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仙》
他本仙门骄子,却于试剑大会被道侣亲手诬为魔修,一身修为尽碎。
凡界百年挣扎归来,他冷眼凝望太乙门巍峨山门。
守山弟子傲然拦路:区区凡修,也配上我仙门
他轻笑,弹指间仙元如海潮狂涌,九重天阶应声寸裂。
山巅钟鸣警世,无数仙影惊惶飞起。
他却温柔低语:莫怕,今日只灭太上无情道——
就从诬我入魔、灭我神魂的‘挚爱’开始。
1
九重天阶,白玉为骨,云纹缭绕,直通那缥缈仙门之上。往日里,此阶仙光莹莹,不染尘俗,是凡间修士遥不可及的梦,亦是太乙门威严与超然的象征。
今日,阶前立着一人。
玄衣敝旧,风尘仆仆,周身无半点灵光流转,像是一块被岁月和苦难磨去了所有棱角的凡铁,失落在仙家胜境的玉阶前,格格不入,刺眼得很。
他抬头,望着那高悬于云雾深处的山门牌匾,太乙二字道韵流转,光华冲霄,依旧是他记忆里不可触及、不容亵渎的模样。只是那光芒落在他眼中,再点不亮丝毫敬畏,只余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沉寂下即将焚尽一切的业火。
百年凡尘挣扎,碎骨重塑,噬心之苦,此刻皆化作舌尖一点铁锈般的腥甜,缓慢咽下。他抬步,踏上了第一级玉阶。
站住!
清喝自身侧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磨砺的锐气与傲慢。两名身着太乙门标准制式白袍的守山弟子飘然而落,拦在阶上。开口的是稍年轻的那个,下颌微扬,目光如审视蝼蚁,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此乃太乙仙门,岂容凡俗浊物擅闯速速退去!弟子语气不耐,仿佛多与他说一个字都是玷污。
他脚步未停,依旧一步步向上,鞋底沾着的凡间泥尘,印在光洁无瑕的玉阶上,留下清晰的污痕。
那年长些的弟子眉头一皱,手已按上剑柄:耳聋了不成再进一步,休怪仙剑无情!
他终于停下,站在比两名弟子低几阶的位置,微微抬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古井无波,深不见底,映不出仙光,照不进人影,唯有一片虚无的冷。
太乙门…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云霭,何时改了规矩,不许弟子回山
弟子年轻弟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你一个修为尽失、浑身死气的凡夫俗子,也敢妄称我太乙门弟子我太乙门乃仙道魁首,门下弟子纵使外门杂役,亦具仙根道韵!你看你,有何物可证
年长弟子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周身和那身破旧玄衣,眼中警惕稍去,多了几分鄙夷:怕是哪个想仙缘想疯了的痴汉,或是魔怔了。快快自行离去,免得自取其辱。
他沉默着,目光越过两名弟子,望向那更高处,层云叠嶂,宫阙隐现。他曾在那里修行,在那里被寄予厚望,在那里…得到又失去一切。
试剑台上,万众瞩目,他是最耀眼的新星。
顷刻间
道侣那梨花带雨却字字诛心的指控,师门长辈震怒又痛心的眼神,丹田被生生击碎、道基被强行抽离的无边剧痛,还有那跌落凡尘时刮骨裂魂的罡风…
百年饮冰,血未曾凉。
凭证他极轻地重复了一遍,似是自问,又似是问这高高在上的仙门。
年轻弟子还欲呵斥,却见那玄衣人抬起了手。
那不是一双仙家的手,指节粗糙,带着伤疤,平平无奇。
他就那么轻轻一弹指。
咚——!!!
无声的恐怖巨响并非源于耳膜,而是直接在每一寸空间、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炸开!
以他指尖为始,浩瀚磅礴、远超想象的力量如沉睡万古的灭世海啸骤然苏醒,轰然爆发!九重天阶,那象征太乙门根基与荣耀的白玉天阶,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脚碾过,寸寸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玉石化齑粉,云纹崩散消弭!
整座仙山为之震颤!轰鸣声滚雷般传遍四野八荒!
噗通!两名守山弟子早已被那无法理解的恐怖威压震瘫在地,面无人色,七窍中渗出鲜血,望着那巍峨天阶转瞬化为废墟,望着废墟中心那个玄衣猎猎、身影却模糊扭曲如魔神降世的存在,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敌袭——!!!
尖厉到变形的警啸终于从山门深处迸发,带着无法置信的惊惶。
当——!!当——!!当——!!
太乙仙钟自鸣,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厉,震得云海翻腾,群山回响!多少年了,这口镇运仙钟从未如此狂响!
一道道流光自各峰惊惶炸起,无数强大的仙识混乱地扫向山门方向,平日里仙风道骨、淡定从容的仙人们此刻乱作一团,惊呼声、喝问声、法宝出鞘声响成一片。巍巍太乙门,竟因一人一弹指,乱若鼎沸!
仙光缭乱,惊影纷飞之中,他踏着漫天玉尘与废墟,一步步走上原先天阶的尽头,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的山门平台。
玄衣步履淡定,在无数道惊骇、愤怒、探究的目光聚焦下,在漫天仙宝寒光锁定下,他却闲适得如同漫步自家庭院。
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惊惶面孔,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仙家胜景,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不见杀气,反而有种近乎温柔的意味。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一切喧嚣、钟鸣、怒吼都压了下去,平和地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带着一丝令人骨髓冻结的诡异安抚:
莫慌~莫怕!
