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加载成功。当前轮回:第7次。】
冰冷的、毫无情绪的电子音,像一枚淬毒的针,精准扎进我意识复苏的最深处。没有温度,没有波动,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仪器读数。
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爆炸性的鲜红,温热的、黏稠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触感挥之不去——那是沈斯砚的血。最后一次轮回里,我的手指扣下扳机,子弹呼啸着穿透他昂贵的手工西装,没入左胸。他向后踉跄,撞碎了身后巨大的落地窗,碎玻璃像冻结的雨,哗啦啦倾泻而下,折射出窗外都市糜烂的霓虹,也映照出他瞬间苍白失血的脸。
可他没有立刻倒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单膝跪地,碎裂的玻璃碴子深深嵌进膝盖的皮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前那个不断洇开暗色的窟窿,另一只手,却用尽最后力气,铁钳般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滚烫的血顺着他的指缝,黏腻地沾湿我的皮肤。
他抬起头,碎发被汗和血黏在额角,脸色苍白得像博物馆里陈列的古希腊大理石雕像,可那双总是结着万年寒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预料中的憎恨、愤怒或者被背叛的痛苦。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到极致的解脱,还有一丝极其复杂、我当时根本无法理解的、近乎催促的急切。
喉结艰难地滚动,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晕开更深的痕迹。他却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又微弱的笑,声音气若游丝,破碎得几乎被窗外灌进来的、带着高楼呼啸的风声彻底吹散:
下次…试试…信我…
……
嗡——
剧烈的耳鸣取代了枪声的回响,也淹没了他那句遗言最后的尾音。
眼前刺目的血红、破碎的玻璃、他涣散却执着的瞳孔景象猛地被抽离,
replaced
by
一片模糊晃动的白光,伴随着一种灵魂被强行从破损容器里撕扯出来的剧烈眩晕感。
窒息感还扼在喉咙口,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胸腔,指尖冰凉麻木,仿佛还残留着扣动扳机时的金属触感震颤和被他滚烫血液浸湿、又被他铁钳般攥紧的痛楚。
【任务失败。宿主生命体征清零。启动紧急重生协议。】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宣判着又一次的终结与开始,像最冷酷的法官敲下法槌。
我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胸腔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视线艰难地对焦,眼前还有细碎的金星飞舞。
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提醒我过去六次徒劳的挣扎和惨烈的结局。
巨大的椭圆形黑檀木会议桌,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反射着头顶昂贵水晶吊灯投下的、毫无温度的冰冷白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现磨的焦香、某个高管身上浓淡适中的古龙水、以及某种无形的、绞紧每一根神经的压抑感和虚伪。董事会那帮老狐狸们或真或假的凝重表情,或算计或放空的眼神,像一张张模糊的、毫无生气的面具,在视野边缘晃动。
而我,缩在长桌几乎最末尾的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会议纪要本,钢笔搁在纸上,墨水还未曾落下一个字。这个位置偏僻、不起眼,本该是最安全的观察点。
而我的正前方,长桌的绝对尽头,权力的中心——
沈斯砚。
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上最冷硬、最难以撼动的那块岩石。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每一道线条都透着严谨和疏离,一丝不苟的银灰色领带系得端正紧束,搭在桌面上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他正微侧着头,听旁边一个头发梳得油亮、额头冒汗的高管战战兢兢地汇报某个项目的延迟,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显得格外薄情的直线。
午后的阳光从占据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金色的、近乎圣洁的光晕,却暖不透他眼底一丝一毫的冰冷和漠然。那双眼睛看着汇报者,却又像穿透了他,落在某个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
一切,都和第一次轮回,以及之后的每一次,一模一样。时间、地点、人物、表情、甚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像是被设置了精准循环的程序。
不。
有哪里不对。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瞳孔细微地颤抖起来,一种超越轮回经验的诡异感爬上脊背。
【警报!宿主消极任务时长超过72小时!惩罚机制启动倒数:3——】脑内,熟悉的、催命符般的尖锐鸣响再次炸开,伴随着针扎般的剧痛,精准地袭击着太阳穴,试图将我拉回所谓的正轨。
又来了。
又是这样。
第七次了。
这个该死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绑定了我灵魂的恋爱攻略系统,再一次用瞬间死亡和强制重生的酷刑,把我拖回这个绝望的原点。逼我去做那件它唯一指定、却在我看来荒谬绝伦的事情:攻略下眼前这个叫沈斯砚的男人,让他爱上我。成功,或许有渺茫的、如同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般的生路;失败,就是即刻的、毫无商量余地的抹杀。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尝试,不同的方式,委婉的靠近,直白的引诱,甚至是绝望下的威胁……换来的只是不同的死法——被他无视后的抹杀,触怒他后的意外,靠近他时不明来源的枪击,还有上一次……
上一次,第六次轮回的终点,是我亲手杀了他。在他的系统(我当时并不知道)某种操控或是诱导下,他对我展露了轮回中唯一一次近乎柔软的、反常的破绽,一个毫无防备的背影。而我,在我的系统必须清除一切阻碍宿主任务目标(即攻略成功)的强制指令下,抓住了那个转瞬即逝的、如同陷阱般的破绽,扣动了扳机。
……下次…试试…信我…
他最后的话语幽灵般在耳边回荡,带着血的气泡音和呼啸的风声。
信他
怎么信拿什么信
在两个以玩弄我们命运为乐、彼此敌对、不死不休的系统的夹缝里,在一次次重复的背叛、伤害、死亡和重生之后信任这个词,早在第一次轮回被抹杀时就已经粉碎了。
