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我那挂着大红花的英雄丈夫,把我反锁在新房门外。
只因他那娇滴滴的青梅竹马孟婷婷发了烧,需要他守着。他隔着门板让我忍,说他们只是纯洁的兄妹情。
我信了,也忍了。整整十年,我像个保姆,伺候他们一家,熬成了一个黄脸婆。
直到孟婷婷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我的丈夫,竟抱着我们的亲生儿子,哄着他说:小宝乖,把肾给妈妈一个,你好不好
那一刻,我笑了。磨了十年的刀,终于该见血了。
01
陈玉兰,你闹够了没有!婷婷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
卫正国一脚踹开门,猩红的眼睛像要吃人。他胸前的军功章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彰显着他战斗英雄的身份,也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这个毒妇。
我把五岁的儿子小宝护在身后,手里死死攥着那把磨了十年的菜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就像我此刻的心。卫正国,你再说一遍,你要谁的肾
他似乎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我敢拿刀对着他,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你发什么疯!小宝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婷婷看着长大的,他给婷婷一个肾怎么了医生说了,小孩恢复快,少一个肾没影响!
没影响我气得发笑,那你的肾怎么不给她孟家的肾怎么不给她她是你的命,我的儿子就不是命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卫正国烦躁地扯开军装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我跟婷婷是清白的!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我爸妈牺牲得早,是孟叔叔把我养大的!我拿婷婷当亲妹妹!她现在病得快死了,你作为军嫂,连这点奉献精神都没有吗
又是这套说辞。
十年前,我们结婚当晚,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天,他刚从前线立功回来,胸前同样挂着大红花,军区领导亲自证婚,风光无限。而我,一个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姑娘,能嫁给他这样的英雄,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以为。
直到深夜,宾客散尽,我穿着崭新的红嫁衣,在新房里等他。等来的,却是隔壁孟婷Ting的娇呼:正国哥,我头疼……
我的英雄丈夫,连我的盖头都没掀,转身就去了隔壁。
他把我锁在门外,让我忍一忍,说婷婷从小身体就弱,离不开他照顾。
这一忍,就是十年。
十年里,我活得像个笑话。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要给他和他的好妹妹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孟婷婷三天两头发烧,五天一次过敏,每次都需要我的丈夫彻夜守护。而我,就算发烧到四十度,也只能自己扛着去医院。
家属院里人人都笑我傻,说我镇不住自己的男人。我不是傻,我只是觉得,一个在战场上连命都不要的英雄,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以为,等我生下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十年的付出,总能捂热他那颗石头心。
可我错了。
当他为了孟婷婷,把主意打到我唯一的儿子身上时,我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卫正国,我告诉你,想动我儿子,除非我死。我举起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你今天要是敢把小宝带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背上一辈子逼死发妻的骂名!我看你这个战斗英雄还当不当得成!
