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别整深情那一套 > 第一章

导语
我妈对带着手铐的男人说离婚协议签了吧,
我爸终是停止了抽泣,艰难地签了字,
我妈头也不回地带着我和我哥改嫁。
殊不知,看守所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何曾想,他们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
1
我那多情的爸、绝情的妈年轻时生活的小山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莲花堰村。
据说村里有个大堰塘,盛产各种鱼类,堰塘两边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粉嘟嘟的荷花立在翠绿的枝叶上,煞是好看。
好吃的好看的都有,十里八村的乡民都慕名而来,垂钓、喝茶、赏光。
最重要的还是打麻将。
节制一点的打到傍晚拎一尾鱼携着夕阳的余晖缓缓归去,
那不节制的则天天打,直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个小山村,山高路远、地灵人杰、村民仿佛早就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朴生活。
除了高山的树、清澈的河、田野的风、堰塘的鱼、塘边的花,剩下的除了贫穷还是贫穷,十里八乡都穷得叮当响,无一例外。
2
奶奶说,那时村里的年轻男女脱单,全靠相亲。
看对眼了就选个好日子结婚,嫁妆彩礼什么的随意一谈,欢欢喜喜锣鼓震天地摆个宴席,全村老老少少齐聚一堂热闹一场,这婚就算结了。日子就过起来了。
我瞅着多少有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无奈。
奶奶的好姐妹白奶奶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是信息主任,周围各村的媒婆她都能唠上几句。
在她经过不断挑选和悉心相看下,我大伯娶了隔壁西村的村花。
后来听村里的长辈说,大伯娘真真是上下左右几个村都找不出的美人。
我很是遗憾未能见其真容,因为我还没出生时,他们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可恨君在我未生。
我的姑姑则相看了隔壁南村的我姑父。
我姑父的爸妈生了十个子女,姑父上头三个哥、六个姐,我姑父是最小的一个,
他大哥大姐的娃比他还大上几岁。
家族庞大,也不知道是几代同堂了。
我姑姑便从青葱年华一路厮杀到六甲,也算和姑父一路携手共白头了。
3
到了我奶奶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爸,就不大一样了。
爷爷奶奶给他取名向前,李向前。寄予殷切希望和美好祝愿:永不回头,一路向前。他后来果然在邪路上一路不回了。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李向前同志在父母追赶偏爱中,一路鸡飞狗跳地长大。
长到90年代,22岁那年,媒婆把奶奶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也没挑上个满意的媳妇。
这在我们当时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妥妥的大龄剩男,路过的狗都要鄙夷一眼。
4
爷爷奶奶怕他娶不上媳妇,自作主张给他定亲了北村一个姓郑的姑娘。
郑姑娘看着温柔贤淑,却做得一把好农活,很是能干,一张圆脸喜庆讨人。
简直就是爷爷奶奶梦中的儿媳妇啊!
媒婆把人带到我家一相看,郑姑娘倒是对他很满意,他却嫌姑娘长得太过随意。
气得爷爷指着我爸的鼻子大骂你个蠢货,要那好看的干什么,中看不中用,看你大哥,娶了村花又咋样,还不是跑了,无知小儿,啥都不懂。
奶奶也语重心长的劝我爸过日子呀,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好看当不了饭吃。
离了婚的大伯、已经出嫁的姑姑,也被爷爷奶奶召回,一起给我爸上政治课。
好说歹说,我爸犟得像头牛,死活不干。
一家子对这个逆子无计可施。
5
白奶奶给爷爷奶奶出馊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亲定了再说,好姑娘可是不等人的啊。
爷爷奶奶觉得甚是有理,急急吼吼的央媒人找到女方父母,就把亲定了下来。
我爸听说后,气了个仰倒,发誓绝对不会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德绑架。
还数落爷爷奶奶你们给哥哥、姐姐倒是相看了,哪一个过好了
爷爷奶奶任他怎么说都不为所动,表示这亲定都定了,你不娶也得娶。
我爸干脆破罐子破摔,离家出走,投奔大堂哥。
大堂哥家离我家其实也就隔着一条阡陌小道,旁边都种满了庄稼。
站在我家院门朝着他家喊,十次有九次都能喊到人。
我爸才不管那么多,就这么和爷爷奶奶讲着,看谁有耐心。
整日里只和几个堂兄弟厮混,不知明日是哪日,天地为何物。
6
有一天,大堂哥欣喜地说公社开电影院了,咱们看电影去吧。
他和他的二堂哥、三堂弟、四堂弟互看一眼,一致点头道,有点意思,走起。
一行五人,拉轰地各骑一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公社,驶向电影院。
他不知道,他也正驶向爱情。自由恋爱的爱情!
