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晚会落幕,顾沉递给我一瓶水:喝点润润喉。
硫酸灼穿喉管的剧痛中,我听见他轻笑:晚晚说跟你开个玩笑,去医务室洗洗就行。
救护车呼啸而来时,他突然慌了:谁让你叫救护车的
三个月后,我戴着丝绸面具返校,撞见被退学的顾沉在捡垃圾。
他疯了一样冲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吗那天我录音了。
身后的劳斯莱斯车窗降下,新任校董冷眼睨他:顾同学,需要我介绍份工作吗
1
硫酸之痛
校庆晚会的喧嚣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满地彩色的碎屑和空旷舞台上刺眼的灯光。空气里混杂着香水、汗水和残余的兴奋气息,嗡嗡的议论声围绕着刚刚结束的压轴表演——我的独舞。
脚步有些虚浮,谢幕时的强光似乎还烙在视网膜上。我刚走到后台入口的阴影处,一个身影就挡在了面前。
是顾沉。
他手里拿着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微微冒着凉气。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他惯有的、仿佛施舍般的关切。
跳得不错。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把水递过来,喝点,润润喉。
喉咙确实干得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演出后的灼热。我看着他,接过那瓶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也碰到他干燥的指节。他很快松开了手。
周围还有没散尽的同学,有人投来暧昧或羡慕的目光。林晚晚,我们那位容光焕发的校花,正被簇拥在不远处,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丝模糊的笑意。
信任了二十年的人,就站在眼前。我几乎没有犹豫,仰头灌下去一大口。
那液体冰凉刺骨,划过舌根的感觉却不对,一种极其诡异的涩味猛地炸开!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秒,毁灭性的剧痛从口腔、喉咙猛地爆开,像是吞下了一整块烧红的烙铁,甚至更糟!
呃——嗬……我猛地弯下腰,水瓶脱手砸在地上,剩余的透明液体汩汩流出,溅落在我的鞋面和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烟。
无法形容的痛!整个呼吸道的黏膜仿佛被生生撕裂、熔化,火烧火燎的剧痛疯狂地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我捂住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破风箱般的嗬嗬惨叫,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眼眶,视野瞬间模糊一片。
我蜷缩着倒地,身体剧烈地抽搐,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指甲几乎要翻折过去。
一片混乱的尖叫和脚步声在我周围炸开。
在一片扭曲晃动的视野里,我看到了顾沉的鞋。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
痛得意识都快模糊了,我用尽全部力气抬起头,视野里是他模糊不清的脸。为什么
他似乎顿了顿,然后,那把熟悉的、此刻却如同恶魔低语的嗓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甚至有点好笑的味道:
哦,晚晚让我给你的。
她说跟你开个玩笑。
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而这句话却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的认知。玩笑林晚晚开水
你……我喉咙灼烂,发出的声音嘶哑恐怖得像砂纸摩擦,……为……什么……
他像是没听到我破碎的质问,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只皱了皱眉,看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去医务室洗洗就行了。别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
硫酸正在我的口腔、喉咙里燃烧,毁掉一切它接触到的东西。他告诉我,去医务室洗洗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疼痛几乎同时将我淹没。
周围同学的惊叫和慌乱似乎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世界寂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恐怖的呼吸声,和体内血肉被腐蚀时无声的尖叫。
晚晚。玩笑。
我的容貌,我的声音,我的人生……原来在他們眼里,是可以这样轻易被玩笑毁掉的。
仅仅因为林晚晚看我不顺眼仅仅因为顾沉愿意纵容她
剧烈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绝望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
我没再看他,也没再看周围任何一个人。我只是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出刚才表演时藏在裙摆暗袋里的手机——幸好它没有被溅出的液体波及。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血和唾液滴落在屏幕上。
解锁,拨打。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地狱般的痛楚。
顾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语调,似乎是惊讶于我居然没有听他的吩咐:你干什么
电话接通了。我对着手机,用那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气声,挤出几个字:……中心礼堂……后台……硫酸……
挂断电话的瞬间,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板上,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顾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一步跨上前,不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焦躁和一丝被违逆的怒气:苏念!我不是让你去医务室吗你怎么叫救护车了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呵。
