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近身人 > 第一章

1.
三年来,叔父每个月都按我的要求,送来年轻俊俏的男子,任我在樊城差遣。
但近一年来已越来越少有男子符合条件了,毕竟我的要求是年轻,俊俏,高大,顺从,且出自虞城战俘。
县主,王爷昨日送来的十个奴隶已经遴选完毕,三人留在农田,三人留在文卫,三人留在武卫。
但还有一人通过了文试武试,还想应选近卫,您看……是否,亲自测验
贴身侍女石兰前来奏报,令我颇为惊奇。
我早有恶名在外:因遭火灾面上满是伤疤,常年因貌丑遮面,又身负寡虫之毒,与我交欢者必死。
因此这些年送来的男子,无人愿意走到最后一关,做地位最高却需要贴身服侍我的近卫。
看来此人不怕死,那便是要么雄心抱负,要么心怀不轨。
有趣,值得一见。
引他直接入本宫寝殿。
2.
我擦去脸上疤痕妆容,重新戴好面具,换了竹绿色的轻薄纱衣。
等在窗口,任风吹着,将身材轮廓尽显于清风之下。
奴,参见县主。
我应声望去,那一双眉眼瞬间震动了我。
是他吗
那左眼下的泪痣尤为清晰,真的是七年前将我从大火中救出的那个少年吗
不,我不敢确定。
毕竟当时火光冲天,我又在爹娘的离去中悲痛得痴痴傻傻了。
我以爱好男色为名,月月让叔父筛选虞城战俘过来,可三年了,从未找到他,但也从未见过一个人这么像他。
我镇定下来,招手唤那男子来到近前,指尖从他眉间划向肩头。
确实俊俏健硕,是本宫喜欢的,又能过文试武试,应不是个草包。你想当近卫
是。
你可知道近卫不止贴身护卫,还要侍候起居。知道。
那今晚,你就留下侍寝吧。
男子本来一直低眉垂目,听到这一句似乎有些慌乱,抬眸看了我一眼,又低眉拱手道:
县主,奴愿做护卫谋臣,对您忠诚不二,但请恕奴不愿以色侍人。
呵,我由内而外发出冷冷一笑。
之前有几人也是如此,只想要近卫的地位,不想服侍我这个丑毒之人。你们想得可真好啊!你可知道那几人下场如何
男子却不再慌乱,而是淡定道:
县主曾在战乱中经历火灾虫毒,艰难求生,奴有所耳闻。
男子突然如此说,令我心头一震,难道真的是他……
但县主从不是丑毒之人,您自幼聪慧,在御书阁饱读诗书,听闻您的才学,一人可顶半个朝堂。
若不是需要我修复御书阁的重典古籍,助他早日登基,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叔父又怎会以一县之力供养着我。
还请县主留下奴。
奴仰慕县主已久,只是想以县主为师为主,不想只做玩物。
看来叔父费心了,这男子知我甚多,投我所好,应是培养已久。
你叫什么
奴名唤寒山。
既然有如此清高的名字和心志,不如再试试你的底色。
好,那就先留你一晚,试试。我摘下面具,露出本来姣好的容貌。
寒山面上俨然有了一丝惊愕,我多希望那是因为他认出了我。
不用惊讶,本宫房中燃有幻香,你看到的脸不过是幻象罢了。
我边向床榻走去边将本就单薄的外衣褪去,留下贴身的衬裙。
虽不用你侍寝,但本宫睡觉离不了人,你须得在榻上服侍,直至本宫睡着。
是,奴略懂医术穴位,能帮县主安眠。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这副躯体我自知如山峦起伏,流水丝滑,任何男人触碰不会无感;
这副面容,娇艳如花,我自受难归来,便画了疤痕在脸上,假作火中受伤终生难愈,又放出消息说自己虫毒加身,男子染毒必死无疑……
若非如此,怕是早被叔父当做筹码联姻或是送人了。
寒山的手却轻柔而有分寸,只在穴位间游走。
恍惚间我半睁开眼看向他,那双眉目和那一点泪痣又将我带到那个大火之夜,那个少年一直在我心底,此时似在眼前。
我忙紧紧闭上眼,阻止泪水溢出眼眶。
我就这样,安然入睡了,第二日醒来时,连我自己都惊叹后怕。
毕竟是叔父送来的人,又有不可测的居心,我怎可就这样,真的让他守着安眠
虽然他未做什么令我不满之事,但此人,知一时隐忍,必所图者大。
我叫来石兰,做了一番安排。
3.
县主,已如您交代的,找了几个武卫去挑衅寒山,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后来他们一起上,他也受了伤。
好,本宫去看看他,差人备下药浴。
石兰困惑问道:县主,您这是要教训他,还是要拉拢他,奴婢看不明白了呢
他来得蹊跷,只有让他获得信任放松警惕,才会为所欲为,暴露他真正的目的。
我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便是,我还要试探他究竟是不是当年救我之人。
寒山赤裸半身,躺在床上半闭着双眼,我突然造访,令他惊得一跃而起,抓起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又强忍伤痛艰难跪地。
参见县主……您怎么来了
我刚刚已经看到,他确实满身剑伤,足有十余处。
他肤色青白,映得血色极深。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回身质问石兰:那些武卫为何敢围攻近卫本宫这樊城没有规矩了是么!
石兰也忙跪地承接我的怒气回道:回县主,奴婢听闻,那几个武卫得知您遴选了近卫,也觉得自己颇有姿色,后悔没有参选,因此便来请教寒近卫……便被寒近卫教训了。
不是这样!寒山在一旁吼道,他们嘲我以男色魅主,又讽刺县主您贪恋……床地……我才动的手!
