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我被公司裁员,老婆立刻带着儿子和全部家产,跟了隔壁的王总。
她嘲笑我是废物,连儿子的夏令营费都交不起。
儿子也在电话里喊别人爸爸。
我万念俱灰,投河自尽,却意外绑定了【神级钓鱼系统】。
看着系统界面里钓起一条鱼,奖励一百万的提示,我笑了。老婆,儿子,你们等着,我回来了！
1
邝志明瘫在沙发上,屁股底下的弹簧早就断了,海绵像烂棉花一样硌着他。电视里足球赛的声音嗡嗡响,解说员喊得震天响,比分0比0,看了半小时,他连两队名字都没记住。
他盯着屏幕,眼睛发酸,但懒得闭眼。
防盗门被钥匙拧开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摔门。黎敏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咚地响,购物袋甩到他腿上。
邝志明！家长会你又没去！黎敏把包砸在茶几上,一支口红滚进烟灰缸里,老师当着全班的面问小峰,『你爸死了吗』,你满意了
邝志明没动,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蹭了蹭,摸到一层灰。他想去拿遥控器关电视,手伸到一半又懒得动了。
黎敏抓起遥控器砸他脸上,电池崩出来,滚进沙发缝里。
说话啊！哑巴了黎敏扯他衣领,领口上的油渍蹭在她新做的美甲上,天天躺这儿装死,不如真死了腾地方！
邝志明闻到黎敏身上的香水味,和上周酒店大堂里闻到的一样。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最后只说了句：饿了。
黎敏冷笑一声,转身进厨房,不锈钢盆摔得咣当响。十分钟后,她端出一碗泡面,汤洒了一半在茶几上。邝志明掰开筷子,面条已经坨了。
他低头吃面,黎敏站在旁边涂指甲油,鲜红色的,像血。
这个月房贷你交了吗她问。
邝志明摇头。
废物。黎敏把指甲油瓶子拧紧,扔进包里,小峰补习班的钱你也没给吧
邝志明继续吃面,没吭声。
黎敏抓起沙发上的外套,翻出他的钱包,抽走里面最后两张一百块。
明天我去取钱,卡里要是没钱,你就滚出去睡大街。
邝志明咽下最后一口面,汤已经凉了,浮着一层油。
防盗门又响了,邝小峰甩着书包冲进来,校服裤子上全是泥。黎敏尖叫：怎么又打架
邝小峰没理她,直接钻进卧室,砰地摔上门。
邝志明端着空碗走到儿子门前,听见里面游戏机砰砰开枪的声音。他敲了下门,邝小峰吼：滚！
手机震动,班级群里弹消息。有人发了张照片,邝小峰被几个男生按在地上,配文：没爹的野种。
邝志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在删除并退出上悬了半天,最后只是锁了屏。
阳台储物柜底下塞着他的钓具包,邝志明拽出来时蹭了一手灰。鱼竿断成两截,是去年邝小峰发脾气撅折的。
他蹲在楼道里抽烟,对门老太太开门倒垃圾,看见他,皱眉摔上门。
烟灰缸里积了十七个烟头时,黎敏敷着面膜出来倒水,踢了他一脚：要死出去死。
邝志明抬头看她,睡裙领口有个红印子,上周她说那是闺蜜搓澡搓的。
凌晨三点,电视雪花屏滋滋响,邝志明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睡着了。
梦里他钓到一条大白鲢,鱼咬钩的瞬间,他松手放跑了它。
2
邝志明站在公司门口,手里捏着工资条。数字比上个月少了八百,主管拍着他肩膀说：老邝,混日子也得有个限度。
他没说话,把工资条揉成团塞进兜里。
中午食堂的饭涨了五毛,他端着盘子坐下,同事老刘凑过来问：听说你要被调岗了邝志明扒了口饭,米饭硬得像沙子。
后勤部缺个看仓库的,你要不要去老刘嚼着肥肉,油从嘴角流下来。
邝志明摇头。
嫌钱少老刘嗤笑,你这岁数,有地方要就不错了。
邝志明把剩下的饭倒进垃圾桶。
下班路上经过银行,他取了三千现金。父母住在老城区,六十平的房子,墙皮剥落得像皮肤病。