我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疤,是刚嫁过来时,为了给他和孟婷Ting做饭,不小心被热油烫的。他当时皱着眉说我笨手笨脚,还是孟婷婷拿来烫伤膏,一边帮我涂,一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嫂子,别怪正国哥,他心里只有我。
那时我只当她是小孩子争风吃醋,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挑衅。
卫正国被我的决绝镇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衬衫、气质温润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孟婷婷的亲哥哥,军区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孟听潮。
他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到卫正国身边,叹了口气:正国,别逼她了。婷婷说了,她就是死,也不想看到你为难。
他这话,字字句句都在诛我的心。
卫正国眼里的挣扎瞬间变成了愧疚和心疼。他一把推开我,冲了出去。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撞在桌角,菜刀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宝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孟听潮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母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菜刀,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刀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陈玉兰,你知道吗蚂蚁再怎么努力,也扳不倒大象。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对你,对孩子,都没好处。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像艺术品一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蛇蝎还毒。
我把他伸向小宝的手打开,冷冷地看着他:你们休想。
孟听潮也不恼,他直起身,将菜刀随手放在桌上,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对了,忘了告诉你。军区医院的肾源,我在管。你猜,没了小宝的肾,我还能不能找到别的
02
孟听潮的话像一条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窒息。
他是军区总院的主任医师,管着肾源调配。他说能找到别的,就一定能。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在威胁我。
他在告诉我,就算我保住了小宝,他也能救活孟婷Ting。而我今天的反抗,除了激怒卫正国,得罪孟家,没有任何意义。我只会让他们觉得我冷血、自私,从而更加名正言顺地排挤我。
十年了,这种手段我见得太多了。
孟家兄妹,一个是白莲花,一个是笑面虎,总能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诛心的话,办着最恶毒的事。
卫正国很快就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陈玉兰,我们谈谈。他坐在椅子上,恢复了部队领导的做派。
我抱着小宝,一言不发。
我已经想好了,两个方案。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让小宝给婷婷捐肾,这是最优选。事成之后,孟家会给小宝在市里最好的小学占个名额,以后上初中、高中,都由他们家安排。你一个农村妇女,给不了孩子这些。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谈一笔交易。拿我儿子的健康,去换一个他口中的好前程。
我冷笑:那第二个方案呢
二,你跟我离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这是离婚申请书,我已经签好字了。你带着小宝离开,我每个月给你三十块钱抚养费。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三十块钱。
在这个工人平均工资只有四五十块的年代,三十块,听起来不少。
可他卫正国是谁他是全军最年轻的团级战斗英雄,一个月津贴补助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块!
更何况,这套家属院的两室一厅,是我嫁给他后,用我娘家给的嫁妆钱,加上我十年间没日没夜给人缝补浆洗赚来的血汗钱,一点点布置起来的。现在,他要用三十块钱,把我连人带孩子一起扫地出门。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卫正国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来。陈玉兰!你不要不识好歹!婷婷是为了谁才病的当年要不是为了给我送那件毛衣,她会掉进冰窟窿里,落下病根吗我欠她的!我这辈子都欠她的!
那件毛衣。
我当然记得。
那是孟婷Ting亲手织的,说是要送给在前线打仗的正国哥。
可那时候,我才是他刚过门的妻子。家属院里人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孟家姑娘不懂事,哪有给别人丈夫织毛衣的道理。
我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宣示主权,连夜赶工,也给他织了一件。
我的手艺是乡下外婆教的,比不上孟TingTing的精巧,但一针一线都是我的心意。
结果呢
卫正国看都没看我织的那件,直接穿上了孟婷Ting送来的。
他说,这是他妹妹的心意,不能辜负。
后来,他穿着那件毛衣上了头版报纸,成了全国皆知的战斗英雄。而孟婷婷,也因为不顾危险给英雄哥哥送温暖而掉进冰窟窿,成了人人称赞的好妹妹。
只有我知道,那天根本没什么危险。部队后勤的车每天都往前线跑,她不过是算准了时间,在记者来采访的前一天,演了一出苦肉计罢了。
她每次假装柔弱时,左手的小拇指都会不自觉地蜷曲一下。掉进冰窟窿被人救上来后,她躺在卫正国怀里,对着我哭诉的时候,那个小动作,我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事,我跟卫正国提过,但他不信。
他说我心思歹毒,嫉妒婷婷。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说了。
你欠她的,你就拿自己的命去还。我抱着小宝站起来,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动。卫正国,我们离婚。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我先提了。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离婚可以,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房子归我,小宝归我。你,净身出户。
什么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玉兰,你疯了
我没疯。我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我这十年来记的账本。
十年,你每个月工资一百五,总共一万八千块。其中,你给孟家买营养品、送节礼,花了三千二百块。孟婷Ting生病住院,你垫付医药费,花了一千五。孟听潮结婚,你送的彩礼,八百八。还有……
我每说一笔,卫正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账,他自己恐怕都记不清了。
……零零总总,你花在孟家的钱,一共是七千六百块。剩下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全都用来买了这个房子的家具、家电。卫正国,这个家,你除了出了个名字,还出过什么
我把账本摔在他面前,你欠孟家的,你自己还。我陈玉兰不欠你们,我的儿子,更不欠!
