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失踪五年的沈舟是在闺蜜的婚礼上。
他是新郎,我是伴娘。
闺蜜得意洋洋的炫耀道:
念念,你别怪我,机会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你当初光顾着报警,哭哭啼啼,是我连夜把他运出国治疗了。
所以啊,姐妹,他现在是我的了。
1.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五年。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我为了找他,放弃了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卖掉了父母留下的唯一房产,花光了所有积蓄。我守在这个我们约好要共度一生的城市,像个望夫石,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而戳破这个笑话的人,是我最好的闺蜜。
她用我的人脉,我的资源,甚至是我告诉她的、关于沈舟的一切喜好,把他变成了她的新郎。
婚礼进行曲响起,沈舟朝我这边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熟悉的迷茫。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可下一秒,林薇就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立刻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到身边的新娘身上。
那点微弱的希望,瞬间被一盆水浇灭。
我站在伴娘的位置上,穿着林薇亲自为我挑选的香槟色裙子,像个滑稽的小丑。
我看着他们交换戒指,看着他们接吻,台下掌声雷动。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木偶,麻木地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敬酒环节,林薇还是没放过我。
她拉着沈舟,径直走到我面前。
老公,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闺蜜,苏念。也是我今天的伴娘哦,是不是很漂亮
她故意把我往前一推,我踉跄一下,撞进沈舟陌生的视线里。
他对我礼貌地点点头,举起酒杯。
你好,苏小姐。谢谢你今天能来,薇薇她……很看重你。
林薇立刻娇嗔地打断他:哎呀,什么苏小姐,叫念念!老公,你得好好敬念念一杯,我们能有今天,可多亏了她呢!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心里。
是啊,多亏了我。
多亏我眼瞎,引狼入室。
沈舟从善如流,将酒杯递到我唇边:念念,谢谢你。
我看着他。
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曾幻想过一万种我们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被迫举起酒杯,杯中的香槟冒着气泡,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连我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说:
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林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借你吉言!念念,你可得加把劲了,别到时候我们孩子都有了,你还单着,那多尴尬呀。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放下酒杯,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我没等他们反应,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婚礼酒店的大门,晚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我从手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那是五年前,车祸前一天,他带我去游乐园,我们在旋转木马前拍的。照片上的我笑得像个傻子,而他,满眼都是我。
眼泪终于决堤。
我蹲在酒店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放声大哭。
五年等待,五年寻觅。
原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偷窃。
而我,是那个被偷走了人生,还要笑着祝福小偷的,头号大傻逼。
2.
婚礼过后,林薇打着维系姐妹情的旗号,开始了对我的二次凌迟。
她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用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念念,今晚来我们家吃饭吧我新学的菜,你来帮我尝尝嘛。
念念,我老公的书房该怎么布置啊他以前的书都喜欢怎么分类你肯定知道的。
念念,你快来!我给你看我和我老公的婚纱照,巨美!
我一次次想拒绝,可她总有办法让我无法开口。
怎么了还在为婚礼的事生我的气呀念念,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沈舟要是知道我们因为他闹别扭,会不安的。
她总是这样,用最柔软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我最终还是去了他们的新家。
那是我和沈舟一起挑选的房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曾是我们对未来的构想。
如今,女主人换了。
林薇穿着我的旧围裙——那是我大学时买的情侣款,上面印着一只傻乎乎的猫——在厨房里忙碌。
而沈舟,坐在我最喜欢的那个飘窗上,手里拿着一本我送他的书,安静地阅读。
阳光落在他身上,岁月静好。
只是,这份静好,与我无关了。
苏小姐来了,请坐。沈舟放下书,对我客气地点头。
叫什么苏小姐,叫念念!林薇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一小块切好的哈密瓜递给我,尝尝,我老公买的,超甜。
我麻木地接过,胃里却开始隐隐作痛。
沈舟从不吃哈密瓜,他说那有股烂袜子的味道。
他只吃西瓜,而且必须是中间最甜的那一勺。
这些,林薇不知道。
饭后,沈舟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苏小姐,这是我和薇薇从马尔代夫给你带的蜜月纪念品,一条手链,希望你喜欢。
我打开,是一条廉价的贝壳手链,上面的胶水痕迹还很明显。
我低着头,轻声说谢谢。
我的视线,却落在他空荡荡的左手手腕上。
他没戴我送他的那块表。
那是我用第一笔奖学金为他定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表盘背面,我亲手刻了一个小小的念字。
我曾开玩笑说,这是我的独家印记,他走到哪儿,我都看着他。
现在,这个印记,连同他的人,都被林薇藏起来了。
对了,念念,沈舟忽然开口,我最近老是做一个很模糊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坐在一架白色的钢琴前弹琴。那首曲子……我总觉得在哪听过。
我的心脏被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偷偷学了整整一年的钢琴。
那首曲子,是我为他写的。
我还没来得及弹给他听,他就消失了。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腥甜,抬头看他:是吗我不认识会弹琴的人。
他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林薇立刻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老公,你想听钢琴,我明天就去学!我肯定比梦里那个弹得好听!
