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仙门里灵根最差的弟子。
沈渊渡劫失败,修为尽毁,是我从雷火中将他救回,悉心照料。
可他恢复后,第一件事就是与宗主的女儿月清菡定下婚约。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林昭,你我云泥之别,莫再纠缠。
他不知道,当初在雷火中救他的,并非我那一点微末道行,而是我体内唯一的神骨。
我骗他我只是个凡人,就是想看看,在他一无所有时,会不会选择同样一无所有的我。
1.
昆仑墟之巅,沈渊的订婚宴办得声势浩大。
他站在宗主身边,意气风发,一身云纹锦袍衬得他宛若神祇。
而他身侧的月清菡,娇俏可人,正含羞带怯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我,是这场盛宴里唯一的污点。
我穿着最破旧的弟子服,站在角落,与这满堂华彩格格不入。
沈渊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他举起酒杯,声音传遍整个大殿。
今日,我沈渊能重塑仙骨,再踏仙途,全赖清菡以本命灵元为我疗伤,宗主赐下无上丹药。
此等大恩,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万一。
满堂喝彩。
月清菡羞涩地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却挑衅地瞥向我,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我面无表情,心中却一片冰凉。
本命灵元
无上丹药
真是好大一张脸。
若非我剖出胸口一半神骨,碾碎了混在他的药里,他现在不过是焦炭一具。
司仪高声唱和:吉时已到,请新人交换信物!
沈渊取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玉簪,正要插入月清菡的发髻。
我动了。
我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鄙夷、不解、看好戏。
沈渊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林昭,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月清菡也皱起眉头,柔弱地靠在沈渊怀里:林昭师妹,我知道你对沈渊哥哥痴心一片,可感情之事,终究不能勉强。
她这话说得,跟茶水里泡了绿萝似的,又绿又茶。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到了宗主面前。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递了过去。
宗主,恭喜觅得佳婿。
宗主何等人物,脸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微微一笑,打开了木盒。
里面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毫不起眼。
这是贺礼。
沈渊怒斥:林昭!你故意拿块破石头来羞辱我吗
沈渊师兄误会了。我慢悠悠地说,此物名为‘测仙石’,能测仙缘,辨根骨。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看似完美的躯体。
我只是好奇,沈渊师兄这重塑的仙骨,究竟是真是假,又能撑多久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沈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2.
宴席不欢而散。
我回到弟子院那间破旧的柴房,刚坐下,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沈渊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在订婚宴上大放厥G词,毁我声誉,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我疼得皱眉,却没挣扎。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事实他冷笑,事实是清菡耗费修为救了我!事实是宗主不惜代价为我重塑仙骨!而你,林昭,你做了什么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我看着他这张俊美却陌生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
雷火之中,他神志不清,只记得有人护住了他的心脉。
他醒来后,月清菡就守在他床边,面色苍白,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所有人都告诉他,是月清菡救了他。
他也信了。
沈渊,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轻声问,天雷落下时,是谁挡在你身前业火焚身时,又是谁的血,浇灭了你身上的火焰
沈渊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记忆太过模糊,充满了血与火,让他头痛欲裂。
他烦躁地甩开我的手:一派胡言!护我心脉的是师父赐下的护心玉佩,至于其他的,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罢了!
你嫉妒清菡,我能理解。但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污蔑她,实在让我恶心!
胸口的神骨被剖去一半,留下的空洞此刻正隐隐作痛。
那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衰败,我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流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赌上性命换来的,就是一句恶心。
随你怎么想。我闭上眼,滚出去。
你!沈渊气结。
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我,会说出这种话。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后悔和不舍。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到。
最终,他拂袖而去,留下狠话。
林昭,你好自为之。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念旧情!
门被重重摔上,震落一室灰尘。
我蜷缩在角落,身体抑制不住地发冷。
神骨离体,我的生机正在快速衰退。
我本想用余生,看一场他后悔的戏。
现在看来,或许我等不到那天了。
第二天,月清菡恰好路过柴房。
她带着两个侍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林昭师妹,听说你昨天身体不适,我特地来看看你。
她递过来一个瓷瓶。
这里面是凝神丹,虽不是什么珍品,但对你这等灵根的人来说,也算难得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施舍。
拿着吧,以后安分守己,别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沈渊哥哥不是你能肖想的。
我看着那瓶丹药,没接。
多谢师姐好意,不必了。
月清菡的脸色沉了下来。
给你脸,你不要脸
她身后的一个侍女立刻上前,想将丹药强行塞给我。
我抬手一挥。
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灵力荡开,那侍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月清菡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死死盯着我:你的灵力……怎么可能
仙门谁不知道,我林昭是五行杂灵根,废柴中的废柴,修炼十年,灵力还不如刚入门的弟子。
可刚刚那一瞬间,她从我身上感受到的,是远超我的修为该有的精纯度。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月清…菡的疑心,就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3.