影院的屏幕里放映着倩女幽魂,聂小倩、宁采臣兰若寺相遇,一路打怪扶持,结成良缘。
一曲终了,电影散场。
五兄弟从影院最后一排起身准备出场,他眼眸抬起的一刹那,前方印出一抹白色婀娜的背影。
姑娘斜梳一个麻花辫,侧着脸正跟同伴说话,眼角眉梢说不出的清丽,还有爽朗。
李向前同志一时挪不开眼。
后面的兄弟挤眉弄眼,往他手里塞一把瓜子,意思是兄弟大胆冲。
7
鬼使神差地,他真的走上前去跟姑娘寒暄了。
姑娘和她的两个同伴居然没反感,还客气又热情地同他们聊起了天。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就这么大剌剌的找了个路边茶馆,开始论天地万物。
临别时,李向前同志二话不说,往斜扎麻花辫的白衣姑娘怀里又塞了一把瓜子。
后面他单独又去了两次电影院,两次都碰到了那个姑娘,一来二去地就这么熟了。
姑娘姓杨,叫兰兰。
没错,她后来成了我的母亲,我和我哥是他们自由爱情的结晶。
这就是我父母最初的相识。
后来我妈告诉我,她当初就是被我爸年轻俊美的容颜所吸引,才被一把瓜子勾了芳心。用她的话说,哪个女人能拒绝倒贴上来的艳福呢!
长大后的我,走出了山村,见过了太多现实的、文学作品里、影视里的一见钟情,
却觉得没有哪一个比得过我爸妈的初识。
8
从那以后,两人就开始背着父母约会。
我爸骑着他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载着我妈,把十里八村稍微有点特色的地方逛了个遍。
他们的身影穿过开满荷花的堰塘边、挂着金色稻穗的田野、撒落一地白雪的杨树林,转眼,便从炎热的夏日步入凛冽的寒冬。
春节就快来临了!
那个年代,网络虽还没普及,但是乡里乡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爸妈这频繁约会的热恋中的情侣,一来二去地落在熟人眼中,传到了我爷爷奶奶耳中。
9
找来我爸一顿怒吼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家败了家里的名声你是不是不管,你都定亲了,你还到处勾三搭四的,老子的老脸都让你这个小畜生丢尽了。
我爷爷一边骂着我爸,奶奶在一边给他顺背抹胸口,着实把老两口气得不轻。
老天爷呀,这可如何向郑家交代啊!
爷爷奶奶干了一辈子农活,老实巴交、任劳任怨惯了,却重信守诺,极重声誉,生怕被人看轻了。辛辛苦苦操持家庭,却出了我爸这个逆子。
不管爷爷奶奶如何骂、如何劝,如何威胁、如何诱导,我爸都稳如泰山,非我妈不娶,必须退亲!
爷爷气得抡来木棍,给我爸一顿胖揍,打得他屁股开花,把我奶奶心疼的直落泪。
你个老东西,你要把他打死了,我跟你没完。
我爷爷一看我那奄奄一息的爸和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妻,一时也后悔迷了眼。
罢了罢了,逆子爱咋滴就咋滴吧。
这世上就没有争得过儿女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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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作为一家之主,先是去找白奶奶央媒婆先给郑家传话退亲,打个预防针。
接着,带着鸡鸭鹅,顺便带着我爸,登门道歉。
郑家父母往那一坐,爱搭不理,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
哼,我家女儿,也不是非你儿子不嫁,耽搁了这么久,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我爷爷只得厚着一张老脸,表示退亲都是男方原因,男方不对,跟女方无关。
我爸心想,完了,完了,老爷子给出去的彩礼都打水漂了。发誓终有一天要把败出去的钱给爷爷挣回来!