沈舟笑了,那种宠溺的笑,我只在五年前见过。
从他们家出来,我的胃病就犯了,疼得我直不起腰。
我一个人打车去医院,挂号,缴费,坐在冰冷的走廊里等叫号。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女人,从急诊室里冲了出来。
是沈舟。
他怀里抱着林薇,满脸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和恐慌。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她流了好多血!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只见林薇的手指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创可贴,上面渗出了一点点血丝。
护士无奈地解释:先生,您太太只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伤口很浅,已经处理过了。
沈舟却像是没听到,依旧紧张地检查着林薇的手指,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都怪我,我不该让你进厨房的。
林薇靠在他怀里,委屈地撇着嘴:好疼哦,老公,我感觉我要失血过多了。
那副场景,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走进诊室,自己去缴费,自己去输液室。
冰冷的药水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进我的血管。
我看着药水,感觉自己的心,也正随着这冰冷的液体,一点一点地,冷却,凝固。
3.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奶奶的病危通知书。
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五年前沈舟出事后,是她拖着病体,陪着我跑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她早就把沈舟当成了自己的孙子,每次看到我因为思念而消沉,她总会安慰我:好孩子,阿舟一定会回来的。奶奶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可她,终究是等不到了。
深夜十一点,我握着医生刚下的病危通知,手抖得不成样子。
奶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嘴里却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阿舟……念念……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见沈舟一面,是奶奶最后的执念。
我颤抖着,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却只敢在深夜里偷偷翻看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背景音里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群的喧闹。
喂谁啊沈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我,苏念。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沈舟,奶奶……奶奶她快不行了,在市中心医院。她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你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取代。
哎呀,是念念啊!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给薇薇过生日呢,可热闹了!
是林薇的朋友。
接着,我听到了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炫耀。
谁啊哦,苏念啊。跟她说,我老公现在没空,我在许愿呢!让她别扫兴。
我的心,一寸寸沉入冰窖。
沈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敷衍的安抚和高高在上的烦躁。
苏念,你别在这种时候打扰我们,行吗薇薇今天生日,对她来说很重要。你奶奶那边,我知道了,我会抽空过去看的。
说完,不等我再开口,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铁锤,一下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握着手机,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守了奶奶一夜。
后半夜,她清醒了一小会儿,拉着我的手,费力地问:阿舟……来了吗
我把脸埋在她的手心,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干枯的皮肤。
来了,奶奶。他来了,就在外面,医生不让他进来。
奶奶笑了,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第二天,沈舟没有出现。
第三天,他依旧没有出现。
我一个人,为奶奶办完了所有的后事。
葬礼那天,天灰蒙蒙的,像我死掉的心。
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很旧的银色MP3。
那是我送给沈舟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我鬼使神差地按下播放键。
耳机里,传来了他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
念念,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已经单膝跪地,拿着戒指,在你面前了。别惊讶,也别哭,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会哭成小花猫。
我想了很久,该怎么跟你求婚。写了好多情书,都觉得太俗气。最后决定,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录下来。
苏念,我爱你。不是一时兴起,是蓄谋已久,是非你不可。我规划的未来里,每一个场景都有你。我想和你一起,看遍世界的风景,吃遍所有的美食,然后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一起慢慢变老。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未来的沈太太。
录音的最后,是一阵轻快的笑声。
我举着那个小小的MP3,站在奶奶冰冷的遗像前,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份迟到了五年的深情告白,此时像世上最讽刺的悼词。
4.