沈渊的身体,果然出了问题。
他开始在夜里做噩梦,梦里全是天雷和业火,还有一个模糊的、替他挡下一切的背影。
他变得越来越暴躁,修炼时灵力横冲直撞,根本无法控制。
重塑的仙骨,非但没有让他重回巅峰,反而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那仙骨里,残留着一丝无法被炼化的雷劫煞气。
而我那一半神骨的粉末,只是暂时压制了它。
如今药效渐过,煞气开始反噬。
他去找月清菡双修,试图用她所谓的本命灵元来压制煞气。
结果可想而知。
煞气遇上她的灵力,如同火上浇油,当场就炸了。
沈渊一口血喷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月清菡也吓得花容失色。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宗门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沈渊师兄练功走火入魔了!
不是说他仙骨重塑,天赋更胜往昔吗
谁知道呢,怕不是个样子货吧。
月师姐的本命灵元都救不了他,看来是真不行了。
这些流言蜚语,像一根根针,扎在沈渊高傲的心上。
他把自己关在洞府里,不见任何人。
而我,则在自己的柴房里,悠闲地打坐。
虽然生机在流逝,但我的心却越来越平静。
这天,沈渊突然出现在我门口。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带着青黑,一身的戾气。
是你,对不对他声音沙哑,死死地盯着我,我的身体,是你动了手脚!
我缓缓睁开眼。
我一个灵根尽废的弟子,能对你这个天之骄子动什么手脚
你还在装!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订婚宴上,你就咒我仙骨撑不了多久!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他的情绪很激动,手上的力道失了控制。
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胸口的伤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沈渊察觉到我的异样,手上的力道一松。
他低下头,看到我唇边溢出的一丝血迹,愣住了。
你……
沈渊师兄,男女授受不亲。我推开他,擦掉嘴角的血,再者,我这破败身子,可经不起你折腾。
我的虚弱不是装的。
神骨的流失,已经快要掏空我了。
沈渊看着我苍白的脸,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困惑,是怀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明…的惊慌。
他想起了那天在订婚宴上,我问他的那个问题。
重塑的仙骨,究竟是真是假,又能撑多久
当时他以为是羞辱。
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预言。
一个正在应验的、恶毒的预言。
他走了。
没有再放狠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4.
沈渊的情况越来越糟。
雷劫煞气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经脉,他的修为不进反退。
宗主急得嘴上起泡,各种天材地宝跟不要钱似的往他洞府里送,却都石沉大海。
月清菡更是整日以泪洗面,一边担心沈渊,一边又怕他真的废了,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整个昆仑墟,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这天,宗门大比。
按照惯例,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参加。
沈渊作为上届的魁首,本该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可他如今这副样子,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称病,没来。
月清菡倒是来了,坐在宗主身边,脸色憔悴,强颜欢笑。
轮到我上场。
我的对手,是月清菡的一个跟班,平日里没少仗着她的势欺负我。
那女弟子一上台,就对我极尽嘲讽。
哟,这不是林昭师妹吗听说你最近跟沈渊师兄走得很近啊,怎么,想趁虚而入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废灵根也配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月清菡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比试开始。
那女弟子掐了个法诀,一道凌厉的风刃就朝我面门劈来。
这一招,她用了十成的力,是想让我当众毁容。
台下有人惊呼。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风刃即将及体的瞬间,我抬起了手。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磅礴的灵力。
我只是轻轻一拂。
那道足以开碑裂石的风刃,就这么……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声无息。
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女弟子也懵了,愣在原地。
我一步步朝她走去。
她惊恐地后退:你……你做了什么妖法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在她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姐,承让了。
话音刚落,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人事不省。
我赢了。
赢得轻描淡写,却又惊世骇俗。
高台上,宗主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精光爆射。
月清菡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震惊、探究、不可思议。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走下比试台。
我知道,从今天起,昆仑墟再也无人敢叫我废柴。
但麻烦,也才刚刚开始。
月清菡不会放过我的。
她在我身上,嗅到了威胁她地位的危险气息。
果然,第二天,执法堂的弟子就找上了门。
他们面色不善,直接亮出了拘捕令。
林昭,你涉嫌盗窃宗门至宝‘紫金莲’,跟我们走一趟吧。
紫金莲
那是宗主为了给沈渊压制煞气,特地从禁地里取出来的圣药。
昨天夜里失窃了。
现在,他们说是…我偷的。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我冷笑:证据呢
为首的弟子拿出一块手帕:这是在禁地附近发现的,上面有你的气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我看着那块眼熟的手帕,是我前几天洗了晾在院子里的。
好一出栽赃嫁祸。
我被带到了执法堂。
宗主、几位长老,还有月清菡和沈渊,都在。
月清菡哭得梨花带雨:林昭师妹,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可你怎么能偷走给沈渊哥哥救命的药啊!