我闭上眼,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一片可怕的灼痛和逐渐吞噬意识的黑暗中,救护车遥远而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是宣告着什么终结,又像是某种开始的号角。
……嗯。我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2
毁容真相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再醒来时,鼻尖萦绕的是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还有一种血肉腐烂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锉刀在喉咙里来回拉扯,剧痛是唯一的知觉。
患者醒了!有模糊的女声响起。
眼前是晃动的、戴着口罩的人影,灯光刺眼。
……严重化学性灼伤……口腔、咽喉、食管……面部部分溅蚀……预后不良……
……通知家属……
碎片化的词语飘进耳朵,却无法组成有意义的信息。
好痛……
为什么……
顾沉……为什么……
记忆的最后,是他那双不耐烦的,带着责备的眼睛,和他那句轻飘飘的去医务室洗洗就行了。
巨大的悲伤和恨意如同海啸般扑来,却甚至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连哭泣都变成奢侈——眼泪会刺激到脸上破损的皮肤,引发新一轮的灼痛。
我只能僵硬地躺着,像一具还有知觉的尸体,感受着身体从内到外被摧毁后的死寂。
母亲崩溃的哭声父亲压抑的怒吼,在病房外隐约传来。
警方来过几次,询问事发经过。我用勉强能动的手指,在手机上艰难地敲出事实。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已经腐烂的伤口上再撕开一遍。
那瓶水,顾沉递过来的,林晚晚指使的,玩笑。
手机作为证物被取走。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那段我凭着最后本能按下的录音——在顾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在极度痛苦和清醒的间隙,指甲划过屏幕,无意间触碰到的录制键。
也许录下了,也许没有。那时我已经模糊了。
日子在疼痛、换药、昏睡中混沌地流逝。
一次又一次的手术,从身上别的地方取下皮肤,试图修补脸上和颈部的创伤。每一次从全麻中短暂醒来,都像是从地狱的一个层面掉到另一个更深的层面。
镜子是绝对的禁忌。偶尔从病房窗户的反光里,或是医护人员金属器械的冷光中,瞥见一个模糊的、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轮廓,像个拙劣的、没有生命的木乃伊。
那是我。
曾经被誉为舞蹈系最灵动的面孔,如今藏在厚厚的、不断渗出组织液的纱布之下。
恢复得很好,念念,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总是这样安慰,眼神却带着怜悯。
父母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背着我四处奔波,咨询、上诉,却一次次被告知证据不足,目击者证词模糊,那瓶水被打翻污染,检测结果暧昧。林晚晚家背景深厚,顾沉家亦是人脉广泛。
玩笑两个字,成了他们最好的护身符。
那瓶水是晚晚给顾沉的,说是加了点柠檬汁提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沉那孩子也是好心,看她演出累了……
同学之间打打闹闹,没个分寸……
一场险些夺去生命的恶性伤害事件,在多方运作下,性质被一点点模糊,最终快要变成一场无人需要负责的意外。
除了,那段意外存在的录音。
我沉默地听着父母带来的每一个消息,每一次无奈的叹息。纱布下的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刺眼。
我戴着一顶宽檐帽,帽檐下延伸出轻薄的丝绸面具,遮挡住所有被毁坏的皮肤,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呼吸的孔洞。脖颈上也严严实实地缠着丝巾。
母亲扶着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家门口堆满了记者,长枪短炮试图捕捉我现在的样子。父亲艰难地挡开他们,护着我快步走进家门。
网上的舆论早已被引导,零星有为我不平的声音,也迅速被意外而已,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是不是也有问题的评论淹没。甚至有人开始怀念我曾经惊艳舞台的时光,语气惋惜,却更像是在消费我的不幸。
顾家和林家没有露面,没有道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感觉像是隔了一辈子。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它已经被警方返还,格式化得很彻底。
但我早就通过特殊手段,恢复了一段音频。那段嘈杂的、伴随着我痛苦喘息和周围尖叫的音频。
清晰地录下了顾沉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
——哦,晚晚让我给你的。
——她说跟你开个玩笑。
——去医务室洗洗就行了。
——我不是让你去医务室吗你怎么叫救护车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钉进我的灵魂。
我关掉音频,将它加密存在云端,然后备份了无数份。
镜子就在对面,我缓缓走过去。
抬手,指尖轻轻碰触丝绸面具冰凉的表面,下面掩盖着的,是凹凸不平的、永久的伤疤。
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
3
复仇序幕
三个月后。
初秋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动着法学院门口那棵老银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我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丝绸面具换成了更服帖的哑光材质,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下颌和嘴唇——那里同样有着无法完全掩饰的疤痕,但用了特殊的遮瑕,远看并不明显。颈间的丝巾系成一个优雅的结。
一路上,所有看到我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投来或惊诧、或怜悯、或恐惧、或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在我经过的地方涌起又落下。
那是……苏念
她居然回来了……
她的脸……
嘘——小声点!