卫正国看着那本密密麻麻的账本,说不出话来。他的手在抖,不是气的,是惊的。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会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我算计你。我算计着怎么当个好军嫂,不给你丢脸。我算计着怎么省吃俭用,把这个家打理好。我算计着怎么孝顺你那远在老家的父母,十年如一日地给他们寄钱寄东西。卫正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在他心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捂住了脸。
我知道,他动摇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孟听潮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正国,别听她胡说。婷婷的情况,又恶化了。
03
卫正国像被抽掉了主心骨,猛地站起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一寸寸冷下去。
孟听潮,又是孟听潮。
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轻而易举地摧毁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哭是没用的。在这个家里,我的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把小宝哄睡着,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到桌边,拿起那份离婚申请书。
卫正国龙飞凤舞的签名,刺痛了我的眼。
我拿出自己的印章,正要盖下去,一个念头却闪电般划过脑海。
不能就这么离。
如果我现在离了,就等于把卫正国,把这个家,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让给了孟家兄妹。
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滚蛋。
我不能让他们如愿。
我收起离婚申请书,把它和账本一起,锁进了我陪嫁的那个小木箱里。
然后,我走进了厨房。
下半夜,卫正国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看到我坐在客厅等他,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我站起来,给他倒了杯热水,婷婷怎么样了
我的平静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必须尽快手术。
找到肾源了我问。
他沉默了。
找不到,是吗我看着他,孟主任不是说他管着肾源吗怎么,他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我的话里带着刺,他听出来了。
玉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发火,更不该提小宝……他放低了姿态,语气里带着恳求,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提了。只要你别跟我闹,安安分分地把这个家照顾好,就行。
安安分分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卫正国,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免费的保姆,还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玉兰,我们是夫妻……
夫妻我打断他,有把自己妻子锁在新房门外的丈夫吗有看着自己妻子高烧不退,却去照顾‘妹妹’的丈夫吗有为了‘妹妹’,要挖亲生儿子肾的丈夫吗
我一连串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不是知道吗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离婚。你净身出户。
不可能!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这个家不能散!我卫正国是战斗英雄,是部队的榜样,我不能离婚!
我猜到了。
他怕的,不是失去我,而是失去他英雄的光环。
在这个年代,离婚,尤其是因为男女关系问题离婚,对一个军人来说,是致命的污点。
那就别逼我。我收回目光,语气冰冷,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你,还有你那个好妹妹,都得听我的。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转身从厨房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我托人从乡下找来的偏方,专门治肾病的。明天一早,你亲自给孟TingTing送过去,让她一天三次,按时喝。
卫正国看着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我说,你不是说你欠她的吗现在,就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这碗药,是我反击的开始。
孟婷Ting不是喜欢装柔弱,博同情吗
那我就让她,真真正正地弱一次。
药是我让村里的赤脚医生配的,死不了人,但能让人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她不是尿毒症吗正好,先帮她好好排排毒。
我就是要看看,当她孟大小姐真的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时,她还怎么演戏,卫正国和孟听潮,又会是什么反应。
04
第二天一早,卫正国果然端着那碗药去了医院。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票证,还有卫正国的存折,全都打包塞进了我的小木箱里。
我知道,这碗药送过去,孟家绝对会炸。
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给小宝穿上最好的衣服,把他送到了家属院王大妈家,请她帮忙照看一天。王大妈是个热心肠,平时没少为我打抱不平,她拍着胸脯让我放心。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家里,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果然,还不到中午,孟听潮就带着两个穿着军装的警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陈玉兰!你这个毒妇!你给婷婷喝了什么
他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面目狰狞,上来就要抓我。
我早有防备,灵活地闪到一边,让他扑了个空。
孟主任,你这是做什么私闯民宅,还想动手打人我冷冷地看着他,别忘了,这里是军区大院,不是你家的一言堂。
你还敢狡辩!孟听潮指着我,气得手都在发抖,婷婷喝了你给的药,上吐下泻,现在已经休克了!要不是抢救及时,她就……
休克我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怎么会呢那只是乡下调理身体的土方子,好多人都喝过的,都说管用。是不是婷婷身体太虚,虚不受补啊
我这副无辜又无知的样子,显然把他噎得不轻。
他知道这事儿没法拿到明面上说。毕竟,药是卫正国亲自送去的,孟TingTing也是自愿喝的。他就算告到天边去,也只能定性为好心办坏事。
少在这里装蒜!孟听潮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陈玉兰,我警告你,婷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好啊。我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我等着。不过,在让我偿命之前,孟主任是不是该先解释一下,你一个大男人,带着警卫闯进英雄家属的家里,意欲何为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孟主任要仗势欺人呢
我特意加重了英雄家属四个字。
那两个警卫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后了半步。