云海在他脚下翻涌,仙光映着他半张侧脸,漠然如石刻。
今日不灭山,不断传承。
他顿了顿,像是要准确无误地落下判词。
只灭道,本门的,太上无情道。
无数仙影为之一滞,骇然与不解凝固在他们脸上。
然后,他抬眼,目光似穿透重重殿宇楼阁,精准地落向那最高最冷的雪峰之巅,那个他曾视若性命、却予他百死之劫的身影所在。
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碾碎神魂的冰冷重量,一字一句,宣告终局:
就从她开始。
我从凡尘地府爬回,特来领教——
诸位的高招。
2
山门前的死寂,比那震耳欲聋的崩塌更令人窒息。
破碎的白玉阶齑粉尚未落定,悬浮空中,映照着无数张惊骇欲绝的面孔。太乙仙钟仍在嗡鸣,却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一声比一声沉闷,一声比一声绝望。
流光飞坠,一道道强横的身影落定在山门广场之上,将那片废墟与废墟中央的玄衣人影团团围住。宝光熠熠,仙威纵横,平日里任何一道气息都足以令一方天地震颤,此刻却如临大敌,成千上百道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看似凡俗的身影,惊疑、愤怒、杀意交织,却无一人敢率先出手。
方才那弹指间崩碎九重天阶的力量,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那绝非灵力,也非法则,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蛮横、近乎……直抒胸臆又不容亵渎的存在!
何方妖孽!安敢犯我太乙仙门!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长老服饰的老者越众而出,声若洪钟,试图以威压震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是戒律堂首座,玄珏真人,昔日也曾对主角修魔之事痛心疾首,出手清理门户。
玄衣人——或许我们该重新叫他凌尘——闻声,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掠过玄珏真人,如同掠过一块山石,一片枯叶,没有丝毫波动。
妖孽凌尘沙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嘈杂,玄珏,百年不见,你眼瞎的毛病,还是没治好。
玄珏真人面色骤然涨红,怒意勃发:狂妄!你……
话音未落,天际忽有清冷仙光洒落,如月华倾泻,瞬间涤荡了场间弥漫的紧张与煞气。一股冰冷漠然,却又浩瀚无匹的威压降临,令所有门人弟子精神一振,纷纷面露敬畏与狂热,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云层微开,一道窈窕身影缓步而下。
她身着素雪般的广袖流仙裙,裙摆无风自动,漾开层层云纹光晕。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庭和一张清冷绝艳、挑不出丝毫瑕疵的面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寒星,唇色极淡,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周身缭绕着纯净至极的冰寒仙气,使她看起来不像尘世中人,更像是一尊精心雕琢、供奉于九天之上的玉像,完美,却没有温度。
正是凌尘昔日的道侣,如今太乙门太上无情一脉的执掌者——清芷仙尊。
她足不沾尘,落于凌尘前方三丈之处,居高临下,目光垂落。那目光中,没有恨,没有惊,甚至没有一丝故人重逢的涟漪,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漠然,如同神灵俯视脚边微不足道的蚁虫。
是你。清芷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玉,悦耳,却冻彻心扉,未曾形神俱灭,倒是命硬。
凌尘抬头,迎上她那双冰封的眸子。百年血仇,剜心之痛,在此刻对视中无声炸开,却又被他死死摁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潭之下。他脸上甚至扯不出一个像样的表情。
托你的福。他回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地府走了几遭,没收我。
清芷仙尊眸光微动,并非动容,而是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凡界百年,竟能重踏仙门,确有几分诡异。然,此地非你该来之处。束手就缚,道出你所遇魔缘,或可留你残魂转世。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发自骨髓的、对于自身地位和实力的绝对自信,仿佛给予的不是审判,而是恩赐。
清芷师叔祖慈悲!一旁有年轻弟子忍不住激动低呼,看向清芷的目光充满了倾慕与敬畏。
正是!这魔头搅乱山门,罪该万死!师叔祖还愿给他一线生机,实乃我仙门楷模!
呵,瞧瞧他那落魄样子,凡尘泥垢还未洗净,也配与师叔祖对话师叔祖肯看他一眼,都是他几世修不来的‘福分’了!
太上无情,大道至公!师叔祖斩情证道,心系苍生,岂是这坠魔之人能揣度的
议论声渐渐响起,多是年轻弟子,他们未曾亲历百年前的旧事,只从师长口中听闻眼前这玄衣男子是宗门耻辱,是堕落的魔头。而清芷仙尊,则是宗门骄傲,是修行路上至高无上的偶像。她美丽,强大,清冷如月,代表着太乙门至高道法——太上无情道的极致。
凌尘听着那些纷杂的、充满鄙夷与赞美的议论,目光却始终落在清芷身上,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深了一些。
太上无情道。
他太了解这道法了。太乙门镇派传承之一,亦是仙界公认的至高大道之一。此道斩七情,断六欲,视红尘万般皆为虚妄,视众生悲喜皆为尘埃。修行者需历经情劫、亲劫、友劫……斩断一切牵挂执念,最终达到绝对理智、绝对冷静的天道之境。
听起来至高无上实则冷酷至极。
修此道者,视万物为刍狗,并非一句空话。亲情、爱情、友情,乃至师徒之情,皆可成为他们磨砺道心的工具,用完即弃。道侣反目,师徒成仇,在太上无情道中乃是常态,美其名曰助其斩断尘缘。他们追求的不是共情与守护,而是绝对的超脱与自我的完美。为了道途,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至亲,包括挚爱,包括自身曾拥有的一切温暖。
所谓至公,实则是至私。所谓无情,实则是极致的冷漠。
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将此法修到了极高境界。昔年的缱绻柔情,耳鬓厮磨,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那些并肩除魔的信任,最终都成了她证道路上最完美、最有力的一块垫脚石。诬他入魔,夺他修为,毁他道基,于她而言,或许并非出于仇恨,仅仅是一次必要的、高效的修行罢了。
她如今的美,冰冷剔透,不染尘埃,是无数资源堆砌、是无情道法淬炼的结果,更是踏着他的尸骨与绝望,攀升而上的证明。
魔缘凌尘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他环视四周那些狂热又鄙夷的年轻面孔,最后目光回到清芷那完美无瑕、却冰冷空洞的脸上。
你们赞她美貌,仰她强大,慕她超然物外凌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嘲弄,可知这美貌之下,是何等苍老腐朽的灵魂可知这超然,需吸食多少至亲、至爱、以及盲目追随者的血肉与情感来维系
放肆!玄珏真人厉喝,死到临头,还敢污蔑仙尊!
