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六界最痴情的傻子。
为了助我的夫君沈淮之渡劫飞升,我剖出自己的天生仙骨,换他踏入神境。
雷劫之下,我血肉模糊,修为尽散,只剩一口气,痴痴地等他归来。
他回来了,周身神光万丈,成了真正的九天仙尊。
六界来贺,他却递给我一纸和离书。
林青鸾,我修的是无情道,你于我,不过是块垫脚石。
他声音冰冷,像淬了万年玄冰。
他身边的师妹云薇娇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师兄,别跟她废话了,一个废人而已。
我呕出一口心头血,血溅在那封和离书上,凄厉地问他：百年夫妻……
他眉眼间满是厌恶与不耐：情爱最是误事,如今我大道已成,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原来,百年恩爱,皆是虚妄。
我笑着闭上眼,任凭心脉寸断。
再睁眼,却回到了百年前,我刚拜入他门下的时候。
沈淮之,这一世,我不要你修什么无情道了。
我要你……爱上我。
然后,在你最爱我的时候,亲手毁了你。
1
新入门的弟子,速来思过崖下听训！
崖坪上,清冷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得我一身单薄的弟子服猎猎作响。
我重生了。
回到了百年前,我刚刚通过宗门考核,成为昆仑虚最普通的一名外门弟子。
而思过崖上那个正在受罚的身影,便是我日后的师尊,也是我前世的夫君——沈淮之。
此刻的他,还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无情仙尊,而是因为修行出了岔子,被罚在思过崖面壁的少阳君。
前世的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的他,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即便是在受罚,那股清冷孤傲的气质也让我一眼沉沦。
我像个傻子一样,每日偷偷来给他送饭送水,嘘寒问暖,整整三年,才捂热了他那颗石头心。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哪里是有心,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趁手的工具罢了。
都站好了！少阳君虽在受罚,但亦是我昆仑虚年轻一辈的楷模。尔等要以此为戒,更要以此为目标,勤勉修行！
执事长老的声音洪亮。
我站在一群新弟子中,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道孤高的身影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眼睫微动,淡漠的视线扫了过来。
前世,我被他这么一看,立刻就羞红了脸,慌乱地低下头。
但这一次,我没有。
我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分少女的羞怯与爱慕,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是的,怜悯。
一个即将踏上无情道,亲手斩断七情六欲,最终却要被我拖入红尘地狱的可怜人。
沈淮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我的眼神,让他感到了冒犯和不解。
这就对了。
沈淮之,我们的新故事,从你对我产生第一丝好奇开始。
2
听训结束,弟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议论着思过崖上的那位传奇人物。
那就是少阳君沈淮之啊！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
听说他这次是为了强行突破境界才被师祖罚的,真是太拼了。
要是能得他指点一两句,我做梦都能笑醒。
我落在最后,听着这些议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指点
前世他指点我的还少吗
他教我剑法,是为了让我做他最锋利的剑,替他斩妖除魔。
他教我炼丹,是为了让我做他的专属丹童,为他炼制固本培元的灵药。
他甚至亲自为我筑基,帮我凝练仙骨,也不过是看中了我的仙骨与他的功法最为契合,是助他飞升的绝佳药引。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无比清晰的目的。
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会把那些当成是爱。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走向了后山。
我知道,今晚子时,思过崖的禁制会有一个时辰的松动,而沈淮之会趁机去后山的寒潭压制体内暴动的灵力。
前世,我就是在那时偶遇了他,看到他痛苦的模样,圣母心泛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帮他,结果被他暴走的灵力震成重伤,也因此让他记住了我。
这一世,我当然也要去。
不过,剧本得改一改。
3.