他们是军区的警卫,不是孟家的私兵,自然分得清轻重。
孟听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大概没想过,一向任人拿捏的我,会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怒火,眼神阴鸷地盯着我:行,陈玉兰,你行。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甩手离去。
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以孟家兄妹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卫正国回来了。
他没有像孟听潮那样气急败坏,只是沉默地坐在我对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碗药。他盯着我,你明知道婷婷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给她喝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你就这么恨她吗
我恨她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卫正国,你搞清楚,是她病了,是你求着我救她。我好心好意找来偏方,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反过来质问我天下有你这样的道理吗
好心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摔在桌上,这是医院化验出来的药渣!里面全是泻药的成分!陈玉兰,你还敢说你是好心
我瞥了一眼那包药渣,心里有数了。
孟听潮的动作倒是快。
是啊,就是泻药。我坦然承认,她不是尿毒症吗排不出毒,我帮她排。这有错吗
你!卫正国被我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我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那你们要我儿子肾的时候,算什么卫正国,别跟我扯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谁想动我儿子,我就跟谁拼命!孟TingTing是,你也是!
我的决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
他颓然地坐回去,脸上满是挫败和疲惫。
玉兰,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喃喃自语,十年夫妻……
十年夫妻我笑了,这十年,你扪心自问,你尽过一天做丈夫的责任吗你给过我一天好脸色吗在你心里,我恐怕连孟TingTing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吧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卫正国,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告诉他,从你决定牺牲儿子去救她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我们家半开的窗户外,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孟婷婷。
她穿着一身病号服,脸色苍白,扶着墙,显然是偷跑出来的。
她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我故意顿了一下,等她站稳了,才继续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窗外的人听清楚。
对了,忘了告诉你。当年你从前线回来,军区给你分的那笔三千块的英雄奖励金,我帮你‘花’掉了。
卫正国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用那笔钱,给孟TingTing买了一台进口的收音机,给孟听潮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还给孟家二老,包了一个两千块的大红包。这些,我都记在账上呢。
我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笑了。
卫正国,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挪用公款。要是让部队领导知道,他们一手树立的战斗英雄,是个为了‘好妹妹’中饱私囊的蛀虫,你猜,会怎么样
05
你……你血口喷人!卫正国的嘴唇都在哆嗦,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我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当年你把存折交给我,让我去取钱办事,可我留了个心眼,每一笔钱,我都让收款的人给我打了收条。孟听潮签的字,孟家二老按的手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窗外,孟婷婷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卫正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笔钱,是军区特批给他的,用来安家和改善生活的。他却大手一挥,几乎全给了孟家。这件事要是捅出去,性质可就严重了。
轻则处分,重则脱军装。
他这个战斗英雄,也就当到头了。
陈玉兰,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终于怕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拿出那份被我藏起来的离婚申请书,拍在桌上,签字,然后净身出户。不然,我就把这些收条,连同你的英雄事迹,一起寄给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
我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知道他会选什么。
比起一个农村出身、毫无背景的妻子,他那身军装,那个英雄光环,才是他的命。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良久,他拿起笔,在财产分割那一栏,写下了自愿放弃所有财产。
然后,在我的名字旁边,签下了他的名字。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签完字,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窗外的孟婷Ting,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墙角滑了下去。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拿起那份签好字的离婚申请书,小心地吹干墨迹,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从今天起,我陈玉兰,自由了。
第二天,我就拿着离婚申请书和部队的介绍信,去办了离婚手续。
工作人员看着财产分割那一栏,惊讶地问我:同志,你确定男方是自愿放弃所有财产的吗
确定。我点点头,他自愿的。
办完手续,我拿着那本绿色的离婚证,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天,前所未有的蓝。
我没有立刻回家属院,而是去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
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私房钱,给小宝买了一身新衣服,一个他念叨了很久的铁皮小火车,然后给自己,买了一块桂花香的雪花膏。
我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花过钱了。
当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属院时,整个院子都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卫英雄跟他家那个农村媳妇离婚了!
