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对头斗了一辈子,从绣坊的生意斗到朝堂的派系,从江南的丝茶斗到北境的军粮。
最后,在一场蓄谋已久的大火里,我俩被困在死敌的别院,同归于尽。
烈火吞噬我的最后一刻,我看着对面那个同样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男人,顾珩之,心中竟生不出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
再睁眼,满目皆是熟悉的红绸与宾客的喧嚣。
我重生了,回到我及笄宴的这一天。
上辈子,就是在这里,我当众拿出早已备好的退婚书,狠狠打了顾家的脸,也开启了我和顾珩之不死不休的斗争。
这一次,我只想解除婚约,安安稳稳地经营我的沈家产业,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我从袖中摸出那份冰冷的退婚书,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向主位。
顾珩之却像鬼魅一样挡在我面前,他眼底的血色比我更浓,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竟直接从我袖中抽出那份退婚书。
在满堂宾客惊愕的目光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份退婚书,一寸一寸,撕得粉碎。
纸屑纷飞,他低沉而疯狂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沈清颜,这婚,谁也别想退。
1
顾珩之的举动,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满堂宾客瞬间鸦雀无声,连丝竹之声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震惊、错愕、探究、还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爹,沈家家主沈敬言,脸色铁青,几乎要从主位上跳起来。
而顾珩之的父亲,当朝太傅顾远山,则是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儿子。
我挣了挣手腕,却被顾珩之攥得更紧。
他的手心滚烫,像烙铁一样,那温度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
顾珩之,你疯了
我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里面有疯狂、有偏执、有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是,我疯了。
他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被你逼疯的,沈清颜。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上辈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也重生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一个顾珩之已经够难缠了,一个同样带着上辈子记忆的顾珩之,他想干什么
报复我
继续跟我斗得你死我活
不,不对。
如果他要报复,此刻他应该顺水推舟,看着我沈家丢尽颜面,而不是撕掉退婚书,将这门亲事彻底坐实。
这门婚事,是我顾家三媒六聘定下的,岂是儿戏
顾珩之猛地抬高音量,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今日是清颜的及笄宴,某些人若想看笑话,恐怕要失望了。
他转头看向我爹,微微躬身,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沈伯父,小侄失礼了。只是我与清颜情投意合,绝无退婚之意。方才不过是小两口闹了些别扭,让诸位见笑了。
情投意合
我差点气笑了。
我跟他顾珩之,除了斗得你死我活,什么时候情投意合过
我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顾珩之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本想借我退婚,与太傅府划清界限,站队到风头正盛的三皇子那边去。
如今顾珩之这么一闹,他所有的盘算都落了空。
珩之,我终于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你知我知。何必在众人面前演这出戏
演戏
顾珩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沈清颜,在你眼里,这一切都只是演戏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廊柱,退无可退。
上辈子,你退了婚,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你搭上三皇子,将沈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处处打压我顾家。我呢我成了你的踏脚石,你的死对头,你平步青云路上最大的那个障碍,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我心头巨震。
他……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我们斗了十年,沈清颜,整整十年。最后那场大火,烧得真干净啊。
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苍凉和自嘲,烧得我临死前才想明白,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赢你。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他的指尖冰凉,与滚烫的手心截然相反。
我想要的,是你。
所以这辈子,你别想再跑了。
2.
我被顾珩之最后那句话震在原地,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宴会不欢而散。
顾家父子走后,我爹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书房里的名贵瓷器遭了殃。
孽女！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沈敬言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让你去退婚,你给我演了这么一出！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沈清颜和顾珩之‘情投意合’,我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上辈子,也是这样。
他骂得比这更难听。
因为我退婚的举动,打乱了他投靠三皇子的全盘计划。
爹,我淡淡开口,顾珩之撕了退婚书,强行将婚约坐实,您觉得,这全是我的错吗
若不是你跟他私下里不清不楚,他会当众维护你
我那向来温柔贤淑的继母刘氏,端着一碗参茶走进来,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
她身后的庶妹沈薇薇,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上辈子,就是这对母女,一个捧杀,一个暗害,没少给我使绊子。
沈薇薇更是对我与顾珩之的婚约觊觎已久。
父亲,沈薇薇柔柔弱弱地开口,声音像沾了蜜糖,姐姐可能也是一时糊涂。顾家如今圣眷不如从前,姐姐心高气傲,想另觅高枝也情有可原。只是……只是不该在自己的及笄宴上如此冲动。
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平。
明着是为我开脱,暗地里却坐实了我嫌贫爱富、水性杨花的罪名。
我冷笑一声,懒得与她们争辩。
父亲,婚约之事已成定局。您现在要做的,不是冲我发火,而是想想如何向三皇子交代。
我一句话,就戳中了沈敬言的痛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至于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顾珩之,我不会嫁。
说完,我不再理会书房里气得跳脚的父亲和各怀鬼胎的母女,转身离开。
回到我的院子清颜阁,我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窗前,脑子里乱成一团。
顾珩之也重生了。
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变数。
上辈子,我们是京城里最出名的一对死对头。
他鲜衣怒马,张扬跋扈。
我精于算计,步步为营。
我们俩就像是天生的敌人,从见到第一面起就互相看不顺眼。
我抢他的生意,他断我的财路。
我支持的皇子,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打压。
我们之间的争斗,几乎贯穿了整个京城的商业和政治版图。
我一直以为,他恨我入骨,就像我厌恶他一样。
可他临死前的话,和他今天反常的举动,却让我开始怀疑。
他说,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赢我,而是我。
这怎么可能
一个斗了你十年,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的男人,突然告诉你他爱你
这比天上下红雨还荒唐。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以退为进
欲擒縱
还是想换一种新的方式来折磨我
我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决定不再去想。
不管顾珩之想干什么,我的目标都不会变。
第一,解除婚约。
第二,壮大沈家产业,将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第三,远离朝堂纷争,远离那些皇子,安稳度日。
上辈子斗得太累了,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活。
3.
