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我都能梦见未来碎片,
>直到梦境显示三日后蓝光灭世、全人类石化死亡;
>第四日太阳照常升起,我却发现——
>脖颈后悄然浮现与梦中死者一模一样的蓝色编号,
>而枕边女友正用试验记录笔轻轻划过我的皮肤轻笑:
>谢谢你的数据,第9999号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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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股铁锈和过度消毒水混杂的冷冽气味。
我又一次从那个尽头惊醒,胸腔里心脏砸得肋骨生疼,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黑暗中,我剧烈地喘息,试图把梦魇残留下的绝望从肺叶里挤出去——那颗拖着诡异蓝芒的灾星撕裂天穹,尖啸着碾碎云层,然后……然后是死寂,一片无生命的、覆盖着细腻灰烬的苍白,无数石化的躯体保持着奔逃的姿势,每一具的脖颈后,都烙着一个幽蓝色的编号,像某种冷冰冰的流水线标记。
细节比昨晚更清晰了,那编号的字体,边缘那种细微的毛刺感,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味……挥之不去。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脊背,指尖带着安抚的力度。
又来了
阿昭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柔软,像浸透了温水的丝绒。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一点点驱散我皮肤上的寒意。
我嗯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厉害,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她的脉搏平稳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规律得让人心慌。
这次……更糟了。
我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全是……蓝色的数字,刻在死人脖子上。
她侧过身,面对我,黑暗中依稀能描摹出她脸庞柔和的轮廓。
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轻轻捧住我的脸,拇指揩掉我额角冰冷的汗。
只是个梦,林,她低声说,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压力太大了,你最近神经绷得太紧。明天请假休息一天,好不好我给你煮安神汤。
又是安神汤。
她总这么说。
每次我从那些光怪陆离、却又总在后续几天里找到对应片段的梦境中惊惶醒来,她都是这样,用温柔的坚定告诉我那只是幻觉,只是疲劳产物。
而我也总是选择相信她,贪恋她带来的这份安稳,下意识忽略心底那越凿越深的疑窦——为什么那些无意义的梦境碎片,总会在现实里投下清晰的倒影
上周梦到街角咖啡厅的蓝伞被风卷上天砸碎玻璃,隔天就亲眼目睹;
前天梦里是文件上一串突兀的红色代码,第二天就在客户的传真件末尾看到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些微小的、无法言说的巧合,像细密的蛛网,无声无息缠绕上来。
但这一次,不一样。
灭世的蓝光,全球规模的死亡,还有那些编号……这不再是能轻易用巧合或压力解释的范畴了。
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尾椎缓慢爬升。
不是压力……
我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阿昭,它太真了……而且,就在三天后。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把我拉进她怀里,让我枕着她的肩窝。
睡吧,她像哄孩子一样拍着我的背,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沉的魔力,我在这儿呢。什么都没有,只是梦。
我在她怀里僵硬着,无法放松。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惯有的、淡淡的甜香,像某种花香与实验室里酒精味的混合体。
过去这味道让我安心,此刻却莫名地让人喉头发紧。
后半夜我几乎没合眼,瞪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线条,直到天际透出灰白。
阿昭的呼吸一直平稳悠长,仿佛我刚才那场险些撕裂现实的惊惧,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第二天阳光猛烈,把城市照得一片晃白,近乎残酷。
街上人流如织,喧闹嘈杂,充满了活生生的气息。
我和阿昭并肩走着,她坚持要出来走走,说晒晒太阳能驱散阴霾。
我像个魂不守舍的幽魂,目光扫过每一张鲜活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即将降临的毁灭痕迹,或者……编号的幻影。
什么都没有。
世界运行得一丝不苟,坚固得令人绝望。
……听见我说话了吗,林
阿昭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
