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合同第三条写着：扮演男友期间,禁止发生实质亲密关系,违约赔偿十倍租金。
我盯着眼前的陈宇,他喉结滚动,手里还摆弄着我妈刚塞给他的、象征定亲的金戒指。
客厅里,爷爷正拍着他后背大笑,说这是老战友的孙子,打小就定下要当孙女婿。
陈宇忽然低头,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垂。
现在,他声音很轻,算不算违约
1
手机震动的第三下,我终于把自己从策划案里拔出来。
屏幕上是老妈的语音方阵,转文字密得像甲方的修改意见：
年三十不带对象,初一王局长儿子、李总侄子……十场相亲排满！
最后一句扎眼得很：敢缺席,你房间直接改储藏室！
我捏着手机站到窗边,CBD的霓虹把玻璃映得像块调色盘。
三年前拒绝赵凯时那句我宁愿单身一辈子还在耳边回响。
当时觉得特酷,现在看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作为能把甲方怼到删好友的策划,我居然搞不定老家那拨催婚大军
微信通讯录滑到底,连卖水果的大叔都算上才48人。
划到男性分组,要么是已婚的同事,要么是过年要带娃的发小。
昨晚昨晚群发的江湖救急,求租男友应付家长。
回复全是晓姐你疯了
一天五千我考虑下
最后这个是隔壁部门的海王,我怕带回去直接把我家亲戚处成后宫。
距离除夕还有12小时。
我咬着牙点开那个被闺蜜吐槽违法边缘试探的APP,首页弹窗跳出来：
春节应急男友专场,2小时速配,超时免单。
手指在屏幕上飞,像在筛甲方简历。
演技差怕长辈玻璃心这些标签直接pass。
划到第三十七个,陈宇的资料卡突然让我停了手。
30岁,古籍修复师。
证件照里的人穿件灰布褂子,眉眼清得像水墨画,却在附加技能栏写着：
陪聊历史典故,应付历史系教授无压力。
我爸退休后天天抱着《史记》当圣旨,上次家庭聚会还逼我背究天人之际。
这技能简直是为我家量身定做的。
点进详情页,日薪2000,七天起租。
我毫不犹豫点了下单,备注栏敲得飞快：自带西装,拒绝汉服！见面先付30%定金。要求：能装熟,会撒谎,扛得住我妈查户口式盘问。
提交订单的瞬间,手机弹来新消息。
陈宇：已接单。另：我工作室有你爸收藏的那版《史记》复刻本,见面可带上当见面礼算增值服务,不加钱。
我盯着屏幕愣了三秒。
这哥们儿是不是提前做过背调
凌晨两点,我把自己埋进沙发里,翻陈宇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三天前的：
求租女友一枚,要求：能陪我爷爷下象棋,会夸人,应付得来退休老干部茶话会。
往下翻全是修复古籍的日常,今天补个清代账本,明天修幅民国海报,配文永远是今日份治愈。
突然想起闺蜜说的,这种搞传统文化的男生,大多是闷骚款。
我从抽屉翻出A4纸,笔唰唰地写：
陈宇个人喜好表：
1.喝白茶不喝绿茶
2.看纪录片不看综艺
3.讨厌香菜
4.修东西时别打扰…
写到第五条,手机又震了。
陈宇发来张照片,是件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配文：装备已备好。明早九点,你家楼下咖啡馆见先对对词。
我对着屏幕笑出声,回了个OK的表情包。抬头看墙上的挂历,距离除夕还有11小时。心里默念：林晓啊林晓,这次能不能过关,就看你这策划案能不能落地了。
窗外的天慢慢亮起来,我冲了杯三倍浓缩咖啡,开始模拟明天见家长的场景。
爸,这是陈宇,我们公司合作方,认识半年了…
妈,他不是搞古董的,是文物修复师,正经职业…
这几句得练得自然点,别像演小品。
手机闹钟响起时,我已经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看着桌上那张写满字的A4纸,突然觉得这场荒唐的租赁,说不定比我做过的任何策划案都刺激。
毕竟,甲方是我亲爹妈,项目周期只有七天,而合作方,还是个谜一样的古籍修复师。
我抓起包出门,电梯里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心里默念：林晓,记住,你是专业的。就算演砸了,大不了赔违约金,反正年终奖够付。但要是演成了,你就能保住你的房间,躲开十场相亲,还能在亲戚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这么想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咖啡馆门口,陈宇已经在等了。
他穿了件米白色风衣,手里拎着个牛皮纸包,见我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阳光落在他肩上,看上去竟有点像他朋友圈里那些被修复好的老照片,温温的,很舒服。
林小姐
你要的见面礼。
他递过纸包。
我接过掂量了下,抬头时目光撞进他眼里,那里面憋着点笑意,像藏了个小秘密。
陈先生,
合作愉快
我清了清嗓子,把准备好的定金塞给他。
他接过钱,指尖碰到我手心,有点凉。
合作愉快,
他笑起来。
不过林策划,咱们这戏,可得演得逼真点。
我挑眉：放心,专业的。
2
除夕傍晚的楼道里,声控灯被我和陈宇的脚步声跺得忽明忽暗。
记住,你是我公司合作方,搞文化项目的,跟我爸有共同话题。我最后叮嘱。
陈宇拎着那本《史记》复刻本,笑了笑：
放心,演技比某些流量明星强。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门里的喧闹声像潮水般涌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喊了声。
爸,妈,我们回来了
客厅里的三姑六婆齐刷刷转头,十几道目光戳在陈宇身上,跟甲方审方案似的。
老妈先冲上来,拉着陈宇的手不放：
小陈是吧快坐快坐,阿姨给你剥橘子。