宗主脸色铁青,一拍桌子:林昭!你可知罪!
一股强大的威压朝我压来。
我身形一晃,胸口的气血翻涌。
但我还是站直了身体,不卑不亢。
我没偷。
还敢嘴硬!一个长老怒喝,禁地有阵法守护,你一个废灵根,是如何进去的又是如何盗走圣药的从实招来!
我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渊。
他也正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怀疑,有挣扎,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
期盼我是被冤枉的
还是期盼我真的有通天的本事,能救他于水火
真可笑。
我收回目光,环视一周。
我说我没偷,你们不信。
我说我是被冤枉的,你们也觉得是狡辩。
既然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需不需要偷。
5.
我的话,让整个执法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宗主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区区一株紫金莲,我还看不上。
我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一个长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狂妄!无知小儿,你可知紫金莲是何等圣物!
知道。我淡淡道,能暂缓雷劫煞气,但治标不治本。用多了,反而会损伤根基。
宗主瞳孔一缩。
这句话,是丹堂长老昨天才跟他说的密语,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月清菡的脸色也变了,尖声道:你胡说!紫金莲是上古圣药,怎么可能有害!
是吗我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那不如请月师姐解释一下,为何你偷偷将紫金莲换成了药性相似、但价值天差地别的‘赤焰花’,又将真正的紫金莲藏于你的洞府之内
月清菡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派人去你洞府的密室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宗主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月清菡。
月清菡慌了,彻底慌了。
她求助地看向沈渊:沈渊哥哥,你相信我,我没有……
沈渊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风暴汇聚,震惊、悔恨、痛苦、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本命灵元,什么无上丹药,全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一个用我的牺牲,编织出来的、捧他上位的骗局。
宗主沉声下令:去,搜!
两名执法弟子领命而去。
月清菡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没过多久,执法弟子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玉盒。
玉盒打开,一株通体紫金、霞光流转的莲花静静躺在里面,浓郁的药香瞬间溢满整个大殿。
正是失窃的紫金莲。
真相大白。
是月清菡贼喊捉贼,监守自盗,再嫁祸于我。
她的目的很简单,借宗主之手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同时还能将圣药私吞。
好一箭双雕的毒计。
孽女!宗主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碎了身边的桌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心思歹毒、自私自利的人。
月清菡哭着爬到宗主脚边:爹,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
宗主闭上眼,满脸的失望和疲惫。
带下去,禁足思过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月清菡被拖了下去,哭喊声渐渐远去。
执法堂里,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如果说之前是震惊,现在就是敬畏和探究了。
一个被认为是废柴的弟子,却能轻易看穿圣药的本质,揭穿宗主之女的阴谋。
这已经不能用侥幸来解释了。
林昭。宗主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我没有直接回答。
我抬起手,一缕微弱但精纯无比的金色灵力,在我指尖跳跃。
那灵力,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圣的气息。
在场的所有长老,都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骇然。
这……这是……神息!
不可能!神息只存在于上古典籍的记载中,早已绝迹万年!