彩礼不退,两家也算和平谈妥了退亲,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
我爷爷赔了金钱,折了儿媳,看到我爸那张无辜的脸就觉得糟心,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我爸退亲之事告一段落,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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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临近。
我爸去见了我妈,把退亲一事轻描淡写讲给我妈听,我妈表情很是复杂,有些话欲说还休,到底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说。
两人距上次见面已有一段时间,还是不扫兴了。于是就开开心心的说高兴的事。后来两人商量着,由我爸先带我妈去他家见长辈,再去我妈家提亲。还约好了我妈上门拜访的时间。
临别时,我爸给了我妈一方白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把脸都快挡住了,只露出两只水溜溜的大眼睛,保暖又好看。
我妈给了我爸一双亲手织的白色手套,我爸爱不释手,戴着手套喜滋滋的回家,向我爷爷奶奶宣布你们真正的儿媳妇就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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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妈就按照之前约好的时间上门了。
爷爷奶奶还是客气地招待了她,半天下来,觉得这姑娘为人处世还是可以,一家子宾主尽欢。算是认可了这个儿媳妇。
我爸送我妈回家,临别时,我妈有些着急你快些来提亲,迟了......总之,你快些来。
我爸那个小脑瓜一时没多想,以为我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笑着应下。
他以为顺利的亲事,殊不知却横两道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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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这事,有点麻烦,之前退亲一事出的血还没回本呢,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爷爷表示,没钱提亲,他打死不上门丢这个老脸。龟儿子要是着急结婚,就自个去吧。
此为第一道天堑。
我爸看清家里的实境,本想等明年再说,但一想到我妈临别时殷切的眼神,心一狠,空手白牙的,骑着他那辆陈旧的自行车,就杀到了未来丈母娘家。
给他未来的丈母娘杀了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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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母娘无语问天我女儿定亲了,你知不知道就凭你个小白脸,还想空手套白狼
我妈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好笑地劝我爸小伙子,回去吧,我家兰兰好不容易找了个好人家,你太迟了,没机会了。
很显然,丈母娘家也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此为第二道天堑。
原来,我妈杨兰兰女士,在认识我爸之前,也由外公外婆定了一门亲,对方据说家境颇为殷实,就是长得普通了一点,我妈不是很看得上。后来邂逅了我爸,更是看不上了。
我妈说年轻的女人总是迷恋俊美的容颜,挺俗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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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问我妈你上次欲言又止地,是不是想说这事
我妈点头如捣蒜是呀,我差点就憋不住,我又不敢反抗父母,我看你退亲那个魄力那个气势,想着还得你来。
揶揄我爸我果然没看错,空手就敢上门,你是真勇士。还对着我爸比了个大大的赞。
我爸气笑了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一穷二白,一无所有,拿什么跟人家争。还算没昏了头,残留一点理智。
我妈也心有戚戚焉如今,也算是过了明堂,管他那家如何富有,我反正非你不嫁。
你就不怕跟我吃苦我家可是穷得叮当响,我爸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李向前同志,你放眼看看这十里八乡,有几家富的,都是穷光蛋,你怕什么我妈很是豪气冲天无所谓。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谋划嫁娶、规划将来,誓要靠自己挣得一番天地。
用我妈后来的话说,年轻就是无知无畏啊。
两个年轻的男女聚在一起为爱冲昏了头脑也就说得通了。