清芷仙尊眸光依旧平静,只是周身寒气更盛了些:冥顽不灵。
她缓缓抬起纤纤玉手,指尖有极致冰寒的仙光开始凝聚,空间似乎都要被冻结。那股力量,足以轻易碾杀寻常地仙。
周围的弟子们愈发激动,期待着师叔祖雷霆一击,将这魔头彻底镇压。
凌尘却笑了。一声低低的、满是讥诮的轻笑。
就在清芷仙尊手中仙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再次抬起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对着清芷,以及她身后那些正奋力鼓噪、对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弟子长老们,轻轻一弹指。
没有力量奔涌,没有光华爆射。
仿佛只是弹走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而,下一瞬——
呃!啊!怎么回事!
惊变骤生!
以清芷仙尊为中心,她身后那数十名叫嚣得最厉害、修为至少也是化神期的弟子长老,包括那位玄珏真人,齐齐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
他们周身流转的护体仙光如同被针扎破的气泡,瞬间溃散。饱满莹润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瘪松弛,深深的皱纹如同扭曲的虫蛇,疯狂爬上他们的额头、眼角、脸颊。乌黑的发丝眨眼间灰白干枯,如同深秋败草。挺拔的身躯佝偻下去,强盛的气血如同被无形抽水机猛地抽干,只剩下沉沉死气。
不过弹指一瞬!
方才还仙风道骨、气势汹汹的一群修仙者,竟在刹那间变得老态龙钟,气血衰败,仿佛被瞬间夺走了数千年的寿元!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枯槁的双手,触摸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脸庞,发出嘶哑难听的尖叫,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而首当其冲的清芷仙尊!
她虽未像其他人那般瞬间衰老不堪,但那张完美无瑕、清冷绝艳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皱纹悄然浮现在她眼角与唇边,原本冰润如玉的肌肤微微失去了几分光泽,虽依旧美丽,却仿佛蒙尘的明珠,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她周身的冰寒仙气剧烈波动了一下,那双万年寒冰般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惊骇与难以置信!
全场死寂。
所有未受波及的弟子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匪夷所思、如同噩梦的一幕。那些他们敬畏的师兄师姐、师门长辈,竟在对方一弹指间,尽数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凌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清芷脸上那细微却致命的变化,看着周围那些从狂热坠入冰窟的惊恐眼神。
他缓缓抬手,指向那容颜微损、气息波动、首次显露出一丝人的惊惶的清芷仙尊,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砸落在每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看吧。
这就是你们口中,美若天仙、永驻青春的师尊、长辈
剥开那层依靠汲取、掠夺与欺骗维持的皮囊,内里,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贪婪又丑陋的老朽罢了。
太上无情他冷笑出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暴戾的嘲讽。
真是……令人作呕。
3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太乙门山门。
风似乎都凝滞了,不敢吹动那弥漫空中的玉尘与衰老的死气。唯有粗重、惊恐、带着痰音的喘息声,从那些瞬间变得老态龙钟的弟子长老喉咙里发出,格格不入地撕扯着这片仙家圣地的宁静。
无数道目光,惊恐、茫然、质疑,在他们曾经崇拜、如今却鹤发鸡皮、皱纹层叠的师长,与前方那个依旧伫立、玄衣漠然的凌尘之间来回逡巡。
世界观,在弹指间崩塌。
清芷仙尊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颤,轻触自己的眼角。那细微却真实的皱纹触感,如同最毒的针,狠狠刺入她冰封了百年的心神。她周身的冰寒仙气剧烈地波动着,再也无法维持那绝对的平静,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惊骇之后,是滔天的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妖法!这是魔头的妖法!玄珏真人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他指着凌尘,枯槁的手指颤抖不休,他用了我们不知道的邪术!遮蔽了我们的感知!乱我道心!
凌尘闻言,却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一种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笑话的、带着几分悲悯的笑声。
邪术妖法他缓缓收敛笑容,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还能思考的人,尔等修行至今,元神感应天地,道心印证法则。我所用之力,是正是邪,是仙是魔,尔等道心……当真一丝一毫都感应不出吗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许多人心头。
的确,方才那力量降临的瞬间,并无半分阴邪鬼祟之感,反而有一种煌煌正大、却又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天威降临,审判万物,剥去一切虚饰伪装,直见本质。他们的衰老,并非中了什么吸噬生机的邪法,而更像是……被打回了原形!
那…那是什么一名年轻弟子失神地喃喃,看着自己敬若神明的师尊如今老眼昏花的模样,道心几乎崩溃。
凌尘的目光重新落回清芷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尔等所修,所崇拜的太上无情道,究竟是什么
你们以为,斩情断欲,漠视众生,便是至高大道便是超脱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错!大错特错!
真正的太上无情道,绝非简单的冷漠与自私!古老记载中,此道修至极致,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真正视万物平等,无分亲疏爱憎,循天道而行公正!绝非尔等这般,打着‘无情’的幌子,行那敲骨吸髓、损人利己的龌龊勾当!
他抬手,指向清芷,以及她身后那些衰老的追随者:看看他们!为何衰老因为我只是用我的道,稍稍拂去了覆盖在他们真实之上的、那层由无数贪婪、欲念、掠夺编织而成的伪装!