我不禁冷笑。
呵……这些没种的,若不是怕本宫的毒,早已扑上来了。
石兰,你去告诉他们,他们若是真有姿色,便今晚一一来本宫寝殿便是。
当我再俯看寒山时,只见他目中竟有些委屈酸涩,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还能动就跟本宫走。
我引着寒山来到浴室,石兰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退衣物,泡药浴。
寒山却呆立原地没有服从,我只好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过了会,才听到了他入水的声音。
待我回看他时,只见他露出的肩颈及面部,已满是汗珠,双目紧闭。
这药浴有奇效,但确实令人彻骨疼痛,尤其有外伤时。
我身上的烧伤便是这样日复一日泡着才好的,我自然比谁都清楚那疼痛至极的感受。
但也正是这样的时候,人最容易卸下防备。
本宫寝殿的书有人动过了,是你昨夜动的么
是。寒山睁开眼便看到我正冷冷盯着他,他咬牙继续道:昨夜奴看您睡了,想多守一会再走,看到桌上有本书便拿来看了,如有冒犯,请县主恕罪。
你能过文试武试,又看得懂古籍,看来之前在虞城也是生于贵胄之家
是。寒山神情落寞不再多言,我却不想轻易放过他。
英王攻城前,虞城贵胄应是都得了消息提前撤离了,你为何没有
我……被人所骗,连累家人均未能撤离。寒山再次闭起了双眼。
我扶着浴桶边沿,凑到寒山近前,轻托起他的下巴,隔着面纱轻笑道:看来,是被女子所骗
是。寒山的眼闭得更紧了。
那怪不得不想再沾女色,只想来我这学些本事。
我心里暗暗想着,又发觉自己又是如此轻信他,实在不该。
我来到寒山身后,立在浴桶边,将他散落在水中的头发一缕缕束起,这样,能让他肩颈上的伤口也充分沐浴。
寒山的肩头微微抽动着,县主,奴自己来吧。
他抬手向后摸来,想要抓起自己的碎发,却正抓在了我的手上,吓得他立刻又将手收了回去。
我更加怀疑了,他这般举止,绝不像与女子有过亲密接触,那他被女子所骗,又是何种情形还是只是他顺着我的话编造的
我趁着他的局促,继续为他理着头发,手指深入他发中时,能感受到头皮上的血管在猛烈地跳动着。
身上的疼缓解些了吧,其实,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
我束好他的发,便准备离开,今晚不用你服侍了,好好休息吧。
亥时正的更漏响了,我刚要就寝,却听门外响动。
县主,是奴,寒山。
进。
他推门而入,精神已焕然一新,眉眼清澈如水,看来药浴效果不错。
不是不用你过来了么
县主,您昨日说了,您入睡离不开人,奴也已经没事了,自然要来履职。
我心里涌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但旋即便将它摁了下去,依旧想着还要继续试探他才好。
嗯,那你不用入榻了,就在桌前读书助眠吧。以后本宫寝殿里的书你都可以看……
言罢,我便自顾自地褪去面纱和衣物,去榻上躺了下来。
我知道,男人必是这般,予取予求,才好拨弄心弦。
寒山刚刚读了两页,我便唤他过来。
你过来,本宫有事问你。
待他挑了床帘入榻,我便将这张娇嫩的容颜凑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
果然,令他又是惊艳一愣,双眼似乎突然大了一圈。
我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左耳拉到自己唇边,在他紧张之时却突然轻松一笑,你执意抗命前来,是不是担心,那几个武卫今夜要来侍寝
没想到他却只是冷冷答道:不是。
我松开他再去看他双眼时,发现他已不敢看我。
烛火之下那份故作冷漠的干脆,像极了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我发现自己像中了邪,不想再让他从身边离开。
你今日药香好闻,就留在本宫榻上,做个香囊。
4.
寒山成为了我房中之物,但只在夜里助眠。
白日里我出门去视察文卫修典或是武卫操练,从未带过他。
他竟也从无异议,连石兰都觉得异样。
县主,奴婢看那寒山整日里只在您房中读书,倒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那他又何必费尽心思成为近卫呢
或许还差一点火候。我低眉思绪片刻,便吩咐石兰:叔父的补药该送来了吧,正好,不要枉费了他老人家的好意。
石兰迟疑片刻似想要阻拦,被我一个笃定的眼神压了回去。
县主,县主,已经午时了,您怎么了,您醒醒,醒醒……
翌日,我在寒山焦急的呼喊声中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叔父的药依旧这么强劲。
我虚弱地笑笑,无碍,只是喝了叔父送来的补药而已。
石兰在一旁跪着哭道:县主,奴婢怎么阻拦您都不听,这药喝不得,哪次喝上都要体虚昏睡上至少三日……
又死不了,没事的,本宫身体里的毒还少么……我不吃,英王会知道的。
我强撑起上身,又叮嘱寒山,不要外传。这几日让本宫安睡就好。说完,我便闭目睡去了。
但这药我早已弄清,提前服下解药再服用,只会昏睡一夜而已。
此时我在装睡中,只听得石兰正在对寒山解释这药的由来。
英王月月差人来送补药,必得看着县主吃完才行。说是补药,实则就是让县主昏睡无力的毒药……
英王不是县主的叔父吗且这天下都快是他的了,为何要为难一个女子
那我可不敢多言了,只知道县主曾几次想逃离樊城,都被英王抓了回来,才给她下了药。
不与你多说了,我还要去打点城中日常事务,县主这里你照顾好。
石兰走后,寒山又坐到了我床边,轻轻搭着我的脉,之后又开始摁我头上穴位。
很快我便真的困意袭来,等再醒来时,发现寒山已不在房中。
石兰很快便来报信:县主,寒山确实出了寝殿,却没有往文卫武卫那里去查探,而是进了山,林密草深的……跟丢了,不知他究竟去干嘛了。
没事,只要他有所行动,便有破绽可寻。
及至申时,天色已暗,听闻寒山回来了,我便又躺下装睡。
耳边只听得他告诉石兰:这是我今日进山去采的药,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此处山中真有艾媛草,或能医治县主之毒,还请姐姐差人煎熟。
不错,解药正是艾媛草,且那艾媛草生长之处,只在深山峭壁之上,绝非易得之物。
我心底再一次温暖起来,竟不知如何能压得住了。
我在寒山的怀里喝下他喂的药,过了一会便假作缓缓醒来。
睁开眼便看到他那双细长的眸子,温柔深邃地望着我,那颗泪痣更仿佛是夏日里的一口深井,清凉而神秘,引人跃入其中。
县主,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此时我已看到,寒山颈上有几条长长的伤口,有的深深撕裂,有的浅浅划痕,像是新的,应是山中采药所致。
我不接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跳下床拿来药箱,想要帮他包扎。
他这才发现我的用意,慌着道:
啊……县主,这没事的,都是小伤,我……奴自己来吧。
但我已不由分说直接骑坐在了他身上,在他颈上轻轻点起了药膏。
寒山肉眼可见的脸色涨红,颈上的青筋跳得明显。
他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有趣,唇贴近他颈上,将药膏一点点吹干。
再次四目相对时,我发现自己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吻他。
有了这样的念头,我便强令自己从他身上下来,躲得远了些。
毕竟,这个男人,意图不明,我不可以沉沦。
可万一……他就是当年救我的人,此时命运又安排他来我身边了呢
我正意识游走间,突然听到寒山问了一句:县王,您是不是想要逃离樊城奴……可能有办法。
逃离樊城,你有什么办法我对这个寒山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今日奴进入深山,发现一条水路与城外相连,城墙处可潜水而过,那条水路应是连接到一处荒野乡村,英王的势力应不会留意。
水路,是我的短处,但我不能轻易将这短处示人。
我未接寒山的话,而是反问道:
你可知本宫为什么想要逃离樊城
奴不知。
我犹豫了片刻,终还是下了决心,信他一次。明日,随本宫出行。
5.
