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晚风重逄电台情 > 第一章

耳麦里传来一声轻问,带着点迟疑,像指尖轻轻叩在玻璃上。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林知远的心底。
他正靠在语音间后台的旧沙发上,老旧的弹簧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一双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窗外夜色浓稠,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而这里——这间藏在写字楼夹层里的小小直播间,却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林知远没急着回应。这个时间点上线的,多半是误点进来的新手,三秒内就会退出。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寂静。
三年来,每晚十点,他准时上线,打开晚风电台的直播,哪怕听众只剩个位数,哪怕评论区常常空无一言。
他念诗,读散文,偶尔讲些零散的旧事,像在对空气低语,又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可那头安静了几秒后,又传来一声笑,低低的,像风吹过夏夜的树梢,带着一丝沙哑,一丝克制的温柔。
看来真有人啊。
林知远的手指顿了顿,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他缓缓坐直了些,脊背贴着沙发靠背,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
指尖滑动耳机开关,声音懒懒地传了出去,却藏不住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欢迎光临‘晚风电台’,我是今晚的主播,知远。
哦——对方拖长了调子,尾音微微上扬,像从前一样,原来是你。
就这一句,林知远忽然觉得耳膜一烫,仿佛那声音不是从耳机传来,而是直接落在了他耳畔,拂过耳廓,钻进心脏。
那声音太熟了,熟得像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老磁带,轻轻一按,就能放出整片黄昏——阳光斜照的午后,语音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交织,一句诗,一段歌,或是一句无意义的玩笑,都能让时间慢下来。
他没说话。
对面也没再开口。
空气静得能听见电流细微的嗡鸣,耳机里甚至传来自己心跳的回音。
林知远盯着屏幕上那个ID——【云不歇】,心跳忽然乱了一拍,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住。
三年了。
顾云歇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也是最后告别的地方。
一个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语音间,像座沉在海底的旧灯塔,只剩下他们这群执迷不悟的人,偶尔回来点一盏灯。
平台几经改版,界面一再翻新,曾经热闹的语音社区早已被短视频和直播取代,可晚风电台始终没变,连背景音乐都是那首老歌——《夜风》。
而顾云歇,早就走了。
三年前那场直播事故后,他彻底消失在所有平台,社交账号清空,电话打不通,朋友圈删得干干净净。
有人说他出国了,有人说他转行拍戏去了,也有人说……他病了,住进了疗养院。
林知远从没问过。
他只是把晚风电台一直开着,每晚十点准时上线,哪怕听众只剩个位数。
他不说,也不问,像守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
他甚至不敢去搜索顾云歇的名字,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新闻,怕那点残存的念想,碎在现实的风里。
而现在,顾云歇回来了。
还是用那个老ID。
林知远喉头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问话:
今天怎么有空来听我念诗
诗顾云歇轻笑,那笑声里带着点熟悉的调侃,我还以为你只会念‘今晚月色真美’。
林知远怔住。
那是他们第一次连麦时他说的话。
那天他紧张得语无伦次,手指在键盘上打滑,话筒差点摔在地上。
最后憋出一句老套的文艺台词,结果顾云歇回了一句:风也温柔。
后来这句话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
每次林知远说月色真美,顾云歇就会回风也温柔,像一种只有他们懂的确认——我在这里,我听见了你。
你记得林知远声音有点哑,像是被什么磨过。
我记得很多事。顾云歇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比如你总在凌晨三点偷偷重播我们的连麦录音,比如你每次说‘下线了’,其实还挂着麦十分钟。
林知远猛地攥紧了耳机线,指节泛白。
耳机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他从不知道这些被看见了。
他以为那些深夜的重播、那些迟迟不关的麦克风,只是他一个人的隐秘仪式。
可原来,有人一直在听。
你……一直在线
嗯。顾云歇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进林知远的胸腔,我一直听着。你念的每首诗,唱的每首歌,甚至……你沉默的那些夜晚。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灯火遥远如星,而这个小小的语音间,却像被时间遗忘的孤岛,漂浮在现实之外。
林知远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鼻尖发酸。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不让泪水落下。
他想问你去哪了,想问你还好吗,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释然:
所以……你今晚是来赎罪的
算是吧。顾云歇说,声音低下去,像在忏悔,我欠你一场正式的告别。
林知远心头一紧。
那晚的直播,他们原定要做一期三年之约的特别节目。
三年前的今天,他们第一次连麦,约定三年后要做一场重逢直播。
林知远为此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写了诗,录了歌,甚至剪辑了一段回顾视频。
他穿得整整齐齐,声音调到最好,连背景音乐都反复试了十几遍。
可就在开场前,系统突发故障,整个语音厅崩塌,所有连麦中断。
等林知远重新登录时,顾云歇已经下线,再没回来。
没有解释,没有道别,只有满屏的他已离开。
那一夜,林知远坐在语音间里,直到天亮。
他一遍遍重播他们过去的连麦录音,听着顾云歇说风也温柔,听着自己笨拙地念诗,听着那些笑声和沉默。
他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挥手,而是消失。
我不该那样走的。顾云歇声音低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以为消失是最好的保护,可后来才发现,最伤人的不是离开,是不说再见。
林知远没说话,只是缓缓摘下一边耳机,让那声音更清晰地落进耳朵里。
像一场迟到了三年的雨,终于落下。
他想起那些夜晚,一个人坐在空荡的语音间,对着麦克风说晚安,其实是在说给顾云歇听。
他想起每次重播录音时,总会不自觉地对着屏幕笑,仿佛对方真的能看见。
他想起有一次,他醉酒后连麦,胡言乱语地说我恨你,第二天醒来却发现那段录音被悄悄保存了下来——原来,顾云歇也一直在回听。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这三年,我写了三百二十七首诗,每一首都想念你。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顾云歇问:……哪一首最好听
林知远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三年的重量都压进这一口气里。
他调整了下麦克风,声音低缓而温柔,像在念一封从未寄出的信:

你走后,风停了,

月光碎在无人接听的电话上。

我仍守着旧频道,

等一句,‘我回来了’。
念完,他听见对面传来极轻的一声哽咽,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裂开一道缝。
然后,顾云歇说:我回来了。
林知远闭上眼,一滴泪滑进耳麦,顺着耳机线滑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暗色。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下播放键。
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是那首《夜风》,老式录音带的质感,带着轻微的杂音,却格外真实。
欢迎回来,云不歇。他轻声说。
语音间的灯忽明忽暗,像在呼吸。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一条系统提示:
【晚风电台听众数:2】
可林知远知道,今晚,他们都不是一个人。
他重新戴上耳机,声音温柔得像风:
今晚的诗,我想继续念给你听。
而耳机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好。
像三年前一样,像从未离开过。
———————————————————
林知远没有急着念下一首诗。
他让那首《夜风》在房间里缓缓流淌,像一条温热的河,把三年的沉默与缺席一点点冲散。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可这间小小的语音间,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结界笼罩,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而柔软。
耳机里,顾云歇的呼吸声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刻意压低了,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知远忽然觉得,这呼吸声比任何话语都更真实——它证明了对方真的在那里,不是幻觉,不是重播,不是他深夜独自重听录音时的自我安慰。
你还留着那首《夏夜书》吗顾云歇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背景音乐里。
林知远心头一震。
那是他们第一次连麦时,他即兴写的一首小诗。
讲的是夏夜窗台边,风穿过纱帘,月光落在书页上,像一句未写完的情话。
那时他还羞涩,不敢直白,只能把心意藏在隐喻里。
顾云歇听完后,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这诗写得不好,但……我很喜欢。
后来他才知道,顾云歇把那首诗抄在了随身的笔记本上,翻来覆去地看。
留着。林知远轻声说,我把它抄在了电台的‘遗物柜’里——就是那个虚拟储物箱,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存过彼此的声音片段、读过的诗、甚至……一段没唱完的歌。
记得。顾云歇笑了下,声音微哑,我还存了你打喷嚏的那一段。那天你感冒了,连麦时咳得不行,我说要不要暂停,你非说‘主播的敬业精神不能丢’,结果打了个巨响的喷嚏,整个语音厅都炸了。
林知远也笑了,眼角还湿着,笑起来有点涩:你存那个干嘛多丢人。
因为那是你最不像主播的时候。顾云歇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自语,最像……顾云歇认识的林知远。
林知远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他摘下耳机,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再戴上时,声音已经稳了些:所以这三年……你真的一直在听哪怕我有时候一句话不说,就放着背景音乐发呆
嗯。顾云歇说,有时候你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什么都不说。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在等我上线。后来我试过用小号进来,可每次刚点进语音间,心跳就快得不行,手抖得点不了‘连麦’。最后……只能默默退出。
林知远怔住。
他想起那些漫长的夜晚,屏幕冷清,他对着麦克风说今天就这样吧,然后久久不关直播。
他曾以为那只是自己的执念,却不知道,另一个人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屏着呼吸,看着他的名字亮着,却不敢出声。
你到底去哪儿了他终于问出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三年积压的重量。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顾云歇的声音响起,像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我父亲病重,公司出了事,家里乱成一团。我签了保密协议,被迫退出所有公开平台。那段时间……我像被整个世界抹去。我想告诉你,可我又怕连累你。你是公众主播,名字挂在平台上,我不想让你卷进那些是非里。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以为,只要你忘了我,就会过得好。
所以我这三年的等待,在你眼里,是……多余林知远声音微颤。
不是多余。顾云歇立刻说,语气忽然急了些,是我太懦弱。我以为消失是保护,可我忘了,有些人,不是靠‘不见’就能放下的。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没给你一个解释,后悔没说一句‘对不起’。我甚至……不敢听你后来的直播,怕听到你提起别人,怕你已经走出了那段日子。
林知远闭上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耳机线。
他忽然明白,顾云歇的离开,不是抛弃,而是一场仓皇的逃亡。
而他的坚守,也不是执迷,而是一场无声的回应。
我没有提起别人。他轻声说,我甚至……不敢喜欢别人。怕一喜欢,就背叛了那个还在等你回来的自己。
语音间的灯依旧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屏幕上的听众数依然显示为2,可林知远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电台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独白。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了麦克风,声音温柔而坚定:今晚的第二首诗,我想读给你听。
他翻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指尖滑过一行行字,最终停在一首未命名的诗上。
那是他去年冬天写的,雪夜独坐,窗外寂静如死,他忽然想起顾云歇最爱喝的那款桂花乌龙,于是提笔写下:

雪落时,茶凉了,

我数着秒针,等一个不会回的消息。

可若你归来,

我仍会为你温一壶桂花,

像从前那样,

说一句:风也温柔。
念完,他听见耳机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然后是顾云歇压抑的声音:……你能不能,别再写这种诗了
为什么林知远轻笑。
因为……顾云歇哽了一下,声音沙哑,我怕我撑不住,想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林知远的心猛地一颤。
他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流动如河,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光里似乎有某种方向在召唤。
他想起语音厅的地址,这栋老写字楼的七楼B区,走廊尽头那扇贴着晚风电台手写标签的门——三年来,从未换过。
那你来。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什么
我说,你来。林知远笑了,眼里还含着泪,却亮得惊人,既然回来了,就别躲在耳机里了。我这儿有茶,有诗,还有……一个空了三年的座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顾云歇的声音传来,带着笑,带着泪,带着三年的风尘与归意:好。我打车了。大概……四十分钟。
林知远看着屏幕,轻轻按下结束直播键。
系统提示弹出:【直播已关闭】。
他摘下耳机,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小电热水壶前,取出那盒珍藏已久的桂花乌龙。
茶叶落入杯中,香气缓缓升起,像一段被封存的时光终于苏醒。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夜风拂面,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与喧嚣。
他抬头望向天空,云层渐散,露出一角清冷的月光。
今晚月色真美。他轻声说,像是说给风听,说给夜听,说给即将到来的那个人听。
而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那句迟到了三年的回应——
不是从耳机里,而是从心底升起,像春风拂过荒原:风也温柔。
———————————————————
电梯的灯光在七楼叮的一声亮起,顾云歇站在晚风电台的门前,手指悬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落下。
走廊尽头的窗缝里漏进一缕夜风,吹得门边贴着的那张泛黄手写标签轻轻颤动——风也温柔。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时间正好是凌晨一点零七分。
三十七分钟前,他还在城东的出租屋里,盯着那段语音回放,听林知远念那首雪夜的诗。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不是因为解释清楚了一切,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有些等待,从来不需要理由;有些归来,也不必完美。
他推开门。
房间很小,旧书架靠墙立着,上面堆满了诗集、CD和几盒早已停产的录音带。
桌上的台灯晕出一圈暖黄的光,照在那只空着的木椅上——正是三年前他常坐的位置。
电热水壶刚歇了火,茶香氤氲,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林知远背对着门,正在往杯子里添热水。
听到响动,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来了。
嗯。顾云歇轻声应道,关上门,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屋里的寂静。
他走近那张椅子,指尖拂过扶手,上面落了一层薄灰,却被一道清晰的指痕擦去了一小块——有人经常在这里擦拭,却始终舍不得换掉它。
你一直留着他问。
哪能说换就换。林知远转过身,将一杯热茶递过来,这椅子认人,换了它,它会不高兴的。