邝建国开门时手里攥着降压药,看见是他,脸色立刻沉下来。钱呢
邝志明掏出信封递过去,邝建国捏了捏厚度,直接摔在地上。不够你妈一礼拜药钱！
他妈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歪着,口水滴在围兜上。邝志明弯腰捡钱,听见他妈含混地骂：没出息的东西。
他把钱放桌上,转身要走,邝建国在后面吼：下个月再拿这点钱,就别进门了！
楼道里灯泡坏了,他摸黑往下走,踩到一团软东西。野猫惨叫一声窜走,留下半只腐烂的老鼠。
回家路上经过快捷酒店,玻璃门里晃过两个人影。黎敏穿着上周新买的红裙子,被个秃顶男人搂着腰推进电梯。邝志明站在马路对面看,直到电梯数字停在6楼。
便利店冰柜里啤酒买一送一,他拎了两罐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第一罐喝完时手机响了,邝小峰班主任发短信：明天务必来学校一趟。
第二罐喝到一半,黎敏打电话来,背景音有男人的笑声。今晚我不回去了,你记得给小峰订外卖。
邝志明把空罐捏扁,铝皮割破了虎口。血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灰尘吸干了。
家里黑着灯,邝小峰房间门缝底下透着蓝光。邝志明敲门,里面游戏音效立刻停了。爸
嗯。
给我五十块钱,明天学校交资料费。
邝志明摸出钱包,里面只剩二十。邝小峰接过钱,眼神在他手上停顿了一秒。你手破了。
嗯。
门关上了,游戏音效重新响起来。
浴室镜子里的男人头发灰白,眼袋发青。邝志明用冷水洗了把脸,血丝在水池里晕开。
床上黎敏的枕头有香水味,他把它扔到地上。凌晨两点,楼上夫妻开始吵架,女人尖叫着离婚,婴儿哭得撕心裂肺。
邝志明爬起来翻药箱,找到半瓶安眠药。倒出来数了数,十七粒。他攥着药片坐回床上,电视里深夜购物频道在卖菜刀,主持人喊着买一送一。
窗外有野猫在叫春,声音像小孩哭。邝志明把药片放回瓶子,拧紧盖子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天快亮时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条鱼,被钓上来又扔回水里。鱼钩卡在腮里,每呼吸一次就疼一次。
3
邝志明站在河边,鱼竿插在泥里,浮漂一动不动。
他盯着水面,太阳晒得后颈发烫。旁边老张的桶里扑腾着两条鲤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老邝,你这都坐俩钟头了,饵早没了吧
邝志明没动。
现在鱼精得很,得勤换饵。老张又钓上来一条,鱼尾巴甩出水花溅到他裤腿上。
邝志明突然站起来,鱼竿啪地折断在手里。老张吓了一跳：你干啥
没意思。邝志明把断竿扔进河里,转身就走。
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卖鱼摊主招呼他：邝哥,来条活的塑料盆里的鲫鱼张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邝志明盯着看了会儿,摊主以为他要买,抄起网子就要捞。
不要。
便宜卖你,十五一斤！
死了的。邝志明说,有死了的吗
摊主愣了下,从冰柜底层拽出条冻僵的鲢鱼：这个十块。
邝志明拎着死鱼上楼,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眼。门一开就看见行李箱横在客厅,黎敏正在往里面塞衣服。
回来了她头都没抬,正好,把离婚协议签了。
茶几上摆着几张纸,邝志明看了眼,房子归她,存款归她,儿子抚养权归她。
小峰呢
屋里。黎敏啪地合上箱子,他跟我。
邝志明走到儿子房门口,听见里面游戏音效声。他敲门,没反应。再敲,邝小峰吼：别烦我！
我买了鱼。
不吃！