真的假的为啥啊
还能为啥,肯定是那女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英雄的事呗!听说还是净身出户呢!
我就说嘛,一个农村丫头,怎么配得上咱们卫英雄。
我听着这些流言蜚语,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
王大妈看到我,急忙迎上来,把我拉到一边,担忧地问:玉兰,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跟他离了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以后可怎么过啊
王大妈,我没事。我冲她笑了笑,把手里的雪花膏递给她,这个给您,谢谢您这几年的照顾。
我知道,离婚对我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可我不在乎。
比起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再待一天,我宁愿被这些唾沫淹死。
我回到家,发现卫正国已经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
这个曾经充满了他的气息的屋子,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也好。
我把属于他的东西,一件不留地全部打包,扔到了门外。
然后,我开始大扫除。
我要把这个家里,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清扫得一干二净。
就在我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孟听潮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和我扔在门外的那堆垃圾,眼神复杂。
你真的跟他离了
如你所愿。我擦了擦手,淡淡地说道。
他沉默了片刻,走进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里是五百块钱,算是我们孟家给你的补偿。
我看着那个信封,笑了。
补偿我儿子差点没了一个肾,我十年的青春喂了狗,你觉得五百块钱,就能补偿吗
陈玉兰,你别得寸进尺。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正国已经为了你净身出户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把信封推回去,我嫌脏。孟主任,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请你和你妹妹,不要再出现在我们母子面前。
你!
哦,对了。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正要发作的他,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那碗药的方子,我没扔。
孟听潮的脚步顿住了。
我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那方子,是我外婆的姥姥传下来的,专门治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喝一次,上吐下泻。喝两次,身体亏空。要是喝上个三次……
我故意拖长了尾音,满意地看到他眼中闪过惊恐。
会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我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不孕。
data-fanqie-type=pay_tag>
06
孟听潮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得像冰,孟主任,你应该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烂命一条。可你和你妹妹不一样,你们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要是孟家因为你妹妹不能生育而断了后,不知道孟叔叔和阿姨,会不会把你这个好哥哥给活剥了
我赌他不敢拿孟TingTing的下半辈子来赌。
果然,孟听潮的眼神开始闪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咬着牙问,声音里带着妥协。
很简单。我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管好你妹妹,别再让她来招惹我。第二,我要你们孟家,在军区大报上,公开向我道歉,澄清这些年关于我的所有谣言。
你做梦!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让孟家公开道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做出送客的手势,孟主任,请吧。哦,对了,那药的第二副,我已经给卫正国了。他现在,估计正心疼地喂你妹妹喝呢。
你!孟听潮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知道,我这是在逼他。
他要么选择让孟家丢脸,要么选择让他妹妹绝后。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我知道,他最终会选前者。
因为孟家,最看重的就是香火传承。
孟听潮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我赢了。
三天后,军区大报的角落里,刊登了一则小小的道歉声明。
声明里,孟家诚恳地为这些年给陈玉兰同志造成的生活困扰和名誉损害道歉,并澄清了所有不实谣言,说一切都是因为兄妹情深而引起的误会。
虽然措辞避重就轻,但白纸黑字,足以堵住家属院里所有人的嘴。
那天之后,整个家属院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的鄙夷和嘲笑,变成了敬畏和探究。
王大妈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玉兰,你可真有本事!这下好了,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赶走了卫正国,镇住了孟家,接下来,我要做的,是为我和小宝,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时代变了。
光靠着卫正国那点抚养费,我和小宝迟早要坐吃山空。
我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我把房子收拾出一个小房间,又托王大妈帮我从废品站淘换来一台旧缝纫机。
我的手艺,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我开始白天在家带孩子,晚上就踩着缝纫机,帮家属院的军嫂们做衣服、改裤脚。
我的手艺好,收费又公道,人也勤快,很快就积累起了口碑。
找我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我忙得脚不沾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我的口袋,也渐渐鼓了起来。
这天,我刚给小宝讲完睡前故事,正准备开工,门却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卫正国站在门外。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身上的军装也皱巴巴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有事吗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半晌,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这个月的抚养费。