所谓的太上无情,在你们太乙门,早已变质!成了最精致的利己主义,最无耻的掠夺法门!凌尘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正因为标榜‘无情’,便可心安理得地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围绕在清芷身边、此刻虽未衰老却面无人色的年轻男弟子们,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譬如你们,贪恋她的美貌,崇拜她的力量,心甘情愿奉上一切,以为能得她垂青,哪怕只是一瞥
可笑!在她眼中,你们与炼丹房里的药材、铸剑堂里的矿石毫无区别!不过是她修行路上,汲取气运、凝聚信仰、必要时还可抽取神魂本源用以淬炼道心的‘资粮’!待你们价值被榨取干净,或当她需要度过某个关卡时,你们猜,她会如何对待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那些年轻弟子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看向清芷的目光中,首次充满了惊疑与恐惧。他们想起门中某些天资卓绝却突然走火入魔或意外陨落的师兄,以往只觉惋惜,此刻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凌尘步步紧逼,言辞如刀,直指那最不堪的真相:正因为‘无情’,这具皮囊,这被你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美若天仙的躯体,同样也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用来换取更上层‘仙尊’们支持与资源的、最昂贵的筹码!
你以为她这身修为,这维持青春貌美的资源从何而来仅靠苦修凌尘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鄙夷,想想那些来自‘上界’的模糊指令,想想那些需要太乙门倾尽全力才能完成的、不知所谓的任务!想想那些偶尔降临、对清芷‘师尊’表现出异常‘关切’的所谓‘上仙’!
闭嘴!清芷仙尊终于无法维持镇定,厉声喝断,手中凝聚的仙光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她完美容颜因惊怒而扭曲,那细微的皱纹显得愈发清晰刺眼,魔头!安敢在此污言秽语,乱我门人道心!
乱道心凌尘嗤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们的光鲜亮丽,你们的仙气飘飘,有多少是建立在肮脏的交易与奉献之上所谓的太上无情道,早已沦为更高层级那些统治者、那些蛀虫们手中的玩物!他们需要你们冷漠,需要你们高效,需要你们绝对服从,更需要你们……提供各种意义上的‘服务’!而你们,为了力量,为了所谓的长生和超脱,心甘情愿地卖了自己,还沾沾自喜,自以为高人一等!
他环视四周破碎的山门和惊恐的众人,声音陡然提升,如同宣告:而今日,我便是来撕破这伪装的!
我所修之道,非仙非魔,乃‘天光大道’!凌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天光普照,洞幽烛微,万法显形,邪祟难藏!此道之下,一切虚妄皆为尘土,一切伪装皆不堪一击!
你们依靠掠夺、欺骗、交易而来的力量,看似纯净强大,实则根基污浊,早已与你们腐朽的神魂纠缠不清!在天光之下,自然原形毕露!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清芷那张失却了部分光华、隐约显出老态的脸上,冰冷而残酷:看看她吧!还有她们!
他指向那些同样衰老不堪、曾经姿容出众的女修长老。
这才是她们本该有的模样!千百岁的老妪,靠吸食他人精气、奉迎上位者维持着虚假的青春!如今在天光之下,尽复旧观!何来美貌何来仙姿不过是一群披着画皮、内里早已枯朽的……老怪物罢了!
不——!一位衰老的女长老发出凄厉的尖叫,看着自己鸡皮鹤发、枯槁不堪的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崩溃倒地。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无数太乙门弟子的心理防线。
他们信仰的,他们追求的,他们倾慕的……竟然如此不堪,如此丑陋!
清芷仙尊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羞辱。她维持了百年的冰冷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怨毒。
魔头!我要你神魂俱灭!她尖啸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体内那依靠各种手段得来的、看似纯净实则驳杂的仙元疯狂涌动,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极致寒冰剑芒,携着她全部的怒火与杀意,直刺凌尘眉心!
这一击,远超她平日表现出的力量,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阴冷的邪异!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凌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彻底敛去,只剩下绝对的冰冷与漠然。
就像百年前,她看他跌落凡尘时那样。
4
山风呜咽,卷动着破碎的玉屑与尘埃,掠过清芷仙尊那因极致愤怒而扭曲、却又隐隐透出枯败之色的面庞。她凝聚全身仙元的一剑,冰寒刺骨,邪异暗藏,已撕裂空气,逼近凌尘眉前三尺!