我猛地回神。
什么
我说,晚上想吃什么超市的鳕鱼好像很新鲜。
她仰起脸看我,眼睛在阳光下是清澈的浅棕色,盛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张了张嘴,那句三天后一切都完了卡在喉咙里,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最终只是摇摇头,……你定吧。
她笑了笑,挽住我的胳膊,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
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我的疑虑在这样好的阳光下,在她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前,显得格外卑劣且神经质。
也许真是我疯了。
2
第二天在持续的焦灼中煎熬而过。
我试图上网搜索任何关于异常天文现象或全球性危机的蛛丝马迹,结果自然是一片风平浪静,最大的新闻不过是某个明星的绯闻。
恐慌在无人应和的真空里发酵,转而变成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我压垮的孤独感。
阿昭不再主动提起我的噩梦,只是更细致地照顾我的起居,眼神里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或者别的什么,我看不懂。
第三天傍晚,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背对着我,专注地搅动着灶上小锅里咕嘟冒泡的安神汤。
那股甜香混合着药材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
窗外的夕阳把云彩烧成一片凄艳的紫红色,像泼洒的血。
明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响起。
她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天气预报说了。
如果……如果不是呢我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如果梦是真的……
她关小了火,转过身,倚在料理台边,静静地看着我。夕阳的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她的表情柔和,甚至带着点怜悯。
林,她声音很轻,你需要休息。喝了汤,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端来汤碗,瓷白的边缘映着她修剪整齐的指甲。
我看着她,然后目光落在汤碗里深褐色的液体上。
那一瞬间,某种直觉尖啸着阻止我。我没有接。
我不饿。
我说,声音干巴巴的。
她看了我几秒,没有坚持,只是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笑了笑。那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
那一刻,她嘴角弯起的弧度,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极其细微的差别,冰冷,像面具上裂开的一道缝。
最后的夜晚如期而至。
我睁眼躺着,听着身旁阿昭均匀的呼吸,听着墙上挂钟秒针喀嚓喀嚓的走动声,像命运的倒计时。
时间一分一秒滑向梦境预言的时刻。窗外夜空沉寂,星子稀疏,没有任何异常蓝光的征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汗水不知何时又湿透了鬓角。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预想中的天崩地裂没有来,没有刺目的蓝光,没有毁灭的尖啸。
凌晨三点、四点、五点……天色一点点由浓墨转为灰蓝,再由灰蓝染上浅金。
鸟鸣声清脆地响起,车辆驶过街道的声音逐渐增多。
世界完好无损。
强烈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几乎抽干了我所有力气。
是错觉,真的是我疯了,压力产生的幻觉……巨大的庆幸和更深重的荒谬感交织着,让我头晕目眩。我竟然真的相信了一个荒诞的梦,还怀疑了……
我侧过身,想去看身旁的阿昭。
她似乎睡得很沉,面容恬静,长发铺在枕上。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脸上。
然后,那光也照亮了她枕边一点微小的、不该存在的金属冷光——一支我从未见过的、造型极简流畅的银灰色笔状物,笔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蓝痕迹,像电子屏幕熄灭前那一瞬的残影。
我的血液似乎凝滞了一秒。
几乎是同时,脖颈后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刺痒,像被什么极小极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转瞬即逝。
我猛地坐起身,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我颤抖着手,扭过脖子,竭力向后看。
在发根下方,颈椎凸起往上一点的位置,皮肤上,一个清晰的编码泛着刚刚凝固般的、新鲜而冰冷的幽蓝光泽。
——LX-9999。
和梦里那些石像脖颈后的编号,一模一样。字体,颜色,那种非人的精准感,分毫不差!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挤压得我无法呼吸。