老爸端着茶杯,眼神在陈宇和那个牛皮纸袋间来回打转。
明显对见面礼更感兴趣。
我正松口气,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浑浊的眼睛突然定在陈宇脸上。
这孩子……
眉眼怎么这么眼熟
爷爷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板。
陈宇刚要开口打招呼,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起来。
坏了,剧本里没这段！
哎！像不像老陈头家的孙子
爷爷突然一拍大腿,声音震得我耳朵疼。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看见陈宇的嘴动了动,似乎要应下来。
那瞬间我啥也顾不上了,像扑食的母狮一样蹿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
爷爷您眼花啦！
我们去拿点东西！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拖着陈宇往阳台冲。
阳台的推拉门被我砰地关上,把客厅的喧闹隔在外面。
我松开手,后背抵着冰冷的玻璃,心脏跳得快要撞出来。
你想干什么
陈宇皱眉,语气里带点被冒犯的不悦。
我压低声音,嗓子都劈了。
我还想问你呢！
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我爷爷现在说漏嘴,
三倍定金不退,你还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他愣了下,突然笑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林爷爷的孙女啊。
我掏出手机点开他的朋友圈,往上翻了没几下,那条三天前的动态赫然出现：
求租女友一枚,要求：能陪我爷爷下象棋……
我指着屏幕怼到他眼前：
你也在租人应付家长
陈宇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挠了挠头：
算是吧。
外面传来老妈的声音：
晓晓,你们在阳台干嘛呢
我脑子飞速运转,像在做紧急方案。
我盯着他的眼睛,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
合作升级。
我帮你应付你爷爷,你帮我糊弄我爸妈,时薪翻倍,现在补签合同,干不干
陈宇挑眉：林策划倒是会做生意。
我掏出手机里的电子合同模板。
别废话,干不干
现在就签,指纹解锁就行。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伸手指尖在我的手机上按了下。
成交。
他笑起来,眼里闪着点狡黠。
不过得加个条款,乙方有权拒绝甲方的无理要求。
你才无理！
我抢回手机,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发。
记住,我们早就认识,怕家里反对才瞒着,懂
推开阳台门的瞬间,我脸上已经挂好了标准的微笑。
我走到爷爷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刚才我还跟陈宇说呢
我们俩早就好上了,怕你们觉得太快,一直没敢说。
老妈眼睛瞪得像铜铃：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就上次公司项目合作认识的
陈宇适时接话,把那本《史记》递给我爸。
叔叔喜欢这个我爷爷说,这版复刻本跟您收藏的那本是一个批次。
老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捧着书跟陈宇聊得热火朝天。
爷爷拉着陈宇的手,问起他爷爷的近况,陈宇答得滴水不漏。
偶尔还加两句我爷爷总念叨林爷爷您,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陈宇游刃有余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翻倍的时薪花得不算亏。
三姑六婆开始围着陈宇问东问西。
陈宇,你这工作收入怎么样
收入够养活我和林晓
有没有房子啊
在哪买的房啊多少平的啊
房子在老胡同里,不大但够住
从工作问到收入,从房车问到存款。
换了平时,我早怼回去了。
但今天看着陈宇笑眯眯地应对,我居然有点恍惚。
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七姨婆突然抛来个重磅炸弹。
我刚想打哈哈,陈宇已经开口：
等林晓想好了就结,我都听她的。
这话堵得我一噎,抬头看他,他正冲我眨眼睛,嘴角勾着点坏笑。
我踢了他一脚,用口型说别乱讲。
他却像是没看见,继续跟七姨婆说：
我们俩都觉得,感情的事得慢慢来,不能急。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还顺便堵了亲戚们的嘴。
晚饭后,陈宇被老爸拉着下棋,爷爷在旁边支招。
三个男人凑在一起还挺像那么回事。
老妈偷偷拉我进厨房：
这小陈不错啊,比赵凯那小子强多了,妈看行。
还早呢。
我一边洗碗一边应付。
心里却在打鼓——这场戏演到这儿,好像有点收不住了。
客厅里传来陈宇和老爸的笑声。
我擦了擦手走到门口,看见陈宇落子的瞬间,老爸拍着大腿说好棋,爷爷在旁边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陈宇抬头看见我,冲我举了举杯。
我突然觉得,这个除夕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不知道这场临时升级的合作,明天又会冒出什么幺蛾子。