翌日,我先带着寒山来到了樊城学宫,文卫各司其职,游走于各类书目之间。
英王为登基名正言顺,令本宫在此复原华晟大典,本宫虽读过几遍,但原本毁于战火,靠一人之力难以修复,便以文试筛选人才,留于此处共修大典,按进度,应于一月后大成。
接着,我又带寒山来到武卫营观看演武场。
这里是武卫操练之所,他们在修炼失传已久的八阵图,是本宫这三年来在古籍中提取、并通过演练逐步修正出来的,足够打造一支神军劲旅。
这些走完,我便带着他向山中行去。
走吧,带本宫去看看,你说的水路。
县主,这一段路难行,奴背你。
寒山将我背着,踏入了一段荆棘丛生的路。
幼年时父亲也常这样背着我。那一路,我在寒山耳边道出了许多。
三年前,兴国诸侯分裂,我父亲灵王与叔父英王共同起事,一路攻至虔城,至城门外,父王只想与虔军一战,不涉百姓,英王却只想屠城掠夺百姓以劳军。
英王将我们所在的营帐位置透露给了敌方将领,又从内部引火自毁连营。
父亲母亲合力只想掩护我逃走,我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于火光之中……
我的泪滴在寒山颈上,寒山却只是小心翼翼,尽量稳住脚步向前徐行,我甚至感觉他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但在我停顿良久后,他却问道:后来呢
后来的事,若寒山是当年救我的人自会知道,我不知他为何不肯相认;可若他不是,我也不必再多说了。
危机之时一位贵人相救,我才逃了出来,但很快,又被英王的人寻到并囚禁起来。
我拭干了泪,镇定下来,接着道:
兴国御书阁战火中烧毁,其中便有叔父最为看重的,历代君王传世之作华晟大典。
而我自幼长在御书阁,熟读诸多经典,所以他便以县主之名将我囚于樊城,人力物力任我差遣,只为修成大典助他登基。
那,还有一月便要修成,这之后呢
我不禁慨叹寒山聪慧,直接抓住了此事的关键所在。
没错,一个月后我便不再有利用价值,叔父于我从无亲情可言,又怎会怜惜所以我才令武卫排演兵法。
嗯,奴明白了。
寒山的反应令我惊讶。
本宫只有武卫百人,即使有阵法,也不能对抗英王十万大军,你明白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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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停下脚步,将我往肩上又提了提,才回道:
英王更想要你的兵法。只要县主持续创造他想要的东西,便可续命。奴想的,没错吧
没错,但我更想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了视野开阔之地,寒山将我轻轻放下,引我向前方观看。
只见眼前不远处正是城墙,而我们所在是一处峭壁之上,山泉涌动沿壁而下,汇聚成悬崖下的一处湖泊,通联至城外的绵绵江水。
具体要怎么实现
此处系绳索,垂至湖中,人便可下。
至湖中以芦苇探出水面做吸管,便可一直潜到城墙下方。
只有过城墙的一段需在水下憋气,应该没有多久,便又可将吸管探出水面呼吸了。
虽然可行,但……我,不会游泳,也从未潜水。
我终于还是将这短处暴露给了寒山。
没事,不难,如果县主想学,奴可以在每日沐浴时教你,这样便也不会有人察觉。
6.
不行,我……不行……
我站在浴池中央,水面只及胸口,若是日常洗浴自然没什么,可想到要潜入水中,我发现自己恐惧得完全无法做到。
寒山从抓着我的手,到扶着我的肩,见我仍在发抖,便从背后架起我,将我坐抱在他怀里。
县主,你只需要闭紧口鼻,坐在奴腿上,奴慢慢蹲下,带你一起潜下去。
嗯。
我转过身,紧紧搂住他,闭紧口鼻,也闭紧了双眼。
当一切感官关闭时,只能感受到,寒山的心跳与我的心跳贴在一起,同频共振着。
这样几次下来,我才渐渐敢将自己的口鼻浸入水中。
不错,再坚持一会!……
可即便我竭尽全力,在水下也憋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每每都是跃出水面,瞬间咳喘不停。
休息会吧县主,不必勉强,时间也来得及……
没事,再来!未等寒山说完,我已又潜入水中。
这一次下得太急,一口气没有调顺,水流瞬间漫入口鼻,鼻子一酸,瞬间我几乎失去了意识。
县主!
寒山及时将我捞了出来,一手揽住我托出水面,另一手摁住我颈下穴位,我才终于将水吐了出来,渐渐调匀了呼吸。
县主,不要练了。咱们另想别的办法吧。
不,三年来,我想过很多办法了,易容成百姓,藏进往来的货物……都被叔父的眼线识破。
我幼年时曾跌落花园池塘,虽很快被救,却自此怕水,因此从未想过要从水路逃离。
叔父知我怕水,应不会在水路设防。所以,这条路真的可以一试。
寒山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但很快又换上冷峻,松开了托着我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
县主,你既有此决心,就试着什么也不要想,凭自己下潜,不依赖我的保护,你或许才能练成。
我听了这一句呆立了良久。
刚刚那一幕,他说的那些话,竟与当年救我出火海的少年如出一辙。
我的马给你,你只需要骑上它快跑,什么也不要想,也别想着依赖谁,就靠自己,你才能逃出这里!
当我带着如当年一般的决绝,沉静下来,将自己沉入水后,渐渐再无慌乱,憋气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再呛水了。
不过,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时辰,游泳尚未习得,我已渐渐在水中泡得精疲力尽了。
一次出水时没有站稳,趔趄地又栽入水中,还好寒山又一次及时托住了我。
县主,这不是一日之功,今日就到此,回房休息吧。
嗯,可是我好累,一点也走不动了,就想在这水里睡了。
寒山此时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这又是……我从未见过的。
你又不是鱼,怎能睡在水里呢,奴抱你回去,你只管躺着不动就好。
正合我意。
我借着困意,湿哒哒地缠在寒山身上,任他抱起,又听他在我耳边轻柔道:
不过,湿衣得从里到外换了才能睡。
那你给我换,你都说了我不用动了!我迷迷糊糊地嗔怪着。
那……不方便……县主,我去叫石兰姐进来吧。
隔着湿哒哒的衣物,我感到寒山的身子似热了几度。
7.