然而,凌尘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张曾让他魂牵梦绕、最终却赐他一死的脸,看着那剑芒中熟悉又陌生的太乙仙力,以及其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更高处恩赐的污秽气息。
百年的光阴,在這一瞬間仿佛被這一劍刺穿,倒流回最初的原點。
……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贫瘠,闭塞,鸡鸣犬吠,烟火人间。十岁的小凌尘,皮肤黝黑,眼神清亮,正跟着父母在田间地头忙碌,汗水沿着稚嫩的脸颊滑落,摔碎在黄土里。
改变发生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一道流光自天外坠下,一位青袍道人出现在村口,仙风道骨,不染尘埃。村民们惊恐又敬畏地跪伏在地,唯有那个黑瘦的小男孩,睁着大眼睛,好奇地仰望着。
道人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他身上,微微颔首:根骨虽非绝顶,却有一股难得的韧性与赤诚。可愿随我入仙门,求长生大道
长生大道年幼的凌尘并不完全懂,但他看到了父母眼中狂喜的泪光,看到了村民们无比的羡慕。他懵懂地点头,磕头拜别了爹娘,带着对未知的憧憬和离家的惶恐,跟着道人,踏上了前往太乙仙门的云路。
从此,山野孩童凌尘,成了太乙门外门弟子凌尘。
仙门并非想象中那般逍遥自在。等级森严,竞争激烈。他出身低微,资质在天才云集的太乙门中只能算中上,想要出人头地,唯有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清晨,他人尚在酣睡,他已在水潭边诵读晦涩的道经,一字一句,力求甚解;烈日下,他人躲懒纳凉,他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将基础剑诀反复锤炼千万遍,直至形成肌肉记忆;深夜里,他人或交流联谊,或打坐偷闲,他依旧抱着一盏孤灯,苦苦参悟心法要诀。
外出历练,斩杀为祸一方的妖兽,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伤痕累累也从无怨言;遇见受妖魔欺凌的凡人村落,他必倾力相助,甚至将师门赐予的、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疗伤丹药分给村民。他坚信修仙之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护佑苍生方是正道。
他不懂什么钻营取巧,只知道勤能补拙,只知道脚踏实地。一点一滴的积累,一次次的生死搏杀,让他的根基打得无比牢固,道心也愈发剔透坚韧。他的进步或许不是最快的,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扎实。
转折,发生在他十四岁那年。一次宗门组织的秘境探索中,遭遇险情,他为救一位同门,失足坠入一处幽深裂谷。谷底荒芜,唯有一块不起眼的、半埋在泥土里的灰白色骨片,触手温润。
他拾起骨片,并未感到任何强大的力量波动,只是觉得将其贴身放置时,自己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明。往日里艰涩难懂的道法口诀,如今稍加思索便能洞悉其妙;繁杂复杂的法术手印,看一遍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甚至连与妖兽搏杀时的反应,都变得更加敏锐迅捷。
他不知道这骨片是什么,只以为是某种能清心明神的异宝。他将其小心收藏,从未示人。自此,他的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原本中上的资质仿佛脱胎换骨,迅速超越了同辈,甚至开始赶超那些早已成名的内门天才。
他依旧刻苦,甚至更加刻苦。因为他发现,随着修为提升,骨片带来的清明感似乎能让他更深刻地理解力量本质,而不是浮于表面。他将其归功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更加笃信脚踏实地之道。
十八岁那年,宗门大比,他一鸣惊人,以一手扎实无比、却又灵动超乎想象的太乙仙法,连败数位热门天才,一举夺魁!
那一刻,他站在擂台上,接受着万众瞩目,听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阳光落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他心中充满了对宗门的感激,对未来的憧憬,还有那份凭借努力获得认可的骄傲。
也正是在那光芒万丈的时刻,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她。
清芷。
那时的她,已是内门中崭露头角的新星,修行的正是至高传承之一的太上无情道。她同样年轻,美貌初绽,虽已有几分清冷,却还不像后来那般冰封彻骨。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好奇,一丝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评估。
凌尘的心,在那一刻被击中了。少年慕艾,英雄钟情,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而然。他出色的表现,他天才的名头,也足以吸引她的注意。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同为宗门最耀眼的新星,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他们一起历练,一起论道,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凌尘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他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运的人,道途坦荡,佳人相伴。
他甚至一度忘记了那块给他带来改变的骨片,将一切成就归于宗门的培养和自身的努力。
然而,他并不知道,从他与清芷走近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变质。
起初,清芷只是不经意地问起他的修炼心得,赞叹他为何对基础仙法的理解如此深刻,施展出来威力远胜同侪。凌尘毫无戒备,倾囊相授,但他很快发现,他所讲的那些基于自身深刻理解、甚至融入了某些骨片带来的奇异感悟的心得,清芷听后往往眉头微蹙,似乎难以理解,更无法应用。
她以为是凌尘有所保留,心中渐生不快。而凌尘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某些感悟,似乎真的无法用语言准确传达,那更像是一种直达本源的认知,与骨片息息相关。但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骨片之事太过诡异,他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清芷。只能含糊其辞,说是自己刻苦修炼的体悟。
这份保留,在清芷心中种下了第一根刺。她修炼太上无情道,本就倾向于将一切视为可利用的资源。道侣之间,分享修炼成果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为何藏私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清芷从一位来自其他仙门的访客口中得知了一个在高层弟子中并非秘密的常识:仙界各大宗门虽各有传承,严禁外泄,但有一条默认的规则——若不同宗门的弟子结为道侣,则彼此交流功法心得被视为道侣间私谊,只要不过分,师门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乎是不同门派间高阶功法流通的唯一合法途径。
而她和凌尘,同属太乙门!
这意味着,她根本无法通过道侣这层关系,从凌尘那里获得任何额外的、超越太乙门范畴的功法或秘术!凌尘那惊人的悟性和修炼速度,在她看来,必定身怀巨宝或者掌握着某种逆天的秘法,而这本该是属于她的资源!
贪婪与失望,在她那颗修炼无情道而日益冰冷的心中滋生。她觉得自己投资失败了。这个道侣,除了消耗她的时间与情感,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的、超越宗门范畴的巨大好处。
既然无法共享,那便……夺来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太上无情道,斩情断欲,万物皆可为资粮。道侣,自然也是资粮的一种,而且是质量极高的一种。
如何夺直接强抢师门不会允许。那就……让他消失,让他的一切,合理地变成无主之物,再由她这个受害者兼遗孀来继承或调查,岂不是顺理成章
诬陷他修魔,便是最完美、最彻底的一步棋。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剥夺他的一切,还能彻底杜绝后患,更能彰显她大义灭亲的道心坚定,为她无情道的修为添上最重的一笔资粮!
