一个武功尽废的废物,就算当初没摔死,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也早该喂了狼。就算他今天真能站在我面前——一个残废,又能如何不过让我再费一次手脚,送他下去和你们团聚罢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接了上来。
是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真正的沈逸风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眼中寒芒乍现。
或许真是老天都看不惯你的恶行,偏要我命不该绝。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你可知那崖底并非绝地薛神医隐居之处恰在其下。他不仅以毕生功力为我重续经脉,更以金针度穴之术,助我破而后立。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再无半分潦倒之态,继续说道:他见我心志未堕,非但救我性命,更将他晚年悟出的一套绝学‘打狗棒法’倾囊相授。洪飞,你以为废了我便能高枕无忧今日,便让你看看,究竟是谁清理门户!
他缓缓从那件破烂肮脏的乞丐服下,抽出了一根光滑油亮的青竹棒,棒身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劲。
洪飞,
沈逸风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洪飞脸上,这些年,你冒我之名,行尽猪狗不如之事。今日,我便要替师父,替师妹,替所有被你残害之人,清理门户!
洪飞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打狗棒法四个字,脸上重新浮现出狞笑和极度不屑:哈哈哈哈!沈逸风啊沈逸风,就算你走了狗屎运恢复武功又怎么样学了一套要饭的叫花子棒法,就敢来我面前撒野你以为你能胜得过我苦练多年的师门绝学真是天大的笑话!来来来,让师兄我再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他长剑一振,剑气森然,依旧是王怜花亲传的正宗剑法起手式,讽刺意味十足。
沈逸风却缓缓摇头,手中青竹棒斜指地面,语气平静却带着滔天的杀意与鄙夷:
洪飞,你错了。对付你这猪狗不如、忘恩负义的恶贼,用师门剑法,只会脏了师父的名声。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
你这狗一般的恶贼,只配死在我的打狗棒下!
话音未落,两人身影同时动了!
剑光如匹练,棒影似狂风!瞬间便缠斗在一起!
洪飞的剑法狠辣刁钻,深得王怜花真传却又融入了他自身的阴毒,剑气纵横,招招致命。而沈逸风的打狗棒法则诡异莫测,时而轻灵飘逸,专打穴道关节;时而沉重刚猛,硬撼剑锋!那根看似脆弱的青竹棒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粘、缠、戳、绊、挑、劈…招式精妙无比,竟完全不下于绝世剑法!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间便已交手百余回合!剑棒交击之声密集如雨,金铁交鸣夹杂着竹棒破风的呜呜声,劲气四溢,卷起地上尘土枯草。
洪飞越打越是心惊!他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苦修,拿下这个侥幸生还的师弟应是手到擒来,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武功竟精进如斯!那套闻所未闻的打狗棒法看似粗陋,实则大巧若拙,变化万千,竟将他凌厉的剑招一一化解,甚至屡屡反击,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守!
两人身影翻飞,剑来棒往,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之间难分高下!这场师兄弟之间的正邪决战,陷入了惊人的胶着之中!
沈逸风心念电转,深知久战不利。洪飞剑法阴狠,内力又较自己更为绵长,若这般缠斗下去,只怕先力竭的会是自己。他脑中闪过打狗棒法最后一式,也是最为凶险狠戾、与敌偕亡的一招——伤身杀狗!
此招精髓,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自身重创为饵,诱敌深入,发出雷霆一击!
主意已定,沈逸风棒法看似因久战而微微一滞,露了一个极细微的破绽。洪飞这等高手,对战机的捕捉何其敏锐他见状心中狂喜,只道沈逸风终于力有不逮,岂肯放过这千载良机
受死!洪飞厉喝一声,全身功力灌注剑身,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空档,毒蛇出洞般疾刺而出!这一剑快、准、狠到了极致,剑尖寒芒暴涨,直取沈逸风后心要害!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及体的刹那,沈逸风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角度微微一偏。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骨骼的沉闷声响令人牙酸。长剑并未刺中心脏,而是狠狠洞穿了沈逸风的左肩胛骨,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洪飞一击得手,正自狂喜,却蓦然惊觉剑身被沈逸风收缩的肌肉紧紧锁住,一时竟未能抽出!更让他骇然的是,沈逸风受此重创,竟硬气的一声未吭,甚至连头都未曾回!
一股极度的危险感瞬间攫住洪飞!
但,已太晚了!
沈逸风仿佛早已算准了一切,借着身体前倾承受剑刺之力为掩护,握棒的右手诡异地自腋下反穿而出!那根沾了他点点鲜血的青竹棒,此刻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与所有悲愤,犹如一道青色闪电,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逆空而上!
洪飞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眼前青影一闪。
啪!
一声并不响亮,却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响起。
那根看似脆弱的青竹棒端,正正点在了洪飞天灵盖的中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洪飞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转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眼神迅速涣散。
下一刻,一丝裂痕自他额头正中浮现,迅速蔓延。红的、白的……浑浊之物不可抑制地自裂缝中迸溅而出!
洪飞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身躯猛地一僵,随即软软瘫倒在地,手中长剑也哐当一声脱手掉落。他双目圆睁,兀自残留着死前的惊骇,已是气息全无,死于非命。
场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风吹过的呜咽声,以及沈逸风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踉跄一步,反手握住穿透肩胛的剑柄,牙关紧咬,猛地将长剑拔出,带出一溜血花。随即迅速点穴止血,脸色虽苍白如纸,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他看了一眼地上洪飞的尸体,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随风消散在这黑风坳中。
逸风……一旁因受伤而脸色苍白的王凝碧已挣扎着扑到沈逸风身边。
逸风!你的伤!她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痛,伸手欲扶。
沈逸风微微侧身避开,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蹙紧,但声音却平稳而疏离:皮肉之伤,无碍性命。王姑娘不必挂心。
这声王姑娘让王凝碧的手僵在半空,心头刺痛。她仍存着一丝希望,急道:逸风,我们…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为爹爹清理了门户,他一定会…
王姑娘,沈逸风打断她,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不远处倚着断树喘息、目光复杂地盯着的王怜花,沈某已有家室。他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然,当日薛神医救我性命,其女薛姑娘朝夕照料,情深义重,我二人已结为连理。那里,才是我的归处。
王凝碧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所有话语都哽在喉间,面色瞬间惨白。
沈逸风不再看她,忍着剧痛,步履沉稳地走到王怜花身前数步。望着这位气息萎靡、目光复杂难明的师傅,他百感交集,最终化为沉寂。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伤口因动作而再度渗血,他却浑然不顾。
师傅,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此一躬,谢您早年授艺之恩。洪飞已诛,此间事,弟子为您了了。
王怜花浑浊的眼中闪过震惊、愕然,喉结滚动,似想说什么,却只引发一阵剧烈咳嗽,呕出少许血沫。
沈逸风直起身,目光平静却决绝:自此,恩义两清,前尘俱往。您保重。
语毕,不再有丝毫留恋,甚至未再看一旁失魂落魄的王凝碧一眼,他毅然转身,拖着伤躯,一步步坚定地远离了这片浸染爱恨的残局,向着有灯火和等待的远方走去。
残阳如血,拉长了他的背影,孤寂,却透着斩断过往后的释然与新生。王怜花死死盯着那背影直至消失,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