我接过来,抽出里面的钱点了点,正好三十块。
还有事吗没事我关门了。我下了逐客令。
玉兰……他叫住我,声音沙哑,我……我能看看小宝吗
我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心里没有波澜。
他睡了。
哦……他失落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那我明天再来。
他转身,落寞地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关上门,把那三十块钱随手扔在抽屉里,然后坐到缝纫机前,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的未来,在我的手里,不在任何男人身上。
07
我的小生意越做越红火。
家属院的军嫂们,几乎人手一件我做的衣服。她们都夸我的衣服样式新颖,做工精细,比百货大楼里卖的还好看。
渐渐地,连家属院外的人,都慕名找上门来。
我忙不过来,就请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下岗女工帮忙。我们三台缝纫机一起踩,屋子里整天都是咔嗒咔嗒的声音,那声音在我听来,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围着灶台转的陈玉兰了。
我给自己取了个招牌,叫玉兰制衣。
我甚至开始学着画设计图。我没什么美术功底,就买来一堆时尚杂志,照着上面的款式,自己琢磨,自己改。
没想到,我改出来的几款连衣裙,竟然成了爆款,整个市里的姑娘都抢着要。
我的名字,第一次和战斗英雄的前妻这个标签分离开来,成了玉兰制衣的老板。
这天,我正在店里忙活,王大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玉兰!玉兰!出大事了!
王大妈,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我给她倒了杯水。
那个孟TingTing!她……她疯了!王大妈喘着气说,今天早上,穿着一身红裙子,跑到军区大门口,又哭又笑,说要嫁给卫正国!拉都拉不住!
我愣了一下。
孟TingTing疯了
后来呢
后来被孟家的人强行带回去了!哎哟,那场面,真是难看死了!听说啊,她自从上次出院后,精神就不太正常了。现在是彻底完了。王大妈幸灾乐祸地说。
我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有今天的下场,都是她自己作的。
如果不是她贪得无厌,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碗药,确实会影响生育,但绝不会让人发疯。
真正让她疯的,是她的执念,是她求而不得的疯狂。
对了,王大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我说,我还听说,卫正国……被下放到下面的农场去了。
这个消息,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王大妈一拍大腿,就因为孟TingTing这事儿呗!影响太坏了!军区领导觉得他作风有问题,就给他个处分,让他去农场好好反省反省。
我沉默了。
卫正国,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战斗英雄,竟然也会有今天。
真是世事无常。
送走王大妈,我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
我以为我会高兴,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实际上,我的内心很平静。
那些曾经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我,也早已从过去的泥潭中走了出来,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过去的一切,都该放下了。
就在我准备关门回家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孟听潮。
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斯文儒雅的精英模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是你,对不对他哑着嗓子问,婷婷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我害她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孟主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发疯,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装!他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给她喝的到底是什么药解药呢把解药交出来!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用力甩开他,冷冷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她发疯,与我无关。你要是再敢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
报警他凄然一笑,陈玉兰,你毁了我妹妹,毁了正国,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你现在还想报警抓我
我毁了你们我气笑了,孟听潮,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毁了谁如果不是你们兄妹一再逼迫,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如果不是你们把我的善良当成软弱,把我当成傻子一样玩弄,会有今天的下场吗
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失。
是我……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我不该……不该由着她胡来……
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颓然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抱着头,痛苦地呜咽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同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08
孟听潮最终还是被他医院的同事给架走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再听到过关于孟家的任何消息。
他们就像一阵风,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的生活,也彻底恢复了平静。
玉兰制衣的生意越来越好,我租下了一个更大的门面,又招了几个工人,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品牌。
我把儿子小宝送进了市里最好的小学,他很争气,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第一名。
他长得越来越像我,性格也像我,坚韧、独立,从不惹是生非。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转眼间,又是五年过去。
这天,我接小宝放学回家,路过一个建筑工地。