于是,便有了那场试剑大会上的惊天变故。她梨花带雨,指证与自己最为亲密的道侣偷习魔功,证据确凿,情理感人。无人怀疑一个修炼太上无情道、即将斩断情丝的女子,会用自己的清誉和道途来诬陷道侣。
凌尘的辩解,在铁证和她的悲愤面前,苍白无力。
5
那跌落凡尘的过程,并非简单的坠落,而是一场无止境的崩解与折磨。
丹田碎裂,道基被抽离,磅礴的仙元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宣泄离他而去,带走的不仅是力量,更是生命的本源。罡风如刀,刮骨蚀魂,将他残存的护体灵光寸寸撕碎,血肉模糊。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绝望中浮沉,最后残留的感知,是九天之上那冰冷淡漠的注视,以及凡间大地扑面而来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死意。
他本该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或许,是那贴在心口、已被鲜血浸透的骨片,在最后关头,散发出一缕微不可察的温润气息,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残魂,让他如同一颗陨星,拖着残破的身躯与破碎的灵魂,重重砸入凡间一片荒芜的沼泽之中。
腐臭的泥水灌入口鼻,沉重的伤势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挣扎,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断裂的骨头和破碎的经脉,带来炼狱般的痛苦。
修为尽失,仙体崩坏,此刻的他,比最孱弱的凡人还要不堪。雨水冰冷地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泥污和血水,视线模糊一片。
就这样死了吗带着无尽的冤屈和仇恨,像一块烂泥,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太乙门…清芷…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尊…他不甘心!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残存的神智,却无法给予他丝毫力量。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之际,一个吊儿郎当、哼着荒腔走板小调的声音由远及近。
诶嘿~今儿个运气不错,捡了个大漏…嗯这沼泽地里怎么还躺了个‘泥菩萨’
凌尘用尽最后力气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个极其…不修边幅的身影。
道袍皱巴巴,沾满了油渍和不明污迹。头发用一根枯木枝随意挽着,几缕发丝顽强的翘着。年纪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或许更大,眼角眉梢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懒散,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蹲在泥泞边,好奇地戳了戳他几乎碎裂的肩胛骨。
啧,伤得真够劲!丹田碎得像渣,魂魄都快散架了,这都没死透命比老王八还硬啊!那人嘴里啧啧称奇,手上却不停,毫不嫌弃地将他从恶臭的泥沼里拖了出来。
罢了罢了,遇见便是缘分,道爷我今日发发慈悲,救你一命。记住了,救你的乃茅山正宗第一百零八代传人,道号‘一卜’,江湖人称‘铁口直断,一卦千金’的茅一卜真人!他一边吹嘘着,一边手法极其粗鲁地检查着凌尘的伤势,疼得凌尘几乎再次晕厥。
就这样,凌尘被这个自称茅一卜的邋遢道士,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他在山野间的一个破落小道观。道观年久失修,蛛网密布,神像蒙尘,唯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三清牌位前,插着三根烧了一半的劣质线香。
茅一卜的治疗手段,与他的人一样不靠谱。什么符水化香灰,什么黑狗血拌朱砂,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刨来的、长得奇形怪状的草根树皮熬成的、味道极其感人的糊糊,一股脑地往凌尘嘴里灌、往伤口上糊。
凌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出虎口,又入了狼窝,要被这江湖骗子当成试药的小白鼠。
然而,奇迹般地,在这些看似胡闹的治疗下,他破碎的身体竟然真的稳住了伤势,没有继续恶化,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修复。那贴在他心口的骨片,似乎也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所反应,散发出微弱的暖流,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
伤稍好一些,能勉强下地后,凌尘便跟着茅一卜四处游历。所谓的游历,其实就是茅一卜打着茅山真人的旗号,走乡串户,给人算命、卜卦、驱邪、看风水。
凌尘冷眼旁观,看着茅一卜如何巧舌如簧,把求卦的农妇忽悠得一愣一愣,多付了三倍的卦金;看着他如何用一些粗浅的幻术和提前埋好的机关,扮作厉鬼吓唬为富不仁的乡绅,诈取钱财美其名曰破财消灾;看着他画出的符箓歪歪扭扭,毫无灵光,却硬说是祖师亲传,能镇宅安家。
这分明就是个坑蒙拐骗、毫无真本事的江湖神棍!凌尘心中失望至极,甚至萌生去意。自己大仇未报,岂能终日与此等人厮混
但渐渐的,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那个被茅一卜骗了卦金的农妇,回去后依照他胡诌的东南方有贵人的说法,竟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那个被吓破胆的乡绅,之后果然收敛了许多,甚至开始修桥铺路;那些买了假符箓的人家,虽说符箓本身无用,但不知为何,家中竟真的很少再出现怪事,人人安康。
茅一卜的行为看似荒诞不羁,结果却总是歪打正着,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他那些骗人的把戏,引导向了一个好的结局。而且,凌尘隐约感觉到,茅一卜每次行骗之后,身上那丝微不可察的气息,便会浑厚一丝,虽然依旧杂乱无章,难以分辨。
一次,他们夜宿荒山破庙。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茅一卜油光满面的脸。他正美滋滋地数着白天赚来的铜板。
凌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你既有真本事,为何非要…行这坑蒙之事
茅一卜数钱的手一顿,抬起眼皮,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在火光下竟显得有些深邃。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子,终于忍不住问了道爷我就说你小子有慧根,没白救!
他丢开铜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子,你以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符箓是假的,话是假的,但最终办成了事,积了德,这功德力可是实实在在的!那些名门大派,高高在上,仙光璀璨,背地里干的龌龊事还少吗道爷我虽然手段糙了点,但赚的是心安理得的饭钱,办的是济世救人的实事,你说,谁真谁假
凌尘怔住,心中似有所悟。
茅一卜目光扫过他心口的位置,仿佛能看透那枚骨片:就比如你怀里那玩意儿,‘天光大道’的残骸,是吧
凌尘猛地一惊,下意识捂住胸口,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茅一卜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样子,那玩意儿,道爷我这一脉,祖上也阔过,算是有点渊源。可惜啊,真正的‘天光大道’太过刚直,照虚妄,破邪祟,不容于那些藏污纳垢之所,传承早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就剩下些你这种不成器的残片流落在外。
他叹了口气,语气难得带上几分正经:这天光大道,修的不是力,是‘理’,是‘真’。心念至纯,洞察万物本质,万法自然明晰,诸邪不侵。你小时候觉得带着它脑子灵光,学啥都快,便是此理。它不会直接给你力量,却能让你看清力量的本源,学什么都直指核心。可惜,你之前把它当成了辅助修炼的工具,明珠蒙尘啊。
你前半生那点劫数,道爷我早给你算得明明白白了。茅一卜咂咂嘴,太乙门的太上无情道呸!走歪了的邪路!还有上头那些老不死,一个个藏得深,心都烂透了!这仙界,早就从根子上烂了!需要好好照一照,洗一洗!