十日后我学有所成,决定翌日行动,寒山却有些犹豫。
县主,是不是急了些,咱们还可再去河水里练练才好。
不可。樊城遍布叔父的眼线,即使日日浴室练习,本宫也担心夜长梦多。
翌日,寒山备好绳索吸管,我们依计而行。
在城墙上守卫换班之时,寒山率先从山上顺绳而下。
又怕我吃力,在山下一点点放绳送我降下,直至潜入水中游行,用细竹管换气,一切顺利,无人发现。
但向城墙游去的过程中,我渐渐感到事情不妙。
在冰凉而流动的河水中,我的心思更为焦虑慌乱,体力也不似浴室水温中容易保持。
但转眼已游到城墙之下,只需从墙下憋气越过,便出了这困我数载的樊城,值得我用尽所有力气坚持。
寒山将绳索系在我腰间,在水中示意我只需屏住呼吸,借力随他向前即可,我亦点头同意。
城墙之下,水流急了许多,也更为寒冷彻骨,我渐渐无力自主游行,全靠寒山拖拽,气息也一寸比一寸短,只觉意识一点点离我而去了……
似乎滚入了一个幽长晦暗的洞穴,满是当年火光,看不清出口的方向,我艰难地一寸寸挣扎之时,一双手将我拉出洞穴。
那双手的主人有着细长而明媚的双眼,天然雕刻着玉石般的泪痣……
我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寒山。
县主,你终于醒了。他急切而喜悦地扑到我眼前。
这是哪里……我试着起身环顾四周,简陋的木质床板立即吱呀作响。
我们已经离开樊城了,这里是下游的村落。你昏迷了,我也体力不支,漂到这里勉强上岸,被田伯相救,这是他和伯母的家。
此时,外面有人闻声,挑帘进来,正是一位阿婆。
呀,小伙子,你娘子醒了啊,太好了!
娘子……我看向寒山,见他尴尬回视了我一眼。
哎哟这姑娘长得,躺着的时候我就说真是俊俏,这睁开眼坐起来了简直是天仙一样啊!
听了这话我突然意识到,流水应是带走了我的面具和伤疤妆痕。
那么我面貌丑陋和房中有幻香的谎言便都不攻自破了。
我再次看向寒山,他却已提前躲开我的目光,起身向那位阿婆道:伯母,还劳烦您帮我看下她,我去打些水来。
好,好。阿婆见寒山出去又笑着看着我,姑娘,你这夫君找的好,待你那是真心真意,你落水了能跳下来救你,游了这么远都没放弃。
在你昏睡时还怕你手脚冰冷一直给你搓着……真是让人感动。
跟我们家老田年轻时候真像,要不我哪能到这小地方跟他过一辈子……
阿婆碎碎念着,我却发现自己已浑身从内而外换了衣物,伯母,这衣物,是您帮我换的吗
啊,是你相公帮你换的啊!委屈姑娘你穿了,我这腰身实在是粗了些,可这衣服都是洗干净的……
正说着,寒山端着水杯推门而入,正听见这些,见我狠狠盯着他,脸瞬间涨红了。
我心里焦灼却不是因为羞涩。
若他替我换了衣服,应该看到我胸前贴身戴的玉牌了,他仍是无动于衷么
难道被水冲走了!我一身冷汗,忙向颈上摸去。
还在。还好。
我顺势从颈上取下玉牌,对阿婆说道:伯母,我们没什么财物随身,在您这吃穿实在无礼,这是我的随身玉,先押在您这吧,待我们回到家中拿了钱财再来赎回。
啊这……不用不用……阿婆虽这么说着,目光却急急地向我手中寻来。
但我并未直接递给阿婆,而是递给寒山道:相公,你把这玉牌擦得干净些,再给伯母。
寒山疑虑地接了过来,仔细在手中擦拭后递给了阿婆,全无异样表情。
我的心,似在冷冷江水中泡透,彻底凉了。
那玉佩上刻着一个字,若他是当年救我之人,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8.
入夜,乡村静谧,唯有屋外田伯夫妇鼾声入耳。
寒山与我挤在狭窄的床板上,皆难以入睡。
县主,假作夫妻也是迫不得已,您别怪罪。
也许是看我醒来后便一直冷着脸,寒山趁无人听到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无碍。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
既然还没有人发觉,就先在这修养几日。我侧过身去,背对着寒山,冷冷地道:明日去找些纸笔来。
是。
接下来的几日,我将八阵图绘制于纸上,教给了寒山,教会一阵便让他默一遍,直至他熟记于心,便将痕迹销毁。
万籁俱寂无人打扰之时,我令寒山全篇默写之后,消除了八阵图所有痕迹。
都学会了是么
嗯,阵法已牢记于心。
那明日你便可以走了。我淡然说出这一句,心里却也是一阵酸涩袭来。
寒山还只是困惑地问着:
走县主是让我去哪里交办什么差事么
你相助本宫有功,应除奴籍,以后便自由了,我身边没有什么财物赏你,教会你这套阵法,你可以去投奔各路诸侯,总会有容身之地的。
什么寒山震惊地望着我,我却不想迎接他的目光。
既然他不是我要找的人,留在身边,又有何用;可若他真是叔父的人,未必会轻易地离开。
县主,奴不想投奔别人,只想追随您。
果然,寒山已跪于地,笃定地说着。
我是女子,又无心功业,之后不过是闲散于市井,你做我的近卫,不也是想与我学些本事,在这乱世有一番成就么
我……寒山说不出话来,但眼圈泛着红。
想到他待我的种种温柔,我也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正僵持间,马蹄声打破长夜寂静。
霎时间便有一行人冲进了这间农户小院。
旋即便听得人声:
灵王请县主回城!
来人为首的正是叔父帐下大将梁勐,将我强行托至马车之上,又向手下下令。
近卫寒山挟持县主离城,立即杖毙!
住手!我推开押解之人,奋力冲出车厢,厉声喝道:梁勐!寒山只是依本宫之令,带本宫出来游玩罢了!
而且,寒山已修习了八阵图,现在除了本宫,只有他能演练阵法。
他能不能杀,你最好秉明灵王,再做决定!
梁勐立即挥手叫手下人停手,只将寒山也一并押进了马车车厢,语气也软了一些:
县主,华晟大典不出半月就将修成,您游玩又何须急于一时,还请先同属下回樊城吧!
9.