子时,月凉如水。
后山寒潭,潭水上空凝聚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我隐匿在一块巨石后,收敛了全身气息。
不多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正是沈淮之。
他脱去外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寒潭之中。
刺骨的寒意让他闷哼一声,原本白皙的皮肤瞬间被冻得通红。
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开始运功。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头顶冒出,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额上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静静地看着,心中毫无波澜。
前世看到这一幕,我心疼得快要碎了。
现在,我只觉得痛快。
沈淮之,你也尝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吧。
这可比不上我被你亲手剔骨时痛苦的万分之一。
眼看着他就要控制不住体内狂暴的灵力,我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从林中窜出,是魔族的探子！
他们显然也是算准了沈淮之此刻最是虚弱,想要趁机取他性命。
沈淮之！纳命来！
为首的魔族高声喝道,手中魔气凝聚,化作一柄利刃,直刺沈淮之的心口。
沈淮之猛地睁开眼,想要抵挡,却因体内灵力混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逼近。
前世,就是我,奋不顾身地冲出去,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而这一世……
我没动。
我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不会被波及。
沈淮之,想让我救你
做梦。
眼看那魔刃就要刺入他的心脏,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天而降,瞬间将那几个魔族探子斩杀殆尽！
昆仑虚的掌门,也就是沈淮之的师父,清虚真人到了。
清虚真人落在潭边,看了一眼潭中面色惨白的沈淮之,又将目光投向了我藏身的方向,沉声道：出来吧。
我心中冷笑,慢悠悠地从巨石后走了出来。
弟子林青鸾,拜见掌门。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清虚真人眉头紧锁：你在此处做什么
我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弟子……弟子是新来的,晚上睡不着,就、就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会闯到这里……我看到有人要杀少阳君,吓得不敢动……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一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见到魔族杀人,吓傻了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清虚真人没有怀疑,只是挥了挥手：此地危险,速速离去。
是。
我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再多看沈淮之一眼。
我知道,我的这番见死不救,已经成功地在他那颗无情道心上,划下了第一道痕迹。
一个卑微弱小,却在生死关头对他弃之不顾的女人。
这比奋不顾身的爱,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4
回到弟子房舍,我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执事弟子叫走了。
林青鸾,掌门真人让你去玉清殿见他。
我心中了然。
到了玉清殿,清虚真人和沈淮之都在。
沈淮之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袍,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他看到我,眸光微动,看不出喜怒。
弟子林青鸾,拜见掌门,拜见少阳君。
清虚真人开门见山：林青鸾,昨日之事,你可知罪
我故作茫然：弟子愚钝,不知所犯何罪
你明知少阳君有危险,却袖手旁观,此为同门之谊不顾,该罚！
清虚真人的声音威严。
我却笑了,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掌门此言差矣。弟子不过是刚入门的炼气期,而那些魔族,个个修为高深。我若出手,与送死何异难道为了所谓的同门之谊,弟子就该白白送命吗
我的话让清虚真人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新弟子,竟敢当面反驳他。
我转向沈淮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敢问少阳君,若昨日遇险的是我,而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会为了救我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沈淮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
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
在他眼中,除了他自己的大道,万事万物皆可舍弃。
你看,你也不会。
我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为你牺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想必不用弟子来教少阳君吧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清虚真人的脸色已经铁青,而沈淮之,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他震惊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前世,我对他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未有过半分违逆。
而现在,我当着掌门的面,将他的虚伪和自私,撕得粉碎。
放肆！
清虚真人终于怒喝出声,巧言令色,不知悔改！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三十戒鞭,罚去杂役处,永世不得修行！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永世不得修行,对一个修仙者而言,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我不在乎。
我甚至连求饶都没有,只是在被拖下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沈淮之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漠。
沈淮之,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就是你所守护的道义。
虚伪,又可笑。
5
三十戒鞭,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我一声没吭。
这点痛,比起剔骨之痛,算得了什么
我被扔进了杂役处,那是昆仑虚最脏最累的地方,住的都是犯了错或者没有修行天赋的弟子。
所有人都以为我完蛋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沈淮之一定会来找我。
因为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颠覆了他对我的认知,也成功地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会好奇,会不解。
一个无情道的修行者,一旦对某个人或某件事产生了好奇,那就是道心不稳的开始。
果然,三天后的夜里,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沈淮之站在门外,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你找我,有事
我靠在门框上,语气疏离。
他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这是金疮药。
我没有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无功不受禄。少阳君还是拿回去吧。
他的手僵在半空,眉头又皱了起来：为何
为何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少阳君,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拜谁所赐
如果不是你在掌门面前一言不发,默许了他对我的惩罚,我会被打得半死,被扔到这个地方来吗
现在你又假惺惺地来送药,是想让我感恩戴德,还是想彰显你的仁慈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句句戳在他的心窝上。