我给奶奶办完了葬礼。
从头到尾,我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还能在亲戚朋友面前,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他们都说,苏念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经随着奶奶的骨灰,一起被埋葬了。
我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这里曾经充满了我和沈舟的回忆。
我开始打包,一件一件,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装进纸箱。
他的球衣,他的奖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们一起养死的多肉植物的空花盆。
当我的手触碰到书架最顶层的一个木盒时,我停住了。
盒子里,是一个尚未完成的凤凰木雕。
那是五年前,他亲手为我雕刻的,他说,要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祝我的念念,可以涅槃重生,永远热烈。
我看着那只凤凰,它只有雏形,翅膀的纹理还很粗糙,头部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我却仿佛能看到,他坐在灯下,一刀一刀,专注雕刻的模样。
那些曾经让我觉得无比甜蜜的回忆,此刻却将我的心捅得千疮百孔。
我再也控制不住。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铁锤,对准那只未完成的凤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木屑四溅。
砰!砰!砰!
我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砸着。
我砸碎的,不仅仅是一个木雕。
是我五年的青春,是我卑微的等待,是我可笑的爱情,是我对他最后的情丝。
直到那个木雕,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木渣,我才停了下来。
我扔掉锤子,手心被磨得通红,却没有一丝痛感。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编辑了最后几条信息。
第一条,发给林薇看的:我不要沈舟了,白送你了,林薇。祝你们,锁死。
第二条,是给沈舟的:沈舟,抚养我长大的奶奶昨天走了,你欠她的孝,下辈子再还吧。
第三条,是给自己的:爱沈舟的苏念,死了。
一一发送。
然后,我拉黑了沈舟和林薇所有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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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微信,所有的一切。
我卖掉了这套承载着所有回忆的房子,签合同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
然后登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飞机,没有告诉任何人。
与此同时,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沈舟无意中转动着手腕上的表,那块被林薇从他旧物里翻出来,哄骗他说是她送的定情信物的手表。
表盘的背面,似乎有些硌手。
他摘下来,在灯光下仔细查看,终于发现了那个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小小的刻字。
——念。
一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沌的记忆里炸开。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涌入脑海。
女孩为他弹琴的背影,游乐园里灿烂的笑脸,为他定制手表时骄傲的神情……
念念……苏念……
他猛地站起来,跑出办公室,把车开的飞快,回到家,无视林薇的问话,质问道:这块表,到底是谁送的
林薇见无法再遮掩,最后崩溃地承认了一切。
就在沈舟震惊、悔恨、几欲发狂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看到了我发来的那条诀别短信。
苏奶奶昨天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疯了一样回拨我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重复的忙音。
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将他淹没。
5.
一年后。
江南水乡,乌镇。
一家名为见素的古董修复工作室,在业内悄然闻名。
我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花瓷纹样旗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正低着头,用最细的狼毫笔,为一幅破损的宋代山水古画,补上缺失的纹理。
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我身上,将我的侧影拉得很长。
一年前离开那座城市后,我来到了这里。
我用卖掉房子的钱,盘下了这个小小的店铺,做起了我的老本行——古董修复。
修复破碎的瓷器,填补撕裂的古画,也一点一点,修复着我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不再关注过去的人和事,手机里没有任何社交软件。
我的生活里,只剩下工作、茶、和新结识的朋友。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来人是本地博物馆的副馆长,温润如玉的男人,叫陆知行。
他提着一个食盒,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没有打扰我,只是安静地看着。
直到我完成最后一笔,他才微笑着开口。
辛苦了,念念。知道你又忙忘了吃饭,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和碧螺春。
我放下画笔,对他笑了笑:陆馆长,又麻烦你了。
叫我知行就好。他打开食盒,将精致的糕点摆在我面前,能为念念服务,是我的荣幸。
陆知行在追求我,整个乌镇的人都知道。
他很温和,也很有分寸,像一汪清泉,慢慢地,熨帖着我过去的伤口。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安静,平和,没有波澜。
对了,陆知行像是想起了什么,听北京总公司的朋友说,国内最大的科技集团‘念舟科技’,最近要启动一个大型的文化修复项目,正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合作方。他们的首席代表,下周会亲自来乌镇考察。
我正在喝茶的手,顿了一下。
念舟科技。
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垂下眼睑,吹了吹杯中的热气,语气平淡。
应该与我无关,我们工作室小,接不了那么大的项目。
陆知行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清净点好,你现在的状态,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美吗
或许吧。
我只是觉得,那个叫苏念的女孩,连同她所有的爱与恨,都已经被我亲手埋葬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修复古董的手艺人。
我修复的,是那些破碎的过往。
我新生的,是我自己的未来。
至于沈舟,他是谁
不重要了。
6.