石兰跪在寝殿门口迎候,看到我回来,眼中噙满泪水,什么也没说,又伏下身去叩拜。
我呆坐房中,望着窗外出神了一整日。
寒山只是被鞭刑三十,又送回了我身边。
我没有再与寒山说一个字,只吩咐石兰,房中不再用人,谁也不许再进。
我只是绝望罢了,这围城逃不出去,想找的人也找不到……
就这样过了两日。
夜又深了,榻上只有我和一盏烛火,看那蜡烛静静烧毁自己,竟发觉残忍得有趣。
一阵没来由的清风,忽地吹进床帘,吹灭了烛火,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县主。
是寒山。
我心里虽然暖了一寸,嘴上却冷着道:
本宫已下令房中不可进人,你敢抗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我听到寒山说:
我想见你。
他没有说奴,也没有找其他理由,或许黑暗中他看不清我,便任由自己放肆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浪,层层叠叠地荡入脑海,但我压制住自己想说的话,只是无言。
县主,能不能别让我离开你……
我听出了寒山语气中的哽咽,而他此时已摸到了我的右手,轻柔扣在他两手之间。
我感到他将一个东西塞在了我手中。
这两日,我又潜水去了那个村庄,找到田伯母,将玉牌赎了回来。
我抽出手来,摩挲着手中玉牌,淡淡地似问非问:挨了鞭刑,又去潜水,你不要命了是么
只要县主不让奴离开,奴做什么都愿意。
我在黑暗中看着寒山的轮廓,竟有那么一瞬真想靠过去,哭一场。
可这一念只如烟花闪过,我最终还是无所谓地扬起嘴角,笑问道:
你是英王的人吧
利用这次逃离获得本宫信任,又以受罚博得本宫同情,最后再来表白心意誓死追随,彻底让我动心动情,成为你们的俘虏,交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寒山不语,这黑暗中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我又轻轻笑了一声,没关系,石兰也是,这城中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本宫早已习惯了。
寒山依旧无言。
你燃一盏灯,跟我来。我轻盈地下了床,向书架摸索而去。
寒山很快在身后燃了火烛,跟了上来。
我扭开第五层第一本书背后的旋钮,书架中上空间便向两侧褪去,露出了一块隔板,上面立着一个空白的牌位和一只香炉。
我借了寒山的火烛燃香,又三拜牌位后敬了香上去。
这是三年前救我的恩人牌位。我不知他是死是活,亦不知他的姓名,只能先这样供着。
我看着香火燃出的青烟,说出了心里很久没对人说的话。
当年,我在战火中痛失爹娘,本也想就此去了,但一个少年把发抖的我从营帐里拉了出来。
将他的腰牌和快马给了我,让我速速离开,若是遇到虞城军拦截便展示腰牌。
那是虞城军的腰牌,上面只写了一个岑字。
我因此顺利逃了出来,又被叔父的兵救回,可他夺走了那只腰牌,我便凭记忆用玉石造了块小的,时时戴在胸前。
这些年,我以喜好虞城男色为名,让叔父不断寻找年轻的虞城俘虏送来,都是为了找到他。
说到这,我转身看向寒山,他面色淡定,并无悲喜。
你,很像他。
我一度以为你就是他,只是受了叔父的控制,或者因由什么缘故不愿与我相认。
可直到,你在农户家中看到了我的玉牌,还任由我将它送人,我便知道,你不可能是他!
我要找的人或许真的已经不在了。
至于你是不是叔父的人,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我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寒山,因为此时眼泪已止不住,似那片冰冷的湖泊要将我淹没。
寒山在我身后,依旧无声无息。
这样,过了良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又提起一份倨傲,转身看向寒山,盯着他的眼眸道:
灵王又让你回到本宫身边,看来是觉得八阵图还不够!
好,本宫知道他想要什么,你去回他!
华晟大典修成之时,他想要的东西本宫也一并给他!
若他仍是不愿意放过我,也没关系,本宫也活够了!
此时窗外忽地电闪雷鸣,但寒山接下来做的事,才真正震惊了我。
他转过身,从书桌上提起了笔,蘸了些许墨汁,又绕过我,来到牌位前,伸手便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岑锋之位。
10.
当年救你的人正是我,但当年的我已死,此时此身已是寒山。
县主若想知道岑锋之事,我便讲给你听。
寒山静静陈述着,仿佛那牌位上的名字真与自己无关。
岑锋是虞城副统领岑巩之子,那日得了细作回报的敌营位置,岑锋便随父亲前去剿灭。
但看到一个少女在敌方主帅营中落难,岑锋不忍,便将腰牌和战马给了她。
可谁知,英王得了这个腰牌,令人假扮虞城军奇袭虞城,岑锋的父亲、兄长均在此战中牺牲。
岑锋受伤被俘,但因没有腰牌,并没有被发现是岑氏子弟,因此只作为普通奴隶关押做工。
英王在虞城大肆宣扬陈家血脉高贵,是天命所归,并称其侄女——樊城县主陈亦庄,是天赐魔女,多智而近妖。
当年正是县主以受难弱女为假象,骗取了敌方将领的腰牌,才助其大胜夺城……
什么寒山讲述到这里委实令我脑中充血,不由得打断了他。
但寒山依旧平静地继续着他的叙述。
自此,岑锋开始对樊城县主留心,只为寻得机会复仇。
后来岑锋得知,英王一直供养樊城县主,又不断送去奴隶,表面上是为了修典,其实是为了得到县主父亲留下的龙脉宝图。
他便主动找到英王,称自己文武兼修,又懂医术,若能潜入樊城,定能成为县主身边最信任的奴隶,帮助英王实现大业,自己也可摆脱奴籍、建功立业。
寒山在这里顿了良久,才又道:这后面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我心中一时间竟只有怒火袭来。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直寻找的人就在眼前,更不知道这个我一直挂念着的人只想杀了我!