塑料兜里的死鱼开始滴水,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摊。黎敏拖着箱子走过来：签完字放桌上,我明天来拿。
门关上后,邝志明把鱼扔进水池。冻僵的鱼肚皮朝上,眼珠子像塑料做的。他拿刀剖开鱼腹,内脏结着冰碴,闻不到腥味。
厨房灯管滋滋响了两声,突然灭了。邝志明在黑暗里站了会儿,手指摸到鱼鳃里的冰,凉得刺骨。
他摸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盒发霉的豆腐。冷冻层结了厚厚的霜,上次除霜还是三年前。
邝小峰的房门突然开了,蓝光从里面漏出来。爸。
嗯。
你真要离
邝志明把手上的鱼血抹在裤子上：你妈决定的。
邝小峰站在光影交界处,校服裤腿短了一截,脚踝骨凸出来。我们班李浩他爸妈离婚,他爸每月给两千抚养费。
嗯。
你能给多少
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嗡嗡声填满了沉默。邝志明看着儿子,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
尽量。
邝小峰笑了下,那种成年人式的冷笑。跟你住真憋屈。
房门关上后,邝志明继续剁鱼。菜刀卡在脊椎骨上,他使劲一压,鱼头弹起来掉进垃圾桶。
凌晨三点,他坐在餐桌前吃凉掉的鱼肉。离婚协议就摆在手边,钢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窗外有车经过,远光灯扫过天花板,像探照灯掠过监狱围墙。
黎敏的牙刷还在杯子里,粉色刷毛朝外歪着。邝志明拿起来看了看,扔进了垃圾桶。
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4
凌晨四点,电话铃炸响。邝志明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妹妹。
妈进医院了,脑溢血。邝丽的声音像刀片刮玻璃,你来不来
邝志明坐起来,黑暗中摸到裤子套上。钥匙掉在地上,他蹲着摸了好一会儿。
医院走廊的灯惨白,照得人脸上发青。邝丽在ICU门口来回走,高跟鞋哒哒响。怎么才来
打车等了二十分钟。
妈要是没了,你就是凶手。邝丽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戳他胸口,上周气她的是不是你
邝志明没说话,透过玻璃窗看里面。他妈插着管子,半边脸歪着,像融化的蜡像。
医生拿着单子过来：家属去交一下费。
邝志明接过单子,数字后面四个零。他摸出银行卡：能先交一部分吗
医生皱眉：至少交三万才能手术。
邝丽抢过单子：我来。她掏出张金卡甩在护士台,某些人养条狗都比养儿子强。
邝志明站在缴费队伍里,前面老太太掏出手绢包着的现金,一张张数。他手机震动,黎敏发来短信：明天九点民政局,别迟到。
ATM机吐出最后八千块,卡上余额还剩六毛二。邝志明把钱塞进信封,回到ICU时邝丽正在打电话：对,VIP病房,钱不是问题……他他有个屁用。
信封递过去,邝丽捏了捏厚度：就这么点
就这些了。
你老婆不是挺能挣吗邝丽冷笑,找她拿啊。
邝志明摸出烟,想起医院不能抽,又塞回去。她不是我老婆了。
邝丽愣了下,突然笑出声：离了难怪妈气中风。
护士出来喊家属,邝丽踩着高跟鞋进去了。邝志明坐在塑料椅上,对面墙上的电子钟跳着红色数字,一秒一秒吃掉时间。
天亮时主治医生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碘酒痕迹。出血点暂时控制住了,但随时可能二次出血。
邝丽追着问成功率,医生说了个数字。邝志明走到楼梯间,终于点着烟。打火机连按三次才着火,烟吸进肺里像刀割。
手机又震,邝小峰发来消息：学校要交夏令营钱,两千八。
邝志明回复：过两天。
明天截止。
知道了。
楼梯间门被推开,邝丽站在逆光里：妈醒了,要见你。
病床上的老人嘴歪着,左手像鸡爪一样蜷着。邝志明弯腰,听见含混的声音：钱……给……小峰……