我目不斜视,抱着几本法律书籍,走向法学院大楼。休学半年,我需要办理复课手续,并且,我需要见一位新来的教授——同时也是学校的新任校董。
途径宿舍楼后的那条偏僻小路,垃圾箱散发着酸臭的气味。
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背影,正佝偻着腰,在垃圾桶里翻捡着塑料瓶和废纸。
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污渍,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落魄和颓败。
是顾沉。
脚步停住。
他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过头。
曾经清俊的脸庞瘦削凹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胡子拉碴,眼神浑浊不堪,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看到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手里的一个空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的面具上,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几秒的死寂后,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朝我冲过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苏念……是你!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病态的激动和颤抖,你的脸……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伸手就想要抓我的面具,眼神狂热得可怕。
我后退一步,轻易地避开了他脏污的手。
他的动作顿住,像是无法理解我的躲避,眼睛里的疯狂更盛,几乎要溢出来:给我看看!就一眼!他们说你毁容了!我不信!晚晚说只是轻微灼伤……让我看看!!
他再一次扑上来,情绪完全失控。
这一次,我没有躲。
只是在他脏兮兮的手即将碰到我面具的前一秒,微微俯身,靠近他。
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操场隐约的喧哗。
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冰冷的重量,精准地落入他癫狂的耳中。
顾沉。
他动作猛地一滞,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近在咫尺的面具。
我继续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知道吗
那天,你递水给我,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
我录音了。
顾沉脸上的疯狂表情瞬间凝固了。
像是高速运行的机器被骤然掐断了电源,所有的急切、激动、偏执,都僵死在脸上,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深渊般的恐惧。
他瞳孔紧缩到极致,像是看到了比鬼魅更可怕的东西。
……什……什么他嘴唇哆嗦着,发出气音。
就在这时,一辆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流畅优雅的车身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后排车窗缓缓降下。
露出一张极其英俊却冷冽逼人的侧脸。男人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气质矜贵淡漠,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落在顾沉那只僵在半空、试图触碰我面具的脏手上。
眼神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顾沉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男人这才缓缓转过脸,目光扫过顾沉全身的狼狈,最后落在他惊惶失措的脸上,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致命的嘲弄:
顾同学,他淡淡开口,看来你最近……处境不太妙。
顿了顿,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需要我为你介绍一份……体面点的工作吗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顾沉那张因极致恐惧和羞辱而扭曲的脸。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道沉默的幽灵,无声地滑入校园深处的林荫道,留下他僵立在垃圾箱旁,浑身散发着绝望的腐臭。
他没有回答新任校董那句善意的询问。或者说,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句轻飘飘的我录音了,比任何厉声控诉都更具毁灭性,精准地炸碎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眼神冰冷的男人,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刺穿他最后一丝伪装。
体面点的工作
顾沉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酸涩的胆汁。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油腻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他完了。
他知道。
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是校董办公楼。那个男人……他刚才甚至没敢仔细看对方的铭牌,但那通身的气派,那句新任校董,以及苏念站在车旁那理所当然的姿态……
不,不可能!苏念家只是普通富裕,怎么可能攀上这种人物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是幻觉,是因为他太久没睡好产生的幻觉!对,一定是这样!
他猛地直起身,踉跄着想去追,却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腐烂的果皮和废纸洒了一地,恶臭扑鼻。他狼狈地跌坐在地,污水浸湿了裤腿。
周围有零星路过的学生,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好奇。
那不是以前经管院的顾沉吗怎么搞成这样
听说被开除了……
活该!你看他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像条流浪狗。
离远点,好臭……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顾沉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三个月前,他还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家世优越,成绩拔尖,身边围着奉承的人,还有林晚晚那样光彩照人的校花对他青眼有加。苏念苏念只是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安静温顺、永远不会拒绝他的青梅竹马。