脑内的倒计时还在无情继续,疼痛加剧,像有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神经上:【2——】
视野开始剧烈晃动,泛起浓重的黑边,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布料,黏腻地贴附在皮肤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绝望和一种积累了六次轮回的、庞大到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疲惫和暴戾,猛地攫住了我,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拖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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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真的够了。
这一次,老子不玩了!谁爱攻略谁攻略去!
去你妈的攻略任务!去你妈的系统!去你妈的死亡和重生!
同归于尽吧!谁都别想好过!既然我的爱是死亡,你的恨也是死亡,那不如直接把这场荒唐剧掀翻在地!
【1——!】
在惩罚机制彻底降临、意识即将被撕碎的前一秒,在那尖锐的耳鸣和剧痛达到顶峰的刹那,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推开沉重的、光滑的实木椅,双腿发软却强迫自己站稳,站了起来!
吱嘎——!
椅脚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刺耳至极、足以让所有人牙酸的噪音,瞬间撕裂了会议室里虚伪的、流于表面的平静。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正在汇报的高管张着嘴,手里捏着的激光笔还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颤抖的光斑,人却僵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或深思或放空或假装认真记录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茫然、以及被打断的不悦,聚焦到我身上。几个副总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怒意。
连站在沈斯砚身后如同背景板、永远面无表情的特助,都抬起了眼皮,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
沈斯砚的动作停顿了。
他原本低垂着视线,落在手中一份纸质报告上,指尖夹着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钢笔。在我的椅子发出那声灾难性噪音的瞬间,他握着钢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凝滞的、仿佛电影慢镜头般的沉重感。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眸子,穿过长长的、堆满了文件和昂贵装饰的会议桌,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我。冰冷,审视,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居高临下的不悦,以及更深层的、某种难以立刻解读的探究。
如果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切,我可能会被这眼神冻僵,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但现在……经过六次死亡的淬炼,那冰冷的恐惧依旧存在,却被一种更汹涌的、破罐破摔的、近乎疯狂的兴奋和毁灭欲覆盖。
我迎着他的目光,甚至极其勉强地扯动嘴角,试图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脸部肌肉僵硬得像冻僵的石头,这个表情最终可能只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鬼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不是因为恐惧(或者说不仅仅是),而是因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即将引爆一切的亢奋。
我舔了舔干裂得快要出血的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过分安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响起,干涩,嘶哑,劈叉,却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清晰的、几乎能撞在墙壁上再弹回来的力度:
沈总,打扰一下,急事。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定一点。
沈斯砚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目光更冷了几分,像是在看一个突然闯进精密仪器的疯子,或者一个不可理喻的、自寻死路的bug。下颌线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我等不到他的回应,或者说,我根本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豁出去了,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不管不顾地将所有荒谬和绝望倾泻而出,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引起无形的震动:
我脑子里有个傻逼系统!第一句话就让好几人的眼睛猛地瞪大。
逼我跟你谈恋爱!倒吸冷气的声音,来自左手边那位以优雅著称的女董事。
失败就要我的命!有人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
我没办法了!沈斯砚,我甚至直呼其名,看到他的眉骨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你看,是你配合我一下谈个恋爱,还是我直接死这儿给你看看给这破会议助个兴!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震惊、荒谬、难以置信,像是集体目睹了一场超现实主义的演出。他们的大脑似乎无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然后是极力压抑却终究没憋住的、从喉咙眼里漏出来的、像是被掐住脖子般的气音。
噗——
不知是谁先破了功,发出了一声短促古怪的声响。
紧接着,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压抑的、窃窃的、最终演变成无法控制的哄笑浪潮般席卷了整个会议室。几个平时道貌岸然的高管憋得脸色通红,低下头发抖的肩膀,用手捂着脸。旁边那位女高管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角落里甚至传来了明显的、被呛到的剧烈咳嗽声,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吓的。