妈你说什么
钱……给……小峰……
邝丽凑过来翻译：妈说她的存款都给小峰,你别想沾。
监护仪突然尖叫,护士冲进来喊医生。邝志明被挤到墙角,看着医生掀开被子电击。他妈的身体弹起来又落下,像条上岸的鱼。
死亡时间,七点二十六分。
邝建国冲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老头抡起拐杖就砸邝志明背上：畜生！活活气死你妈！
拐杖第二次砸下来时邝志明没躲,木头打在肩胛骨上,闷响。保安冲过来拉开他们,邝丽在旁边哭：妈你走得太冤了……
太平间的推车轱辘声咯吱咯吱,邝志明跟在后面走,手机又震。黎敏发来：九点别忘了,带上身份证。
殡仪馆的人来问要骨灰盒哪种,最便宜的八百。邝建国指着邝志明鼻子：你出钱！出不起就跪着出去！
邝志明摸出那八千信封,邝丽一把抢过去：这是妈的手术钱,你也配动
火化炉门关上时,邝志明看了眼表,八点四十。他转身往外走,邝丽在背后喊：葬礼你不用来了！
出租车停在民政局门口时九点整,黎敏站在台阶上玩手机,旁边秃顶男人搂着她的腰。看见邝志明下车,她皱眉：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邝志明低头,发现白衬衫肩头渗着暗红。
5
邝志明站在公司人事部门口,手里捏着裁员通知单。
老邝,理解一下。人事经理推了推眼镜,公司效益不好,你这个年纪……
嗯。
保安站在他工位旁边,塑料箱已经准备好了。邝志明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样样往里放：半包受潮的烟,2018年的台历,儿子小学时的照片。
同事们都低头盯着电脑,没人看他。只有保洁阿姨过来,往他箱子里塞了包纸巾：想开点。
电梯里遇到市场部的小年轻,西装革履的往旁边挪了半步,好像失业会传染。
邝志明抱着箱子走在街上,太阳晒得纸箱发烫。路过银行,他进去查了下余额：376.42。ATM机吐出三张一百的,剩下的零钱叮当掉进托盘里。
手机响了,邝小峰班主任的电话：邝先生,夏令营今天最后缴费日,您什么时候……
下午。
三点前必须交,否则名额就……
知道了。
挂掉电话,邝志明站在路边翻了翻通讯录。老刘的电话接通时背景音嘈杂：喂老邝
借我三千。
啊我这边信号不好……
电话断了。再打过去变成忙音。
第二个打给堂弟,响了七声才接：哥正想找你呢,爸的墓地钱该交了……
邝志明挂了。
第三个是前同事老王,去年借过他五千。电话接通直接说：我老婆查账呢,过两天行不
邝志明把手机塞回兜里,纸箱放在路边长椅上。有个穿西装的过来发传单：先生,贷款考虑一下
他接过传单看了看,最高可贷50万。
身份证带了吗半小时放款。
邝志明跟着进了写字楼,电梯里西装男一直说信用贷利率低。玻璃门里摆着红木家具,墙上挂着诚信赢天下的毛笔字。
邝先生是吧月收入多少
六千。
有房吗
离了,归前妻。
经理的笑容僵了下：那车子呢
没有。
信用卡有逾期吗
三次。
经理合上文件夹：这样,我们有个保单贷项目,您买份保险就能贷……
邝志明站起来往外走,经理在后面喊：急用钱的话我们还有抵押贷,手机、身份证都能押！
学校财务室门口排着长队,家长们都拿着现金。邝志明排在最后,手机震动,银行短信：您尾号7421的账户已被冻结……
轮到他的时候,会计抬头看了一眼：现金还是扫码
现金。
邝志明掏出那三百,又摸出兜里所有零钱。会计数了数：还差两千四。
先交这些行吗
不行,全款交齐才保留名额。
后面的家长不耐烦地咳嗽。邝志明站在走廊里给黎敏打电话,响了六声才接：喂
夏令营钱差两千四。
关我什么事黎敏那边有小孩笑闹声,抚养协议写得很清楚,教育支出你承担70%。
我失业了。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所以呢
邝志明看着墙上优秀学生照片,邝小峰在第三排,表情和黎敏一模一样。
能不能先借我