沈淮之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步步紧逼,你没有默许还是你觉得我罪有应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沈淮之,我直呼他的名字,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你来这里,不过是想弄明白,我为什么和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对吗
她们对你趋之若鹜,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而我,却对你弃之不顾,甚至当面顶撞你,让你颜面尽失。
你觉得很新奇,很不解,所以你就来了。
我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沈淮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探究。
你到底是谁
他沉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
我轻笑,重要的是,沈淮之,你离我远点。我对你没兴趣,更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将他隔绝在外。
门外,沈淮之站了很久,才默默地离开。
我知道,今夜之后,他再也无法将我从他的脑海中抹去了。
一个敢当面拒绝他、唾弃他的女人。
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而我,就是要让他尝尝,什么叫求而不得。
6
在杂役处的日子清苦,却也清净。
我每日劈柴挑水,洗衣做饭,倒也乐得自在。
昆仑虚的弟子们都对我避之不及,背后议论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竟然敢得罪少阳君。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叫陆景行,是我的师兄,也是前世唯一一个在我被废之后,还肯为我说句话的人。
只是那时,他势单力薄,最终也落得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这一世再见他,他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看到我被欺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
青鸾,别理他们,一群捧高踩低的家伙。
他一边帮我挑水,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笑了笑：我没事,师兄。
你还笑得出来！
陆景行瞪了我一眼,那沈淮之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实际上冷血无情！你以后离他远点！
好。
我点头应下。
我们俩的互动,自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这天,我正在后山砍柴,云薇带着几个女弟子,将我团团围住。
云薇是掌门的女儿,也是沈淮之的师妹,从小就爱慕沈淮之,前世更是处处与我作对。
最后,沈淮之剔我仙骨,也有她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功劳。
林青鸾,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勾引淮之师兄！
云薇一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砍我的柴。
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云薇见我无视她,气得冲上来就要夺我的斧头。
我手腕一转,锋利的斧刃便擦着她的指尖划过。
云薇吓得尖叫一声,缩回了手。
云薇师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勾引沈淮之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你……你还敢狡辩！那天在玉清殿,你那眼神,分明就是想引起师兄的注意！
云薇气急
bi坏地说道。
哦
我挑了挑眉,原来在云薇师姐眼里,只要是个女人,多看少阳君一眼,就是勾引。那整个昆仑虚的女弟子,岂不都成了勾引他的贱人
你！
云薇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上前一步,逼近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与其在这里找我的麻烦,不如回去看好你的淮之师兄。毕竟,他最近可是夜夜往我们杂役处跑呢。
云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我嗤笑一声,绕过她,径直离开。
我知道,以云薇的性格,她一定会去跟沈淮之对质。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沈淮之对我纠缠不休,而不是我对他死缠烂打。
我要让他,百口莫辩。
7
云薇果然没让我失望。
当天晚上,她就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沈淮之告状。
而沈淮之,竟然破天荒地,为了我,斥责了她。
云薇,以后不许再去找林青鸾的麻烦。
师兄！你为了那个贱人凶我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不是贱人。还有,我去找她,与你无关。
他们的对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昆仑虚。
一时间,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一个被罚入杂役处,永世不得修行的废人,竟然能让高高在上的少阳君为她撑腰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各种流言蜚语四起,说我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得少阳君神魂颠倒。
陆景行气得要去找那些人理论,被我拦下了。
师兄,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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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太欺负人了！
没关系。
我摇摇头,清者自清。
我表现得越是淡然,越是毫不在意,沈淮之心中对我的愧疚就会越深。
他会觉得,是我连累了我。
而一个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愧疚,那离动心也就不远了。
这天晚上,沈淮之又来了。
他站在我门外,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
对不起。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今天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我打开门,看着他：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他愣住了。
因为你,我现在成了整个昆仑虚的笑柄。因为你,我被云薇处处针对。因为你,我甚至连唯一的朋友都快要失去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沈淮之,你满意了吗看到我这么惨,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点了觉得你对我的亏欠,可以少一点了
我没有！
他急切地反驳,我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什么想的
我冷笑,你一边说着与我无关,一边又三番两次地来招惹我。沈淮之,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想怎么样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总想来见我,总想和我说说话。
看到我受委屈,他会心烦意乱。
看到我和别的男人（陆景行）有说有笑,他会莫名地感到烦躁。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惶恐,却又无法抗拒。
沈淮之,我看着他迷茫又痛苦的样子,心中畅快无比,面上却是一片冰冷,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高高在上的少阳君,未来的仙尊。而我,只是一个杂役处的废人。
我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我再次关上了门。
这一次,我没有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沈淮之,你不是要修无情道吗
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情根深种,什么叫爱而不得。
8
我以为沈淮之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执着。