计划的第一步,是拿回沈家产业的掌控权。
我爹沈敬言虽是家主,但心思全在钻营官场,对经商一窍不通。
沈家的生意,一直由几位倚老卖老、中饱私囊的掌柜把持着。
上辈子,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将这些蛀虫一一拔除,将权力收回。
这一次,我有了前世的记忆,自然不必再走那么多弯路。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沈家最大的布庄锦绣阁。
王掌柜见我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懒洋洋地拨着算盘。
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铺子里这儿人多手杂,可不是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该来的地方。
他语气里的轻慢,毫不掩饰。
我也不恼,径直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本账册,随意翻了翻。
王掌柜,我记得上个月,苏绣的进价是每匹二十两银子,为何账上记的是三十两
王掌柜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大小姐有所不知,这苏绣行情多变,价格自然也是一天一个样。
是吗
我合上账册,轻轻叩了叩桌面,可我怎么听说,城东的‘云裳坊’,同样的苏绣,进价只要十八两
王掌柜的额头开始冒汗：那……那是他们有特殊的进货渠道,我们锦绣阁是老字号,讲究的是货真价实……
货真价实,还是中饱私囊
我冷冷地打断他,王掌柜,你在沈家做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本想给你留几分体面,但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册子扔在他面前。
这是你这些年做的假账,贪墨的银两,还有你暗中勾结外人,倒卖沈家布料的证据。你是想自己去跟我爹请罪,还是想让我直接报官,送你去衙门里喝茶
王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颤抖着手翻开册子,只看了两眼,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老奴一时糊涂,求大小姐看在老奴为沈家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心中毫无波澜。
上辈子,就是这个王掌柜,在我接手生意时处处刁难,甚至联合外人设下圈套,差点让我沈家血本无归。
我不会再给这种人第二次机会。
正当我准备叫人将他扭送去见我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顾珩之。
他依旧是一身锦衣,风度翩翩,只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
一大早的,沈大小姐好大的火气。
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贴身小厮,长风。
王掌柜一看见顾珩之,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顾公子救我！顾公子救救我啊！
我眉头一皱。
这王掌柜,什么时候跟顾珩之扯上关系了
顾珩之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一脚将他踹开。
沈家的狗,跑到我面前来摇尾巴,是想换个主子
他声音冰冷。
王掌柜被踹得滚了两圈,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开口。
顾珩之这才将目光转向我,缓步走了过来。
看来,我的未婚妻,比我想象的还要能干。
他拿起那本罪证册子,随意翻了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查到的
与你无关。
我冷冷地回答。
怎么会与我无关
他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耳畔,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
他却先一步直起身子,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立刻,两个穿着官府服饰的衙役走了进来。
顾公子。
衙役恭敬地行礼。
顾珩之指了指地上的王掌柜,淡淡道：京兆府查明,此人涉嫌贪墨、偷税漏税,证据确凿。带走。
是！
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王掌柜,将他拖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我目瞪口呆。
我看着顾珩之,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点。
上辈子,王掌柜这颗毒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惜动用三皇子的人脉,才勉强将他送进大牢。
可现在,顾珩之只用了一句话。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王掌柜的罪证,甚至连京兆府的人都提前安排好了,就等着我发难的这一刻。
他……是在帮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我迅速否定。
不可能。
顾珩之怎么会帮我
他一定是另有图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警惕地看着他。
顾珩之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说了,帮你。
他将那本册子放回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沈清颜,上辈子我们斗得太久,都忘了我们最初的关系。
我们是未婚夫妻。
这辈子,我想试试,不做敌人,做夫妻,会是什么样子。
4.