找你的新欢借啊。黎敏冷笑,对了,下周小峰生日,你要来就带礼物,别空着手丢人。
电话挂了。邝志明走回财务室,会计正在锁抽屉：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现在交呢
系统关了,交不了。
邝小峰从教室出来看见他,扭头就往反方向走。邝志明追上去：钱明天交。
不用了。邝小峰甩开他手,李浩他爸帮我交了,他说就当投资未来女婿。
邝志明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跑向校门口那辆黑色奔驰。秃顶男人降下车窗,朝邝小峰招手。
回家路上经过彩票站,邝志明把剩下的钱都买了刮刮乐。连刮二十张,中了两张五块的。老板问要不要换现金,他摇摇头,又要了两张。
最后一张刮出谢谢的时候,手机响了。邝丽发来语音：妈葬礼定在周日,你别来了,免得爸看见你犯高血压。
天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邝志明坐在公交站,看着银行卡冻结短信。最后一班车进站时,他摸了摸口袋,硬币刚好够车费。
车上就他一个乘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终点站了啊。
邝志明点点头。车开过民政局,开过医院,开过邝小峰学校。玻璃窗上他的影子跟着路灯忽明忽暗,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
6
邝志明把钓具堆在阳台上,鱼竿、鱼线、浮漂、饵料盒,还有那个印着年年有鱼的帆布包。
他倒了半瓶白酒在上面,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来的时候,塑料饵料盒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楼下有人喊：着火了！
邝志明没动,看着火舌舔上那根最贵的碳素竿。黑烟顺着阳台往上飘,对户的窗户砰砰关上。
消防车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只剩一地焦黑的残骸。物业经理指着他的鼻子骂：要死别连累整栋楼！
邝志明蹲下来扒拉灰烬,找出一截没烧完的鱼钩。钩尖还是亮的,扎进拇指里冒出血珠。
手机在口袋里震,黎敏发来离婚证照片：办完了,你什么时候搬走
明天。
钥匙放桌上就行。
邝志明翻通讯录找到搬家公司,最便宜的也要三百。他打给二手家具回收,对方说沙发最多给五十。
电视呢
老式显像管的白送都不要。
天黑前他收拾出两个编织袋：一个装衣服,一个装锅碗。邝小峰的房门开着,里面游戏机、球鞋都没带走,书桌上还摊着半本练习册。
邝志明坐在儿子床上,看见墙上有道铅笔印,每年生日量身高划的。最近一道是一米七五,日期是去年十一月。
冰箱里还剩两瓶啤酒,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喝。手机亮了一下,邝小峰发来语音：爸,我足球鞋落你那儿了,明天帮我送来。
声音背景里有黎敏的笑声,还有那个秃顶男人说宝贝想吃什么。
邝志明回了个好,然后把剩下的啤酒倒进水池。泡沫嘶嘶响着,像那条死鱼的腮。
凌晨三点,他躺在光板床上听楼上夫妻做爱。女人叫得夸张,床板撞墙的节奏像秒针。
天刚亮时搬家公司来了,小伙子看着两个编织袋皱眉：就这些
嗯。
最低消费两百,你这连半车都不到。
邝志明多给了五十。货车开进城中村,拐了八个弯才到那栋红砖楼。房东是个豁牙老太太,押一付三收了四千,其中三千是找高利贷借的。
厕所灯坏了,自己换啊。老太太嚼着槟榔,隔壁住的是个送外卖的,半夜回来别嫌吵。
房间有张铁架床,床垫上印着可疑的黄渍。邝志明把编织袋放地上,窗外正对着一家烧烤摊,孜然味混着油烟飘进来。
他下楼买烟,便利店老板娘正看相亲节目。男嘉宾说我月薪两万,全场女嘉宾都亮了灯。
红塔山,硬的。
老板娘递烟时多看了他两眼：新搬来的以前没见过。