我掏出手机,把陈宇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写着
合作方（高危）。
按下保存键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3
当客厅里的瓜子壳堆成小山时,我终于找到个溜号的机会。
借口给大家切水果,我端着果盘进了厨房。
耳朵却支棱着听外面的动静。
陈宇正跟爷爷聊当年的老故事。
说他爷爷总提林叔当年背我过河的事,语气自然得像在说昨天的饭。
我握着水果刀的手紧了紧。
这不对劲。
换作任何人,突然发现合作对象是世交之孙,怎么也得惊讶两句吧
可他从被认出来到现在,全程稳如老狗,甚至还主动给我爸妈夹菜,聊我小时候的糗事——那些连我都快忘了的细节,他说得有鼻子有眼。
该不会是我家老头联合陈家设的局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按下去了。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跟甲方的修改意见似的,没完没了地冒。
我把切好的草莓摆成小花样,端出去时故意绕到陈宇旁边。
他正低头听我爸讲《史记》,手机随意放在茶几上,屏幕亮着。
机会来了。
我哎呀一声,手一抖,果盘没歪,旁边的水杯却精准地倒了。
温水顺着茶几蔓延,直逼陈宇的手机。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边道歉,一边抽纸巾去擦。
手指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朝下摔在地毯上,我眼疾手快地捡起来。
没摔坏吧
我假装慌张地擦着屏幕,余光飞快扫过。
锁屏壁纸不是风景也不是宠物,居然是个女生的侧影。
昏黄的灯光,老式展柜,女生穿着志愿者马甲,正踮脚够顶层的画册。
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眼熟
陈宇接过手机,指尖擦过我的手背。
没事,防水的。
他没看我,低头按亮屏幕,壁纸在他指缝间闪了一下就暗了。
但那一秒,我脑子里的灯泡啪地亮了。
那是三年前的古籍展！我当时在那儿做志愿者！
心脏突然擂起鼓来,比被甲方临时改方案时还慌。
我端着空果盘往厨房走,脚步有点飘。
那个戴口罩的男生……总不会这么巧吧
那天展厅人多,我帮一个戴黑口罩的男生捡过掉落的《千里江山图》复制品。
他当时说了句谢谢,声音有点闷,还夸我对文物挺上心。
我顺嘴回了句
修复文物不就跟修补人心似的吗都得细着来
这破记性,现在想起来跟放电影似的。
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盯着客厅里那个正跟爷爷碰杯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深灰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跟那天那个穿着连帽衫、闷头看画的男生判若两人。
可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好像有点像。
想什么呢
陈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
我定了定神,端起刚泡好的茶递给他。
给你爷爷的
他接过去,指尖又碰到我,这次我没躲。
你认识三年前古籍展的志愿者吗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眼睛却盯着他的脸。
空气好像凝固了两秒。
陈宇转过身,背靠着厨房的台面,手里转着那杯茶。
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说哪个
他挑眉,嘴角勾着点说不清的笑。
是那个帮我捡《千里江山图》复制品,
还说『修复文物像补人心』的女生吗
我的呼吸突然卡住了。
真的是他。
他居然记得。
连我说的话都记得。
客厅里传来爷爷的咳嗽声,把我从怔忡中拽回来。
我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的烟花,耳朵却红得发烫。
听着像编的。
我嘴硬,声音却有点飘。
是不是编的,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别人听见。
林小姐心里没数
我猛地转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
那双总带着点戏谑的眼睛,
里面清清楚楚地映着我的影子。
我……
我想说点什么,比如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比如吐槽这巧合太狗血。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草莓够不够吃我再去切一盘。
我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有点乱。
他在我身后低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切草莓的时候,我盯着案板上的红色果肉发呆。
这场从租赁开始的戏,好像从三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那他这次接我的单,到底是巧合,还是……早就知道是我
这个念头让我心慌,又有点莫名的期待。
就像看悬疑片看到关键处,既怕揭晓答案,又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发什么呆呢
陈宇倚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杯没喝完的茶。