满堂哄笑。荒谬感冲淡了最初的震惊和恐惧。
除了两个人。
我。
和沈斯砚。
我死死地盯着他,像赌徒押上了最后一枚筹码,血液疯狂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那些刺耳的笑声,整个世界的光晕都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
而他——
他脸上那点仅存的、属于活人的血色,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像刚刚粉刷过的墙,甚至透出一种石膏般的质感。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的震怒,也不是对疯子行径的厌弃,而是一种……更深刻的、近乎惊骇的东西,在他那双总是冰封的眼底骤然炸开,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伪装!
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指节猛然凸起,死死攥住了那支钢笔,用力到几乎要将其捏断,指尖因为用力而彻底失血泛白。手背青筋虬结,并且正在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面前那只盛着清水的玻璃杯,平静的水面,因为他这细微却失控的颤抖,漾开了一圈急促细碎的、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疯子或一个微不足道的、哗众取宠的小职员,而是像第一次真正看见我,像要从我的瞳孔深处、从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里,挖出某种被严密隐藏的、同样惊世骇俗的、只属于我们之间秘密的真相。
巨大的、荒谬的、却带着一丝致命吸引力的预感,像浸透冰水的藤蔓,猛地缠绕住我的脊柱,一路攀爬而上。
难道……难道他……
哄笑声在他的可怕
silence
和异常反应中,逐渐低落、消失,最终灭绝。会议室再次跌回冰窖,比之前更冷,更死寂,空气沉重粘稠得像是水银,压得人胸腔发痛。
他依旧没有回答我任何一个荒谬的选项。羞辱、斥责、叫保安……这些预想中的反应一个都没有。
时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几乎要噬人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我脸上移开,用一种重新评估极端危险物品的、冰冷而锐利到极致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寸寸刮过,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到里面挣扎嘶吼的灵魂。
然后,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冻原万古不化的寒冰,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冻结了最后一丝声响。
散会。
高管们如蒙大赦,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起身,椅子摩擦声、凌乱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窸窣响起,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人敢再看沈斯砚或者我一眼,全都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快速逃离这个令人极度不适和恐惧的地方。经过我身边时,都下意识地绕开一个巨大的、仿佛我带着瘟疫的弧线。
很快,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他,隔着长长的、一片狼藉的会议桌,无声对峙。
残阳的光辉更加倾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孤峭而充满压迫感,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融于阴影。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却反常地灼热。预想中的同归于尽似乎……偏离了方向,驶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更深的迷雾。沈斯砚的反应太不对劲了!那绝不是一个总裁对一个发疯员工该有的反应!那更像是……
他动了。
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高级定制皮鞋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像踩在我的心跳节拍上,每一步都让我的心脏抽搐一下,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带着一种奇怪的滞涩感,但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意味。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被强力胶焊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逼近。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减慢速度,径直走过我身边,昂贵的雪松冷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仿佛幻觉般的铁锈血腥气(是第六次轮回残留的记忆,还是……)掠过我的鼻尖。
只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一个极低、极冷,淬着冰渣却又压抑着某种极度滚烫、几乎要爆裂的情绪的声音,精准地、不容错辨地砸进我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加班。顶层办公室。今晚。
声音消失在门口,余音却像烙印一样烫在空气里。
我猛地回头,只看到他一片挺括的、冰冷的西装衣角,消失在走廊灯光昏暗的转角。
而我脑中的系统,从我说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就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寂静。
没有惩罚,没有警告,没有气急败坏的电子音呵斥。
什么都没有。
这反常的、彻底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催命符般的倒计时和电击惩罚,更让我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
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占据了整栋大楼的最佳视野,如同悬于城市上空的孤岛。此刻夜幕低垂,窗外是铺陈到天际的、无边无际的璀璨灯海,繁华,绚丽,却冰冷彻骨,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无声地演绎着遥远的喧嚣。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巨大的空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界限分明的区域,更多的角落沉没在浓重的阴影里,仿佛蛰伏着未知的巨兽。