一群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正扛着水泥,汗流浃背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其中一个工人,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水泥袋掉在地上,摔破了,灰白的粉末撒了一地。
妈的!不长眼啊!工头模样的人冲过来,对着那个工人就是一脚。
那个工人摔倒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是他。
卫正国。
他比五年前更老了,也更黑了,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也变得浑浊、麻木。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还能看出轮廓的脸,我几乎认不出,这个落魄的建筑工人,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战斗英雄。
他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的眼神里,闪过震惊,慌乱,随即,是深深的难堪和狼狈。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躲开我的目光。
爸爸
我身边的小宝,却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卫正国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长到他胸口高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小宝
爸爸,真的是你!小宝挣开我的手,朝他跑了过去。
卫正国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儿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把那双沾满了水泥和污垢的手,藏到了身后。
他不敢去抱自己的儿子。
工头还在旁边骂骂咧咧: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耽误了工期,扣你工钱!
卫正国低下头,卑微地哎了一声,蹲下身,开始用手去捧地上的水泥。
爸爸……小宝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圈红了。
我走过去,把小宝拉到身后,然后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的钱,递给那个工头。
这些钱,够赔你的损失,也够买他今天一天的时间吗
工头看着我手里那厚厚一沓大团结,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哈腰:够!够!大妹子,你……你这是……
我是他前妻。我淡淡地说道。
然后,我转向卫正国,语气平静无波:跟我来。
我把他带到了附近一家干净的饭馆。
他局促地坐在我对面,头埋得很低,不敢看我。
我给小宝点了他爱吃的红烧肉,然后看着卫正国:你想吃什么
他摇摇头:我……我不饿。
爸爸,你吃。小宝懂事地把那盘红烧肉推到他面前,你都瘦了。
卫正国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颤抖着放进嘴里。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碗里。
一顿饭,我们三个人,都吃得沉默。
吃完饭,我让小宝在饭店里等我,我和卫正国走到了外面。
你……你现在过得好吗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
挺好的。我说,有自己的事业,孩子也听话。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苦涩的笑。
你呢我问,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当年,他被下放到农场后,因为不适应,屡次犯错,最终被部队除名了。
脱下军装的他,就像是被拔了根的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他没有脸回老家,只能在城市里打零工。
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搬砖、扛水泥、送煤气……
这些年,他过得很苦。
都是我自作自受。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悔恨,玉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看着远方,平静地说,卫正国,我们已经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那些爱,那些恨,早已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
我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心里再也起不了波澜。
我……我知道。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没想过要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只是……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小宝。
他说,他早就知道我和小宝住在这里。
他经常会偷偷跑到小宝的学校门口,在放学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看他一眼。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是他这些年,唯一的慰藉。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管他曾经做过多么混蛋的事,但他对儿子的爱,似乎是真的。
以后,你想看孩子,就光明正大地来吧。我说,我不拦着。
他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毕竟,你还是他的父亲。我留下这句话,转身回了饭店。
09
从那以后,卫正国真的会偶尔来看小宝。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而是会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征求我的同意。
他会给小宝买一些不贵但很有趣的小玩具,会陪他去公园,给他讲那些他曾经在战场上的故事。
小宝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父爱。
卫正国每次来,都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再是那个狼狈的建筑工人,虽然依旧落魄,但身上多了几分从前的精气神。
他对我,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种讨好和愧疚。
他会主动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修修水管,换换灯泡。
每次我给他工钱,他都执意不要。
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我没有再坚持。
我以为,我们就会以这种奇怪又和谐的方式,一直相处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
是急性阑尾炎,来势汹汹。我半夜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是小宝哭着给卫正国打了电话。
他连夜从工地的宿舍赶过来,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医院跑。
那个夜晚,他宽阔又有些佝偻的背,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一步都不肯停。
