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我正低头修剪一束红玫瑰。指尖沾着露水,还有点刺痛。屏幕亮了,短信跳出来。
小许,顾静。明晚七点,‘观澜阁’,我等你。
没称呼,没客套。还是她十年前的风格,命令口气,不容反驳。
顾静。这名字,我以为早就忘了。它应该和我那段烂掉的职业生涯一起,埋在前公司的坟墓里。她亲手给我盖上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钉子。那个铁娘子,我的前上司,我的职场终结者。
我拿着手机走出花店。晚风吹在脸上,有点湿气。我把短信给林涛看,他正坐在店门口摇椅上看报纸。他脸上的轻松没了,一下就火了。
她还敢找你!林涛声音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这老妖婆!当年她怎么对你的就因为你是女的,‘凤凰项目’的核心位置给了只会拍马屁的张伟;你熬了仨通宵做的方案,她当众批得一钱不值;还有去荷兰培训的名额,本来是你的,她一句‘女性要以家庭为重’就给别人了!最后把你逼走!她现在找你干啥看你笑话看你从前途无量的项目经理,变成守着花店的小老板
他越说越气,抢过我手机就要删短信:不许去!我们跟她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你去就是找罪受!
我按住他的手,说:阿涛,你别激动。
我心里却乱了。那些以为好了的伤口,被他撕开,露出鲜红的嫩肉。是啊,我怎么会忘。我记得张伟拿我的数据去邀功,那得意样子;记得我在会议室被顾静骂得抬不起头,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有同情也有看热闹;记得培训名额被顶替,我躲在楼梯间里,偷偷哭。
这些事,都是顾静干的。
我要去。我对林涛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你去干什么!
我不是去和解,也不是去叙旧。我看着远处霓虹,一字一句说,我想当面问清楚。也想让她看看,被她‘淘汰’掉的我,现在过得很好。我爱我的花店,爱现在的生活。我要一场迟到的‘告别式’,为自己正名。
我要让她知道,她错了。她当年对我所有的否定,都是错的。
林涛没说话,叹了口气,把手机还我:那你自己小心,别让她再欺负你。
观澜阁是本市最贵的餐厅,人均消费吓人。顾静选这儿,摆明了要羞辱我。在她眼里,我一个开花店的,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赴约那天,我关了店门,回家换上最好的衣服。那是一条黑连衣裙,花店开业三周年时,我狠心买的。我化了妆,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很静,也很坚定,像要去打仗的士兵。
我告诉自己,这顿饭,我请。这是我为自己赢回尊严必须付出的代价。
(二)
观澜阁包厢里很静。紫檀木桌上,一套青瓷茶具,壶嘴冒着白烟,很快散在冷气里。
顾静坐我对面,跟记忆里一样。一身灰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没表情,眼神很锐利。十年了,她好像没老,眼角只有几条细纹。
她比我早到,什么都没点。我准备的我来买单这话,显得多余又可笑。
我们都没说话。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胸口。
花店生意怎么样她先开口,声音很淡。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我嘴角动了动,语气里全是嘲讽。
一个月赚多少你丈夫还在那小公司做程序员她继续问,手指轻摩茶杯边。那样子,不像叙旧,倒像在评估我这个残次品还剩多少价值。
我心里的火一下就冒了上来。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有了个口子。
我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直视她:顾总,您今天约我出来,选这么贵的地方,就是想看被您毁掉职业生涯的人,现在多惨想确认您眼光多‘正确’,是吗
她眼神没变,好像我的质问只是阵风。
这沉默,比骂我更羞辱人。我快被这股压力压垮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把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件翻出来,像刀子一样,捅向她,也捅向我自己。
我到现在还记得‘凤凰项目’,前期市场调研、用户画像,哪样不是我带着团队熬夜做的可到了最核心的开发阶段,您把我踢了,让张伟顶我的位置。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的,您觉得我扛不住压力
还有那次,给风华集团的竞标方案,我做的第一版,您当着整个部门的面,说它‘华而不实,没逻辑’,批得一钱不值。可最后中标的方案,核心创意跟我那版有啥区别不就是换了个叫张伟的汇报人!
最可笑的是去荷兰的培训,我为了争取名额,自学了俩月荷兰语,把花卉贸易资料都研究透了。结果呢您一句‘许琳啊,女孩子事业心别太强,总要回归家庭的’,就把机会给了一个连郁金香和百合都分不清的男同事!顾静,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我是女人,才处处打压我吗在你眼里,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配在职场有地位,对不对!