他不再晚上偷偷来找我,而是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杂役处。
有时是借口巡视,有时是借口指点杂役弟子修行。
但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
他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杂役处的管事不再敢刁难我,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弟子也开始对我笑脸相迎。
就连云薇,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我麻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林青鸾,是少阳君罩着的人。
只有陆景行,忧心忡忡地对我说：青鸾,沈淮之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安抚他：师兄,你放心,我有分寸。
我当然有分寸。
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沈淮之的感情,彻底爆发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昆仑虚每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要开始了。
所有弟子都可以参加,表现优异者,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甚至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
杂役处的弟子,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但沈淮之,动用了他的特权,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消息传来,整个杂役处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我。
只有我知道,这是沈淮之在向我示好,也是在试探我。
他想看看,我会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我当然要接受。
而且,我还要在大比上,一鸣惊人。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即便没有他沈淮之,我林青鸾,也绝非池中之物。
9
宗门大比,万众瞩目。
当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出现在比武台上时,台下响起了一片哄笑和质疑。
一个杂役处的废人,也敢来参加大比
肯定是走了少阳君的后门！
真是不要脸！
云薇坐在贵宾席上,看着我的眼神淬满了毒。
而沈淮之,则坐在掌门身边,面无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
我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筑基中期的内门弟子。
他看着我,满脸不屑：小杂役,我劝你还是自己认输吧,免得待会儿被打得哭爹喊娘。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了我的武器——那把砍柴用的斧头。
台下又是一阵爆笑。
她竟然想用一把破斧头来比试笑死我了！
疯了,真是疯了！
连台上的裁判长老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只有沈淮之,在看到那把斧头时,瞳孔微微一缩。
那把斧头,是我用一块天外陨铁,自己打磨而成的。
前世,我用它砍了百年的柴,早已与它心意相通。
在别人眼里,它是一把破斧头。
在我眼里,它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顺手。
比试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那名内门弟子便祭出飞剑,向我刺来。
剑光凌厉,带着破空之声。
所有人都以为我必败无疑。
我却只是不闪不避,在那飞剑即将刺中我的瞬间,猛地挥出了手中的斧头。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绚丽的灵光。
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劈砍。
当！
一声巨响,那名内门弟子的飞剑,竟被我一斧头,直接劈成了两半！
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那名内门弟子更是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断掉的飞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
我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欺身而上,斧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赢了。
10
我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赢得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我都是用同样的方式,一斧头解决战斗。
无论对手是筑基后期,还是金丹初期,在我的斧头面前,都不堪一击。
我一路过关斩将,杀入了决赛。
整个昆仑虚都为之震动。
一个杂役处的废人,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这怎么可能！
他们开始猜测我的来历,猜测我的功法。
只有我知道,我用的,不过是前世沈淮之教我的最基础的剑法。
只不过,我将剑招化入了斧法之中,再配合我两世为人的战斗经验,才能达到如此出其不意的效果。
决赛的对手,是云薇。
她看着我,眼神又是嫉妒又是怨毒：林青鸾,别以为你赢了几场就了不起了！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原形毕露！
说罢,她祭出了一件上品灵器,是一条火红色的长鞭,名叫赤练。
去死吧！
云薇娇喝一声,长鞭如火龙出海,带着灼热的气浪,向我席卷而来。
台下的弟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是赤练鞭！掌门赐给云薇师姐的法宝！
这下那个林青鸾死定了！
我神色不变,不退反进,迎着那条火龙冲了上去。
在火龙即将将我吞噬的瞬间,我猛地将手中的斧头掷了出去。
斧头在空中高速旋转,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劈在了赤练鞭的七寸之处！
咔嚓！
一声脆响,灵光四射的赤练鞭,竟被我的斧头,从中斩断！
云薇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
连斩两件法宝,这……这真的是一个杂役弟子能做到的事吗
我缓缓走到云薇面前,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赤练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输了。
11
不！我没有输！
云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林青鸾,你这个贱人,你使诈！
她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篆,向我扔了过来。
是禁术！爆灵符！
台下有人惊呼。
爆灵符,可以瞬间引爆修仙者体内的灵力,威力巨大,但也被列为禁术,因为一旦使用,方圆十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云薇这是疯了！
她想和我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吓得四散奔逃。
贵宾席上的掌门和长老们也脸色大变,想要出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张符篆在空中化作一道血光,瞬间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是云薇！
她在符篆上动了手脚！
眼看着血光就要将我吞噬,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我的身前。
是沈淮之。
他张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扛下了爆灵符的全部威力。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比武台瞬间化为齑粉。
强大的冲击波将我们两个人掀飞了出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沈淮之身上,那熟悉的,让我恨之入骨的冷香。
他……竟然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狠狠地揪了一下。
12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陆景行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师兄……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