命运的玩笑,总是喜欢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陆知行口中的那个文化修复项目,最终还是找上了门。
不是因为见素的名气有多大,而是因为那个关键的宋代瓷器,在运输途中发生了意外,碎得彻底。
放眼全国,敢接这种烂摊子的修复师,屈指可数。
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项目组的人先是邮件沟通,附上了瓷器碎片的详细照片。
我看着那些碎片,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回了邮件,只提了三个字。
可以修。
一周后,项目会议在乌镇最大的酒店会议室举行。
我带着我的助理,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正在低声交谈。
当主位那扇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时,我正在调试投影仪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他瘦了,也更沉郁了。
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也掩盖不住他周身的疲惫和悔恨。
他就是念舟科技的首席代表,沈舟。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住,瞳瞳剧烈收缩,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击中。
他身边的助理还在向他汇报着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一个惊喜万分里,一个风平浪静。
我调试好设备,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笔记本,仿佛没有看到他。
会议开始。
我作为修复方代表,开始讲解我的修复方案。
沈总,各位代表,下午好。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针对这件宋代官窑青釉琮式瓶,我的修复方案分为三步……
我全程没有看他一眼,只盯着屏幕上的PPT。
专业,冷静,无懈可击。
我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移开。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那又与我何干
这一年,他在疯狂的悔恨中度过。
我听说,他和林薇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两人分居已久,正在走离婚程序。
这些,都是从一些旧同学的八卦中听来的,我听过,就忘了。
会议结束,项目组的人纷纷起身。
沈舟快步向我走来。念念……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合上电脑,抬头看他,公式化地笑了笑。
沈总,如果对修复方案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我的助理。
我指了指身边的小助理。
我们谈谈。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抱歉,沈总。
我站起身,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不谈私事。
就在这时,陆知行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我爱吃的那家店的定胜糕。
念念,结束了走吧,带你去听评弹。
他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电脑包。
然后,他才像刚看到沈舟一样,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
念舟科技的,沈总。
我介绍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沈舟看着我和陆知行之间自然的亲密,脸上血色尽失。
我对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沈总,回见。
然后,我挽着陆知行的手臂,与他擦肩而过。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要把我的后背烧穿。
嫉妒与悔恨,正在噬咬着他的心。
真好。
这种感觉,我曾体会过整整五年。
现在,轮到他了。
7.
沈舟以工作为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乌镇,出现在我的工作室。
他不再像会议室里那般失控,而是恢复了商场上那个杀伐果断的沈总模样。
只是,他会每天准时让秘书送来最顶级的下午茶。
会在项目沟通会上,不动声色地将我惯用的那支笔推到我手边。
会借口考察修复进度,在我的工作室一待就是一下午,沉默地看着我工作。
他以为,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能让我心软。
他错了。
死过一次的人,心是石头做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为那件琮式瓶做最后的拼接,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需要绝对的专注。
沈舟又来了。
他站在我身后,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念念,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
但我真的不知道……林薇她……
我手中的镊子,稳稳地夹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安放在预定的位置。
然后,我才放下工具,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沈总。我打断了他。
你的失忆是病,生病的人,可以被体谅,甚至被原谅。
我看到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我话锋一转,在你恢复部分记忆、在你手腕上看到那个‘念’字、在你开始反复做那个弹钢琴的梦,在你已经有无数个机会和能力去查证真相的时候,你没有。
你选择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薇为你编织的谎言,享受着她拙劣的模仿,那是你的选择。
你的选择,让你错过了见奶奶最后一面。
这件事,病魔不背锅,林薇不背锅,只有你,沈舟,要为此负责。
所以,我无法原谅。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自我麻痹的借口,让他直面自己血淋淋的懦弱和自私。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薇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进来,身上穿着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头发却有些凌乱。
她一眼就看到了墙角的沈舟,和站着的我。
苏念!你这个贱人!我就知道你阴魂不散!