他甚至不记得林晚晚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了。好像是在抱怨苏念跳独舞抢了她的风头,语气娇嗔又带着点厌烦:……真碍眼,要是出点小意外就好了,看她还能不能那么得意。
他当时喝了点酒,晚会气氛热烈,林晚晚贴得他很近,香气迷人。他只想让她开心,随口就应承下来:这有什么难。
他甚至没觉得那是什么大事。林晚晚笑着递给他一个小瓶子,说是一点点让人出丑的恶作剧药水,让他拿去给苏念润润喉。他接了,根本没多想。苏念总是听他的,就算不舒服,去医务室洗洗就好了,能有多严重
他记得把水递给苏念时,她那双总是亮晶晶看着他的眼睛,带着全然的信任。他甚至有点不耐烦,觉得她动作太慢。
然后……就是地狱般的景象。
他从未听过一个人能发出那样痛苦恐怖的嘶嚎。苏念倒在地上,身体扭曲,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诡异的、蛋白质烧焦的臭味。
他慌了,下意识地想把事情最小化。去医务室洗洗就行了,他这么说,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甚至怪她叫了救护车,把事情闹大。
他以为,只要坚持是玩笑,是意外,凭借两家的势力,总能压下去。苏念家不过普通富商,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开始,似乎确实如此。警方调查受阻,学校态度暧昧,舆论被引导。林晚晚哭得梨花带雨,说只是恶作剧,不知道那是什么。林家迅速将她送出国散心,断绝了所有联系。顾家动用关系,勉强保住了他,但退学已成定局。父亲震怒,将他赶出家门,断了他所有经济来源,骂他是蠢货,为了个女人把家业都差点搭进去。
他成了弃子。
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避之不及,消息不回,电话拉黑。他租不起房子,只能住在肮脏破旧的小旅馆,靠捡垃圾和打点零工勉强糊口。每一天都在恐惧和悔恨中煎熬,害怕事情有变,害怕苏念的伤势,更害怕……那段可能存在的录音。
他无数次安慰自己,苏念当时那么痛苦,怎么可能录音一定是吓唬他的。
直到今天。
她回来了。戴着面具,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亲口承认了。
录音。
还有那个明显是站在她那边的、权势骇人的新任校董。
顾沉坐在污水里,浑身发抖。冷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录音加上那个男人的介入,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最后一点侥幸都被彻底粉碎。这意味着他可能不仅要面对道德的谴责,还有法律的严惩!故意伤害罪……会坐牢的!
不!他不能坐牢!
他猛地爬起来,不顾一身狼藉,发疯似的朝校董办公楼的方向跑去。他要求苏念!求她放过他!看在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她以前最心软了,他说什么她都听的!
苏念!苏念!他嘶哑地喊着,冲进办公楼华丽的大堂,却被面无表情的保安轻易拦住。
滚开!我找苏念!让我进去!他挣扎着,吼叫着,状若疯癫。
前台小姐皱着眉,拿起内部电话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从电梯出来,是校董的助理。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被保安架住的顾沉,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顾先生,助理的声音公式化而冰冷,苏小姐不想见你。另外,这是校方正式发给你的禁止令,禁止你以任何形式靠近苏念小姐或踏入校园范围。如果你再出现,我们会立即报警。
一张纸被拍在顾沉胸口。
顾沉愣愣地抓住那张纸,上面冰冷的条文和红色的印章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我要见她……我要道歉……他语无伦次地哀求,求求你,让我跟她说句话……
助理毫无动容,只是对保安使了个眼色:把他‘请’出去。
顾沉被毫不客气地拖出大楼,扔在了门外的台阶下。禁止令飘落在地,被他慌乱踩踏。
他徒劳地望着那扇冰冷的玻璃旋转门,望着里面光鲜亮丽、秩序井然的世界,那世界已经将他彻底驱逐。
苏念……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绝望。
……
4
绝望深渊
顶楼,校董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校园全景,秋色宜人。
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如同无头苍蝇般徘徊、最终被保安驱离的渺小身影。丝绸面具隔绝了表情,只有放在窗台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处理好了。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新任校董,傅廷渊,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温水。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或许是怜悯
谢谢。我接过水杯,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指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喉咙经过多次手术和扩张,依旧吞咽困难,每一次喝水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和异物感。我小口地抿着,动作缓慢而艰难。
傅廷渊没有多问。他是个极其聪明且界限感分明的人。我们之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我提供了某些他需要的关键信息,而他,回报以庇护和精准的复仇助力。
录音已经交给我的律师团队,他们会处理后续所有法律程序。他语气平淡,像在谈论天气,证据确凿,故意伤害致人重伤,且事后有包庇、干扰调查情节,量刑不会轻。
我点了点头。法律是冰冷的,它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但判决书上的年限,无法抵消我这三个月来每一分每一秒在地狱里煎熬的痛苦。它无法还我光滑的皮肤,无法还我清亮的声音,无法还我那个在舞台上肆意飞扬的苏念。
林晚晚那边呢我问,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有些闷。
在国外的行踪一直在掌握中。引渡程序稍微麻烦点,但只是时间问题。傅廷渊淡淡道,林家试图断尾求生,可惜,晚了。
我沉默地看着楼下。顾沉还没有离开,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远处的花坛边上,抱着头,肩膀耸动,像是在哭。
多么可笑。
三个月前,他还是那个随手就能决定我人生轨迹的竹马。三个月后,他像一堆被丢弃的垃圾,连哭泣都无人驻足。
傅廷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金丝眼镜后的眼眸眯了眯:心软了
心软