两人就这么爱生爱死的,不管是刮风下雨下冰雹,还是电闪雷鸣,全都不管不顾了。把两家再次搅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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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在她家绝食抗议,气得我外婆带着我那两个舅舅、还有同村的十几个人,操着扁担锄头家伙,气势汹汹地来我爸家找说法,说我爸勾搭他们家闺女,坏人姻缘。煞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我爷爷奶奶看着未来亲家如此隆重的登场,悄悄给我大伯递眼色,大伯出去了,没一会,村里男男女女围在我家院坝,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村长出面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用武力解决嘛,都收起来收起来,好好说好好说。
最后我爸妥协,只要我妈放得下他,他也放下。
只是没过几天,当我妈可怜兮兮的带着大包小包来投靠我爸,我爸一边恨恨道这个不省心的娘们,一边又开怀大笑。
后来,听着我妈给我讲他和我爸那个年代的故事,我不禁感叹爱过才知情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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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就这样死皮赖脸地住进了我爸家,爷爷奶奶成天唉声叹气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却无计可施。
期间,外公外婆来找过我妈几次,我妈这个恋爱脑说什么也不跟他们回去。
白奶奶来我家又出馊主意无名无份地住着别人看笑话,干脆让他们领证得了。
于是,我妈带着我爸回她家了,既为上门道歉认错,也为去偷户口本。
一到外公外婆家,整个家里都是低气压,却没想象中的暴戾。
两个舅舅虽不痛快,还是招呼他们坐下说话,一家人也前所未有的好好吃了个饭。
我爸觉得男人还是得有点担当,偷户口本这种事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耻。于是诚恳地向外公外婆发誓,说这一辈子绝对不辜负杨兰兰女士,否则不得好死。
又请求二老允许他们结婚。
外公外婆破天荒的允了,只是要求我妈住家里,待到春节后再领证办席。
我爸我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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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爸离开后,大舅告诉我妈,定亲的那家人听说女方看上了一个穷光蛋,还不顾廉耻地住到人家家里去,火冒三丈。天还没亮,就来家退亲了,说这不要脸的女人我家不稀罕要,把全家糟践了个够。外婆怄了个半死。
我妈是家里的小女儿,无法无天的长大,从未为家里分过忧,如今满却是愧疚。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父母,很是过意不去,她不禁想,她的爱情真的值得吗
我妈后来迷茫过嫁给我爸值不值得,但却从未后悔过退亲。
一个对女方家庭毫无敬意的人家是万万进不得的,富得流油也进不得。
没办法,我妈那时才二十岁,正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年纪。
她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的骨头会被金钱敲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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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爸妈就结婚了。带着各自父母无奈又真心的祝福。
婚礼跟大多数人一样,无非就是欢欢喜喜锣鼓震天地摆个宴席,全村老老少少齐聚一堂热闹一场,就礼成了。
长大后的我问我妈,我爸给你彩礼了没,她说我爸家砸锅卖铁地还是给了一点。
外婆看我家实在太穷了,背着我爸给了我妈一个存折,那是她唯一的存折,存折上的数字稀稀拉拉。
我妈一时红了眼。
原来,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永远都是妈妈。
可惜,我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外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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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跟我爸就这么喜结连理,蜜里调油地过了一阵,贫中作乐。
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每天都贪图享受,好吃懒做地全赖父母。
两人都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就不爱干农活,深感若像父母一样下地干活,一辈子也致富不了,一辈子过穷日子。
于是,我妈在我爸的陪同下,在镇上找了一家餐馆做服务员,做些端盘洗碗的活计。我爸怕她伤手,专门给她买了一双耐热耐冷的手套。
镇上离村里大概七八里路,我爸骑着他那辆陈旧的自行车,每天接送,不辞辛劳。
而我爸自己呢,不知道靠谁引路,拿了一些货和三堂弟、四堂弟做起生意来了。白天,他们则穿村进巷,卖些衣物、饰品、鞋子之类的。我爸模样长得周正,嘴又甜,所以每次都卖得还不错。
