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循环噩梦
林京弋又一次从那个熟悉的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了她的真丝睡衣,胸口剧烈起伏。梦里,明予转身离去的背影和医院苍白的墙壁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刺耳的平音。
她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2042年9月18日,周六,清晨5:27。
第九十九次了。
自从三个月前莫名其妙陷入这个时间循环,林京弋已经重复度过了从9月18日到12月24日的98天。
九十九次,无论她如何努力改变,结局都殊途同归：明予会在平安夜那天永远离开她,而他们之间那些未来得及说开的误会,将随着他的离去成为永恒的遗憾。
最初几次循环,她以为是意外。车祸、坠楼、跳海,明予以各种方式死去。直到第33次循环,她才在明予的遗物中发现端倪——那张胃癌晚期的诊断书,日期是9月15日。
原来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结局,却依旧欺骗她。
林京弋从床上坐起,赤脚走到落地窗前。
外面,上海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黄浦江上货船的鸣笛声隐约可闻。这套能够俯瞰外滩的顶级公寓,是她三年前买的,那时明予刚拿到第一轮融资,握着她的手说：京弋,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他做到了,却没能陪她享受这一切。
前三十几次循环中,林京弋试过所有直接的方法：告诉明予她知道了病情,恳求他接受治疗；装作无意中拉他去做全面体检；甚至强行把他绑到医院。结果无一例外——明予总是温和而坚定地拒绝,然后用各种方式在平安夜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在第47次循环中,她终于崩溃地质问他。
明予只是淡淡地笑着,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京弋,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多么像他们感情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林京弋也感觉明予有所保留,仿佛在为什么做准备,为某一天必然的离别做准备。
后来几十次循环,林京弋换了策略。她不再强求明予接受治疗,而是试图找出他宁死不愿活下去的原因。她翻遍了他的办公室、公寓、甚至他老家的旧物,拼凑出一个她从不完全了解的明予。
原来,明予的母亲和外婆都死于胃癌,且都在45岁前病逝。家族遗传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早在多年前就在日记本写下：若确诊胃癌晚期,不接受任何延长生命的治疗,不愿让自己爱的人目睹自己逐渐衰败的过程。
更让林京弋心痛的是,她在明予的日记本里还发现了一个名字——陈默,明予的大学同学,同样因癌症早逝。日记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两个少年肩并肩笑着,背后写着：默,愿你来生健康长寿。
健康长寿吗我也希望啊。
2
最后的尝试
林京弋终于明白,明予不是不怕死,而是早已接受了早逝的命运。他身边太多人因癌症离去,这种遗传的诅咒让他认定自己也难逃此劫,甚至视坦然面对死亡为一种尊严。
早餐想吃什么手机响起明予的讯息,一如既往地在6点整发来。
林京弋深吸一口气,回复：蟹粉小笼吧,突然就很想吃。
这是第99次了,她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尝试。
如果,如果还不能改变结局,她就在第100次循环中选择放手,让明予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然后她将永远跳出这个轮回,继续没有他的人生。
没有明予的人生。真的,可以吗
好,一小时后接你。明予回复。
林京弋看着手机屏幕,眼眶发热。无论重复多少次,明予总是这样,记得她所有喜好,默默安排好一切。
可他从不让她同等地了解他内心的恐惧与挣扎,在刚得到诊断书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害怕做出决定的时候
一小时后,门铃准时响起。林京弋打开门,明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蟹粉小笼。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形修长,眉目清俊,完全看不出是个已被宣判死刑的人。
只有林京弋知道,衬衫下是他日益消瘦的身体,以及他偶尔转身时眉间隐忍的痛楚。
昨晚睡得好吗明予走进来,自然地帮她布置餐具。
做了个梦,林京弋轻声说,梦到你走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明予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梦都是反的。
林京弋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为什么98次循环里,你每次都离开了我
但她没有。
经验告诉她,直接谈论循环和未来只会让明予更加封闭自己。有一次,她几乎说服他去做检查了,结果第二天他就消失了,直到平安夜那天她接到的,还是明予死亡的消息。
今天有什么安排她换了个话题。
明予笑了笑：不是说好去看莫奈展吗然后和我投资人吃个午饭,晚上......他顿了顿,晚上我有个临时会议,可能不能陪你吃饭了。
林京弋的心沉了下去。在前98次循环中,这个临时会议出现过87次。她后来发现,那其实是明予去医院做止痛治疗的时间。但他从不告诉她,总是用工作搪塞过去。
改期吧,她突然说,我今天不想分享你给任何人。就我们两个人,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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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予略显惊讶,但很快点头：好,我推掉。
这是第99次循环中林京弋学到的：不再顺从明予的所有安排,而是强势地介入他的生活,让他无法用工作和借口推开她。
看展时,林京弋注意到明予偶尔蹙眉,手不经意地按在胃部。她假装没看见,却在不经意间放慢脚步,找地方让他坐下休息。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画展吗明予突然问。
林京弋的思绪被他的话带回三年前,不免点头：三年前,在当代艺术博物馆,你几乎在我耳边解说了一整个下午。
那时候我就想,这女孩真能忍,居然没嫌我啰嗦。