不做敌人,做夫妻
我看着顾珩之那张写满认真的脸,只觉得荒谬至极。
顾珩之,收起你那套说辞。你我之间,除了不死不休,没有第二种可能。
我毫不客气地回绝。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燃起。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锦绣阁里恢复了平静,但我心里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顾珩之的行为越来越让我看不懂。
他不再与我针锋相对,反而处处帮我。
拔除王掌柜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着手整顿沈家其他的产业。
凡是我遇到的,上辈子曾给我造成巨大麻烦的障碍,都在我出手之前,被一股神秘的力量以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给清除了。
想涨我租金的铺主,突然因为儿子赌博欠下巨债,主动将铺子低价卖给了我。
垄断了江南丝绸货源的孙家,一夜之间被查出走私,家主下狱,货源无主,被我轻易拿下。
甚至连我那个总想在背后捅刀子的庶妹沈薇薇,她本想在琼林宴上献舞,借机接近三皇子,结果在宴会前一天,她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巧合得让我不得不将它们与同一个人联系起来——顾珩之。
他在暗中帮我,为我扫平一切障碍。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我正在书房核对新一批丝绸的账目,丫鬟来报,说顾公子又来了,还带了礼物。
我皱了皱眉,放下笔。
让他进来。
顾珩之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知道你这几日辛苦,特地让府上厨子做了些你爱吃的点心。
他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和莲子羹。
这些确实是我平日里喜欢的。
上辈子我们斗了那么久,他对我的喜好,竟也了如指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没有动,说吧,又有什么事
就不能是单纯地关心你
他将一碗莲子羹推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顾公子日理万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的冷淡似乎并没有打击到他。
他自顾自地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孙家倒了,江南的丝绸市场空了出来。你虽然拿下了货源,但想彻底掌控,还需要一个契机。
他一边吃,一边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心中一动。
他说的没错。
孙家倒台,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江南那块肥肉。
我虽然抢占了先机,但根基不稳,随时可能被人取而代之。
什么契机
我忍不住问。
顾珩之放下糕点,抬眼看我,眸光深邃。
三天后,宫中会举办一场赏花宴。皇后娘娘会邀请京中所有有名望的商户参加,届时,会当场宣布今年宫中锦缎的采买商家。
宫中采买！
我瞬间明白了。
这不仅是一笔巨大的生意,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一旦成为皇商,就等于有了一块金字招牌,在整个大周朝,都可以横着走。
上辈子,这个机会被三皇子扶持的另一家布庄抢走了。
我也因此,在与他的争斗中,落了下风。
这是你的机会。
顾珩之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拿下它,沈清颜。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这京城第一的锦绣庄主。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甚至鼓励我去争取。
他图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帮你未来的敌人壮大势力,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珩之闻言,苦笑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头发,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我不想再做你的敌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上辈子,我们赢了所有对手,却输给了彼此。这辈子,我不想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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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颜,我帮你,不为别的,只为你。为你扫平前路,为你遮风挡雨,为你……让你能安安稳稳地,做你想做的事。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真诚得让我有些心慌。
我别过头,不敢再看他。
我不需要。
你需要。
他打断我,我知道,你很强,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但你也是个女子,会累,会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身后,有我。
说完,他便离开了。
书房里,只剩下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和一颗乱了节奏的心。
5.