我看向面色惨白的沈渊。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需要偷一株紫金莲,来救他吗
我走到沈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渊,你体内的雷劫煞气,因我而起,也唯有我能解。
我伸出手,指尖那缕金色的神息,轻轻触碰到他的眉心。
滋啦一声。
一缕黑气从他眉心被强行抽出,在我的神息中消散殆尽。
沈渊浑身一震,只觉得那股折磨他许久的狂躁和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神、又看鬼的眼神看着我。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收回手,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救你,是因为我不想我付出的东西,白白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
现在,你欠我的,该还了。
6.
沈渊跪下了。
当着宗主和所有长老的面,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埃的天之骄子,此刻狼狈得像一条狗。
他抓着我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悔恨。
昭昭……对不起,是我瞎了眼,是我猪油蒙了心……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救了我……
他语无伦次,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马上就去和月清菡解除婚约,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重新开始我轻笑出声,沈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
当初你渡劫失败,一无所有,我守着你,不离不弃。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选择了能给你前程和地位的月清菡,毫不留情地一脚将我踹开。
现在,你发现我才是你最大的靠山,又想回头来求我
你爱的不是我林昭,你爱的,从来都只是能让你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灰败。
不……不是的……昭昭,我爱你,我一直都……
闭嘴。我打断他,你的爱,太廉价,我要不起。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
我对宗主行了一礼:宗主,沈渊体内的煞气,我会为他尽数拔除,就当是……了结我们之间最后的因果。
从此以后,我与他,与昆仑墟,再无瓜葛。
宗主的脸色变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价值。
一个拥有神息、身怀神骨的弟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昆仑墟,将有机会问鼎整个修仙界!
他怎么可能放我走
林昭,你不能走!宗主急切道,之前是本座识人不明,委屈了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我甚至可以做主,将你许配给沈渊,今日就为你们完婚!
他以为,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我笑了。
宗主,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不是我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我。
我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沈渊疯了一样想爬过来拉住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动弹不得。
他只能绝望地嘶吼:昭昭!别走!不要丢下我!
几个长老想上前阻拦,却被宗主抬手制止了。
宗主看着我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知道,寻常的威逼利诱,对我已经没用了。
这个曾经被他视作蝼蚁的女弟子,已经成长到了他无法掌控的高度。
我走出执法堂,阳光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枷锁,都在这一刻被挣脱了。
真好。
我没有立刻离开昆-仑墟。
我答应过,要为沈渊清除煞气。
我林昭,从不食言。
我让他来我的柴房。
还是那个破旧的地方,见证了我所有的卑微和爱恋。
也该在这里,做个了断。
沈渊来了,失魂落魄。
他看着我,眼里的红血丝密布,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昭昭……
坐下。我指了指地上的蒲团。
他顺从地坐下。
脱掉上衣。
他身体一僵,随即默默照做。
他精壮的上身,布满了狰狞的黑色纹路,那是雷劫煞气侵入经脉的痕迹。
我走到他身后,双手贴上他的后心。
金色的神息,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过程是痛苦的。
神息至刚至阳,与煞气相遇,如同冰火交融,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
沈渊死死咬着牙,浑身汗如雨下,青筋暴起,却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我面无表情,加大神息的输出。
我能感觉到,我胸口那个空洞,越来越大,生机流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剖骨救他,本就伤了我的根基。
如今再耗费本源神息为他驱除煞气,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我不在乎。
就当是……为我那十年愚蠢的爱,画上一个句号。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黑气,从他天灵盖被逼出,消散在空中。
我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墙。
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了。我喘着气说,两清了。
沈渊猛地回头,看到我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边那一抹刺目的鲜红,瞳孔骤然紧缩。
昭昭!你……你流血了!
他想过来扶我,被我抬手挡住。
别碰我。
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眼里的恐慌和心痛几乎要溢出来。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救我……
与你无关。我冷冷打断他,你可以滚了。
我不走!他突然吼道,声音嘶哑,昭昭,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把我的仙骨剖出来还给你,好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说着,竟真的凝聚灵力,朝自己胸口拍去。
我皱眉,屈指一弹。
一道劲风打在他的手腕上,他闷哼一声,灵力溃散。
收起你那套自我感动的把戏。我冷眼看着他,你的仙骨不过是我神骨粉末催生出的劣质品,我要它何用
我告诉你,沈渊。
你对我最大的补偿,就是从今往后,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永远,不要再出现。
7.