他看着凌尘,目光灼灼:小子,你恨不恨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把那些假仁假义、吸食众生血肉的伪仙,全都打回原形
凌尘双拳骤然握紧,眼中压抑百年的仇恨与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恨!此仇不报,神魂难安!
好!茅一卜一拍大腿,道爷我看你顺眼,也看那帮家伙不顺眼很久了!帮你一把!
说罢,他猛地一掌拍在凌尘天灵盖上!这一掌毫无征兆,却并非攻击,一股庞大无比、却又杂乱混沌、仿佛包罗万象的力量猛地灌入凌尘体内!
你根骨已废,旧的法子修不了仙了!道爷我用这百年攒下的乱七八糟的功德力、信仰力、还有偷摸吸来的些许灵气,给你重塑个根骨!以后,你就专修你那块骨头片子里藏着的那点‘天光’!把它修全了,修圆满了!
记住!你的道,是审判,是净化,是真相!用你的光,去把那些藏在仙光宝气下面的肮脏、腐朽、丑陋,全都他妈的老底揭穿!把这乌烟瘴气的仙界,给我捅个窟窿!
狂暴的力量在凌尘体内横冲直撞,撕裂又重组,痛苦远超昔日碎丹之痛,但他咬碎了牙,一声不吭,眼中只有坚定的恨意与重燃的火焰。
……
回忆的电光火石间,清芷那凝聚了百年修为、暗藏污秽、狠毒绝伦的一剑,已刺到凌尘眉心前一寸!
凌厉的剑气吹动了他额前的黑发。
凌尘眼中,最后一丝对过往的追忆彻底湮灭,只剩下万年玄冰般的死寂。
他并未躲闪,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指尖,有无色无形,却仿佛能照彻万古洪荒、涤荡一切污浊的——
天光,微亮。
6
并非刺目骄阳,亦非清冷月华,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光。它自凌尘指尖诞生,无声无息,却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意念——洞彻,分明,不容丝毫伪饰。
清芷仙尊那凝聚了百年修为、阴毒狠厉、足以冰封神魂的一剑,在这微光亮起的刹那,如同遇到了亘古存在的克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冲击的轰鸣。
那凌厉无匹的冰寒剑芒,那天精心淬炼的本命仙元,那暗藏其中、来自更高处恩赐的污秽气息,在触碰到那缕微光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开始消融、瓦解、蒸发!
不是被击碎,而是被看穿,被否定,被从存在的根基上抹除其虚妄的表象,还原为最本初、最杂乱无章的粒子,旋即消散于无形!
什么!清芷仙尊脸上的怨毒和自信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惊骇。她感觉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不是打在什么坚固的防御上,而是打入了一片绝对的真实之中,所有附加其上的力量、属性、甚至意念,都被那真实无情地分解、剥离!
那缕天光,沿着剑芒,逆流而上,速度看似缓慢,却无视一切时空阻隔,瞬间触及了她手中的仙剑。
嗡——!
仙剑哀鸣,光华急剧暗淡,剑身上流转的符文道痕如同被烫掉的烙印,迅速模糊、消失。紧接着,
细小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整个剑身,咔嚓一声脆响,这柄陪伴她多年、以太乙玄冰精魄炼制的本命仙剑,竟就这般寸寸断裂,化为凡铁碎屑,从她手中簌簌落下!
噗!
本命法宝被毁,气机反噬,清芷仙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踉跄后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再抬头看向凌尘那根依旧闪烁着微光的指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惧的情绪。
那是什么力量!绝非仙力,也非魔力!那是一种她根本无法理解,甚至让她道心都在战栗的绝对克制!
保护师叔祖!
结阵!快结太乙玄门剑阵!
周围的太乙门弟子长老们终于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尽管心中恐惧,但长久以来对宗门的忠诚和对清芷的敬畏还是压过了一切。数十名修为较高的弟子强压下因衰老带来的虚弱,纷纷祭出飞剑,手掐剑诀,试图组成太乙门享誉仙界的镇派剑阵。
刹那间,剑气冲霄,无数道流光飞剑交织成网,道韵相连,化作一座森严凌厉的剑光囚笼,朝着凌尘笼罩而下!剑阵威力浩大,引动天地灵气,声势惊人,似乎要将这胆大包天的魔头绞杀成齑粉。
凌尘看都未看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阵。他只是望着惊恐后退的清芷,眼神漠然,再次轻轻一弹指。
指尖天光,微微一涨。
没有耀眼的光爆,只有一种无形的、却浩瀚无边的理与真的领域,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
那声势浩大的太乙玄门剑阵,在触及这天光领域的瞬间,如同遇到了烈火的蛛网,所有精妙绝伦的剑诀变化、所有勾连交织的道韵法力、所有凌厉无匹的剑气剑意,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瞬间变得破绽百出,苍白无力!
组成剑阵的弟子们惊骇地发现,他们苦修多年、如臂指使的仙剑,此刻变得沉重无比,剑身上的灵光飞速暗淡,与心神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若有若无。他们赖以成名的合击剑阵,在那天光之下,竟显得如此简陋、可笑,仿佛孩童胡乱挥舞的木棍,破绽百出!
怎么回事!我的法力运转不畅!
剑…我的剑不听使唤了!
阵眼!阵眼崩溃了!
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剑阵尚未真正落下,便已自行溃散!无数飞剑如同下饺子一般从空中坠落,叮当作响,灵性大失。那些结阵的弟子更是如遭重击,东倒西歪,修为稍弱的直接吐血昏迷过去!