晚上,则额前罩个手电筒灯,下到田边河沟去捉黄鳝,据说那玩意老贵了,很能卖钱。
一到晚上,站在我家院坝放眼望去,田间里头星星点点的好像萤火虫。
爷爷奶奶月下乘凉,望着远处也不知道哪个是他们的幺儿,不禁欣慰孩子长大了,
感叹先成家后立业还是有点道理的。
我妈却知道,他为了多挣点钱养家糊口,每天早出晚归。心里微微有些心疼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好了过。不到两年,我家的经济水平比起同村其他人,已是好上了另一个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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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有人嫉妒地说他妈的,自由恋爱就算了,日子还过得那么滋润。
那个年代,我们村就除了我爸妈这一对自由恋爱,其他都是相亲结婚,可是开了本村自由恋爱的先河。
当初还搞得那么轰轰烈烈,我爸我妈自然成了村里的异类。难免被人关注和拿来比较。
导致我后来单到三十岁,也打死不相亲。
然而,在穷村里比富,也没什么可比的。再上几个档次也只是比其他穷人家稍微好了一点罢了。
我大伯靠我奶奶娘家大哥的托举,在省城吃上了工人的饭。我爸妈受爷爷奶奶所托,去省城看他。两口子第一次去省城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自是有了一番野心,就有些看不上自己在干的事了,誓要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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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夏天,堰塘两边的荷花又开了,粉嘟嘟的一片。
我妈怀孕了,十个月后我哥出生了,取名李喜。
家里开支变大,我妈早已辞了工作,专心带娃,爷爷奶奶还在种地,重担自是落在了我爸头上。
这时候他已经不满足只在周边带货,生意从镇上到县上甚至省城。路子野了、心也野了,总有狂蜂浪蝶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
挣得比以前稍微多了些,只是和我妈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面。
又过了两年,我出生了,取名李洋洋。
外婆说,喜洋洋喜洋洋,儿女双全,这名字甚好。
奶奶不知道哪里找了一个神人,抹了鸡公头上的血给我算命,说这娃以后会大起大落的,有福气。我真是谢谢他了。
总之,伴着我的出生,一家老小都很开心,幸福仿佛很容易。
我咿咿呀呀长到两岁,我妈又出去上班了。
她说不想伸手向人要钱,她要自己挣钱买自己的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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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哥就由爷爷奶奶带。慢慢地就成了留守儿童。
我小时候成日跟在我哥屁股后头,调皮捣蛋,在爷爷奶奶的溺爱中长大,记忆里关于父母的痕迹少得可怜。
当我和我哥想爸妈时,爷爷奶奶就说爸爸妈妈都出去挣钱了,要供你们吃饭,供你们读书。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我和我哥也不问不想了。
不问不想就好像没有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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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逢年过节他们回家,我们都觉得很是陌生。
刚开始,他们还一起回家,后来,我爸回来时我妈没回来,我妈回来时我爸又不回来了。
爷爷奶奶担心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后来证实他们果然担心对了。
等我上小学时,我爸被朋友背叛,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他回了老家,游手好闲。
而我妈那个女人却一直留在了省城。当初,她挣了些钱,就在朋友的推荐下去了县城学了电脑,又阴差阳错地进了药企。一路摸索,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每月往家寄生活费。
她和我爸仿佛完全倒过来了,并开始了漫长的分居生活。
爷爷奶奶担心,劝我妈早点回来吧,别打着工打着工把家打没了。我妈主意大着呢,没理。
24
刚开始我爸还觉得靠女人养难为情,慢慢地他就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软饭,还学会了打麻将,没钱了就喊我哥给我妈打电话卖惨。时间一长,我妈觉得不对劲,就让他去找个工作。
他倒是听了,拿着我妈给的钱去县城学厨师。
学了没两个月,靠着一张俊脸吸引了老板的女儿,和那个女人打得火热。厨师也不学了,就靠女人养着,贪生怕死,每天沉迷打麻将,还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爷爷奶奶不知道他那几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恨铁不成钢,除了骂别无他法。最后我爸都带那个女人登堂入室了,也只能苦苦瞒着我妈。