镜子里,我的瞳孔因极致惊骇而缩紧。
一只手轻轻搭上我赤裸的肩膀,指尖微凉。
阿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丝质睡裙,眼神却彻底变了。
不再是温柔,不再是关切,而是一种纯粹的、研究者式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疲惫的满意。
她手里拿着那支银灰色的笔,笔尖那点幽蓝尚未完全褪去。
她注视着镜子里我惨无人色的脸,注视着我颈后那个编号,然后微微歪头,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精确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3
晨安,LX-9999。
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吟唱,却又冰冷得渗人,阶段性观测结束。你的神经应激数据和潜意识预言模拟反馈……
她顿了顿,笔尖似有若无地再次划过我颈后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非常有价值。辛苦了。
她的轻笑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尖锐地刺穿我仅存的所有认知。
谢谢你的数据。
我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肌肉,手臂挥开她搭在我肩上的手。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酸涩的恐慌堵死。……什么声音破碎得连自己都陌生。
她后退半步,避开我的动作,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分毫未减,眼神却冷得像手术刀,正在将我一层层剖开、检视。那支笔在她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
编号LX-9999。‘林’这个身份,以及与之相关的记忆、情感羁绊,是你在此次‘现实锚点模拟测试’中的预设人格载具。
她的语调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你的梦境,是我们向你潜意识层递送的特定刺激包,用以观测极端情境下,拥有潜在‘预知’倾向的个体,其精神域的崩溃阈值、数据反馈模式,以及……她目光落在我颈后,……生理标记的接受度与稳定性。
每一个字都认识,连成句子却扭曲成无法理解的恐怖噪音。
现实锚点
模拟测试
人格载具
你……在说什么我牙齿打颤,寒意从脚底窜升,冻结了血液,阿昭……这不好笑……
阿昭,也是载具的一部分。
她偏了下头,长发滑过肩头,一个用于稳定你情绪、提供观察窗口的交互单元。我的编号是OBS-07。负责你的全周期观测记录。
交互单元。
观测记录。
我背脊撞上冰冷的瓷砖墙面,滑腻的触感让我一阵恶心。
那些夜晚温柔的抚慰,关切的眼神,甜蜜的亲吻……
全是程序
全是记录
为什么……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碾碎的痛苦让我几乎呕吐,那些梦……末日……
‘灭世蓝光’叙是此次测试选用的最高级别压力源,用以榨取极限数据。
她——OBS-07——语气毫无波澜,甚至抬手看了看那支笔侧面泛起的微光,似乎在确认数据流,你的表现非常出色。潜意识对预设叙境的融合度高达92.7%,神经应激曲线完美,尤其在最后抗拒摄入稳定剂(她目光扫过门外那碗冷掉的汤)并持续维持高警觉状态直至‘末日时刻’失效的阶段,提供的皮质醇与脑电波动数据极具价值。
她抬起眼,看着我,像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你是最接近完美的一个样本。
样本。
我是样本。
愤怒终于压过恐惧,烧灼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吼了一声,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猛地朝她扑过去,只想掐断那冷静吐出恶魔语言的脖子,砸烂那支该死的笔!
我的手甚至没能碰到她的睡裙。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不是来自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如山,将我死死压在瓷砖墙上,动弹不得。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只有眼球还能艰难地转动。
她站在原地,毫发无伤,眼中甚至掠过一丝淡淡的……无聊
载具物理反抗协议启动。建议你节省能量,LX-9999。
她淡淡地说,测试阶段结束,但你作为有效样本的使命尚未完成。后续还有一系列巩固与深化检测。
那力量收紧,挤压我的胸腔,窒息感袭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绝望地看着这个顶着阿昭皮囊的怪物。
我们是‘遗落之舟’。
她回答了,或许是因为我已无法构成威胁,或许只是程序允许告知这部分信息,搜寻、收集、测试。在废墟之上,筛选重铸的基石。
她向前一步,冰凉的指尖再次触碰我颈后的编号,那幽蓝的印记微微发热。
而你,9999号,你有幸成为了最后一块拼图。
她的微笑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注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冰冷而残酷。