陆景行按住我,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我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沈淮之呢他怎么样了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陆景行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为了救你,被爆灵符重创,经脉尽断,修为……全废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修为全废
怎么会这样
前世,他可是直到飞升前,都未曾受过如此重伤。
这一世,因为我的出现,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青鸾,陆景行握住我的手,眼神复杂,你告诉我,你和他,到底……
我抽回手,避开了他的目光：师兄,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关系
陆景行苦笑一声,没有关系,他会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没有关系,他现在成了废人,却还在昏迷中,一声声地喊着你的名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在昏迷中喊我的名字
掌门已经下令,将云薇关进了思过崖。但是……
陆景行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是昆仑虚的长老们都认为,是你的出现,才害得少阳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他们要将你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我没想到,沈淮之会为了我,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我的复仇计划,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
没有错。
他现在有多惨,都比不上我前世被剔骨时的万分之一。
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活该！
是我,亲手将他从云端拉了下来。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师兄,我抬起头,看着陆景行,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帮我一个忙。
13
在陆景行的帮助下,我偷偷溜进了沈淮之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往日里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个废人。
一个和我前世一样,修为尽散的废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气息,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
青鸾……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没事,太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是我……又连累了你……
是啊,你又连累我了。
我终于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因为你,我现在要被逐出师门了。沈淮之,你高兴吗
他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了。
我打断他,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淮字。
是前世,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也是这一世,我从他身上,顺手拿走的。
看到玉佩,沈淮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怎么会在我这里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沈淮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林青鸾,只是一个有点特别的杂役弟子
你是不是觉得,你爱上我,是一件很突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一步步地逼近他,将前世的种种,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点点地揭开。
沈淮之,你还记不记得,一百年前,有个傻子,在思过崖下,偷偷给你送了三年的饭
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傻子,为了给你炼丹,差点被丹炉炸死
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傻子,为了帮你挡下天劫,剖出了自己的仙骨
我每说一句,沈淮之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你是……
没错,我就是那个傻子。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被你亲手剔去仙骨,弃之如敝履的,你的妻子,林青鸾。
我重生了,沈淮之。
我回来,就是为了向你复仇的。
14
沈淮之彻底崩溃了。
他瞪大着双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被他用无情道斩断的过往,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叫他师尊的小姑娘。
那个为了他,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女人。
那个在他飞升之日,被他一纸和离书,伤得体无完肤的妻子。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像是疯了一样,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快意,沈淮之,你修无情道,讲究因果循环。你前世种下的因,这一世,就该你来尝这个果。
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所爱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只有滔天的恨意。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爱上我,然后,在你最爱我的时候,再狠狠地将你踩在脚下。
沈淮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这种滋味,我前世,可是尝了一百年。
我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将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生机,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为什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我笑了,笑得无比凄凉,沈淮之,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自己。
你当初剔我仙骨,给我和离书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我的复仇,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我的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15
我被逐出了昆仑虚。
离开的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像是在为我送行。
陆景行来送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一把油纸伞,塞到了我的手里。
青鸾,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如果……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来凡间的青州城找我。我家在那里。
好。
我对他笑了笑,师兄,保重。
你也是。
我们就在山门下,就此别过。
我撑着伞,独自走在下山的路上。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像是在哭泣。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个虚弱而急切的声音。
青鸾！别走！
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是沈淮之。
他竟然追来了。