顾云歇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低头吹了吹茶面,桂花的香气扑进鼻尖,熟悉得像一场梦。
你还记得我过敏的事他忽然说。
林知远一怔:什么
去年秋天,我偷偷用小号进过一次你的直播。你说那天窗外有桂花开了,你泡了茶,还说希望有人陪你喝。我……留言了一句‘小心过敏’。你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这话说得真奇怪,像谁在提醒我一样。’
林知远看着他,眼神渐渐亮起来:原来是你。
我本想装作陌生人,可看到你一个人坐在灯下,说着‘今天也没人来连麦啊’,我的心就像被什么攥住了。顾云歇声音低下去,我多想说一句‘我在’,可我不敢。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茶水轻微的热气声。
林知远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旧笔记本,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
他翻开一页,递过去。
那是《夏夜书》的手抄稿,字迹清秀,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桂花。
我每写一首关于你的诗,都会抄在这里。他说,三年,一共三十六首。有写风的,有写雨的,有写等不到回信的夜晚。它们都没发表,也没读过给别人听。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听懂它们的人回来。
顾云歇翻着那一页页泛黄的纸,手指微微发抖。
他看到一首标题为《第七夜》的诗:

第七个星期,你仍未上线。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声音太轻,

轻到穿不过网络,

轻到你根本没听见。

可我还是每天开灯,

因为你说过——

灯亮着的时候,风也会回家。
他的视线模糊了。
林知远……他抬起头,声音沙哑,我不是什么值得你等的人。我自私,我逃避,我连一句告别都没给你。我甚至……不配坐在这里。
那你走啊。林知远忽然笑了,眼里却闪着光,门没锁,你可以现在就走,继续躲着,继续假装我们从未相遇。
顾云歇没动。
可你不会走。林知远轻声说,因为你和我一样,早就忘了怎么忘记对方。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此刻,这间小屋仿佛漂浮在时间之外。
月光悄悄移过地板,落在两张相对的椅子上,像一条银色的桥。
顾云歇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过去:这是我写的。
林知远展开,是一首未命名的诗,墨迹有些旧,像是写了很多遍才定稿:

我曾在黑暗中跋涉太久,

久到以为光是错觉。

直到某天,我听见风穿过耳机,

唤我的名字。

原来你一直站在原地,

把我的背影,

看成了归途。
林知远读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眼角多了细纹,神情疲惫,却比记忆中更真实。
这不是什么完美的重逢,没有鲜花,没有誓言,只有两杯茶,几句诗,和一段被风带回的时光。
你写得比我好。他终于说。
顾云歇笑了,眼角泛着泪光:那你以后少写点,让我多写。
行。林知远点头,但有个条件。
你说。
以后的诗,我们一起写。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就像从前那样,你念一句,我接一句。好不好
顾云歇望着他,良久,轻轻点了点头:好。
夜更深了,茶渐渐凉去,但他们谁也没有再去续水。
有些温度,本就不靠热水壶维持。
林知远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命名为:《风也温柔·合集》。
光标在空白页上闪烁,像一颗等待跳动的心。
他敲下第一行字:

今夜,他回来了。

风穿过窗,茶正温,

而我终于,

不再是对着麦克风说话的人。
顾云歇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屏幕,忽然轻声接道:

而我也不再是,

躲在世界尽头,

默默听你说话的人。
键盘停顿一秒,然后,林知远笑着敲下最后一行:

从此,风不止温柔,

它有了名字。
———————————————————
晨光悄然爬上窗台,像一缕迟来的问候,轻轻落在那台老式录音机上。
阳光穿过玻璃,在桌角投下斑驳的影子,照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仿佛时间本身也在缓缓呼吸。
顾云歇睡着了。
头微微歪在椅背上,呼吸平稳,睫毛在光线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他昨晚没走,林知远也没提。
两人聊到凌晨四点,不是靠言语,而是靠一首接一首的诗,一句接一句地写下去,像是要把三年的沉默都填进那个文档里。
林知远坐在电脑前,没再打字,只是静静看着屏幕上的三行诗,又转头看了眼顾云歇。
他的外套搭在椅背,袖口磨得有些起毛,右手还松松攥着那张写诗的纸,仿佛怕一松手,梦就会醒。
林知远轻轻起身,从书架底层取出一条旧毛毯——灰蓝色,边角绣着一行小字:晚风电台,永不关机。
那是他们刚创办电台时,林知远亲手缝的,原本是两条,另一条,曾被顾云歇带走了。
他把毛毯轻轻盖在顾云歇身上,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你总是这样。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睡着的人讲,来了也不说,走了也不告。可偏偏,每次都能精准地,踩在我心最软的地方。
他转身去厨房重新烧水,电热水壶响起熟悉的咔哒声。
窗外,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鸣笛,楼下早餐铺子支起油锅,香气混着晨风飘上来。
林知远泡了杯新茶,这次是菊花,顾云歇不过敏。
他把茶轻轻放在桌角,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
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未读消息。
点开,是一段段未发送的语音。
2022年4月3日:
今天路过那家唱片店,老板说你常来。我问他你最近有没有买什么,他说你买了张老磁带,是《夏夜书》的初版录音。我……突然觉得,你其实一直听得见我,对吗
2022年9月17日:
我写了首新诗,叫《第七夜》。你说过你喜欢数字七,因为‘七是未完成的圆满’。今晚我录了音,可录到一半,嗓子哑了。不是感冒,是……说不出口。算了,不发了。
2023年12月24日:
平安夜。电台没人听,我一个人念了整本《雪夜诗集》。念完才发现,窗外下雪了。你以前说,雪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我忽然想问你一句:如果我写的情书,你一直不拆,我还要不要继续写
林知远听着最后一段,手指停在播放键上,久久没动。
身后传来窸窣声。
顾云歇醒了,揉了揉眼睛,毛毯滑到肩头。
你听这个做什么他声音还带着睡意,却已站起身,走到电脑旁。
林知远没关掉录音,只是抬头看他我在想,如果那天你没来,我会不会一直录下去。
会。顾云歇说,你就是这种人——明知道没回应,还坚持把话说完。
那你呢林知远轻声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顾云歇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
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桌上的纸页,也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三年前我走,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里。他说,我不是诗人,不会写诗,连直播都不敢露脸。我躲在你声音背后,像一个影子。后来你停播了,我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你为我停了电台,而我,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不是怕拖累你,我是怕……一旦说出口,我就再也离不开你。
林知远怔住。
我试过开始新生活。顾云歇苦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甚至试着去认识别人。可每次听到风声,听到老歌,听到有人念诗,我都会想起你坐在灯下,声音温柔地说:‘今晚,风也温柔’。
他走回桌前,手指轻轻抚过那本《夏夜书》手抄稿:我逃了三年,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逃避就能消失的。比如你,比如这里,比如……这个电台。
林知远望着他,忽然笑了,眼角泛光:所以,你是来重新当我的听众的
不。顾云歇摇头,我是来问你——晚风电台,还能不能多一个主播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林知远起身,从书架上取下另一支麦克风,拂去灰尘,插进声卡。
红色指示灯亮起,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
当然能。他说,但有个规矩。
什么
主播之间,不准说对不起。林知远认真道,过去的事,不翻旧账,不提离开,不问为什么。我们只说现在,和以后。
顾云歇笑了,眼底有光:那……第一期节目,讲什么
林知远打开录音软件,轻声说:就讲今夜的事吧。讲一个人,在凌晨一点零七分,推开了一扇门,带回了一阵风。
他按下录制键,麦克风捕捉到第一声呼吸。
各位听众,晚上好。林知远的声音温柔如初,这里是晚风电台。今晚,风也温柔,因为——有人回来了。
顾云歇坐在他身旁,接过耳机,轻声接道:而这一次,我不再只是听众。我是顾云歇,也是,这阵风本身。
———————————————————
晨光渐渐铺满了整个房间,录音机上的红灯亮着,像一颗安静跳动的心脏。
窗外的风穿过敞开的窗,翻动桌上的诗稿,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
顾云歇戴上耳机,指尖在麦克风前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他侧头看向林知远——那人正凝视着屏幕,手指轻轻敲着键盘,将刚才那句我是这阵风本身逐字录入节目稿。
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眉宇间三年积压的倦意,似乎正被某种久违的暖意悄然融化。
你改了开场白。顾云歇轻声说。
嗯。林知远没抬头,声音却带着笑意,原来打算念一首《归途》,可后来觉得……今晚的事,不该用别人的诗句来开场。
顾云歇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带了首诗,昨晚写的。本来想删掉,但……没舍得。
念给我听
顾云歇点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低而稳,像风掠过湖面:

我曾把告别写成一首长诗,

三行是背影,七行是沉默。

第八行,我写‘不再见’,

却在第九行,偷偷藏了‘等我’。

三年,是诗外的注脚,

而你,是我唯一不肯押韵的句尾。
林知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许久没动。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顾云歇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不是当年躲在幕布后的助手,不是录音里模糊的回音,而是此刻坐在他身旁,声音微颤却坚定如初的顾云歇。
这诗……他嗓音有些哑,不该是今晚的节目,该是这三年的日记。
顾云歇笑了,眼角微红:所以,现在补上。
林知远深吸一口气,重新点开录音软件,将那段诗录了进去。
声音落下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要发吗顾云歇问。
当然。林知远点击保存,又在标题栏写下:第一期·风归。
他打开电台后台,准备上传。页面跳转的瞬间,一条系统提示弹出:
【您有1条历史留言未读,来自三年前最后一次直播结束后的凌晨。】
两人对视一眼。
林知远点开。
是一条匿名留言,没有用户名,只有一行字:别停。我在听,一直在听。——风的另一端。
时间戳:2021年3月16日,04:17。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顾云歇怔住:这……是我发的。
林知远缓缓抬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查过IP。林知远低声说,那晚你走了之后,我翻了所有留言,只找到这一条像你。后来我试过追踪,可你用了公共网络,在城西那家通宵书店。我去了整整一个月,想碰碰运气……但再没遇见你。
顾云歇呼吸一滞,眼底泛起水光:所以你不是没收到,你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听
我知道。林知远看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所以……我也装作不知道。
窗外,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窗帘翻飞,像一面终于扬起的帆。
顾云歇摘下耳机,忽然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旧皮本子,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
他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诗稿,日期从三年前一直延续到昨天。
我每晚都写。他说,写给你,也写给我自己。我不敢发,不敢寄,甚至不敢念出声。可我知道,只要我还写,就还没真正离开。
林知远接过本子,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有的被泪水晕开。
他在一页停下,标题是《致林知远:第七夜补遗》。
他轻声念出第一句:你停播那天,我烧了一首诗。灰落在雪上,像一句未完成的晚安。
念完,他抬眼:这首,能加进下一期吗
顾云歇点头:只要你愿意读。
林知远合上本子,轻轻放在《夏夜书》旁边。
两本书并排而立,像两个终于重逢的灵魂。
下一期,他说,我们讲‘烧掉的诗’。
他重新戴上耳机,按下上传键。
页面刷新,节目封面缓缓浮现——是那台老式录音机,旁边搭着一条灰蓝色毛毯,阳光洒在晚风电台,永不关机的绣字上。
订阅数开始跳动。
1,17,83,204……
评论区迅速亮起。
一条留言被顶到最前:

三年了,终于等到风再起。原来,真的有人会回来。
林知远看着那条留言,笑了。
他转头对顾云歇说:听众说,风回来了。
顾云歇望着他,声音很轻,却坚定如誓:不,风从未走远。它只是,绕了很远的路,才学会如何吹进你心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