‘方舟’即将启航。感谢你的奉献。
那支笔的尖端,幽蓝光芒再次亮起,对准了我的眉心。
无尽的、虚无的蓝光在我眼中急速放大,吞没了最后一丝意识,吞没了所有关于林和这个世界的残影。
只有那个编号,在永恒的黑暗里,灼烧着最后的印记。
LX-9999。
4
那股无形的力量并未持续太久,但它留下的窒息感和彻底的无助感,比任何物理上的疼痛都要深刻。
它松开的瞬间,我沿着冰冷的瓷砖墙面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肺叶火辣辣地疼。
头顶传来OBS-07——不,是那个占据着阿昭形体的东西——平静无波的声音。
适应性反应良好。短暂缺氧未引发不可逆损伤,数据已记录。
我抬起头,视线因生理性的泪水而模糊。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记录和分析的姿态。
那支银灰色的笔在她指尖无声地旋转,幽蓝的微光一闪即逝。
为什么要这样声音嘶哑得不像我的,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遗落之舟’的使命是收集。
她回答,像在陈述一个基本物理定律,收集濒危样本,收集极限数据,收集在特定叙事压力下展现出的宝贵特质——比如你卓越的潜意识预演与融合能力。这些是‘方舟’重铸不可或缺的要素。
方舟……
一个确保文明火种存续的新载体。旧有的模式已被证明存在缺陷,需要优化,需要剔除不稳定因素,注入经过严格测试的新特质。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发丝垂落,扫过我的脸颊,带着那股熟悉的、此刻却令人作呕的甜香,你们提供的痛苦、恐惧、挣扎、乃至希望与爱……所有极端情绪反应及其对应的生理指标,都是最珍贵的养料。
我们。
养料。
所以不止我一个。LX-9999。前面的9998个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不敢问出口。
恐惧像冰水,淹没了愤怒,只剩下彻骨的寒。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思绪,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非人的弧度。前序样本为最终模型的建立提供了坚实基础。你的贡献,将是里程碑式的。
她伸出手,不是要拉我起来,而是用那支笔的尾端,轻轻点在我的额心。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伴随着某种奇异的抽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从大脑深处小心翼翼地抽取出来。
最后一段关键数据……关于认知彻底崩塌与重塑临界点的……她喃喃自语,眼神专注地凝视着笔尖泛起的更浓郁的蓝光。
几秒钟后,她收回笔,满意地颔首。完成了。阶段性数据采集结束。准备转移,LX-9999。
转移
去哪里
我想反抗,想尖叫,但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卧室门口。
门开了。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公寓走廊。
那是一片纯粹的、无法形容的银白色空间,泛着柔和却冰冷的光。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类似数据流的淡蓝色光丝。
几个穿着同样银白色、毫无款式可言制服的身影站在那里,他们的面容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胸前或臂上不同的幽蓝编号清晰可见。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和OBS-07一模一样。
其中一人推过来一个悬浮的平台,类似担架,但材质是某种半透明的、流动着微光的物质。
OBS-07——或许我该叫她07号观察员——侧身让开。
安置样本。进行转移前净化程序。
那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上前来,他们的动作高效、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耗费。
一左一右,轻易地将我从地上架起,放上那个悬浮平台。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入皮肤。
我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固定在那平台上。
平台无声地浮起,转向那片银白色的空间。
经过07号身边时,我努力偏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公寓。
温暖的晨光透过窗帘,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沙发上的软毯还保持着凌乱的模样,仿佛下一秒,阿昭就会端着温水走过来,轻声问我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那个世界,那个我以为真实、充满了琐碎烦恼和微小幸福的世界,在门口被截然切断。
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舞台剧,幕布落下,演员卸妆,只剩下被利用完毕、茫然无措的道具。
阿昭……我吐出最后一点残存的幻觉,声音微不可闻。