一瞬脑热过后,心底只是悲凉,我又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你天天在榻上看我入睡,有的是机会。
是,一开始我是带着杀意而来,可看到你……我的良知不允许我对一个睡梦中的弱女子下手。
我只想再多查探一些真相,让自己看清你的丑恶,才好下手。
但我没想到,从你这里知道的真相是这样,更没想到,你一直对那个不知名的人念念不忘……
寒山唇色暗淡无光,泪水却晶莹剔透,是他如何躲避,我都看得见的。
也正因看得见,我的心似一块一块撕裂着,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
总之,疼着。
我们就这样各自垂泪,似窗外静谧下着的雨,交织在一起,又彼此分离。
直至牌位前香火燃尽掉落,发出轻微的响动,我才清醒了一些,将玉牌与牌位放在一起,又将书架上的机关扭动一下,将密阁合紧在书籍之后。
拭干了泪,我又淡然问了寒山一句。
那现在呢,你就信了我么
我刚刚已说,岑锋已死,现在的我,就是县主的近卫寒山。
县主,你的父亲母亲,我的父兄,都在那场战争中离去,当时各为其主,结局皆不如意。
你我若还是活在那个时空里,便是刻舟求剑,永远走不出来。
你愿意和我一起忘记岑锋,接受这个寒山吗
寒山双手摁在我的肩上,那双盯着我的眼眸,以前从未敢如此炽热。
我终还是避开了那双眼眸,摇了摇头。
你本是将门之后,难道真的愿意放下国仇家恨,做我的近卫奴仆更何况英王不会放过我,跟着我对你没好处。
我不要好处,只想要你。寒山动情地说完,似又觉得不妥,忙补充到:只想……追随您。
我此时只想决绝一些,让寒山尽快离开,再多一会儿,我都怕自己会舍不得。
本宫相信你是当年搭救之人,但取得本宫信任本就是你的目的所在,本宫无法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不过,你未曾害过本宫,本宫饶你不死,但你隐瞒出身潜伏于此意图不轨,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寒山刚刚平静的眼中又溢出泪水。
我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只听他颤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县主是疑我留在你身边,还是为了得到龙脉宝图,好向灵王复命,是吗
没错。
那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
寒山已泣不成声,只要不让我走,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不做近卫,我去做武卫,文卫,去种田,都可以……
什么都不行!你赶紧走!我不敢回身看他,只是向着窗口吼道。
我听到寒山努力将气息调匀,凑得离我越来越近。
贴得不能再近了,几乎将我裹在了他身体里,最终在我耳边,低沉而近凶狠地说道:
我不走。除非你杀了我,死也死在你这,你奈我何。
我心里一寸寸地动容着,只想给自己最后一点了断。
我果断转身,正贴在寒山胸前,惊得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
我伸手薅住他的衣领,又将他拉到眼前,狠狠盯着寒山的双眼,又贪婪地看向他唇间。
好,既然你愿意为本宫而死,那今夜,你便服侍本宫沐浴,留下侍寝。
11.
我在浴池中静待了许久,仍不见寒山前来。
数十年前寡虫一度在虞城成灾,虞城男子应无人不知,寡虫毒加身的女子,染之男子必死。
这些年来我以此传闻自保,男子对我皆是避之不及的。
看来寒山也不例外,或许他对我有几分情谊,但在生死面前,还是知难而退了。
很好。
少一份牵挂,便少一份因果。
此人,从此不再忆起便好。
我褪去一切衣物缓缓入池,一股药香扑鼻,我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我竟还特意吩咐下人准备了药浴,想着正好可以为他医治鞭伤。
真是可笑之极。
我将自己沉入水中,这还是寒山教会我的……
我在水下不停吐着气,想把一切与寒山有关的记忆从脑海里吐出去。
直到腹中气已用尽,求生欲将我托出了水面。
我长长吸入一口气,将面上所有水汽随着凌乱的发丝一并捋到脑后。
当我睁开眼,透过睫毛上晶莹的水珠,最先入眼的,便是寒山那毫无血色的唇。
接着是他的喉结,紧张得上下抖动着,接着便是随着他锁骨延展开的,宽阔的双肩。
不同于游水时彼此都穿得严实,此时……竟这般赤裸于水中,我不敢再往下看,亦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脑中一时空白,只知道即刻背过身去。
你真不怕死么!良久,我才冷冷吐出一句,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只要不让我离开,县主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他向我凑近了一步,从我背后探过头来,轻声在我耳边道,死,又何妨。县主需要我怎么做,还请吩咐。
我紧张得睫毛都在抖动,胡乱抓起池边一块棉布丢给他。
侍浴擦身,轻一点。
是。
但寒山却没有一上来就触碰我的身体。
他小心翼翼地帮我整理头发,我感到颈上的碎发一丝丝被他拾起,轻柔地拧干水,整齐地编好,又轻轻用发带束起。
接着他停了片刻,我只看到烛火摇曳下他的身影,似抬手做了些什么,又听到撕扯布料的声音……他究竟在做什么
在我忧郁要不要回头去看时,他的指尖已轻轻搭上了我的左肩,令我一瞬间似被闪电击穿。接着,他便从我的左肩至手臂,用棉布一寸寸、一遍遍地轻抚而过,似在擦拭一件贵重的玉器,不能不去触碰,但又不忍碰出一丝划痕。
接着是右肩、右臂,接着是背部,腰部,肋骨,小腹……我从棉布的纹路里细细品味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度,还有一点微弱的、克制着的颤抖。
寒山的手每到一处,我便感觉那里有一处火石被点燃,而他刻意避开一切敏感的位置,却让那一处更加渴望。
我整个人身体似一团棉花越来越软,毫无主张,心却似油烹,滋滋啦啦,迸发着热烈。
直到意识中的一丝清醒突然跳了出来,我大喊:停!停下来!
寒山立刻应声收回了手。
我猛地转身去看他,这才发现,寒山眼上蒙了一条棕色的绸巾。
原来刚刚他是见我尴尬,扯下了自己束发的头巾一分为二,一半蒙住眼睛,一半又勉强将头发束起。
这对我确实有用。
看到寒山蒙着眼,我心里瞬间满是放松,开始欣赏起眼前这男子的酮体。
他健硕而清瘦,应是常年劳碌所致,但却有天生的白皙,修长的脖颈和高耸的鼻梁,都使那份俊秀别有高贵之感,他的唇已比刚刚多了些色泽,更显得丰厚诱人……
他的肩膀轮廓好看,却藏不住丝丝血痕。
想到他背后的伤势,我便要绕到他身后去看,可他即使看不见,也似乎预判了我的目的,侧身躲开了,并道:
县主,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要看看你后背的伤。
不必看了,本就没什么的,县主又备了这药浴,应是已经好了……
你刚刚还说什么任我吩咐!转过身去!
听我的声音确实急了,寒山才缓缓转身背对着我。
他的背一如我想象的痕迹斑驳,我未想到的,是自己看到后这么心痛。
这么严重,还说没事。
我揪心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咬着唇道:今晚你就在此泡药浴吧,不用你侍寝了。
12.
寒山肩膀起伏,似乎是提起了一口气,但又压了下去,身体在微微发抖,但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真的没事。但若县主嫌弃……那便,算了。
他这一句似嗔似气亦似委屈,令我既不舍得他走,又不舍得他留。
眼前这一背伤痕,和心里这万千纠结,让我有些恼火。
你侍浴就不用心,侍寝怕是也不行,本宫想换人了!