你妈叫我们出去包饺子。
我哦了一声,把草莓装盘,不敢看他。
路过他身边时,他突然伸手,帮我拂掉了肩上的一根头发。
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他在我耳边说。
专心点,
别露馅。
我没回头,也没应声。
但心里那道伪装的屏障,好像真的裂开了一道缝。
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吹动了什么东西。
客厅里的春晚正放着小品,笑声震天。
我和陈宇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起包饺子。
他包的饺子歪歪扭扭,像被修复坏的古籍。
我忍不住笑他,
你这手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搞修复的。
他也不恼,指着我包的那个说,
总比某些人包的像元宝成精强。
我和陈宇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笑了。
老妈在旁边笑：你俩还挺像那么回事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了,照亮了客厅,也照亮了我们之间那道悄悄裂开的缝。
4
大年初一的包厢里,菜刚上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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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凯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夹着块排骨往陈宇碗里送。
他手腕上的金表晃得人眼晕,跟他那身logo堆成山的西装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是拆迁发的家。
哟,林晓,
这就是你找的对象看着像刚从哪个胡同里钻出来的。
他往我旁边的空位一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陈宇握着筷子的手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跟没听见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悄悄往桌底下探,摸到手机开关。
赵总大驾光临,
这桌菜要是不够,我再让服务员加俩硬菜
我扯出职业假笑。
不必了
我就是来看看,是什么高人把我们林大策划迷成这样
哦,原来是个修破烂的。
他突然端起桌上的红酒,手腕一扬,深红色的液体就泼在了陈宇的西装前襟上。
包厢里瞬间安静,我三姑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我爸的脸当场沉了下来。
陈宇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抬眼时眼底没什么波澜。
赵先生,泼人红酒这种事,跟你爷爷当年在战场上的作风可不太像。
你他妈认识我爷爷
赵凯拍桌子站起来,金表链子随着动作甩得更欢。
我告诉你,别在这儿跟我装孙子！林晓,你跟他分了我立马给你爸换辆路虎,比他这破修书的强一百倍！
我没等他说完,我的手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你他妈敢打我！
赵凯怒目而视对我吼着。
我无视他的暴怒,
然后拿起手机按下了手机播放键。
王阿姨,晓晓不能再喝了,她胃不好
李叔,这杯我替她挡了,您随意
孙姨,这杯我替晓晓敬您,我干了,您点到为止就好
陈宇昨天帮我挡酒的录音在包厢里回荡,清晰得连他喉结滚动的声儿都听得见。
我把手机举到赵凯眼前,冷笑一声：
听见了证据在这儿。你再撒野,我现在就报警。
桌底下的手狠狠掐了把陈宇的胳膊。
这货居然还在研究西装上的酒渍,跟没听见似的。
陈宇吃痛,终于配合地皱了皱眉,看向赵凯。
赵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们还要吃饭。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赵凯还想发作,被我七姨公拽了一下。
七姨公早年在赵凯家拆迁的地块上有老房子,估计是怕得罪人。
小林啊,小赵喝多了,别跟他计较
年轻人嘛,火气旺
大过年的,大家和气生财,算了算了
七姨公打圆场。
赵凯就坡下驴,撂了句你们等着,灰溜溜地走了。
他刚带上门,我妈就拉着陈宇的手嘘寒问暖,我爸则盯着那杯剩下的红酒,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趁大家不注意,凑到陈宇耳边。
对不起啊,
让你受委屈了。
他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垂。
三倍时薪,封口费。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瞪他。
你抢钱啊
不然呢,
精神损失费,衣服干洗费,还有．．．
他指尖在我手背上敲了敲,
他故意拖长音,等我追问。
还有什么
附加条款
扮演期间,乙方可随时亲吻甲方,算福利。
他笑眼弯弯,像只偷腥的猫。
我手一抖,刚夹起来的丸子掉回盘子里。
你做梦！
我压低声音骂他,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
他掏出手机,调出电子合同。
合同没写不能加条款吧
林策划,这可是你教我的,灵活变通。
旁边三姑突然凑过来。