我越说越气,声音都抖了。那些刻意忘掉的细节,现在全清楚地浮在眼前。每次不公,每次指责,都像毒刺一样,在我心里扎了十年。
我说完了,胸口剧烈起伏,等她反应。或许她会辩解,或许承认,或许还是不屑。
她只是听着,直到我最后一个字落,才抬起眼皮,脸上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她没回答我任何问题,抬手按了服务铃。
服务员推门进来。
顾静用两根手指,把那本镶金边的厚菜单推到我面前,语气很淡,却像刀子:你来点吧。我退休了,没收入。不像许老板,生意做得大。
那语气,像在施舍,又像在提醒我:这顿饭,我必须付钱。
屈辱感淹没了我。我死死捏着水杯,冰冷的玻璃硌得我指骨生疼。好,很好。这才是顾静的风格。十年了,她羞辱人还是这么直接,这么狠。
(三)
好。既然你撕破脸了,我也不用讲什么情面。
想让我付钱,没门。
我拿起菜单,指甲差点嵌进那华丽的封皮里。澳洲龙虾、神户牛排、黑松露烩饭、法式鹅肝……我专挑价格后面一长串零的菜名,像个疯子,要把十年的委屈和愤怒,都押在这张账单上。我要她为今天的羞辱,付出最大代价。
我正要开口宰她一笔,为这十年的怨气画个天价句号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加粗的标题像一记闷棍,砸在我眼前:
【本市警方通报:知名企业原副总王鹏,因涉嫌利用职权长期对多名女下属进行性剥削,并涉嫌巨额经济犯罪,已被依法刑事拘留。】
王鹏!这名字像炸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前公司的副总,王鹏。那个总爱笑,待人客气,很有风度的王副总。我刚入职没多久,他就对我特别好,处处提携我。他公开说过欣赏我的才华,我是公司希望,还暗示能做我资助人,帮我在职场上走得更快更远。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以为遇到贵人,对他很感激。林涛一直提醒我,离他远点,说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但我总觉得林涛多心了。
我手指僵在半空,脑子空了。性剥削、经济犯罪这些词,跟记忆里那个温和的王鹏,根本对不上。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顾静,动了。她目光落在我手机屏幕上,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松动。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有千斤重。
你以为,我提拔那个除了拍马屁什么都不会的张伟,是真的重男轻女
我猛地抬头看她,不敢相信。
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一声,像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我是让他去当我的眼睛,替我盯着王鹏。王鹏‘资助’过的女下属,不算你,一共五个。一个远走他乡,三个得了重度抑郁症,还有一个,从公司天台往下跳,被我秘书和我拉了回来。
我心脏一下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些公司里语焉不详的传闻,那些突然离职或性情大变的女同事,现在全有了血淋淋的解释。
顾静的目光终于直视我,那双我怨恨了十年的眼睛里,藏着我从没看懂的情绪。
他盯上你了,许琳。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
你进公司第三个月起,他就开始在各种场合‘不经意’地夸你,说要‘重点培养’你。你做的方案,他拿去跟客户炫耀,说是他发掘的人才。你知不知道,他所谓的‘资助’和‘培养’,代价是什么
我不能提拔你。项目总监的位置,会让你每天都得向他这个副总汇报,你会直接变成他办公桌上的猎物。我不能让你去海外培训,那根本就是他设的局!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你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任他摆布!