我哥可没那么好脾气,眉毛一横,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骂那个女人不要脸,让那个女人滚,让我爸也滚。
我爸可能也从来没想到他这个儿子小小年纪这么有脾气,以往我哥犯错,都是他胖揍我哥的份,一度让我以为我爸不待见他。
而我那时候还太小,不明是非,我印象中的我爸,常陪在身边,要什么买什么,零花钱也别的小朋友多。我对父亲的情感理所应当的就超越了母亲。母亲反而是那天边的月亮,离我很是遥远。
直到那个女人让我喊她妈,我想都没想,给她一顿臭骂。
原来,孩子心中的妈妈永远都是妈妈,谁也取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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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最终还是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
我妈打来电话,我爸说他想做黄鳝生意,在家后院捡一块地,抹了水泥,垒起来养黄鳝。我爷爷奶奶也觉得行,以为他改邪归正,劝得我妈同意了。
我妈趁着休假回来了老家一趟,两人之间亲亲热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爸带着我和我哥把我妈送到县城,我看到她去银行取了一叠钱给我爸。
接着,我妈又给我和我哥买了很多新衣服。
后来我们把我妈送到车站。我妈摸着我的脸,很是不舍,那一刻,我好像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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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我妈后,我爸就带我们去吃饭了。吃着吃着,来了一个女人,和我爸说说笑笑地,我感觉很是不对劲。
接着,又来了一个女人,新来的女人和先前的女人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我老公,说着就动起手来了。
正在两人扭打一团时,又来了几个男的,其中一个凶神恶煞地对着我爸原来就是你这个小白脸勾引我女人啊给我打,往死里打,一边说一边拉着先前来的那个女人。
那个新来的女人一看情形不对,走到一边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新人,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
我爸没能幸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那伙人还算有点底线,没打我和我哥。我吓得哇哇大哭,我哥一直牵着我的手。
不一会儿,警车来了,要把打架的都带走。
我已经被抱上警车了,我爸苦苦央求警察叔叔不要把我和我哥带去派出所。
警察心软同意了。
我爸从兜里把我妈刚取得那一叠钱都塞给了我哥,让我哥带我回家。那一刻他看我哥的眼神很是复杂。
我就看着警车从我眼前带走了我爸。
我哥牵着我的手,一路从县城走回了我们村里。
那是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走到太阳落山,夕阳西斜。
27
爷爷奶奶在村头眼见着我们还没回去,急得团团转。
当看到我和我哥时,急急迎上来。
我哥言简意赅告诉他们两个女的、两伙人、还有爸,火拼起来了,进局子了。
爷爷奶奶大气都不敢喘,一边骂我那不靠谱的爸,一边又问你们怎么回来的
哥说走回来的,又再一次大骂我爸这个短命鬼哦,两个娃儿走丢了可啷个办哟,哭天抹泪的带着我和我哥回家。
我爸过两天就被放回来了,他是罪魁祸首,但他没主动打架,反而是挨打那个,所以没什么事给他放回来了。
这一次,他决定洗心革面,但是不做黄鳝生意了。他带着我妈给的那笔钱,和他一个朋友远走了,誓要做出一番事业。
28
然而,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我妈还是知道了我爸那些破事。
她坚决地要和我爸离婚。
我爸说他深爱我妈,外面都是逢场作戏,他有老婆孩子,不可能再去养别的女人和孩子。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偷了鱼还不带走一丝儿腥。渣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我妈却不信了,一次也不信,她再也没有给过我爸一分钱。
女人嘛,骗我感情就算了,骗我钱万万不能。
我哥很伤心,求我妈别和爸离婚,我妈动摇了,他们两人就这么晾着。
我爸那两年真改了,他在外面挣到了钱,我家在县城买了房。
可是我妈除了回家看我和哥哥,不愿见他。
29
又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他给我妈打电话,求她回来,我妈过不去心里的坎,没回来。我爸心灰意冷。他知道我妈心里渐渐没有了他的位置。
那一年新春佳节,我妈回来过年了,除夕夜他们吵得天崩地裂。
客厅里不断传来争吵声,女的歇斯底里李向前,你怎么能背叛我,我给你生了那么乖的两个小孩,你良心被狗吃了
男的气急败坏,这么点破事你要说到何年何月、这两年我都改了,我后悔了,你还想整样
女的我要离婚。
男的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离。
接着,客厅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摔砸声。
卧室里,我仰躺闭眼,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思绪逐渐模糊,耳边的争吵声慢慢消失....