赏花宴如期而至。
我换上了一身精心准备的素色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的兰花,低调而不失雅致。
这是我亲手设计的,用的也是沈家最新染出的月影纱,在阳光下会泛起淡淡的银辉,如月光流淌。
我相信,这身衣服,足以惊艳所有人,包括那位以挑剔闻名的皇后娘娘。
宴会上,我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有上辈子巴结过的三皇子,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志在必得。
有处处与我作对的死对头,李家的千金李嫣然,她看到我,依旧是满脸的嫉妒与不屑。
还有……顾珩之。
他作为太傅之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他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未婚女子的目光。
但他却目不斜视,径直朝我走来。
很美。
他在我面前站定,由衷地赞叹道。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我有些不自在。
顾公子谬赞了。
我客气地回应。
三皇子看到这一幕,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清颜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他先是夸了我一句,然后才转向顾珩之,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顾兄,许久不见。
见过三殿下。
顾珩之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上辈子,我为了对抗顾珩之,选择投靠了三皇子。
我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筹集军饷,助他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
可最后,他登基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我这个功高盖主、又知道他太多秘密的功臣。
那场大火,就是他亲手为我和顾珩之准备的。
重活一世,再看到这张虚伪的笑脸,我只觉得恶心。
我不想与他虚与委蛇,正要找个借口离开,皇后娘娘却已在主位上开了口。
今日请各位商家来,除了赏花,还有一事。
皇后端庄地笑了笑,众所周知,宫中每年都会采买大批锦缎。本宫想趁此机会,看看各家今年的新品,也好为宫里选出最好的供应商。
话音一落,各家商户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按照流程,各家商户依次上前,展示自家最得意的布料。
李家的流光锦确实不错,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引来一阵赞叹。
但当我的月影纱出现时,全场都安静了。
那如月光般清冷又华贵的光泽,是任何浓墨重彩都无法比拟的。
皇后娘娘的眼中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我心中一喜,知道这桩生意,十拿九稳了。
然而,就在这时,李嫣然突然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臣女有话要说！
她指着我,厉声道,沈清颜的‘月影纱’,是偷来的！
6.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震惊,有怀疑,更多的是看好戏。
皇后娘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李小姐,此话可当真这可是欺君之罪。
臣女不敢妄言！
李嫣然一脸笃定,这种‘月影纱’的织造工艺,本是我李家一位老师傅偶然间研究出来的,还未曾面世。沈清颜定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窃取了我家的秘方！
我冷笑一声。
上辈子,李嫣然也用过同样的招数。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急于自证清白,当场与她争辩起来,闹得十分难看。
虽然最后我拿出了证据,证明了月影纱是我独创,但也在皇后面前留下了不够沉稳的印象,最终与皇商的资格失之交臂。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没有理会叫嚣的李嫣然,而是从容地向皇后行了一礼。
启禀娘娘,清者自清。既然李小姐说此乃李家秘方,想必能说出这‘月影纱’的织造工艺和染料配方吧
李嫣然顿时语塞。
她哪里知道什么配方,不过是道听途说,想借机给我泼脏水罢了。
这……这是我李家机密,岂能当众言说！
她狡辩道。
既然是机密,李小姐又是如何得知,我的‘月影纱’与你家的一模一样
我步步紧逼,莫非,李小姐也偷了自家的秘方不成
你……你强词夺理！
李嫣然气得脸色通红。
我不再看她,而是转向皇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娘,‘月影纱’从构思到织造,历时半年,所有的图纸和染料试样,臣女都带来了。请娘娘过目。
我让丫鬟将准备好的东西呈上。
那厚厚一沓图纸,和几十种不同颜色的试样,足以证明一切。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仔细查验后,点了点头。
真相大白。
李嫣然脸色惨白,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念你年幼无知,这次便算了。
皇后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揭过了此事。
但所有人都知道,李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嫣然,心中毫无快意。
上辈子,我视她为劲敌,与她斗了许久。
可现在看来,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根本不值一提。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的顾珩之。
他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品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当我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却对我举了举杯,眼中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场胜利,我最想分享的人,是他。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是我的死对头啊！
正在我心烦意乱之时,三皇子又走了过来。
清颜妹妹果然是女中豪杰,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本王佩服。
他笑得一脸温和。
殿下过奖了。
我敷衍道。
这皇商的资格,看来是非沈家莫属了。
他话锋一转,本王在此,先预祝妹妹旗开得胜。日后若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说得,就好像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一样。
上辈子,我就是被他这种虚伪的示好所蒙蔽。
我正要开口,将关系撇清,顾珩之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他很自然地将我挡在身后,对着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三殿下吉言。不过,清颜有我,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那句清颜有我,他说得理直气壮,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三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7.
宫宴结束后,我成功拿下了皇商的资格。
沈家锦绣阁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爹沈敬言乐得合不拢嘴,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他不再提退婚的事,反而催促我多与顾珩之走动走动。
商人的趋利避害,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有理会他。
我以为,经过宫宴上那次交锋,三皇子会对我心生芥蒂。
没想到,几天后,他竟然派人送来了拜帖,邀我一同去城外的寒山寺赏枫。
帖子上言辞恳切,姿态放得很低。
我看着那张烫金的帖子,冷笑一声。
这位三皇子,还真是锲而不舍。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
他看中的,从来不是我沈清颜这个人,而是我背后的沈家财力,和我能为他带来的商业价值。
我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我应了约。
赏枫那日,我只带了一个丫鬟,轻车简行。
三皇子却搞得声势浩大,前呼后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出游。
寒山寺的枫叶确实很美,红得像火一样。
三皇子与我并肩走在山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风花雪月的话,试图拉近与我的关系。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只觉得烦躁。
清颜妹妹,他终于说到了正题,本王知道,你对与顾家的婚事心有不满。那顾珩之不过一介武夫,粗鄙不堪,如何配得上你
你若愿意,本王可以帮你。只要你点点头,本王立刻就去向父皇请旨,为你解除婚约。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仿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然后呢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淡淡地问,解除了与顾家的婚约,然后呢殿下是想让我嫁入皇家,做你的侧妃吗
三皇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清颜妹妹果然聪慧。你放心,本王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肯帮本王,待本王大事一成,这后位,也未尝不可……
殿下不必说了。
我打断他,我的婚事,不劳殿下费心。我对皇家,更没有半点兴趣。
三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清颜,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拒绝本王
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殿下可以这么认为。
我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沈家只想安安分分地做生意,不想卷入任何党争。还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站住！
三皇子怒喝一声,沈清颜,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搭上了顾家,就能高枕无忧了太傅府早已是日薄西山,顾珩之自身都难保！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走出他的视线范围,我才松了一口气。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带着丫鬟,准备从另一条小路下山。
然而,刚走没多远,前路就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拦住了。
他们手持利刃,浑身散发着杀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心中一凛。
是三皇子的人！
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被我拒绝后,立刻就动了杀心！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
所谓的招揽,不过是最后的试探。
一旦我拒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我这个不确定因素。
好狠的手段！
大小姐快跑！
丫鬟尖叫一声,挡在我面前。
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是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
只一招,就被打晕在地。
黑衣人步步紧逼,眼中是嗜血的寒光。
我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顾珩之。
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身上还沾着血。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
那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我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珩之没有回头,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收起了剑。
他转过身,快步走到我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我。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摇了摇头,还没从惊吓中回過神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
那个拥抱,很紧,很用力,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
还好……还好我赶上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后怕。
8.