嗯。
做什么工作的
邝志明拆开烟盒：还没找到。
老板娘笑容立刻淡了,转身去招呼另一个买中华的顾客。
回到出租屋,高利贷的电话来了：邝哥,一周后还五千,没问题吧
嗯。
别嗯啊,到时候还不上,兄弟们可不好说话。
邝志明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墙皮剥落的地方像张地图,他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发现像条鱼的形状。
手机又震,是邝小峰：爸,鞋呢
忘了。
就知道你靠不住！语音里传来秃顶男人的声音：叔叔给你买了双新的,耐克最新款。
邝志明把手机扔到墙角,电池板弹出来。他爬起来捡,发现床底下有张照片,是邝小峰五岁时在河边举着条小鱼,笑得像个小太阳。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10年6月18日。那天他们钓了七条鲫鱼,黎敏炖了锅奶白的汤。
窗外烧烤摊的客人开始划拳,啤酒瓶砸在地上碎成渣。邝志明把照片塞进钱包,手指碰到那枚没烧完的鱼钩,又扎出血来。
7
邝志明在便利店买了最便宜的白酒,塑料瓶装的,十二块五。老板娘这次没搭话,直接甩了个塑料袋给他。
他蹲在出租屋门口喝,第一口下去像吞了块烧红的炭。喉咙火辣辣地烧起来,胃里却还是冷的。
隔壁外卖员回来,电动车刹在楼道里,箱子上印着30分钟必达。小伙子瞥了他一眼,钥匙哗啦啦地响：大哥,让让。
邝志明挪了挪屁股,酒洒在水泥地上,很快被吸干了。
失业了外卖员开门时问了一句。
嗯。
我这儿缺人,一单五块,干不干
邝志明抬头看他,小伙子最多二十岁,脸上爆着青春痘。
电动车我有多余的,押金两千。
邝志明又灌了口酒：没押金。
外卖员耸耸肩,关上门。屋里立刻传出游戏音效,枪声哒哒哒地响。
酒喝到一半,手机亮了。邝丽发来短信：妈明天下葬,你别来,爸看见你怕要犯心脏病。
邝志明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好。
酒瓶见底的时候,楼下烧烤摊吵起来了。两个醉汉互相推搡,啤酒瓶砸在墙上爆开。邝志明看着玻璃碴子飞溅,突然想起邝小峰五岁那年,被碎玻璃划破脚,哭得撕心裂肺要他抱。
现在那孩子穿耐克最新款,叫别人叔叔。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酒劲冲得太阳穴突突跳。垃圾桶旁边堆着外卖盒,馊味混着酒气往上涌。邝志明弯腰吐了,酸水烧得鼻腔发疼。
彩票站还亮着灯,老板正在关卷帘门。邝志明拦住他：再来两张。
下班了,明天吧。
就两张。
老板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最后五张,十块钱。
邝志明蹲在马路牙子上刮,第一张谢谢,第二张谢谢,刮到第四张时,保安过来赶人：别在这儿蹲着,影响市容。
最后一张没刮,塞进了口袋。
出租屋的床单上有烟头烫的洞,邝志明躺上去,盯着那个焦黑的窟窿。天花板在转,越转越快。他摸出那枚鱼钩,在食指上划了道口子,血珠冒出来,像红色的浮漂。
半夜渴醒,摸到空酒瓶往嘴里倒,只剩两滴。邝志明爬起来找水,踢翻了墙角的外卖盒,残汤流了一地。
水龙头拧到最大,出来的水发黄。他喝了一口,铁锈味。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邝小峰发了条朋友圈,照片里他和秃顶男人在游乐园,配文最好的生日礼物。发布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三分。
邝志明翻出钱包里的照片,五岁的邝小峰举着鱼,笑容比太阳还亮。他用鱼钩在照片上划了道口子,正好横在孩子脖子上。
高利贷的电话在清晨五点打来：邝哥,提前跟你说一声,今天兄弟们上门认认路。