公社的电影院,那对执手相看,笑颜如花的男女从我眼前像流星般划过,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30
过完年,我妈先走了。
我爸非要送她,她拧不过,只得任由我爸将她送到车站,临别时,我爸强行抱着我妈,深情款款我知道,你们单位有个人在追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妈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知道,反正我要离婚。
我爸很是伤心,但还是坚决不离。并表示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只有我妈一个挂在他的心上。
我妈不为所动,非常嫌恶地表示别给老娘整深情那一套。
过了几天,我爸也走了,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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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一份传票寄到了我家,爷爷奶奶拆开一看,是我妈已经起诉离婚了,家里的天都塌了。
爷爷奶奶成天唉声叹气,那个时候外婆已去世,没有人劝得了我妈。
我哥经常发呆,我问哥爸妈离婚我们跟谁,哥迷茫的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很快,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和哥都不用烦恼跟随谁了。
我妈请了律师,律师给我爸打来电话,希望好聚好散,我爸自此萎靡不振。
因作为被告的我爸不同意离婚,我妈第一次起诉离婚没成功。
我有时看到我爸可怜的样子,会问我哥哥,你觉得妈狠心吗
哥淡定地说男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用手狠狠点点我的脑袋你个死丫头,记住了。
我还是有点不懂,可是那个人是爸爸耶。
哥认真思考了一会,说妈先是她自己,再是你妈。
我似懂非懂。那一年哥十一岁,我九岁,哥上六年级,我上四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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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奶奶说,我爸带着所有积蓄,去找了我妈,在公园的长凳上等了我妈一宿,也没等到我妈。当第一缕晨曦撒在他脸上之时,他没觉得温暖,他知道他完了。
我爸从此夜夜笙歌,还招上了一些狐朋狗友。在他们的怂恿下,把积蓄挥霍一空。像他的名字一样,一路向前的走在邪路上,完全自暴自弃,自我放逐。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有一天两个便衣警察来到我家,找我爷爷奶奶做笔录。
没过多久,就有通知来说,我爸涉嫌故意伤害、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被被逮捕了,他自己也伤得不轻,在医院里,让家属赶快过去。
爷爷奶奶只会种庄稼,急得不知怎么办,只好给我妈打电话。
我妈说工作一时半会走不开,让找姑姑。
我妈真是个狠女。
我姑姑带着奶奶,一路去了看押我爸的医院,奶奶一看到我那血肉模糊的爸,都伤成那样了,手脚还被拷着,心疼的只掉眼泪,哭天抹地的怨恨我妈,说要不是当初我妈非要出去打工,把心打野了,何至于家破人亡。
我妈本来说忙完那两天就回来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是当她听说我爸又是因为一些破事闹到那一步时,她改变了主意,不回来了。
我爸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伤情好转了,就被转到了看守所。
日子好像没掀起什么涟漪般平静。
33
直到有一天我和爷爷去河边打水,回来路上,爷爷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我吓得赶紧喊奶奶,奶奶大声喊来河对岸的村医,村里几个年轻人,见状也来帮忙,将爷爷抬去了村医办公室,挂上水,爷爷再也没有醒来过。
那天下午,我守在爷爷身边,看他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时不时从嘴里吐出些食物,我拿着手帕都给他擦干净了。
后来,奶奶娘家的大侄儿,是镇上医院院长,他带着救护车赶来了。他扒开爷爷的眼睛看,摇了摇头,残忍地对奶奶说脑溢血,四姑姑,准备后事吧。
我眼睁睁看着爷爷在我眼前去了,我奶奶抱着我痛哭,我哭得一抽一抽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着至亲去世,那种窒息的感觉过了二十年也忘不掉。
34
哥去姑姑家了,听闻了噩耗,和姑姑一家马上赶回来了。可惜迟了一步,爷爷已经咽气了。
我们一家,终是只有我一个给爷爷送终了。
哥哭得死去活来,我第一次看哥那么伤心,我也一样。
家里请来了道士,道士选了吉日,爷爷的火化等不到我大伯了。
更等不到我爸了,连通知他都没可能。
姑父带着我哥把我爷爷送去火化了。
火葬场的烟囱升起浓浓的黑烟,爷爷曾经的音容笑貌瞬间化成了一抔灰,还带着烧不透的碎骨渣。