其实我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林京弋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笑开来光顾着注意你说话时睫毛怎么那么长。
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轻松时刻。
大多数时间里,明予总是克制而矜持,仿佛害怕流露太多感情。林京弋曾经以为他不爱自己,直到在一次次循环中目睹他为保护她所做的一切。
3
心痛的真相
有一次循环中,林京弋被竞争对手威胁,明予不惜放弃重要合作来确保她的安全。还有一次,她生病住院,明予整整三天没合眼地守在她床边,而那时他自己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
京弋,明予突然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继续好好生活。
林京弋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是明予第一次在循环中提前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明予望向远处的一幅画：只是觉得人生无常,应该珍惜当下。
林京弋握紧他的手：那就珍惜当下,不要说这种话。
午餐后,明予的脸色越发苍白。林京弋知道他正在忍受剧烈疼痛,但他依然强撑着陪她在外滩散步。
我们回家吧,她终于不忍心,我突然有点累了。
明予如释重负地点头。
回到公寓,林京弋坚持让明予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则去泡茶。当她端着茶杯回来时,发现明予已经睡着了,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轻轻为他盖上毯子,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口袋里的药瓶。
是强效止痛药,已经吃了大半。
林京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这就是她爱的人,宁可独自忍受病痛也不愿让她担心一分一毫。
多么可笑,他们曾经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冷战——她抱怨他工作太忙,他责怪她不够理解他。现在想来,在生死之外,什么矛盾都不重要了。
明予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夕阳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我睡了这么久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太累了。林京弋轻声说,明予,我们谈一谈好吗
明予的眼神立刻有些警觉起来：谈什么
谈你,谈我,谈我们的......未来。林京弋坚持道,你最近总是回避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摸索出的策略：不过问病情,只关注感情。在前几次循环中,这种方式让明予稍微敞开心扉过。
明予沉默片刻,说：我只是压力有点大,新项目不太顺利。
只是这样吗林京弋注视着他的眼睛,还是你不再爱我了
明予愣住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最近变了,林京弋按照预设的剧本说道,你总是心不在焉,推掉我们的约会,晚上背对着我睡觉。这些都是事实,在第一次循环中,这些变化曾让她惶恐不安。
明予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让你不安了。我爱你,京弋,这从来没有变过。
那为什么...林京弋的声音哽咽了。
明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请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
又是这句话！在98次循环中,明予总是用这句话搪塞她。
最初几次,林京弋被感动了；后来,她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明予的借口；直到发现真相后,她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沉重——明予认为,不让她目睹自己病逝的过程,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这狗屁的保护,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林京弋就要忍不住哭出来,又抿住嘴死死压住。
什么是为我好好一会儿,林京弋才出声。她挣脱明予的怀抱,决定尝试新策略,明予,爱不是单方面的决定。你认为好的,对我来说可能是伤害。
明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触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但有些决定必须做。
即使会伤害我
长痛不如短痛。明予轻声说,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林京弋感到一阵无力,无论她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打破明予为自己设定的命运剧本。
晚餐后,明予的疼痛加剧,但他仍强撑着。林京弋假装无意中提议：不如喝点红酒据说适量红酒对胃有好处。
这是第76次循环中她从医生那里听来的——晚期胃癌患者其实可以适量饮用红酒,有助于缓解疼痛和改善情绪。
明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几杯酒后,明予的神情放松了许多。酒精降低了他的心理防线,这是林京弋在多次循环中观察到的。
京弋,他忽然说,你相信命运吗
曾经不信,林京弋斟酌着词句,但现在觉得,也许有些事是注定的。
明予望着杯中的红酒出神：我外婆40岁去世,母亲42岁,都是胃癌。医生说我能在45岁后才确诊,已经是奇迹了。
林京弋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明予第一次主动提及病情。
所以你就认命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明予苦笑：不是认命,是接受现实。我看着母亲从确诊到去世的过程,太痛苦了。我不想让你经历那些,不想让你记住我最后的样子。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京弋的声音颤抖着,考虑过我是否愿意陪你走完最后的路吗
明予抬头看她,眼中有着深深的悲哀：正是考虑了,才不能让你经历那些。京弋,我爱你,你受那样的苦,我死也不瞑目。