我能怎么办顾静声音里,第一次带着疲惫和无奈,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你当时那脾气,不会信,只会觉得我挑拨离间,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一头撞进他设好的陷阱里!我更不敢动他,他在公司根基太深,牵扯太多人利益,没有一击致命的证据,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他反过来把我们俩都吞掉。
所以,我只能骂你,打压你,否定你。我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没用,让王鹏觉得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对你失去兴趣。我更要让你恨我,让你觉得这家公司黑透了,让你觉得这儿没你前途,让你……滚。
滚得越远越好。
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
我手抖着打开,里面是一沓厚资料。有王鹏和其他高层利益输送的转账复印件,他跟女下属暧昧的聊天截图,他利用项目款项中饱私囊的假合同……这是能把他送进监狱的铁证。
而在这些罪证的下面,压着几份推荐信。
抬头,是我当年最想去的几家国际大公司的名字。推荐人,顾静。信里,她对我能力评价很高,说我有商业天赋和领导潜力,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落款日期,全都是在我离职前的那一个月。
这些推荐信,她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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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彻底傻了。巨大的信息量像海啸,把我淹没。我脑子停了,只能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份档案袋,和那几封写满赞誉却没寄出的推荐信。
原来,我恨了十年的人,却用我根本不懂的方式,保护了我十年。
原来,我以为的职业生涯终结,其实是一场无声的拯救。
原来,她所有恶毒,都是伪装。她用最伤人的方式,给了我最周全的保护。
叮一声,包厢门推开。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脸上带着微笑,径直走向顾静。
顾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许小姐这桌免单了。您慢用。
我猛地抬头,看向顾静。她眼皮都没抬,好像这只是件小事。我刚刚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用天价大餐羞辱她,这念头现在看来,多幼稚、多可笑,还充满了罪恶感。
她没理我的愣神,从另一个夹层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你当年‘凤凰项目’应得的奖金,还有你离职前那半年的绩效和分红。我算过了,一分没少,用我自己的钱补给你。她停了停,补充,密码是你的工号,六位数。
我的工号……100721。一个我以为早就忘了的数字,现在却清楚地浮现。
没等我反应,她又递过来一张名片。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叫周慕森。他这几年在国内做高端花艺连锁,正好缺一个既懂花艺,又懂商业管理的合伙人。我跟他提过你,他很感兴趣。去见见他,别浪费了你的才华。
银行卡,名片,还有那份档案。
这三样东西,静静躺在桌上。一样是迟了十年的公道,一样是为我铺好的未来,还有一样,是颠覆我整个青春的真相。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用冷漠和严苛筑起高墙,却在墙后为我挡风遮雨的铁娘子。她不是毁我的人,她是在我不知道的暴风雨来临前,把我拖进避难所的救赎者。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些准备了一晚上的刻薄话,现在都变成烙铁,烫得我灵魂发抖。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一滴,两滴,很快模糊了视线。
我终于明白,她今天约我来,不是羞辱,不是炫耀。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一场迟了十年的交接。
她把真相还给我,把公道还给我,更重要的,是把我本该有的,更广阔的未来,重新递到我手上。
(五)
我怎么走出观澜阁的,都忘了。
脑子里嗡嗡的。顾静的话,新闻标题,推荐信上的赞美,银行卡的冰冷,像无数碎片,在我脑海里乱转乱撞,拼不出个完整样子。
林涛车停路边,看我出来,马上下来迎我。
怎么样琳琳她没为难你吧你看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她又欺负你了我就说不该来!他扶着我胳膊,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后悔。
我摇了摇头,坐进副驾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我不对劲,没再多问,默默发动车子。车里很静,只有空调冷风嘶嘶响。我扭头看窗外倒退的街景,城市霓虹被泪水浸湿,拉成一道道模糊光带,像我这十年荒腔走板的人生。
那个牛皮纸袋,被我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个滚烫烙铁。
回到家,林涛给我倒了杯温水,坐我身边,看着我: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打开纸袋,把里面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摊在客厅茶几上。
那份罪证档案,那几封我从没见过的推荐信,那张银行卡,和那张印着周慕森的名片。
林涛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不敢相信。他拿起王鹏的资料,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变铁青。
我把顾静在餐厅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每说一句,都像用刀重新剖开自己胸膛,把那颗被误解和仇恨包裹了十年的心脏,暴露在空气里。
当我说到顾静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打压我,逼我离开时,林涛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所以当年她骂你,是为了让你远离王鹏那个畜生她抢你的项目,是为了不让你跟他有直接接触她否决你的海外培训,是……是在救你的命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涌出来。