他拖着一身的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奔跑着,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终于追上了我,从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青鸾,别走……求你……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哀求,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放手。
我的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冷。
我不放！
他抓得更紧了,青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笑了,沈淮之,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你凭什么觉得,在我揭穿了所有真相之后,还会对你这个骗子,这个杀人凶手,有半分留恋
杀人凶手
他愣住了。
没错,杀人凶手。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杀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林青鸾。
从你剔我仙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只为复仇的恶鬼。
所以,沈淮之,别再说什么重新开始了,你不配。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之中。
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哭。
16
我去了凡间。
在青州城,我找到了陆景行。
他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见到我,他欣喜若狂。
他将我安置在府中的一处别院,每日好酒好菜地招待着,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他的家人,也对我很好。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开始尝试着,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用法术,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馆,每日酿酒卖酒,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陆景行时常来我的酒馆喝酒,陪我聊天解闷。
他会给我讲凡间的趣事,会给我带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爱意。
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但我始终无法回应。
我的心,早在前世,就已经死了。
这天,陆景行又来了。
他喝了很多酒,借着酒意,向我表白了。
青鸾,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伤,我愿意等,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嫁给我,好吗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一支漂亮的凤钗。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陆景行是个好人,他值得更好的。
而我,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就在我准备拒绝他的时候,酒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沈淮之。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了,一身白衣沾满了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陆景行手中的那支凤钗。
不准。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不准你嫁给他。
17
酒馆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陆景行站起身,将我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沈淮之。
沈淮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她。
沈淮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冷冷地开口,请你离开。
我不走。
他固执地说道,除非你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回哪去回那个让我受尽屈辱的昆仑虚还是回你那个冷冰冰的少阳宫
沈淮之,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带我走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他的心口。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青鸾,别这么说……
陆景行于心不忍。
师兄,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别管。
我打断他,继续对沈淮之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走！
沈淮之突然冲了上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陆景行立刻出手,拦在了他的面前。
沈淮之,你别太过分！
两个男人,就这么在我的酒馆里,对峙了起来。
一个,是修为尽废的前任仙尊。
一个,是满腔爱意的凡间公子。
真是讽刺。
你们都给我滚！
我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桌上的酒坛,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酒坛碎裂,酒水四溅。
所有人都被我吓住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
我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吼道。
陆景行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拉着不情不愿的沈淮之,离开了酒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我的心,还会为他而痛
18
那晚之后,沈淮之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我。
我开酒馆,他就在我对面摆个小摊,卖字画。
当然,一幅也卖不出去。
我去采药,他就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我跟陆景行说话,他就在不远处,用一种哀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们。
青州城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了疯子。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疯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赎罪。
他想用他的陪伴,来弥补他前世对我的亏欠。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这天,我正在酒馆里算账,陆景行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青鸾,不好了！沈淮之跟城西的王二麻子打起来了！
我眉头一皱：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
陆景行气急败坏地说道,王二麻子喝多了,来店里说你的坏话,被沈淮之听到了,他就冲上去跟人打起来了！
我放下账本,立刻赶了过去。
当我到的时候,沈淮之正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地痞无赖,按在地上打。
他昔日里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已经变得又脏又破,脸上也挂了彩,嘴角还流着血。
但他没有还手,也没有求饶,只是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坛酒。
是我新酿的桃花酿。
他昨天来店里,想买,我没卖给他。
没想到,他今天又来了,还为了这坛酒,跟人打架。
住手！
我厉喝一声。
那几个地痞看到我,嘿嘿一笑：呦,小娘子来了这小白脸是为了你才挨打的,你不表示表示
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拿着钱,滚。
那几个地痞掂了掂银子,满意地离开了。