我……哪里不用心了
反正他遮住了眼睛,我无所顾忌,重又绕到他身前,脸贴近到只有一拳的距离,愤愤不平地斥责道:
有些地方你根本不去擦洗,根本就是偷懒耍滑。
寒山肉眼可见的慌乱着,喉结又吞咽了两下,才道:我……奴掌纹太粗,有些地方,怕划伤了县主。
是吗我看看。
我在水中摸索到寒山的双手,轻柔抚着他的掌心,确实纹路清晰,又有几处格外坚硬,应是持兵器练出的茧,粗糙是粗糙了些。
但……若划过肌肤,应是更有质感吧……我越想越迷离。
寒山任由我一点点的轻抚,手指轻轻附和着,呼吸却越来越重,紧急得如窗棂上拍打着的雨滴。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由于贴得太近,身体有些地方已与寒山的胸膛反复摩擦了好几次,慌得我立刻抽出手来推开了他。
这冷不防的一推,令寒山一个趔趄险些倒在水中,他因看不见而慌乱地伸着手想抓住我。
县主,哪里做的不对,我会改的……别让我走……
他这样慌着,真令人心疼得……我此刻,只想给他些好的、美的、甜的。
我抓住寒山慌乱的手,将他重新拉回身边。
这一次我与他十指相扣,又将他的双手合围在我身后。
我承认,自己已经痴了,馋了,贴得再近些也无妨了。
至于寒山,我不可置信,他竟然还有清醒克制可言,只将双手合在我身后,一点乱动也无。
这家伙顺从得令人心疼,也令人恼火。
我将唇轻搭在了寒山唇上,他明明已经喘得很急,却仍是不敢有半点主动,只微张着唇,任我一寸寸探着,一点点尝着。
你的手确实粗了些,但唇舌倒是很软……
说完这一句,我便一手勾住他脖颈,一手扯下他眼上的布,双腿像水草一样缠住他,整个人都融化在了他身上。
寒山嘴唇抽动了一下,轻呼了一声县主……,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制力的全然耗尽,意志的全线崩塌。
他排山倒海的吻狠狠地压了上来,直至我窒息得天昏地暗……
我不知他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我想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不知何时他突然停了吻,将我举到了池边坐下,接着便如一只小兽舔舐主人:
刚刚所有手与棉布未及之处,均有他唇舌光临。
他听得懂,亦做得好。
这一夜荒唐的是我,时而想给时而想要,时而命令时而求饶。
寒山全依着我,任我摆弄索要,直至精疲力尽昏睡过去。
13.
晨光将我唤醒时,我发现自己仍被寒山从背后紧紧扣在怀里。
刚想要悄然逃出,就听得耳后传来一句,县主,奴怎么没死呢
我听出寒山语气中含着戏谑笑意,挣扎着推开他,转过身回怼道:本宫身上的毒可能淡了,一次或许毒不死人了。
一次寒山抿嘴笑着问,眼神满是温柔眷恋。
确实不是一次。
我忙又改口道:一夜……或许毒性不够。
寒山突然扑了上来,将我整个人束在身下,顶着我的额头道:县主做事一向百折不挠,怎可半途而废。
说完未等我开口,便又是一番痴缠。
我艰难扯过一件外衣,胡乱裹上逃离了床榻。
可寒山不依不饶,赤裸着便追下来紧紧揽住我,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求道:县主,既然我没死,那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了
我不去答他,而是反过身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知,昨夜我为何要……‘毒杀’你
寒山心里也许已有答案,却还是想听我说。
为何
因为本宫发现你是英王的人,想要背叛我。
这绝不是寒山所想的答案,他诧异而紧张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不是,我待你是真心,绝无虚假……寒山一时急得要解释,可说了一半,突然察觉了不对,愣在原地看着我,似有所领悟。
我笑着道:若以后你继续‘背叛’,自然还能得到我的‘毒杀’。
寒山乖巧地点点头,那我要怎么做
今日你便传信给英王,称经过逃城一事,县主已经完全爱上了你,已决定在大典颁布之日向英王献出宝图,亦不再贪恋县主之位,只求与你双宿双飞,做一对平凡夫妻。
寒山听着这些,眼中似染了火,慌乱痴迷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我立即否决,看到寒山眼中,刚燃起的火光瞬间熄灭。
我只能装作没有看到,继续道:
以我对叔父的了解,只要我献出宝图,他便会立刻除掉我,以防我为父亲母亲报仇。
所以,这只是第一步,先稳住他而已。
噢,好。寒山已在角落里默默穿好衣服,低落回应着:奴今日便去办。
我也自顾自地梳妆,不再去看他,在他将要出门前冷冷丢了一句:做了叛主之事,晚上记得来领罚。
14.
县主,是不是该走第二步了奴已经三日没做背叛您的事了,实在着急……
寒山娇嗔得令人发笑。
这几日让你去武卫营操练八阵图,怎么样纸上谈兵不行,还得真操实练。
寒山这才正经起来,拿出桌上的茶杯边演示边解说起来。
县主的阵法果然精妙。
但我发现,你之前只将武卫分成八组,各自演练,待我去了之后,才能将八阵相连,方可真正用于战事。
不错。我教给他们的是门锁,只能锁住自家,教给你的是钥匙,才能打开八门,通联全员。
寒山果然通透,不愧是将门虎子,我只是教他阵法文字,他竟能短短几日就用于实践并打通关键,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真想现在就好好惩罚他,可又不能坏了规矩。
我看他笑了一会,才道:这也正好能让英王的眼线相信,我是真的信任你。
你今日便可以传信给他了。
就说县主在你的劝说下,决定在大典上由你作为领阵人,率领武卫营演示八阵图,以显军威。
是。寒山似要说些什么但没有说,领命而去。
直至天色已晚,我正欲沐浴梳洗,寒山才面色沮丧地归来。
县主,我今日怕是没有完成任务。
噢出了什么事
我按您说的传了信过去,但英王回信刚刚由梁勐亲自传回。
称近日英王将向各路诸侯宣布,大典上将以虞城奴隶摆演八阵图,破之者可得龙脉宝图。
命令我三日内要取得县主的破阵之法送往虞城,大典上英王将亲帅兵马破八阵图,再名正言顺得到龙脉宝图。
噢,叔父倒是依然这般在意虚名。
我若有所思地冷笑着,不过他想的不错,龙脉宝图正是中原各路诸侯彼此征伐多年的理由之一。
趁华晟大典重现天下,各路诸侯到场之时,以武力得之,既彰显兵力智谋,又不会被诟病欺负兄长孤女,显得他德可配位,一统天下正当其实。
寒山一直忧虑地追视着我,
县主,是奴,办事不力。接下来该怎么做,您吩咐,奴即刻去办。
你办事不力,得先领罚!我装作生气转身离去,换身衣服,去浴室!
