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化作滑行时轮胎摩擦跑道的一声沉闷嘶鸣。陆凛靠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闭着眼，眉宇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深圳之行如同疾风骤雨，一场关乎启明科技重要客户的技术危机被他亲自带团队通宵鏖战，硬生生在悬崖边勒住了缰绳。庆功宴的邀约被他干脆地推掉，只吩咐助理订了最快一班返回海市的红眼航班。
机舱内灯光调暗，大部分乘客陷入沉睡。陆凛睁开眼，指尖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亮起，柔和的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屏保是苏玥。照片里，她站在阳光下的海边，长发被风吹起，笑容明媚灿烂，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指尖在那张笑脸上停顿片刻，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爬上陆凛紧抿的嘴角。还有三天，就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驱散连日熬夜的酸涩，脑海中勾勒着明早的画面——推掉所有会议，亲手做一顿她喜欢的早餐，然后……或许带她去那家新开的、据说很难预订的云端餐厅？给她个惊喜。这个念头让他深不见底的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凌晨一点半，海市国际机场的到达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却难掩空旷冷清。陆凛只拎着一个简单的登机箱，步履沉稳地穿过自动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卷走了机舱里残余的暖意。司机老陈早已等在路边，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接过行李。
“陆总，辛苦了。直接回江澜壹号？”老陈拉开车门，恭敬地问。
“嗯。”陆凛低沉地应了一声，弯腰坐进后排。黑色保时捷卡宴无声地汇入机场高速稀疏的车流。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成模糊的光带。疲惫感如潮水般上涌，他合上眼，想小憩片刻。
然而，苏玥那张灿烂的笑脸却固执地在脑海里盘旋。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老陈，”陆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前面路口右转，绕一下，去‘心语港湾’楼下。”
老陈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老板。陆凛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场让老陈咽下了疑问。“好的，陆总。”方向盘一打，车子偏离了回家的主路。
凌晨的市区道路畅通无阻，不多时，车子便稳稳停在了“心语港湾”心理咨询中心所在的写字楼前。写字楼大部分窗口漆黑一片，只有底商的灯光零星亮着。斜对面，一家名为“半糖秘境”的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温暖昏黄的光晕，在这清冷的凌晨显得格外醒目。
陆凛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扇落地窗。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他的视线穿透玻璃，精准地落在一个被高大绿植半掩的角落卡座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回脚底，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陆凛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角落的卡座里，苏玥侧身坐着，脸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点娇憨的笑容。而她对面，紧挨着她坐着的，是她的同事，那个叫周明宇的男人。周明宇的身体几乎完全倾向苏玥，头凑得极近，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耳廓，正低声说着什么。他的一只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搭在苏玥身后的沙发椅背上，姿态亲昵得如同热恋中的情侣。苏玥微微侧着脸，专注地听着，嘴角噙着那抹笑意，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甚至身体也微微向着周明宇的方向倾斜。
这画面，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捅进陆凛的心脏，再用力搅动。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自动亮起，锁屏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发信人：玥玥。
时间：昨晚22:47。
内容：「和蕊蕊看完电影啦，准备回家~
老公还在忙吗？想你~（爱心）」
“和蕊蕊看电影”？“准备回家”？“想你”？
陆凛死死盯着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进他的脑子里。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又被死死压住。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打开相机，切换到录像模式。指尖的冰凉几乎握不住机身。他举起手机，隔着车窗，隔着咖啡馆的玻璃，将镜头对准那个被绿植半掩的、刺眼无比的角落，按下了录制键。
十几秒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手机屏幕清晰地记录下那两人耳鬓厮磨的姿态，苏玥脸上毫无防备的笑容，周明宇那只搭在椅背上、宣示着某种亲密关系的手。
录完，陆凛的手指僵硬地按下停止键。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深潭般死寂、却又翻涌着毁灭性风暴的眼睛。
“开车。”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回江澜壹号。现在。”
老陈被这声音里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一个字也不敢多问，立刻发动车子。黑色的卡宴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迅速消失在凌晨空旷的街道尽头，只留下轮胎摩擦地面的一声短促尖啸。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苏玥最喜欢的橙花与雪松混合的香薰气息。往日里温馨甜美的味道，此刻却像最辛辣的嘲讽，狠狠呛了陆凛一口。
“江澜壹号”顶层的豪华公寓，三百六十度的无敌江景此刻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巨大的空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玄关感应灯随着他的进入幽幽亮起，投下冰冷惨白的光晕。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冷光，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换鞋的动作机械而僵硬，行李箱被随意地丢在玄关，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站在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旷里。然后，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被某种无形的重物狠狠砸中，他重重地跌坐在意大利定制的真皮沙发上。昂贵的皮质发出轻微的凹陷声，随即被更深的死寂吞没。
黑暗中，只有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手机屏幕幽幽亮起的光芒。
他再次解锁手机，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点开了相册里那个刚刚录下的、还带着新鲜热度的视频文件。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翻江倒海、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风暴。
视频开始播放。无声的画面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残忍。周明宇贴向苏玥耳畔的动作，苏玥侧脸含笑倾听的姿态，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每一个细节都在眼前放大、定格、循环。苏玥昨夜那条“和蕊蕊看电影晚归，想你~”的信息，如同画外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回响。
信任的基石，在亲眼所见和精心编织的谎言双重碾轧下，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狠狠噬咬。随之而来的，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躯壳的束缚。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神空洞，却又像淬了最冷的寒冰，要将画面里那两个身影冻结、粉碎。
沙发扶手上，他紧握成拳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狰狞地凸起在皮肤之下，每一根都诉说着无声的、濒临爆发的狂怒。
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和男人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