我被他抱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窒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忘了挣扎。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竹香,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顾珩之……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会来
他慢慢松开我,但双手依旧搭在我的肩膀上,没有放开。
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一个人来赴三皇子的约,沈清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我被他骂得一愣。
随即,一股无名火也冒了上来。
我蠢我蠢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我推开他,你凭什么管我你跟踪我
是！
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从你出城的那一刻起,我就跟在你后面。我知道三皇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你出事！
你怕我出事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珩之,我们是死对头！我出事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沈清颜！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非要把我推得远远的吗
我说了,这辈子,我不想再做你的敌人！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心里一颤。
那份情感太过浓烈,太过真实,让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将它归结为演戏。
可是……
我不懂。
我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顾珩之,我真的不懂。上辈子,我们斗得你死我活,你为什么要……为什么突然变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那场大火,是三皇子放的。他早就想除掉我们。他知道我们那天都会去那个别院,所以设下了圈套。
火烧起来的时候,房梁塌了,你为了推开我,被砸在了下面……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我拼了命地想把你拉出来,可是没用……火太大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在我面前,一点点没了呼吸……
沈清颜,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他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再跟你斗。我要告诉你,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心悦你。
我跟你作对,抢你的生意,不过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我打压你支持的皇子,不过是嫉妒,嫉妒他们能得到你的青睐。
我做了那么多蠢事,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靠近你。
直到最后,我失去了你,我才明白,我这一生,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罢了。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上辈子,他不是推开我,而是想救我。
原来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争斗,在他那里,竟然是另一种形式的……纠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疼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9.
那一天,顾珩之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从我们第一次在国子监门前相遇,他就不小心撞掉了我的发簪,我却冷着脸让他滚开起,他就记住了我。
他说,他看不得别的男人对我献殷勤,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地破坏我的好事。
他说,他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知道我喜欢兰花,知道我下雨天膝盖会疼……他知道我的一切,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他就像一个偏执的偷窥者,躲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用他那别扭又霸道的方式,参与着我的人生。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不知道,他早已将自己的轨迹,强行与我绑在了一起。
下山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为我拨开挡路的荆棘。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回到城里,他将我送到沈府门口。
今天的事,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
临别时,他叮嘱道,他现在不敢明着动你,但一定会用别的手段。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
有事,就来找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再一个人扛着。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我承认,我动摇了。
顾珩之那番深情的告白,和他奋不顾身的相救,不可能不触动我。
可是,上辈子十年的积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除的。
而且,我这辈子只想安稳度日,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
而顾珩之,他身后的太傅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接下来的日子,三皇子果然没有再来骚扰我。
但京城里,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的谣言。
说我水性杨花,周旋于三皇子和顾珩之之间。
说我为了拿下皇商的资格,不择手段,给皇后娘娘送了重礼。
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说我与锦绣阁的几个男伙计,关系不清不楚。
这些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家的声誉,一落千丈。
锦绣阁的生意,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我爹气得又开始砸东西,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继母刘氏和沈薇薇,更是抓住机会,在我爹面前煽风点火。
老爷,您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啊！我们沈家的脸,都被她一个人丢光了！
姐姐也真是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检点的事情来。这下好了,不仅自己的名声毁了,还连累了整个家族。
我冷眼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心中一片冰冷。
我知道,这些谣言的背后,一定有三皇子的手笔。
他得不到我,就要毁掉我。
这就是皇家人的手段,狠毒,且不留余地。
我没有去辩解,也没有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我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事实,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画出了一份新的设计图。
那是一件礼服,我给它取名凤仪。
我要在即将到来的太后寿宴上,让这件凤仪,震惊整个京城,堵住所有人的嘴。
10.