面具下,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拉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每动一下,疤痕组织都在抗议,带来清晰的痛楚。
这痛楚提醒着我那一天的所有细节——灼烧的剧痛,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周围惊恐的尖叫,救护车刺耳的鸣笛,还有无数次手术台上冰冷的灯光。
不。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是觉得,他坐在那里的样子,很适合他。
傅廷渊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接下来的戏,还需要你亲自登场。他提醒道。
我知道。
复仇的快感是短暂的,无法填补巨大的空洞。但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不是为了让他们付出代价,而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从这片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哪怕站起来的过程,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
几天后,关于顾沉和林晚晚的处分通知正式贴在了校园公告栏。
开除学籍,移交司法机关。
同时公布的,还有傅氏集团对学校的一笔巨额捐赠,以及设立针对特殊伤害受害学生的援助基金公告。我的名字,出现在基金管理委员会的第一个。
校园舆论一夜之间彻底反转。
之前所有模糊的、误导性的言论被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对顾、林二人恶行的震惊和唾弃,以及对我遭遇的同情和支持。曾经围绕在林晚晚身边的那群跟班,如今避之不及,甚至有人跳出来揭露她以往的种种刁难和霸凌。
人性如此,我并不意外。
我依旧戴着面具,穿梭在校园里,上课,去图书馆,去基金会处理事务。我坦然接受所有的目光,不再躲避。
顾沉又试图来找过我几次,都被保安拦下。他变得更加落魄潦倒,眼神里的疯狂也越来越浓。听说他去找过工作,但一旦用人单位做背景调查,得知他的情况后,便再无下文。傅廷渊那句介绍工作,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个城市,傅家不发话,谁敢用他
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一个月后,林晚晚在国外被警方控制的消息见了报。报纸被扔在顾沉临时栖身的桥洞下。
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
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独自一人走在回校外公寓的路上。雨声淅沥,掩盖了脚步声。
在一个路灯昏暗的巷口,一个黑影猛地扑了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霉味。
苏念!!
是顾沉。他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眼睛赤红,像一头彻底陷入绝境的野兽。他手里竟然攥着一把水果刀,刀尖在雨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们以前那么好!就为了一次玩笑!一次意外!你就要把我逼死吗!
雨水顺着他扭曲的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把录音给我!毁了它!否则……否则我杀了你!他举着刀,颤抖着逼近,眼神混乱而疯狂。
我停下脚步,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面具下的嘴唇和下颌。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他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顾沉,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直到现在,你还觉得那是一场玩笑吗
他猛地顿住,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你看看我。我轻轻地说,看看我脖子上的疤,感受一下我说话的声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在提醒我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往前踏了一步,丝毫不在意他手里那柄颤抖的刀。
你毁了我的人生,顾沉。而你,只是在担心你的前途,担心你会坐牢。
不是……我……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有瞬间的涣散和挣扎。
录音不会消失。我打断他,声音冷了下去,法律会给出它的判决。你和林晚晚,一个都逃不掉。
不——!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举刀猛地朝我刺来!
就在这一瞬间,旁边阴影里猛地冲出两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动作快如闪电,一个利落地反剪住顾沉的手腕,夺下水果刀,另一个一记重击打在他的腹部。
顾沉闷哼一声,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蜷缩着剧烈咳嗽,呕吐出混着酒水的污物。
两个男人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起来,看向我,眼神带着请示。
傅廷渊派来的人,果然一直在暗处。
我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顾沉,他还在无意识地呻吟着,眼神涣散,已经彻底崩溃。
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吧。我淡淡地说,转身,不再多看一眼。
该去的地方,或许是警局,或许是精神病院,或许是他自己构建的地狱。
都与我无关了。
5
重生之路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个城市的一切污秽和悲伤。
我撑着伞,慢慢走回我的公寓。打开门,温暖的灯光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桌上放着一封来自国外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专业是法律。傅廷渊推荐的,奖学金丰厚。
镜子前,我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面具边缘。
下面的伤疤依旧狰狞,每一次照镜子都需要勇气。
但我知道,我不能永远躲在面具后面。
法律制裁了他们,但这只是开始。我的人生,需要我自己一步步走出来,哪怕带着满身伤疤。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划过受损的气管,依旧带着熟悉的刺痛。
但这一次,我没有退缩。
手指缓缓用力,揭开了脸上那张薄薄的面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