邝志明坐在床沿,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楼下早餐摊开始炸油条,油烟顺着窗缝钻进来。
他穿上最干净的一件衬衫,袖口已经磨破了。口袋里的彩票突然变得很重,像块石头。
殡仪馆门口停满车,邝志明站在马路对面看。邝建国被亲戚搀着,腰板挺得笔直。邝丽一身黑裙子,哭得妆都花了。
送葬的队伍里没有他。
手机震动,外卖员发来消息：大哥,电动车押金可以分期,首付五百就行。
邝志明没回。他最后看了一眼殡仪馆的烟囱,白烟正从里面冒出来,散在灰蒙蒙的天上。
转身时踩到个空酒瓶,塑料的,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8
邝志明站在河边,水面上漂着塑料袋和泡沫饭盒。
他脱了鞋,袜子破了个洞,大脚趾露在外面。水很凉,刚没过脚踝就冷得刺骨。
远处有个老头在钓鱼,鱼线甩得老远。邝志明往深水区走,石头硌着脚底,疼得他打了个哆嗦。
水到膝盖时,手机在裤兜里震。他掏出来看,是邝小峰：爸,我下周月考。
邝志明回了个嗯,继续往前走。水漫到大腿,裤子全湿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老头在岸上喊：喂！那边水深！
邝志明没回头。水到腰时,他摸到兜里那枚鱼钩,捏在指尖转了转。
手机又震,高利贷发来语音：邝哥,我们到你家门口了,你人呢
水没过胸口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钓鱼,鱼钩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妈一边骂一边用剪刀把钩子取出来,血滴在白色背心上。
疼不疼
不疼。
傻小子,疼就哭出来。
水到脖子时,邝志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渔网兜头罩下来,粗糙的尼龙绳勒住他脖子。岸上有人大喊：抓住了！是个活的！
他被拖上岸,像条死鱼一样趴在泥滩上。两个穿救生衣的男人按着他：找死别在这儿,下游有自来水厂！
邝志明咳出几口浑水,看见老头在收鱼竿,线绷得笔直。
有条大的。老头嘟囔着,用力一拽。
鱼钩上空荡荡的,饵早就被吃光了。
派出所里,警察递给他一杯热水：姓名
邝志明。
身份证。
邝志明摸出钱包,水从夹层里流出来,泡烂的照片粘在塑料膜上。警察费劲地撕开：这是你
五岁的邝小峰笑着,脖子上横着一道水渍。
家属电话多少
邝志明报出黎敏的号码。警察打过去,开了免提。
喂黎敏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您好,这里是派出所,您丈夫……
前夫。
……邝志明投河自杀,现在需要家属来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秃顶男人的笑声：玩苦肉计呢
黎敏清了清嗓子：我没空,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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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了。警察看了看邝志明：还有其他亲属吗
邝志明摇头。
朋友呢
摇头。
最后警察叫了辆出租车,把他送回出租屋。司机一路从后视镜里瞟他：兄弟,车费八十。
邝志明摸出湿漉漉的钱包,抽出最后一张二十。
算了。司机摆摆手,当我倒霉。
高利贷的人蹲在门口,见他回来立刻围上来。领头的黄毛踹开房门：邝哥,玩失踪啊
邝志明站在墙角,水从裤管滴到地上。
钱呢
没有。
黄毛抓起电饭煲砸在地上：你他妈耍我们
邝志明看着内胆滚到脚边,里面还有半锅发霉的米饭。
下周。他说。
下周还不上,卸你一条腿。
他们走的时候把门踹变形了,锁不上。邝志明用椅子抵住门,脱下湿衣服拧干。