她指着我的鼻子,开始她泼妇式的表演。
你安的什么心啊阿舟都跟你没关系了,你还缠着他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们快离婚了,就想趁虚而入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引得街口的游客都朝这边张望。
我的助理小姑娘都吓傻了。
我却异常冷静。
我拿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对准了她。
林薇女士,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你继续,我录着呢。
林薇愣住了,她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苏念,只会哭。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拨通了110,喂,警察同志吗我这里是乌镇西栅大街‘见素’工作室,有人上门寻衅滋事,公然侮辱诽谤,麻烦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林薇歇斯底里地想上来抢我的手机,被我的助理拦着。
而我,拿着手机,冷静地对着电话那头的警察报地址。
那一刻,沈舟终于彻底看清了,他当年为了一个怎样的女人,放弃了他最爱的人。
他冲上去,一把拽住林薇。
够了!林薇,你闹够了没有!
沈舟!你居然帮着她!你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吗
林薇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沈舟闭上眼,脸上是无尽的疲惫和厌恶。
我们离婚吧。他当场宣布。
财产我分你一半,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和……苏小姐的面前。
林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又怨毒地看向我。
最终,她在警察到来之前,哭着跑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8.
和林薇正式离婚后,沈舟开始了疯狂的追妻之路。
或者说,一场自我感动的炼狱之旅。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买下了我工作室正对面的那栋二层小楼。
那栋楼,是整个乌镇风景最好的位置之一,前主人是个画家,宝贝得不得了,多少人出天价都不卖。
沈舟用三倍的价格,拿下了。
于是,每天清晨我拉开窗帘,都能看到他对面窗户后,那个沉默注视的身影。
我只当他是风景里多出来的一块石头,碍眼,但无视就好。
他做的第二件事,是学做饭。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霸道总裁,开始研究菜谱。
他每天变着花样,亲手做好三餐,用最顶级的保温餐盒装着,准时送到工作室门口。
第一次,我直接让助理拿出去扔了。
第二次,助理有些于心不忍。
苏小姐,这……看着还挺好吃的,扔了多可惜啊。
我头也没抬。那就分给隔壁王大爷他们吧,就说是沈总献爱心,关爱孤寡老人。
于是,那段时间,乌镇西栅街的老人们,天天都能吃到五星级酒店水准的爱心午餐,逢人便夸对面的沈老板是个大善人。
沈舟站在窗后,看着王大爷端着他的佛跳墙,李奶奶吃着他的惠灵顿牛排,脸黑得像锅底。
他做的第三件事,更离谱。
那晚乌镇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
我加完班,和陆知行一起走出工作室,就看到沈舟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也不打伞,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头发上的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在演哪一出的偶像剧以为自己是苦情男主角吗
陆知行皱起眉,想上前说些什么。
我拉住了他。
我转身回了工作室,拿了一把伞,又从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贴在伞柄上。
然后,我从二楼的窗户,把伞扔了下去。
伞啪地一声,落在他脚边。
他愣了一下,捡起来,看到了上面的字条。
别挡路,影响邻居出行。
我看见他的肩膀,在雨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撑着那把伞,狼狈地离开了。
他最大的一件手笔,是收购了我长期合作的那个博物馆。
陆知行因此被调离,而他,成了我的新甲方。
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
他约我见面,在合同上增添了许多需要我亲自向他汇报的条款。
我收到新合同的第二天,直接让律师给他递去了解约函。
根据原合同,单方面解约,我方愿意支付三倍违约金。
他收到解约函的时候,正在开高层会议。
我听说,他当场捏碎了手中的杯子,满手是血。
他所有的深情,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弥补。
在我眼中,都变成了打扰,变成了麻烦,变成了需要支付违约金才能摆脱的垃圾。
他的追妻之路,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结局。
9.