沈斯砚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几乎完全融在浓郁的夜色里,成了一幅孤寂而压迫感十足的剪影。指间夹着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晃动,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
我推开门,站在门口,喉咙发紧,干涩得吞咽困难,手心里全是冰冷的冷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以及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到极致的危险感。
他听到了动静,但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得像一座山。
冰冷的空气几乎凝固。
关门。他的声音从窗前传来,比几个小时前在会议室里更加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汹涌的、危险的波动。
我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清脆的落锁轻响,在过分安静、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音的空间里,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惊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他缓缓转过身。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投下小片阴影,那双眼睛陷在更深的暗影里,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我从未在以往任何一次轮回中见过的、激烈到近乎疯狂的东西。不再是会议室里那冰冷的惊骇,而是一种……滚烫的、偏执的、几乎要把我烧穿、又带着某种深渊般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审视。
他一步步走近我。
不再是会议室里那种冷漠的、居高临下的步伐,反而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沉重,每一步却都像精准地踩在我的神经末梢上,隐藏着绝对捕食者的精准和蓄势待发的危险。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两步,脊背猛地撞上了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刺入皮肤,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调香水味,被更浓重的酒气覆盖,以及那丝更淡的、却绝不是我幻觉的、新鲜而刺鼻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来自他缠着白色纱布、隐约渗出血迹的左手虎口(那是怎么弄的)。
他抬起右手。
我猛地闭上眼,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以为要迎接打击——或许是耳光,或许是掐喉。第六次轮回终结的画面再次闪电般划过脑海,身体已经提前感受到了
phantom
pain(幻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那只手越过了我的耳侧,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砰地一声重重撑在了我脑后的门板上。实木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被彻底困在他的双臂和胸膛之间,困在那片冷冽、酒气与血腥交织的、令人窒息的气息牢笼里。
我惊惶地睁开眼,睫毛颤抖,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
那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浓稠得让人窒息,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熟悉的光芒——那是历经无数次轮回挣扎、无数次绝望碾压后,才能辨认出的、属于同类困兽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后,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一种荒诞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嘶哑,和一种……只有我们才能懂的、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濒临窒息的痛苦和确认。
你也有系统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忘了。
他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几乎是紧接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剧毒的恨意,却又奇异地混杂着无法言说的、同样深刻的痛苦。
但我的任务是,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损的风箱,让你恨我入骨。
轰——!
脑中有惊雷炸开,炸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麻,灵魂都在剧烈震颤,几乎要脱离这具躯壳!
系统……他的系统……恨我入骨
所以之前的每一次针对,每一次冰冷的拒绝,每一次看似无情的打压和伤害,那些将我推向绝境的意外,甚至最终引导我、逼迫我走向杀他的那个结局……
原来背后是这样的真相两个系统,一个要爱,一个要恨,将我们两人当成角斗场里的囚徒,逼迫我们互相残杀,以供它们取乐!
巨大的荒谬感、被玩弄的愤怒、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从绝望废墟里挣扎着探出头的、微弱的疯狂念头,海啸般扑来,将我彻底淹没,让我瞬间失声,喉咙像是被铁水灌住,只能僵硬地看着他,像一个被闪电劈中、内部结构都已粉碎焦黑的木偶。
他死死盯着我的反应,眼底的血色和疯狂交织,撑在门板上的右手手背上青筋虬结,显示出他正用尽全力控制着什么,控制着可能爆发的毁灭欲,或者是更深的痛苦。几秒死寂到令人心脏停跳、时间凝固的对峙后,他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破碎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解脱和疯狂希望的笑。
所以……
他再次俯近,额角几乎要抵上我的,灼热的呼吸交错,鼻尖几乎相碰。那双翻涌着所有极端情绪、如同风暴中心的眼睛,死死锁住我的视线,不容我逃避分毫。声音低得如同深渊里传来的恶魔絮语,却带着一种绝望深处滋生出的、孤注一掷的、近乎虔诚的疯狂和邀请。
不如我们合作,
杀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