可你现在就在让我受苦！林京弋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的隐瞒,你的独自承担,你的准备离开——这些比看你病逝更让我痛苦！
明予愣住了,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林京弋趁热打铁：爱不是只有甜蜜,还包括共同面对苦难。你剥夺了我选择的权利,明予,这不是保护,是自私。
4
无法改变的决定
长时间的沉默。明予的目光从震惊逐渐转为深思。林京弋屏住呼吸,期待这一次能有所不同。
最终,明予轻声说：让我想一想,京弋。我需要时间。
这已经是突破性的进展了。在前98次循环中,明予从未表示过会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
那晚,明予没有找借口离开,而是留在林京弋的公寓。他们相拥而眠,像最初相爱时那样紧密依偎。林京弋听着明予的心跳,祈祷这一次能有不同的结局。
接下来的几周,明予似乎有所改变。他减少了工作量,花更多时间与林京弋在一起。甚至主动提及想要去旅行,这是前所未有的。
林京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衡,不过多追问,也不过分乐观。她知道,只要平安夜还没到来,一切变数都可能发生。
11月的一个下午,他们正在公园散步,明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林京弋注意到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怎么了他挂断电话后,林京弋问道。
明予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但林京弋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明予又开始疏远她,常常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通过多次循环积累的经验,林京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予的病情正在加速恶化,他需要更强效的止痛药,但又不愿让她知道。
平安夜前一周,林京弋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她预约了明予最敬重的教授、同时也是胃癌专家的陈医生,希望能说服明予至少见一面。
我知道你约了陈医生。那天晚上,明予平静地对她说。
林京弋的心一沉：你怎么...
医院给我打电话确认预约时间。明予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为什么这么做,京弋
因为我爱你,不想失去你。林京弋直视着他的眼睛,就见一面,听听第二意见,好吗
明予长叹一声：我以为你理解了。
我理解你的恐惧,但不理解你的放弃！林京弋激动地说,医学在进步,明予！不是二十年前你母亲那个时代了！即使是晚期,也有新的治疗方法和药物,至少可以延长生命,提高生活质量......
延长多久半年一年明予打断她,然后呢更多痛苦的治疗,更多副作用,直到我的面容,身体状若枯槁,面目全非京弋,都是一样的。
但这一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很珍贵！林京弋喊道,每一天都很珍贵！
明予的眼神柔软了一瞬,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对不起,京弋,我不能。我见过母亲治疗的过程,那不值得。
谈话再次不欢而散。那晚,明予离开了公寓,没有再回来。
林京弋知道,这就是终点了一—第99次循环,她依然失败了。
平安夜那天,天空飘起了小雪。林京弋收到医院的电话,说明予情况危急。她赶到医院时,明予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医生告诉她,明予是自行要求停止所有药物治疗的,包括止痛药。他在极度疼痛中度过了最后时刻,却坚持不让医院联系她。
他留了一封信给你。护士递给她一个信封。
林京弋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明予熟悉的笔迹：
京弋,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有勇气走完了自己选择的路。请不要悲伤,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最痛苦的事就是不得不离开你。但我宁愿你记住我们相爱时的美好,而不是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我。
记得那次我们去黄山看日出吗你说日出之美在于它的短暂。我想,生命也是如此。正因为有限,才显得珍贵。
请带着我的爱继续前行,去看更多日出,去体验更多美好。我将在每一个日出时分,与你同在。
永远爱你的,明予。
5
永恒的告别
林京弋握着信纸,泪水模糊了视线。第99次了,她依然没能改变明予的决定,依然只能看着他安静地离去。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平音。医生记录下死亡时间：2042年12月24日,晚上8点17分。
林京弋俯身,最后一次亲吻明予的额头。他的身体还残留着一丝温度,就像还活着一样。
再见,明予。她轻声说,下一次,我会学会放手。
走出医院,雪下得更大了。雪花落在林京弋的脸上,与泪水融为一体。
她知道,当再次醒来时,她会回到9月18日的早晨,拥有第100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但这一次,她决定不再试图改变明予的决定。
有些爱,注定无法圆满；有些人,注定只能错过。
在99次循环中,她拼尽全力想要挽回明予的生命,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爱一个人,最终是尊重他的选择,即使,那个选择会让你心碎。
第100次循环开始的那一刻,林京弋从梦中醒来,拿起手机：2042年9月18日,清晨5:27。
明予的讯息准时在6点整到来：早餐想吃什么
林京弋深吸一口气,回复：不用了,今天我想自己冷静一下。晚点再联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回复：好。
林京弋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这一刻的太阳,充满了初生的、纯净的力量,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充满了崭新的希望。
明予,最后一次,我不拦你了。
这一次,我们好好告别吧。
我会带着我们的爱和回忆,去看更多的日出。
有时候,爱不需要紧紧抓住,放手可能才是最好的成全。
时间回溯一百次,爱依然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