天光之下,万法显形,虚妄皆破!一切依靠特定法则、技巧、能量排列而成的术法与阵法,在其面前都失去了神秘性,变得不堪一击!
凌尘踏步向前,一步步走向清芷。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无人敢挡!无论是试图偷袭的法宝,还是仓促施展的仙术,只要进入天光笼罩的范围,尽皆灵光溃散,化为凡物或是无效的能量乱流。
他如同行走在静止的画卷中,而周围的一切色彩与动态,都在他带来的真实面前迅速褪色、崩解。
不…不要过来!清芷仙尊花容失色,再无半分之前的清冷高傲,她一边后退,一边疯狂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各种保命之物——防御符箓、一次性攻击法宝、甚至还有一枚散发着恐怖波动、似乎是某位大能赐下的保命玉符。
她将符箓激活,灵光闪烁的护罩刚刚升起,在天光微照下便如同肥皂泡般破灭;她扔出攻击法宝,法宝尚未爆开就被还原成一堆废料;她咬牙捏碎那枚保命玉符,一股远超地仙层次的威压轰然爆发,化作一只巨大的虚幻手掌,抓向凌尘!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来自上界的恩赐!
然而,那只巨掌在触及天光的瞬间,凌尘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魑魅魍魉,也敢冒充天威
天光微微一凝,那巨大的手掌虚影如同被投入炼狱的雪雕,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其上附着的强大神念与法力被瞬间净化、剥离,显露出内部一丝漆黑扭曲、充满贪婪与堕落气息的本源!那本源暴露在天光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滋滋声响,顷刻间烟消云散!
玉符,彻底失效。
清芷仙尊彻底绝望了。她最大的倚仗,在对方那诡异的光芒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看着越走越近的凌尘,看着他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百年前的场景仿佛重现,只是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彻底颠倒。
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她声音颤抖,充满了不解与恐惧。
凌尘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天光的微芒将两人笼罩。
我是什么凌尘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我是尔等虚伪仙道的掘墓人,是你们贪婪掠夺的报应,是这腐烂仙界迟早要面对的…天光。
他伸出手指,点向清芷的眉心。
清芷想要躲闪,却发现周身空间仿佛被那真实的光凝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缓缓靠近。
你说太上无情,视万物为刍狗。凌尘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今日,我便让你这‘刍狗’,显形于众生之前。
指尖,轻轻点落。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魂飞魄散。
只有天光,温和却不可抗拒地涌入清芷的体内。
啊——!!!
清芷发出了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惨嚎,那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羞辱!
她周身那层维持了百年、完美无瑕的仙肌玉骨、冰清玉洁的皮相,在天光的照耀下,如同遇热的蜡像般开始融化、剥落!皮肤变得干枯灰败,皱纹如同沟壑般深刻蔓延,满头青丝瞬间化为枯槁白发,牙齿脱落,眼珠浑浊……曾经美若天仙的容颜急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丑陋、干瘪、散发着沉沉暮气和死意的苍老躯壳!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随着皮囊的剥落,她体内那依靠无数手段掠夺、交易而来的驳杂仙力,以及那更深处的、与上界污秽存在纠缠不清的本源联系,在天光的净化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积雪,疯狂地蒸发、嘶吼、挣扎!
一道道漆黑、扭曲、充满怨念与贪婪的虚影被迫从她衰老的躯壳中被逼出,那是被她吸干气运、榨取神魂的追随者的残念,是她进行肮脏交易时沾染的污秽契约之力!这些虚影在天光中发出无声的哀嚎,最终化为青烟消散。
此刻的清芷,哪里还有半分仙尊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被抽干了所有虚假填充物、只剩下最原始丑陋和罪业的老妪,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空白。
凌尘冷漠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团腐朽的垃圾。
所谓的太上无情道,所谓的仙尊,不过如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所有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太乙门人,扫过那巍峨却已失去光彩的仙门宫阙,声音传遍整个太乙仙山:
今日,灭的不仅是清芷,更是太乙门腐朽的根基,是这虚伪的太上无情道!
他抬起脚,轻轻一跺。
嗡——!
天光以他脚下为中心,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瞬息间掠过了整个太乙仙门!
没有毁灭性的破坏,但所有被天光掠过的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他们苦修的功法、依赖的灵气、甚至宗门大阵的运转,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紊乱,仿佛有什么根植于此的、阴暗腐朽的东西,被悄然净化、抹去。
尤其是那些修炼太上无情道有所成的弟子长老,更是齐齐喷出鲜血,修为肉眼可见地跌落,容颜亦有不同程度的衰老迹象,道基受损严重!
凌尘并未赶尽杀绝。他的目的,是摧毁这道统,而非屠戮。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呜咽的清芷,眼中无恨无悲,只有彻底的漠然。
活着吧,带着你真实的模样,和你破碎的道心,好好看着……
这仙界,该换一番光景了。
说完,他转身,玄衣飘动,踏着满地的狼藉与寂静,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无人敢阻拦,无人能阻拦。
阳光穿透破碎的云层,洒落在他身上,将那玄色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身后,是崩塌的天阶,溃散的仙阵,衰老的仙尊,和一众失魂落魄、道心崩溃的仙人。
一个新的传说,始于今日。
而清算,才刚刚开始。
天光所向,伪仙荡尽!
番外:
清冷仙子和齁哦哦哦,最近在网上联动的很频繁啊。
有人说,世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在眼前摧毁。这清冷仙子和齁哦哦哦也是一样的道理。
人前清冷仙子,人后齁哦哦哦,不就是虚伪么。
那么这虚伪的太上无情道,也是很有讨伐的必要了。
以上,就是本篇成文的主要因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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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本篇成文因素竟是齁哦哦哦呢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