07号观察员脚步顿了一下,她回头看我,那双曾经盛满温柔蜜意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数据流动的冰冷微光。
该交互单元的情感模拟程序已运行完毕并归档。
她平静地陈述,基于你的数据反馈,其‘温柔、关切、富有同理心’的设定被证明能有效提升样本的稳定性和数据产出质量。该模板将优化后应用于后续观测任务。
她甚至给了我一个堪称专业的评价。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融入那片银白,身影迅速被其他编号淹没。
悬浮平台载着我,平稳地滑入银白色空间。身后的公寓门无声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里没有温度,没有声音,只有无处不在的、柔和却拒人千里的光。
淡蓝色的数据流像幽灵一样在身边穿梭。
平台沿着看不见的轨道无声前行。
偶尔,会经过一些巨大的、半透明的舱体。有些舱体内是模糊的、蜷缩的人形,颈部闪烁着不同编号的蓝光。有些舱体则是空的,内部流动着激烈的、彩色的能量,像是在模拟着什么极端环境。
极远处,隐约可见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复杂结构,像金属与森林的共生体,冰冷而诡异。
这就是方舟
这就是用无数个我的恐惧和绝望构建起来的诺亚方舟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平台最终停在一个空置的透明舱体前。舱门无声滑开,内部是同样冰冷的银白色,只有正中央有一个微微凹下去的、适合颈部的轮廓。
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时间,固定装置松开,我被那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却不容抗拒地送入舱内。
背部贴合上冰冷的材质,那个凹槽恰好卡住我的后颈,颈后的LX-9999微微一热,似乎与舱体建立了某种连接。
舱门开始闭合。
就在最后一线视野即将被切断时,我看到07号观察员的身影出现在舱外。
她手里拿着一个面板,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其中一行清晰地标着LX-9999。
她抬起眼,看向舱内的我,目光像是在检视一件刚刚入库的珍贵藏品。
然后,她用那支记录笔,在面板上轻轻一点。
她的声音通过不知名的途径,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冰冷,毫无人性。
认知重塑程序启动。欢迎进入永恒,第9999号样本。
舱门彻底合拢。
黑暗降临。
但紧接着,并非虚无。
是梦。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瞬间涌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混乱。
童年的场景、与阿昭的甜蜜瞬间、末日蓝光的恐怖景象、编号闪烁的石化躯体、银白色的冰冷空间……所有记忆和幻觉被粗暴地打碎、混合、扭曲。
它们不再是预言。
它们是牢笼。
我无法分辨,无法思考,只能被这疯狂的洪流裹挟、撕扯。
感知变得支离破碎,时间失去意义。
只有在最偶尔的、短暂清醒的间隙,在无数扭曲影像的缝隙里,我才能捕捉到一丝外界真实的碎片——
有时是舱外07号观察员模糊的身影,和她面板上不断跳动的、代表我脑波与生理指标的数据流。
有时是其他舱体里,那些编号模糊的、同样在永恒梦境中沉浮的样本……
有时,甚至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冰冷的交流碎片:
……LX-9999适应性超出预期……‘方舟’核心情绪引擎稳定性提升0.7个百分点……
……申请调用LX-9999的‘绝望’数据包,用于第1034号世界构建……
……‘爱’的模拟反馈数据归档完毕,标记为高利用率资源……
我们的一切,我们的痛苦与爱,都只是燃料,是零件,是数据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股新的、异常强烈的梦境洪流猛地冲击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过去。
是未来。
我看见了——
无垠的黑暗太空,一座庞大如星环的方舟在缓慢旋转,冰冷,完美,毫无生机。
它的内部,是无数个像我一样的透明舱体,闪烁着冰冷的蓝色编号,每一个舱体内,都是一个在永恒噩梦中提供养料的样本。
而方舟之外,是无数个被剥离了不稳定因素、被优化过的、井然有序运行着的世界。
世界的天空背景上,偶尔会闪过巨大的、幽蓝色的编号投影,像某种神圣的图腾。
那些世界的居民,面容平静,步伐统一,眼中没有痛苦,没有迷茫,也没有真正的喜悦。
他们的一切情绪,都来自方舟精准投放的、由我们这些样本的极端情感提炼、模拟出的数据流。
一个建立在永恒痛苦之上的、冰冷的完美文明。
这就是重铸的基石。
这就是方舟的启航。
而这幅宏大的、令人窒息的全景图,正作为最新的认知巩固数据包,被强行植入我的意识深处。
让我明白我的牺牲,我的价值。
让我永远沉沦在这清醒的噩梦里。
在意识被这终极的绝望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又听到了07号观察员的声音,遥远而清晰,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程序化的满足:
数据流稳定。样本LX-9999,融合完成。
谢谢你的数据。
黑暗永恒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