我走到沈淮之面前,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你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那坛完好无损的桃花酿,递到我面前,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青鸾,你的酒,我保住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曾几何时,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沈淮之,竟然会为了我,卑微到尘埃里。
沈淮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悔恨。
青鸾,我只想……求你原谅。
19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
我把他带回了酒馆,给他上药。
他的伤很重,浑身上下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用棉签,蘸着药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伤口。
他一动不动,任由我摆布,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痴痴地看着我。
很疼吗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他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身上不疼,他哑着嗓子说,心里疼。
我的手,顿了一下。
青鸾,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摸摸,这里,快要疼死了。
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前世。
梦到我亲手,将你的仙骨,一寸寸地剔出来。
梦到你倒在血泊里,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每一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青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宁愿当初被天劫劈死的人是我,我宁愿修为尽散的人是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那么痛苦。
他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被灼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恨吗
当然恨。
可是,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的恨意,似乎也在一点点地消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沈淮之,我抽回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恨你了。
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彻底,原谅他。
20
我以为,我的那番话,能让沈淮之离开。
但他没有。
他依旧每天都来,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死缠烂打。
他会默默地帮我打扫酒馆,会帮我劈柴挑水,会帮我赶走那些骚扰我的地痞流氓。
他做得不多,但每一件,都恰到好处。
他像一个守护神,默默地,守护在我的身边。
陆景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青鸾,你别被他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苦笑：师兄,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这三年里,沈淮之从未离开过青州城半步。
他昔日里的仙风道骨,早已被凡间的烟火气,消磨殆尽。
他现在,更像一个普通的凡人。
一个,深爱着我的,普通的凡人。
我的心,也在这三年里,一点点地,被他捂热。
我开始会对他笑,会跟他说话,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感到心疼。
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或许,我们可以就这样,在凡间,相守一生。
可是,我不能。
我忘不了前世的痛,忘不了那被剔骨的钻心之苦。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血海深仇。
这条鸿沟,永远也无法跨越。
这天,是上元节。
青州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陆景行约我去看花灯。
我答应了。
我到的时候,陆景行已经等在了桥上。
他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新衣,看起来,格外的俊朗。
青鸾,你来了。
他看到我,笑着迎了上来。
师兄。
我们并肩走在桥上,看着河里漂浮的花灯,看着天上绽放的烟火。
青鸾,陆景行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这三年,我很开心。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但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心中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走水了！城南走水了！
我心中一惊,城南,是我的酒馆所在的方向！
我顾不上回答陆景行,立刻就往城南跑去。
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的酒馆,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我的酒……我的酒馆……
我喃喃自语,浑身冰冷。
那是我这三年来,唯一的心血。
就在我绝望之际,一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海之中。
是沈淮之。
沈淮之！你疯了！快出来！
我撕心裂肺地喊道。
但他没有出来。
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要被大火吞噬的时候,他抱着一个酒坛,摇摇晃晃地,从火海里走了出来。
他全身都被烧伤了,头发眉毛,都被烧焦了。
但他怀里的那个酒坛,却完好无损。
那是他三年前,拼了命,才为我保住的那坛桃花酿。
他走到我面前,将酒坛塞到我怀里,虚弱地笑了笑。
青鸾,你的酒……我又……保住了……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1
沈淮之伤得很重。
大夫说,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我看着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看着他被纱布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身体,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疼。
我终于承认,我还是爱他的。
无论他前世对我做过什么,无论我有多恨他。
我的心里,始终都还有他的位置。
第四天,他醒了。
他看到我,虚弱地笑了笑。
青鸾,别哭,我没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扑到他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沈淮之,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用尽力气,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不想……再看到你难过了。
只要你能开心,就算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我的心彻底地被他击溃了。
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只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沈淮之,我哽咽着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愣住了,随即,欣喜若狂。
好……好……
我们两个,一个哭,一个笑,像两个傻子。
窗外,阳光正好。
22
我和沈淮之,成亲了。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宾客的祝福。
只有我和他,还有一间,被烧得只剩下框架的酒馆。
但我们都很开心。
我们一起,重建酒馆。
他虽然修为尽废,但力气还是有的。
他负责搬砖砌墙,我负责设计规划。
很快新的酒馆,就建好了。
比以前的,更大更漂亮。
我们还一起,去后山,种下了一片桃林。
他说等桃花开了,就给我酿最好喝的桃花酿。
日子过得平淡,却又幸福。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到老。
可是我忘了,他是沈淮之。
他是天之骄子,是昆仑虚的希望。
他怎么可能,永远地,留在这个小小的凡间。
这天昆仑虚来人了。
是清虚真人。