姑父说当把爷爷投入火炉之时,哥死死地拽着爷爷的手不撒手,几个人使劲掰才掰开。
哥哥用奶奶准备的红布捧回来了爷爷的骨灰,奶奶说红布是祭祀菩萨用的,用来装骨灰比骨灰盒好,吉利。
我看到哥哥红着眼将爷爷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进已经准备好的棺材里,在棺材旁边点亮了长明灯。
道士说,等到入葬的那日早上再将骨灰撒开,头是头,脚是脚,就像生前一样。
大伯紧赶慢赶,在爷爷入葬前赶回来了。
我妈也回来了,出钱出力。
我们一家除了我爸,将我爷爷送上山了。
送葬的那天早上,道士嘱咐,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否则会不吉利,倒大霉。
我妈不放心我和我哥,跑来跟我兄妹俩又嘱咐了几遍。
送葬队伍伴着道士的做法、吹拉弹唱一路往山上走去。
我走在前头,一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忍不住还是回了头。
我妈悬着的心还是死了,急得大声喊洋洋,别回头,别回头。
我惊觉原来我妈一直在看着我,好像不管啥时我回头,妈妈都会一直看着我,等着我。
爷爷的葬礼算是体面地完成了。
35
我妈带着我和我哥去看守所见了我爸
看守所坐落在一个斜坡上,就在那里,隔着铁窗,见到了我爸。
他胡子拉碴,身形消瘦,看着可怜兮兮的。
他问爷爷奶奶好不好,我哭着说爷爷去世了。
他听了先是一阵沉默,后开始嚎啕大哭。
我妈等他哭得差不多了,开始扎他心既有今天,何必当初。出轨、违法犯罪是我逼你的吗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你有啥脸哭。
他抽抽搭搭地一边表示他悔不当初,又有点怨恨我妈狠心,让他走上了绝路。
36
曾经把我妈迷得三魂五魄的俊脸如今看着,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我妈懒得跟他理论,直接明了你可拉倒吧,这都是你自己心理作祟,不找客观原因,全怨别人。
我妈今天来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找我爸签离婚协议。
我爸不知道是不是悔悟了,居然痛快的签了。还要把县城里那套房子过给我妈,并嘱咐我妈好好对我和我哥。
我和我哥也终于不用纠结跟谁了。
说实话,我很不忍心,他是个渣男,但是个渣父吗我的心里很复杂。
37
我妈最后还是帮我爸请了一个律师,律师说对方伤得很重,要想和解可能需要一大笔钱。
我妈到处筹钱,找遍了亲朋好友,受尽了白眼,脊梁骨都被戳弯了,还是不够。奶奶看在眼里不是滋味,让她把县城房子卖了。终于凑齐了钱,帮我爸争取到了一个谅解书。
我爸最终因故意伤害还是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我的家终是散了碎了,越美好的东西碎起来越是面目全非。
刚开始,我和我哥还给他写信,鼓励他振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没那个心思写信了。
我们仿佛已经忘了还有一个父亲。
他每个月打亲情电话都会打给我妈,听着我妈讲儿女的事,也听着我妈说要再婚。
38
我妈后来遇见个叔叔,那个叔叔还有叔叔一家对她很好,跟她求婚。
我妈说她再婚的条件就是不再要孩子,那个叔叔答应了。
我哥去见过了,对那个叔叔还算满意,哥这一关过了,我这关自然就过了。
我妈跟他结婚后,果然也没再要孩子,对我和我哥也挺好,不过分地说,甚于生父。
我爸每月在亲情号里听着我妈讲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作何感想。
十二年后,我爸减刑出狱了,我哥去接了他。
他刚出来那一会连钱都不认识了,不是很老,却长满了白发。
他在老家养了两年,养回来了一些。一边守着我奶奶,一边找些正事做。
之后未再娶。
也时常跟我和我哥联系,我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有点生疏。
他的弥补和亏欠总是苍白无力的。
39
一转眼,我研究生毕业,也参加了工作。
我爸出来的第五年,没能活过五十,过世了。
仿佛应了当初对外婆起的誓,不得好死了。
我收到哥的消息,坐在回去的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风筝一般簌簌地掉。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离家,都走了好远了,远得我都看不到他的背影了,他又折回来抱我和哥,给我们每人都拿了零花钱,又匆匆地走了。
又想起小时候过中秋节,我吃坏了肚子,我爸背着我去就医,一路星光,我在我爸背上睡着了。
又想起我爸送我去上学,每次都给我塞零花钱,徒手给我擤鼻涕......
一幕幕像电影似的浮现眼前,模糊了视线。
我也是英年丧父了。
我和哥风光安葬了我爸。
还是应了道士的话,一直回头一直倒大霉。
而我妈,突闻我爸去世的消息后,一夜枯坐。
第二天在太阳升起前又满血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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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从上次看守所见我爸后,他们这一生再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