我终究还是离开了昆仑墟。
在我为沈渊清除煞气的第二天,宗主亲自来了我的柴房。
他屏退了左右,对我行了一个大礼。
林昭,之前种种,是昆仑墟对不住你。
他姿态放得很低。
我知你心有怨怼,但还请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留在昆仑墟。
从今往后,你的地位,与我平齐。整个宗门的资源,任你调配。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很诱人。
若是从前的我,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可惜,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
宗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摇了摇头,只是这昆仑墟,我不想待了。
这里有我最痛苦的回忆。
留下,只会让我时时刻刻想起自己的愚蠢。
宗主沉默了很久。
他看出我…去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
也罢。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块令牌,这是昆仑令,见令如见我。日后若有需要,昆仑墟上下,任你差遣。
另外,思过崖那位……他顿了顿,我已经废了她的修为,逐出宗门了。
我有些意外。
月清菡是他的独女,他竟能下此狠手。
看来,我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父女之情。
真是可悲。
我收下令牌,算是接受了他的示好。
多谢宗主。
我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像十年前刚来时一样。
只是来时满心欢喜,去时一身霜雪。
走到山门处,我看到了沈渊。
他就站在那棵巨大的姻缘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几天不见,他好像又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的骄傲和锐气都消失了,只剩下化不开的落寞和悔恨。
他没有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们隔着百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风吹过,树上的红绸翻飞,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我收回目光,没有停留,一步步走下山。
我知道,他会一直看着,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但这与我无关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离开昆仑墟后,我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了下来。
神骨的亏空,让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开始像个凡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种了一片药草,养了几只小鸡。
闲暇时,便坐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平静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直到那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俊美得不像凡人。
他凭空出现在我的院子里,看着我,眼神悲悯。
你就是这一代的神骨继承者
我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谁
吾名,羲和。他缓缓道,来自神界。
神界
我愣住了。
你……是神
算是吧。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指尖闪烁着和我同源的金色光芒,我是来接引你的。
神骨,乃天地初开时的至宝,不应流落凡间。
你剖骨救人,本源大损,若再不回归神界,不出三月,便会神魂俱灭。
我沉默了。
原来,我剩下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
羲和看着我:你可愿随我回神界
回神界
我从未想过。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修仙者,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虽然那个愿望,已经破碎了。
我若去了神界,会如何
你会重塑神体,拥有无尽的寿命和至高的力量,成为真正的神明。
听起来,很诱人。
但我却提不起丝毫兴趣。
我拒绝。
羲和愣住了:为什么留在凡间,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笑了笑,看向远方的夕阳。
在凡间,我叫林昭。我爱过,恨过,活过,也错过。虽然结局不甚美好,但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我很累了,不想再去成为什么神明,承担什么责任。
就这样,像个凡人一样死去,挺好的。
羲和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伪装。
但他失败了。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叹了口气:痴儿。
他抬起手,一滴金色的血液,从他指尖飞出,融入我的眉心。
这是我的本源神血,可为你续命百年。
百年之后,若你改变主意,可捏碎此念,我自会前来。
说完,他的身影便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我摸了摸眉心,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胸口的空洞和疼痛,都消失了。
流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回来。
我又能活下去了。
可是,活下去,要做什么呢
我有些茫然。
第二天,我正在给药草浇水,院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憔悴的脸。
是沈渊。
他风尘仆仆,不知找了我多久,才找到这里。
他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昭昭……
他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个血淋淋的玉盒。
我把仙骨剖出来了。
我知道它配不上你的神骨,但这是我……唯一能还给你的东西了。
求你,收下它,好好活下去。
以后的日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做你的狗,都可以。
只求你,别再赶我走。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那颗还在跳动的、沾满鲜血的所谓仙骨。
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以为,我对他,只剩下恨。
可看到他这副作践自己的模样,我却恨不起来了。
只觉得……可怜。
我叹了口气。
沈渊,起来吧。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不会再恨你,但也……不会再爱你了。
我接过那个玉盒,灵力一震,里面的仙骨化作了飞灰。
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以后,好好做人。
我关上了院门,隔绝了他所有的目光和哀求。
院子里,阳光正好。
我突然觉得,活下去,好像也不错。
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去尝尝这人间百味。
一个人,也挺好。
至于沈渊……
就让他,成为我人生中,一场刻骨铭心,却终将痊癒的伤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