我靠在池边闭目养神良久,才听到寒山入水的响动。
我已经想了他一天,此刻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立即游过去迎他,两手搭在他颈上。
寒山却毫无喜色,县主,你怎么……还有如此兴致
怎么你没有兴致,不愿领罚
寒山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我是你的奴隶,县主应该真的惩罚才是,而不是……这样……
那好,我不强人所难。
我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应从寒山身上退下来,生气而去才是。
可这身体此时却不知听了谁的,反而双腿盘了上去,在他腰后扣紧。
这很难再有任何说辞,我只能……狠狠地吻他,轻轻地咬他,用温柔的强硬挟持他,从水上欺负至水下。
寒山被我这突然的言行不一搞得不知所措,也只能任由身体的自然反应来招架。
那便更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或什么应不应该了。
直到我感知到,寒山虽仍不主动,但身体的热度已绝不可能反悔或停止了。
我这才,在喘息的缝隙里,凑到他耳边道歉:
对不起,太想你了。你若真的不想,就算了。
寒山仍未动,我从他身上一点点退下来,到只剩一只手牵着他,再到只剩指尖轻触着他。
这般不舍他应是懂了。
县主……
寒山从压抑中释放了疯狂,似挨了饿又被肉馋的猛兽,格外卖力地领了这次罚。
最终从浴室出来时,寒山不得不将我背上床榻。
我在他背上似睡非睡地说道:
寒山,
我没有把你当奴隶。
不止是你,而是这樊城中的人都不是奴隶。
大家不过跟我一样,是困兽罢了,要想逃出樊笼,必要有困兽之斗。
15.
大典如期而至。
各路诸侯,也包括我的亲叔父英王,各带兵马百人从东城门鱼贯而入,驻足于祭台四周。
八阵图只由一百奴隶演绎,若是超过此人数破阵,则胜之不武。
我先令文卫宫献上华晟大典摘抄本,又令文卫诵读其中经典选段,同时令礼官行祭天之礼,最后由我在台侧一拉,满地红绸随风而起,露出的华晟大典二十四卷文本铺满祭台。
文卫和声共鸣:天女大任,传万世之集,华晟大典,寓天下长宁。
文礼毕,寒山便率领武卫营登场,开始演绎八阵图。
阵法玄妙,各路诸侯皆叹为观止,一时演毕,无人上前。
这正是英王想要的局面,他顺势不再谦让,带领梁勐与百余将士冲入了八阵图中。
破阵之法早已通过寒山传给他们,久在军中之人,应知绝无虚假。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英王便破阵成功。
可当英王准备得胜而出时,阵中武卫却突然重新组织,形成一套新的阵法,将灵王等百余人围在阵中。
灵王带队拼杀四方,却不得其法,所带之人不是被推出阵外,就是死于阵中。
不到半个时辰,便只剩他与梁勐二人带着不足十人还在阵中拼杀。
好哇!孤的好侄女,竟要害孤!
英王剑指祭台,怒发冲冠,冲我大喊道。
我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阵法的执行。
嗯,这里还可以改进,那里也得再加强些。
又战了一炷香的时间,阵中可战之人便只剩英王和梁勐二人了。
叔父的口气也软了下来,你一个孤女,没有叔父,难道能独立应对各路诸侯吗
他们肯定要将你撕碎!快快放了叔父,咱们叔侄联手才能一统天下!
我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朝着寒山点了点头,他才率领武卫们纷纷住手,不再演阵,只围在周边。
我又向阵中望去,轻轻一笑,拍了拍手。
叔父以为我是听了他的劝,立马又恭维起来,对嘛,好侄女,即便你是天女,咱们也是一家人……
只不过他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
动手者正是梁勐。
我听到各路诸侯唏嘘的声音传来,更看得到寒山向我投来深沉的、难以置信的目光。
各位诸侯,统领梁勐刚刚处决的,是陈家军叛徒陈诚,三年前他以计谋坑害我父王灵王,今日我以公事报私仇,让各位见笑了。
诸位不必惊慌,此时城外有我陈家军三万人驻守,只要各位不乱动,今日樊城,再无杀戮。
八阵图名为八阵,实为八八六十四阵。
我樊城虽只有虞城战俘百余人习得,但我已许诺,只要练成阵法,他们便不是奴隶,而恢复虞城军身份,以虞城前副统领之子岑锋将军为首领,仍回虞城镇守一方。
我看向寒山的方向,他却没有与我对视,似以往一般,听从着我的安排。
他应是在恨我吧……恨我没有告诉他,恨我以这样的方式将他推走。
我压制住涌上心头的情绪,继续宣告天下。
华晟大典修订之中我便发现,所谓龙脉宝图,不过是中原铁矿分布图,若无各方诸侯、百姓同心协力,根本无力开采。
今日我便将拟定的开采契约传达给各位,请诸位签订,依此开采,天下共荣!
若是无意,我便只能承袭叔父衣钵,以暴力和诡计征伐,直至天下一统了!
天女仁义威武,我等愿意支持!
早有诸侯得了好处,此时率先发声,其余便纷纷跟上了。
16.
天女,您这几日睡得都不好,还是早点歇下吧。
石兰铺好了床,便嘱咐我早些休息。
我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孤寂冷漠,毫无乐趣,只呆坐着不动。
这时石兰突然向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朝门外使了使眼色。
我看她这般便问道:是梁勐来了吗那你快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什么了啊!
石兰脸色登时一红,摇了摇头,便抿嘴痴痴地笑着退出了房门。
难道是……
我吹熄了灯,在床榻上躺下来,带着期待静静等着。
果然,那熟悉的气味和温度袭来。
县主,啊不,应该叫天女才是。
未等我起身说话,寒山便已逼近,将我整个人扣在了身下。
你不是说,这樊城中都是英王的人么连石兰都是!
我笑着,感受着他的气息和热度真好。
是啊,每一个人来时,本都同你一样,对我带着杀心或是敌意。
我正经回答着他,但脚早已不老实地在他腿上蹭着。
那你又是如何收服他们的,还有梁勐,他又是何时成为你的人的!
原来,你并不是想我,只是来问一个答案的。说完这一句,我便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攀在了寒山颈上,向他唇边贴去。
寒山迷离在我的吻中片刻,又清醒过来,克制着将我的双手摁下,接着说道:对,我想要答案。
这有什么不好想的,我是如何驯服你的,便是如何驯服他们的啊!
你说什么!寒山怒目圆睁压得更低了些。
我笑得更为狡黠,全身用力地缠住了寒山,趁他猝不及防地一软,便将他翻倒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