林涛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像要把我揉进他骨血里。他下巴抵在我头顶,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平复情绪。
对不起,琳琳,对不起……他小声说,这十年,我一直跟你一起骂她,恨她。我以为她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我……我不知道,她是在保护你。我真是个混蛋。
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的错。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跟我一样。顾静的保护,太极端,太狠,像一场刮骨疗毒的手术,疼得人撕心裂肺,根本想不到那刀锋背后的善意。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直到情绪平复。
我们一起,仔细看完了王鹏的全部罪证。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那些被他当诱饵的奢侈品和职位许诺,那些受害女性的血泪控诉……每一条,都看得人心惊肉跳。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
如果当年没有顾静,我的人生会走向何方
是成为那三个抑郁症女孩中的一个,还是成为那个从天台跳下的绝望身影
我不敢想。
那晚,我一夜无眠。我拿出那张银行卡,在手机银行上输入了我的工号:100721。
屏幕上跳出的余额,那长串数字,让我呼吸一滞。这笔钱,足以让我的花店扩大十倍,或者,让我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过完下半生。
可我清楚,顾静给我这笔钱,不是让我躺平的。
她是在告诉我,许琳,去飞吧,去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六)
第二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花店地板上投下光影。我给店里最娇贵的朱丽叶玫瑰换了水,看着它们在晨光中舒展花瓣,心里很平静。
昨晚的事,好像很久以前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张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一个温和男声传来:你好,哪位
您好,周慕森先生吗我是许琳,顾静的朋友。说出这话时,我心跳快了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许琳小姐,你好。顾大姐跟我说过了。她说,给我推荐了个天才。我等你的电话,已经等了两天了。
我脸颊有点烫。原来,顾静在约我之前,就为我铺好了路。
周先生客气了。我现在只是开了一家小花店而已。
顾大姐从不夸人,她看上的人,肯定不一般。周慕森语气诚恳,许小姐今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喝咖啡,聊聊我们公司未来的品牌战略。说实话,我们正处在瓶颈期,很需要你这样,既有国际视野,又懂本土市场的专业人士加入。
他的话,像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我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野心大门。
挂掉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十年,我以为自己习惯了安逸,习惯了与花草为伴的平淡生活。可原来,那团火从没熄灭,只是埋在厚厚的灰烬下。现在,顾静用一场惊心动魄的真相,为我吹开了所有灰烬。
下午,我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咖啡馆。
周慕森比我想象的年轻,大约四十出头,穿着休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儒雅干练。
我们聊花艺美学,聊品牌营销;聊供应链管理,聊线上线下融合的新零售。我惊讶地发现,这十年,我虽然守着小店,却从没停止学习和思考。我订阅了国内外所有行业杂志,关注最新花艺潮流和商业动态。那些被我当作业余爱好的知识,现在都变成我最宝贵的财富。
周慕森眼睛越来越亮,他甚至拿出笔记本,认真记下我的几个观点。
许小姐,不,我该叫你许总。聊到最后,周慕森放下咖啡杯,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正式请你,出任我们‘森语花艺’的CEO。我愿出让公司20%股份给你,作为技术和管理股。我只有一个要求,带领我们,成为国内高端花艺的第一品牌。
CEO,20%的股份。这个提议,像颗甜蜜炸弹,在我心里炸开了花。
我没马上答应,只是笑说:周总,谢谢您的信任。请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走出咖啡馆,我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我曾经工作过的那栋写字楼。
我站在楼下,仰望这栋高楼。十年了,它还是这个城市最璀璨的地标之一。我曾在这里意气风发,也曾在这里狼狈逃离。
我拿出手机,给顾静发了一条短信。
顾总,谢谢您。周慕森先生邀请我出任CEO,我还在考虑。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您,而是用了你。
很快,手机震动一下,是她回复,话很少,还是她的风格。
你的名字是许琳,不是‘小许’。去吧。
看着这条短信,我笑了。我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没有再犹豫,给周慕森回了电话:周总,我接受你的邀请。三天后,公司见。
挂掉电话,我抬头看向那栋写字楼顶层。我好像能看到,十年前,顾静就站在那扇巨大落地窗前,看着我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心里,或许也曾有一丝不忍,但还是选择用最冷硬的方式,把我推向一条更安全、更长远的路。
顾静,谢谢你。谢谢你当年的狠心,成就了今天的我。
我的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七)
三天后,我处理好花店转让,交给跟我学了三年的徒弟。那个倾注我十年心血的小空间,是我温暖的港湾,也是我重新起航的跳板。告别它时,我没不舍,只有感激。
当我以森语花艺新任CEO的身份,第一次踏入CBD核心区的办公室时,阳光正好透过巨大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从这儿望出去,能看到半个城市风景,包括不远处,我曾经工作过的那栋写字楼。
周慕森给了我很大信任和权限。我迅速组建团队,开始了雷厉风行的改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面梳理公司供应链,亲自飞往荷兰、厄瓜多尔、肯尼亚,和当地顶级花卉种植园签订独家供货协议。