手机震动,邝丽发来短信：爸住院了,脑梗。医药费平摊,你那份六千八。
邝志明把手机扔到床上,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是那套烧剩的钓具,鱼钩还在。
他坐在黑暗里,听见隔壁外卖员在打游戏,音响开得很大。
爆头！漂亮！
窗外,河的方向传来货轮鸣笛,呜——像条鲸鱼在哭。
9
邝志明站在二手市场,面前摆着个冰柜。
三百,不还价。老板拍着发黄的塑料外壳,制冷杠杠的,冻鱼能放半年。
冰柜内壁结着厚厚的霜,底部有暗红色的污渍。邝志明蹲下来,用手抹了抹,霜化了,露出不锈钢底色。
要吗
要。
送货的三轮车突突突开进城中村,冰柜在楼道里磕了好几下。邝志明多给了二十块搬运费,司机帮他把冰柜推进屋,擦了把汗：哥们,买这大个家伙干啥
冻鱼。
嚯,做买卖啊
邝志明没接话,插上电源,冰柜立刻嗡嗡响起来。
高利贷的电话又来了：邝哥,明天最后期限,哥几个脾气可不好。
嗯。
别嗯啊,钱准备得咋样了
明天给。
挂掉电话,邝志明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三瓶最便宜的白酒。老板娘这次连塑料袋都没给,直接扔在柜台上。
冰柜制冷很慢,到晚上才结了一层薄霜。邝志明打开柜门,冷气扑在脸上,像河水的温度。他躺进去试了试,长度刚好,宽度有点挤,胳膊得贴着身子放。
手机亮了一下,邝小峰发了条朋友圈,九宫格照片：游乐园、牛排、新球鞋。配文：谢谢叔叔,最好的生日。
邝志明点开大图,看见秃顶男人搂着邝小峰的肩膀,黎敏在旁边笑。三人都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亲子装。
他关上冰柜门,又打开,再关上。铰链有点生锈,发出吱呀声。
凌晨两点,冰柜终于结满霜。邝志明把白酒倒进去,酒精在低温下变得粘稠,像某种生物黏液。他躺进去,柜门关到只剩一条缝时,突然想起邝小峰五岁那年发高烧,他抱着孩子在医院走廊跑,拖鞋都跑丢了一只。
爸爸,我冷。
马上就不冷了。
现在冰柜里的温度是零下十八度。
手机闹钟在早上七点响起,冰柜门缓缓打开,邝志明爬出来,浑身发抖。他看了眼天气预报,今天冬至,最冷的一天。
高利贷准时在九点砸门：邝哥,钱呢
邝志明打开门,黄毛带着三个人挤进来,屋里立刻显得更小了。
钱。
邝志明指了指冰柜：在里头。
黄毛狐疑地打开柜门,冷气涌出来：操,耍我
底下。
黄毛伸手往里掏,突然惨叫一声。邝志明从后面猛推一把,黄毛整个人栽进冰柜。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邝志明已经抄起桌上的白酒瓶砸在最近一人头上。
玻璃碎裂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第二个人扑上来,邝志明抓住他头发往冰柜门上撞,咚的一声,血溅在霜花上。
第三个人想跑,被邝志明拽住裤腰拖回来,一拳打在喉结上。那人跪在地上干呕,邝志明踩住他脖子,从冰柜里捞出半瓶白酒,浇在他脸上。
钱在里头。邝志明说,自己去拿。
黄毛在冰柜里挣扎,脸已经冻得发紫。邝志明关上柜门,坐在上面点了根烟。
烟抽到一半,外面警笛响了。邝志明把烟掐灭,打开冰柜。黄毛蜷缩成一团,睫毛上结着霜。
冷吗邝志明问。
黄毛说不出话,牙齿咯咯打战。
马上就不冷了。
邝志明躺进去,关上柜门。黑暗里,他听见警车停在楼下,脚步声咚咚咚上楼。
冰柜的嗡嗡声像催眠曲。他想起那条没钓上来的大白鲢,要是当时拉紧鱼线,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电视不知被谁碰开了,正在重播足球赛。解说员突然提高音量：球进了——！欢呼声浪透过冰柜传来,像隔着厚厚的冰层。
邝志明闭上眼睛。
冻硬了能不能当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