到了医院,挂号、交费、找医生,全是他一个人跑前跑后。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我发高烧四十度,也是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
可他,却在陪着另一个女人。
十年后,物是人非,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去关心一个人。
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陈玉兰了。
手术很成功。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都是卫正国在照顾我。
他白天去工地干活,晚上就来医院陪床。给我打水、喂饭、擦身子,无微不至。
同病房的人都羡慕我,说我找了个好丈夫。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出院那天,他来接我。
他手里捧着一束野花,是在工地的山坡上摘的,还带着露水。
玉兰,他把花递给我,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恳切,我们……我们复婚吧。
我愣住了。
我想给你,给小宝,一个完整的家。他急切地说,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人。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我这辈子,一定好好对你们娘俩,拿命对你们好。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期盼。
那一刻,我承认,我有些心动。
一个女人,再怎么坚强,也渴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更何况,他是小宝的父亲。
可是,我还能再相信他吗
那些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日日夜夜,真的可以当成没发生过吗
我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
卫正国,你知道破镜为什么难重圆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它碎过。就算粘起来了,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没有接那束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玉兰!他在我身后大喊,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用我下半辈子,来抚平那些裂痕!
我没有回头。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有些事,回不去了。
但未来,还有很长。
10
我拒绝了卫正国的复婚请求。
他没有再纠缠,只是依旧默默地,用他的方式,对我好。
他不再去工地上班,而是用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在我的制衣店旁边,开了一家小小的修理铺。
修家电,修自行车,什么都修。
他说,这样,就能离我和小宝近一点。
他可以每天看到我们,可以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我的制衣店生意忙,他就在旁边默默守着,帮我看看店,搬搬货,从不喊累。
下雨了,他会第一时间给我送来雨伞。
天冷了,他会熬好一锅热汤,送到我店里。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不求回报,只求心安。
家属院的王大妈都看不过去了,拉着我说:玉兰啊,我看卫正国是真的改了。你就给他个机会吧。毕竟,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完整的家,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内心的安宁和独立,比任何形式上的完整都重要。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依附于别人生存的状态。
我怕了。
这天,是小宝的生日。
我关了店,准备带他去吃大餐。
卫正国提着一个大大的蛋糕,在店门口等我们。
我……我听小宝说他想吃蛋糕,就给他定了一个。他有些局促地把蛋糕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
爸爸,你也一起去吧!小宝拉着他的手,开心地说。
卫正国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期盼。
我点点头:一起吧。
那是我离婚后,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小宝很开心,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我和卫正国,话都不多,但气氛却并不尴尬。
他会习惯性地给我夹菜,剥虾,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吃完饭,我们一起送小宝回家。
走到楼下,卫正国停住了脚步。
玉兰,他看着我,眼神真诚,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坎。我不逼你。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会在这里,一直等着。
等到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随时都在。
说完,他冲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有些佝偻但坚定的背影,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或许,时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
或许,我也该给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我低头,看到小宝正仰着脸,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小宝,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我想要一个有爸爸,也有妈妈的家。他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妈妈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里的那道坎,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跨越了。
我抬头,看向卫正国离开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
卫正国,明天早上,我想喝你做的豆浆。
远处的身影,猛地一顿。
然后,他飞快地转过身,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冲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这一次,没有算计,没有隐忍,只有两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试着彼此靠近,彼此温暖。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愿意,再试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