为了制作凤仪,我几乎倾尽了锦绣阁所有的珍稀布料和最好的绣娘。
这件礼服,以金丝为线,以孔雀羽为缀,裙摆上绣着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华贵到了极致。
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我将彻底奠定在京城服装界的地位,所有的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输了,我将万劫不复,沈家也会因此元气大伤。
就在我全身心投入到凤仪的制作中时,顾珩之又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指导绣娘们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看着那件华美绝伦的礼服,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你要在太后寿宴上,穿这个
他问。
不,我不是穿,是献。
我回答,这是我为太后准备的寿礼。
顾珩之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你想借此,洗清那些谣言
是。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太冒险了。
我知道。
太后不喜欢奢华。你这件衣服,虽然华美,但未必能讨她欢心。一旦她不喜,你就是弄巧成拙,罪加一等。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上辈子,太后寿宴上,就有一位官员的女儿,献上了一件极尽奢华的珠宝头面,结果被太后斥责为骄奢淫逸,连带着她的父亲都受到了牵连。
但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因为我手里,有一张王牌。
顾珩之,我看着他,认真地问,你信我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他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得到他的回答,我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我笑了笑,你等着看好戏吧。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看我检查每一处针脚,看我调试凤凰眼睛的颜色。
有时候,我会因为一个细节不满意而发火,他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给我递上一杯茶。
有时候,我会因为太过劳累而打瞌睡,他就会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地披在我身上。
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话语,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我渐渐习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也渐渐习惯了,他那专注而温柔的目光。
太后寿宴,如期而至。
皇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各国使臣、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齐聚一堂。
献礼的环节,我排在很后面。
前面的人,献上的都是些名贵字画、珍奇古玩,虽然贵重,却也没什么新意。
轮到我时,我让两个丫鬟抬着一个巨大的锦盒,走上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锦盒吸引了。
三皇子坐在不远处,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
他大概以为,我真的会蠢到献上一件华而不实的衣服,去触太后的霉头。
我打开锦盒,凤仪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殿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耀眼的金光,那华美的羽毛,那栩栩如生的凤凰,都深深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视觉。
大胆沈清颜！
一个御史率先站了出来,指着我厉声呵斥,太后娘娘勤俭一生,你竟敢献上如此奢靡之物,是何居心！
立刻,就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三皇子更是假惺惺地站起来,为我求情：父皇,太后,沈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们恕罪。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太后坐在凤椅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顶着所有压力,不卑不亢地开口。
启禀陛下,太后。此礼服,名为‘凤仪’,并非奢靡之物,而是臣女为我大周祈福之作。
此言何解
皇帝问道。
我朗声道：凤凰,乃百鸟之王,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它象征着祥瑞与高洁。
而我这件礼服上的凤凰,更是浴火重生之凤。它所用的金线,采自我朝西山金矿,象征我大周国运昌隆,固若金汤。
它所用的孔雀羽,来自南疆藩国进贡,象征我大周四海臣服,万国来朝。
最重要的是,我顿了顿,提高了音量,这只凤凰的眼睛,所用的并非宝石,而是两粒来自东海的‘鲛人泪’！
传说,鲛人泪能解百毒,定心神。臣女听闻太后娘娘近来时常头疼,夜不能寐。特献上此物,愿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我的话音一落,全场皆惊。
太后常年受头风之苦,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御医们想尽了办法,也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而鲛人泪能治头风的传说,更是流传已久,只是此物极为罕见,百年难得一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凤凰的眼睛上。
那两颗珠子,在灯光下,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温润而神秘。
太后终于动容了。
她走下凤椅,亲自来到凤仪面前,仔细端详着那两颗鲛人泪。
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家丫头,你有心了。
来人,将此礼服,好生收藏起来！
赏沈家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局势,瞬间逆转。
刚才还对我口诛笔伐的御史,此刻面如死灰。
三皇子的脸,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我跪在地上,平静地叩首谢恩。
我知道,我赌赢了。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了顾珩之。
他正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自豪与温柔。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11.