他找到了我们。
他看到沈淮之,老泪纵横。
淮之,我的好徒儿,你受苦了。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
林姑娘,过去的事,是昆仑虚对不住你。
我这次来,是想带淮之回去。
我们找到了,可以重塑他经脉,恢复他修为的办法。
我的心,咯噔一下。
沈淮之的修为,可以恢复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离开我了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沈淮之的手。
沈淮之反握住我,对清虚真人摇了摇头。
师父,我不回去。
我现在,只想和青鸾在一起。
清虚真人急了：淮之,你不可胡闹！你是昆仑虚的未来！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她不是一个女人,沈淮之看着我,眼神坚定,她是我的命。
23
清虚真人最终还是走了。
带着失望,也带着愤怒。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了一丝不安。
沈淮之,你真的……不后悔吗
那可是你梦寐以求的大道。
沈淮之将我拥入怀中,轻声说道：以前,大道是我的全部。但现在你才是。
青鸾,我差点就失去了你。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别赶我走,好吗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我没想到,半个月后,昆仑虚,竟然联合了六界所有仙门,对我们下了通杀令。
罪名是：沈淮之叛出师门,林青鸾妖言惑众。
六界之内,人人得而诛之。
看着那张金色的通杀令,我笑了。
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这就是所谓的六界仙门。
容不下一个废人,也容不下一个,让他们所谓的天才,动了凡心的女人。
沈淮之,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曾经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世界。
沈淮之看着通杀令,脸色惨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
青鸾,别怕,有我。
24
我们成了六界的公敌。
无数的仙门修士,开始追杀我们。
我们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沈淮之虽然修为尽废,但他对功法的理解,对阵法的运用都还在。
他带着我,一次又一次地,从追杀中,死里逃生。
但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终于,有一次,我们被逼到了绝境。
昆仑虚的长老,带着上百名精英弟子,将我们围困在了一处山谷之中。
沈淮之,束手就擒吧！
沈淮之将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们。
想动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冥顽不灵！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沈淮之以一己之力,对抗上百名修士。
他就像一尊杀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阳君了。
他很快就力竭了。
一把飞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沈淮之！
我目眦欲裂。
我冲了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青鸾……
他看着我,笑了,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了……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地,失去了气息。
25
沈淮之死了。
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的厮杀声,叫喊声,都离我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杀了他,为少阳君报仇！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然后,无数的法术向我袭来。
我没有躲。
就这样吧。
就这样,跟他一起死也挺好。
就在我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我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一股让我感到陌生的,却又熟悉的力量。
是仙骨。
是前世,我被沈淮之剔去的那根仙骨。
它竟然,在我的身体里,重生了。
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大。
所有的法术,在靠近我的瞬间,都化为了虚无。
我缓缓地,站起身。
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
所有人都被这股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我抬起手,轻轻一挥。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昆仑虚长老和弟子们,瞬间,就化为了飞灰。
整个山谷,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低下头,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沈淮之。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沈淮之,你这个骗子。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一辈子吗
你怎么能……先走了呢
我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谷。
身后,是尸山血海。
结局
我回到了昆仑虚。
那个我曾经,无比向往,又无比憎恨的地方。
清虚真人看到我,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
我没有跟他废话,直接一掌了结了他。
然后是云薇。
她被关在思过崖,早已没了人样。
看到我,她疯了一样地扑过来。
林青鸾！你这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淮之师兄！
我看着她,笑了。
是啊,都是我。
所以,你也下去陪他吧。
我杀了云薇,杀了所有,曾经欺辱过我,追杀过我们的人。
整个昆仑虚,血流成河。
最后我一把火,烧了这座虚伪了千年的仙山。
我成了六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他们叫我血凰魔尊。
我走遍了六界的每一个角落,只为寻找,能让沈淮之复活的方法。
终于我在幽冥血海,找到了上古秘术——招魂引。
我耗尽了半生修为,以我之血为引,以我之骨为媒,终于将沈淮之的三魂七魄,重新聚拢。
他复活了。
修为也恢复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青鸾……
我看着他却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淮之,我举起手中的剑,那把他曾经教我,如何使用的剑,还记得吗前世你剔我仙骨,是为了飞升。
这一世,你为了我放弃了大道。
真是感人啊。
只可惜……
我的笑容,瞬间变得冰冷,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原谅你。
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我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这一剑,还你剔骨之痛。
这一剑,还你百年欺骗。
沈淮之,你的无情道,我帮你修成了。爱别离,求不得,这才是无情道的最高境界。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周身的神光,一点点地消散。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
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没爱过我……
说完,他的身体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堕入了无尽的轮回。
我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愣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从此以后,六界再无血凰魔尊。
只有一位,新任的六界至尊。
我坐在九天之上的神殿里,俯瞰着三千世界,芸芸众生。
我看到沈淮之,在凡间一世又一世地轮回。
他有时是帝王,有时是将军,有时是书生。
每一世,他都在寻找一个,他记不清样貌,却刻骨铭心的女子。
他找了一世又一世。
却始终,求而不得。
而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了,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