陆知行没有因为被调离而放弃。
相反,他辞去了博物馆的铁饭碗,用全部积蓄,在乌镇开了一家小小的茶馆,就在我工作室的隔壁。
他说,他不想再被任何人左右,只想守着他想守的人。
在他向我求婚的那天,乌镇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柔。
茶馆里,他单膝跪地,捧着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那戒指的内环,刻着一个小小的素字。
念念,我不要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未来。你愿意,把你人生的后半程,交给我修复吗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就在我准备点头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是沈舟。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我送他的旧MP3。
他冲到我面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念念,别答应他!你看看这个,你听听这个!
他把MP3举到我面前,像是举着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念念,你听,我从来没有忘记爱你,是我的脑子背叛了我的心!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茶馆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陆知行站起身,挡在我面前。
我却轻轻推开他,从沈舟手里,接过了那个MP3。
银色的外壳上,还有我当年刻下的划痕。
我看着他,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乞求。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长按删除键,选择了格式化。
屏幕上跳出确认提示。
是否删除所有数据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是。
进度条开始滚动,一点一点,吞噬掉他最后的精神寄托。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刽子手。
不……念念,你不能……
沈舟,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你爱的,是回忆里那个为了找你,可以放弃一切的苏念。
你迷恋的,是那个在你失忆后,仍然对你抱有幻想的、愚蠢的苏念。
可我不是古董,碎了可以修复。
我是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我举起那个已经被清空了的MP3,对着他。
那个苏念,在你选择为林薇过生日,而放弃见我奶奶最后一面的时候,就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我把MP3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然后,我转向陆知行,对他伸出手。
我愿意。陆知行眼眶泛红,将那枚戒指,稳稳地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握紧戴着戒指的手,最后一次看向沈舟。
沈舟,我要修复的,是我自己的人生,不是你的过错。
再也不见。
我转过身,挽着陆知行的手臂,再也没有回头。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和他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爱已成灰。
强风吹来,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10.
五年后。
我和陆知行合开的见素文物保护基金会,在国际上享有盛誉。
我们修复的不仅仅是器物,更是历史的记忆。
我们的家,安在了乌镇。
一个带着小院子的两层民居,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那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
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小名叫安安,平安的安。
她有陆知行一样温和的眉眼,也有我一样的执着。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看我修复那些破碎的古物。
她总会奶声奶气地问我。
妈妈,为什么这些东西碎了,你还能把它们变回原来的样子呀
因为它们是宝贝,值得被用心对待。但人不是哦,安安,人心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生活平静而幸福,我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至于林薇。
我听说,她离婚后分到了一大笔钱,但她过惯了挥霍无度的生活,很快就坐吃山空。
她试图去纠缠过沈舟,想靠着救命之恩再捞点好处。
可沈舟连见她一面都不肯,直接让保安把她轰了出去。
后来,她染上了赌博,输光了所有的一切,过得潦倒不堪。
而沈舟,他终身未娶。
他卖掉了舟科技的所有股份,将他名下所有的财富,都投入到了一个慈善基金中。
那个基金会,以我奶奶的名字命名——苏秀英慈善基金会。
专门用于资助那些家境贫困却有艺术天分的孩子,以及关怀孤寡老人。
他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忏悔。
他再也没有来过乌镇。
故事的最后一幕,是在一个除夕夜。
电视里正在播放见素基金会的年度人物专访。
我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式礼服,和陆知行坐在一起,女儿安安乖巧地坐在我们中间。
主持人问我,支撑我走过人生最艰难时刻的信念是什么。
我对着镜头,笑了笑。
是新生。告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画面里的我,笑靥如花。
而在遥远的北城,一栋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豪宅里。
年迈的沈舟,独自坐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
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被我亲手格式化的、空无一物的MP3。
电视的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照出他满眼的悔恨和无尽的孤独。
窗外,是万家灯火,绚烂烟花。
屋内,是他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错过,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