太后寿宴之后,我沈清颜的名字,再次响彻京城。
这一次,不再是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而是赞美和敬佩。
凤仪的故事,被传为佳话。
人人都说,沈家大小姐不仅有经商的头脑,更有兰心蕙质,和一颗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锦绣阁的生意,比以前更加火爆。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如今见了面,都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沈小姐。
这场危机,我不仅平安度过,还借此将沈家的声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唯一不在我预料之中的,是我和顾珩之的关系。
他依旧每天都会来沈府,有时候是送些小点心,有时候是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而是能像朋友一样,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
他会跟我说朝堂上的趣事,我会跟他讲生意上的烦恼。
我发现,他并不是我印象中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他博览群书,见解独到,很多时候,他的一句话,都能让我茅塞顿开。
而他,似乎也对我有了新的认识。
我以前总觉得,你就是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谁靠近你,都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有一天,他这样对我说。
现在呢
我问。
现在发现,他笑了笑,刺猬的肚皮,是软的。
我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什么。
朋友
不像。
恋人
更不是。
我们的婚约还在,但在外人看来,我们依旧是那对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这天,我正在铺子里盘账,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是顾珩之的母亲,太傅夫人。
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但眼神里,却透着一种世家主母特有的精明和审视。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我：沈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夫人此话何意
你别跟我装糊涂。
太傅夫人冷笑一声,珩之为了你,最近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清楚。他为了帮你,不惜动用顾家的人脉,得罪了三皇子。他甚至为了你,第一次跟他父亲顶了嘴。
我看得出来,我那个傻儿子,是铁了心要娶你。可是你呢你对我们顾家,对珩之,到底是什么态度
如果你也对他有意,那我们顾家,定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但如果你只是在利用他,玩弄他的感情,那我劝你,尽早收手。我们顾家,不是你能玩得起的地方。
她的话,很直接,也很伤人。
我沉默了。
是啊,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感激
是同情
还是……真的有一丝喜欢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我不说话,太傅夫人的眼神更冷了。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既然如此,我希望沈小姐,以后能离珩之远一点。
不是的！
我下意识地开口。
太傅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
夫人,我没有利用他,更没有玩弄他的感情。
那你的意思是
我……
我咬了咬唇,我需要时间。
时间
太傅夫人皱起了眉。
是。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和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我承认,我现在对他,确实……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还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喜欢。
我不想在自己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就草率地做出决定。这对我不公平,对他,更不公平。
我的话,似乎让太傅夫人有些意外。
她重新坐了下来,再次审视着我。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沈清颜,我以前一直不喜欢你。我觉得你心机太重,配不上我儿子。但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倒是对你有些改观了。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也是个坦诚的姑娘。
好,我给你时间。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儿子,等太久。
12.
送走太傅夫人,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犹豫和懦弱。
我不敢承认,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了顾珩之。
我害怕,害怕这辈子,我们又会重蹈覆辙。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我想起了上辈子,我们斗得最凶的时候。
有一次,我的商队在关外被劫,损失惨重。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次要完蛋了。
是顾珩之,带着他的人,千里奔袭,帮我把货抢了回来。
他把货还给我的时候,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当时,我只当是他的挑衅。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别扭的关心。
还有一次,我为了救一个被冤枉的伙计,得罪了权贵,被关进了大牢。
是顾珩之,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求他的父亲出面,才把我保了出来。
我出狱的时候,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我当时只觉得,他是在看我的笑话。
现在想来,他那复杂的眼神里,或许藏着我看不懂的担忧和心疼。
原来,我不是没有过机会。
只是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开了。
我们就像两个骄傲又固执的傻瓜,用最伤人的方式,互相试探,互相折磨,直到最后,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
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推开门,冲了出去。
我要去找顾珩之,我要告诉他,我的答案。
然而,我刚跑到门口,就看到长风,顾珩之的贴身小厮,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沈小姐！不好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了
公子……公子他为了查三皇子私造兵器的证据,中了埋伏,现在……现在生死不明！
13.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顾珩之……出事了。
为了查三皇子私造兵器的证据。
我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为了顾家,他是为了我！
三皇子一日不倒,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顾珩之是在为我,扫清最后一个障碍。
他在哪里
我的声音在发抖。
在城西的乱葬岗,我们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他已经……
长风泣不成声。
我没有再听下去,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乱葬岗的。
我只记得,那里的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
我看到他了。
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全是刀伤,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就像上辈子,我死的时候,看到他的样子。
不。
不要。
我扑了过去,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还活着！
快！快叫大夫！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我找来！
我对着身后的人嘶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把他带回了沈府。
我不敢把他送回太傅府,我怕……我怕他撑不到那里。
我请来了宫里的御医,请来了京城所有有名的杏林圣手。
他们一个一个地进去,又一个一个地摇头出来。
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沈小姐,准备后事吧。
我不信。
我把他安顿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我亲自给他喂药,给他擦洗身体,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伤口,深可见骨。
有一道,离心脏只有一寸的距离。
我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心如刀割。
他一定很疼吧。
他怎么那么傻。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冒险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着话。
顾珩之,你醒醒,你看看我。
你不是说,这辈子不想再输了吗你怎么能先认输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还没答应你呢,你怎么能死
你醒过来,我就答应你。我嫁给你,好不好
顾珩之,我喜欢你。我好像……早就喜欢你了。
……
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
我快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鲛人泪。
传说,鲛人泪能解百毒,定心神,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
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进皇宫,跪在太后的寝宫外,求她把那件凤仪还给我。
我从白天跪到黑夜,任凭风吹雨打,也不肯起来。
最后,太后被打动了。
她让人取来了凤仪,取下了那两颗鲛人泪。
去吧,孩子。
她叹了口气,希望,它能救你的心上人。
我捧着那两颗冰冷的珠子,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我跑回沈府,将其中一颗,小心翼翼地喂进了顾珩之的嘴里。
然后,我握着他的手,开始漫长的等待。
一夜,两夜,三夜。
他还是没有醒。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连鲛人泪,也救不了他吗
难道,我们这辈子,注定还是要错过吗
就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我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
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深邃的眼眸。
14.