一个月后,我从国外回来,带来的不仅是稳定的高品质花材,还有一个爆炸消息。
王鹏的案子,一审判决下来了。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宣判那天,我正在办公室看新一季产品设计稿。林涛把新闻链接发我,我点开,看着照片里王鹏憔悴颓败、两鬓斑白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个差点把我拖入深渊的魔鬼,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些被他伤害的女孩们,也终于等来迟到的正义。新闻报道提到,几位受害者庭审后抱头痛哭,其中一位,就是当年被顾静救下的女孩。她对着镜头说:感谢顾总,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这才知道,顾静救下的,不止我一个。
她像个沉默的守护神,用她那不近人情的铁腕,在暗中为那些弱小无助的女孩们,撑起一把保护伞。
我关掉新闻,拨通顾静电话。这些日子,我们偶尔通一两次电话,聊的都是公事。她会以资深前辈的身份,给我一些公司管理建议,但从不干涉我决策。我们关系很特别,像师徒,又像战友。
王鹏的判决,我看到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她平静的声音:嗯,罪有应得。
新闻里说,你还救了别的女孩。
举手之劳。她语气平淡,好像只是说件小事。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顾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我们这些跟你没关系的人,去对抗王鹏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值得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也只是个从农村来的小丫头。她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没听过的沧桑,我的第一个上司,也是个女人。她很严厉,对我要求很高,但她也教会了我所有东西。后来,她为了保护我,得罪了当时一个高层,被迫辞职了。
她离开前,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小静,以后如果你有能力了,记得帮帮那些和你当年一样,有才华但没背景的女孩子。我们女人在职场上,不容易。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我心被重重撞了一下。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源于一场善意的传承。
我只是,在完成她的嘱托。顾静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飘忽,许琳,你比我幸运。也比我,更强大。别辜负了这份幸运。
挂掉电话,我站在落地窗前,久久不能平静。
我终于明白顾静那身坚硬铠甲下,是颗怎样柔软又坚韧的心。她不是没感情的铁娘子,她只是把所有温情,都化作最实际、最有效的行动。
她继承了她恩师的信念,现在,她又把这份信念,传递到我手上。
(八)
在我带领下,森语花艺以惊人速度,在国内市场强势崛起。我们推出的情绪疗愈系列、二十四节气主题花盒,都成了引爆社交媒体的爆款。
半年后,我们迎来最大挑战,也是最好机会——一年一度的国际花艺博览会。这是全球花艺界盛会,也是品牌一战成名的最佳舞台。
我们最大对手,就是我曾经的老东家,那家我付出青春和热血,最后却被逼走的公司。这些年,他们凭借雄厚资本,几乎垄断了国内高端花艺市场。
博览会展台上,我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张伟。
他现在是老东家花艺事业部总经理,挺着啤酒肚,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正对一群经销商指点江山。看到我,他先愣了下,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轻蔑和嫉妒的复杂表情。
哟,这不是许琳吗他阴阳怪气走过来,听说你现在出息了,在这么个小公司当CEO怎么,当年被顾总赶走,不甘心,想回来跟老东家抢饭吃
我看着他,笑了笑,心态平静得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总说笑了。市场这么大,能者居之。谈不上抢,各凭本事。
本事张伟嗤笑一声,指了指他们那个奢华展台,看到没有这叫实力。你们那种小打小闹的网红产品,也就骗骗小姑娘。真正的大客户,看的是底蕴,是品牌。你还嫩了点。
我没再跟他争辩,只是说:是不是嫩了点,三天后,看结果。
那三天,是地狱。
我们团队几乎所有人都住在会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对方财大气粗,请了国际知名设计师,展台声光电效果酷炫。而我们展台,简约素净,只在最核心位置,摆放着我们这次的压轴之作——一个名为涅槃的动态花艺装置。
那是我亲自设计的。它用上千朵由深到浅的红色花朵,构成一只浴火凤凰。通过精密机械传动和温控系统,花朵会随着时间,缓慢绽放、凋零、再新生,象征生命轮回与坚韧。
这是我们赌上一切的作品。
展会最后一天,评选结果即将公布。所有人都紧张盯着大屏幕。张伟带着他的团队,就站在我们不远处,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当主持人大声宣布本届花博会金奖得主是——森语花艺,作品‘涅槃’!的时候,我们整个团队都沸腾了!大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眼泪都出来了。
我穿过人群,走向舞台。路过张伟身边时,他脸色煞白,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我站定,看着他,说:张总,现在你觉得,谁更嫩一点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拿过奖杯,站在聚光灯下,发表获奖感言。我的目光,越过台下无数镜头,投向了那个坐在最后一排,不起眼角落里的身影。
顾静就坐在那里,穿着普通便服,没了平日的凌厉,像个普通退休老人。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个很淡很浅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她曾用最严厉的方式对我,也曾让我陷入自我怀疑。但今天我站在这里,才明白,有些磨砺,是为了让你长出更硬的翅膀;有些推开,是为了让你飞向更高远的天空。她教会我,一个女性的价值,从不由任何人定义。谢谢你,顾静女士。这个奖,也有你的一半。
全场响起雷鸣掌声。
我看到,在那个角落里,顾静慢慢抬手,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我清楚,我们之间长达十年的恩怨,终于画上圆满句号。她完成了嘱托,而我,也终于没辜负她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