你……哭了
这是顾珩之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像天籁一样,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这些天的绝望和祈祷,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我语无伦次,只会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抬起手,有些吃力地,轻轻拍着我的背。
对不起。
他说,让你担心了。
我哭了好久,直到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你喜欢我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期待。
我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听错了！
我嘴硬道。
是吗
他挑了挑眉,那你还说,要嫁给我。
……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看着我窘迫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牵动了伤口,他嘶的一声,皱起了眉。
别笑了！
我赶紧扶住他,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没事。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看到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个男人,怎么刚醒过来,就开始说情话。
接下来的日子,我专心致志地照顾他。
太傅和太傅夫人也来看过他。
看到他死里逃生,两位老人都老泪纵横。
太傅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她说,顾家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说,是我欠他的。
顾珩之的身体,在鲛人泪的滋养下,恢复得很快。
半个月后,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而在这半个月里,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傅顾远山,联合了几位朝中重臣,在朝堂之上,当众弹劾三皇子。
他们拿出的证据,铁证如山。
不仅有三皇子私造兵器,意图谋反的证据,还有他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罪证。
这些证据,大部分都是顾珩之用命换来的。
皇帝震怒,当即将三皇子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三皇子一党,树倒猢狲散,不是被抓,就是被贬。
一场席卷朝堂的大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守在顾珩之身边,给他喂药,陪他说话,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清颜,等我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我正在给他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还有些苍白的脸,和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突然就笑了。
好啊。
我说。
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瞬间被点亮,像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辰。
15.
我和顾珩之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沈敬言如今对我言听计从,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太傅府那边,更是恨不得我们马上就成亲。
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这三个月里,顾珩之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我们像京城里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会一起去逛庙会,一起去放花灯,一起去城外的湖边看日落。
他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糖葫芦,会亲手为我赢得最好看的面具。
他不再是那个张扬跋扈的顾家公子,我也不是那个满心算计的沈家大小姐。
我们只是,顾珩之和沈清颜。
是彼此的,心上人。
婚礼那天,十里红妆,轰动了整个京城。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众人的祝福,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
上辈子,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退婚,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终于有了答案。
拜堂的时候,我透过红色的盖头,偷偷地看他。
他也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也偷偷地朝我看来。
四目相对,我们都笑了。
洞房花烛夜。
他用玉如意,轻轻地挑开了我的盖头。
烛光下,他的眼眸,比星辰还要璀璨。
娘子,他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真好,我终于娶到你了。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是啊,真好。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错过了整整一辈子。
还好,我们都回来了。
还好,我们没有再错过。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唇。
那个吻,很轻,很柔,带着无比的珍视和爱怜。
窗外,月色如水。
室内,红烛摇曳。
这一夜,很长,也很美。
结局
婚后,我将沈家的生意,和顾家的产业,进行了整合。
我负责经营,他负责在朝堂上,为我们的商业帝国,保驾护航。
我们夫妻联手,很快就成为了大周朝,无人能及的商业巨擘。
而朝堂之上,三皇子被废为庶人,终身圈禁。
太子因为心性纯良,仁厚爱民,被立为储君。
顾珩之因为揭发三皇子有功,被皇帝委以重任,成了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辅臣。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我偶尔会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想起那些争斗,那些算计,那些不死不休的日日夜夜。
感觉就像一场遥远的梦。
在想什么
顾珩之从身后抱住我,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正站在太傅府最高的阁楼上,看着万家灯火,和天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在想,上辈子,我们怎么那么傻。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是啊。
他收紧了手臂,在我耳边低语,傻得可怜。
不过,他吻了吻我的侧脸,声音里带着笑意,幸好,我们还有这辈子。
我转过身,看着他深情的眼眸,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是啊,幸好。
幸好我们都重生了。
幸好,还能再爱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