晓晓,你跟小陈嘀咕啥呢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讨论晚上去哪儿遛弯呢。
我赶紧端起茶杯喝水。
陈宇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用口型说。
答应不
我瞪他一眼,心里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乱撞。
这破租赁关系,怎么越来越跑偏了。
但看着他被红酒浸湿的西装,想起刚才他那句维护我爷爷的话,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眼里瞬间亮起光,跟小朋友得到期待已久的玩具似的。
那这三倍时薪
从今天开始算
我咬着牙说。
成交
林小姐放心,乙方服务包您满意
他笑得更欢了。
我没再理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他正跟我爸讨论那本《史记》复刻本,语气认真得不像演的。
我夹起块排骨,硬塞进陈宇碗里。
吃你的
别想些有的没的。
我凶巴巴地说。
5
第二天上午,我拿着那本连夜修订的《情侣手册》站在胡同口时,还在琢磨新增的条款——第28条,遇到亲戚突袭要同步转头微笑,误差不能超过0.5秒。
陈宇的工作室藏在老槐树后头,门虚掩着,里头飘出股淡淡的松节油味儿。
我刚要推门,就听见女人的啜泣声,跟古装剧里受了委屈的白莲花似的。
小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当年你追我的时候,天天给我送亲手修复的书签,现在说忘就忘了
我挑着眉推门进去,正好看见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往陈宇怀里靠,手里还抱着本线装书,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陈宇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但那身灰布褂子被女人拽得皱巴巴的。
哟
陈先生业务挺广啊,修古籍还附带情感咨询
我把手册往柜台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女人闻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
她眼神跟扫描仪似的,上下打量我一圈,最后停在我手里的手册上,嘴角勾起抹冷笑。
你就是林晓
不然呢,
总不能是来应聘的吧
我往陈宇旁边一站,故意撞了他胳膊肘一下。
陈宇趁这机会往旁边挪了半步,正好挣脱那女人的手。
林小姐,我是陈宇的师姐苏曼,
我们大学就在一起了,小宇以前最黏我了。
你看,这些都是他当年送我的,说我的修复技术比他好十倍。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个木盒子,打开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书签。
我扫了眼那些书签,做工确实精致,但跟陈宇上次给我看的修复样本比,差着好几个段位。
我没接她的话,反而冲陈宇挑了挑眉。
陈先生,你这桃花债还挺有年代感,得赶紧处理干净,别影响我们合作进度。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锦囊,深蓝色的缎面,边角绣着褪色的祥云纹。
给你的
他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
你爷爷当年给我爷爷的娃娃亲定情物
昨天刚修复好,本来想晚点给你。
他声音不高,却足够让苏曼听见。
解开绳结,里面掉出块方形手帕,米白色的棉布上,用红绒线绣着两个字［战友］。
针脚有点歪,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脑子里想起爷爷说过的话。
当年跟陈爷爷在祠堂拍过胸脯,要给我们两家孙子辈的孩子结娃娃亲。
这哪是定情物,分明是两家老人埋的伏笔！
我把锦囊揣进包里,笑得客气。
苏小姐是吧
你手里那《牡丹亭》,是前年拍卖会流拍的那本仿品吧
苏曼一听我说的话,脸唰就白了。
真迹藏在国家图书馆
仿品用来演戏,倒是挺合适
你胡说什么！
这是我家传的！
她急了,声音都尖了。
我嗤笑一声。
家传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拿古籍当戏服来演戏,小心折寿哦。
苏曼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书签的手紧的发白。
随后她阴阳怪气地说道。
谁知道那手帕是不是真如你们所说,没准是大街上随便买来应付事的呢
我应付你
陈先生,要不咱们现在给你爷爷打个电话,问问这手帕的来历顺便聊聊你俩谁修复技术更胜一筹
我转身把帕子往陈宇手里一塞。
陈宇接帕子的手顿了顿。
不必了
苏小姐要是没事,就请回吧,不要打扰我工作
他看着苏曼,语气淡得像白开水。
苏曼咬着唇,眼神在我们俩之间转了圈,突然抓起桌上那本她带来的古籍,说要再跟陈宇讨论修复细节。
陈宇皱眉刚要拒绝,她已经翻开书页,手指在上面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专业术语,眼神却瞟着旁边的墨水瓶。
我心里警铃大作,这女人不对劲。
果然,她假装在拿工具时,手肘不小心撞翻了墨水瓶,黑色液体啪嗒溅在古画上,晕开个黑团。
哎呀！
对不起小宇,我不是故意的！
她尖叫着去擦,手忙脚乱的样子,比刚才哭的时候真多了。
陈宇皱起眉走来,一把推开她抢过古画查看。
我盯着苏曼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得意,心里冷笑——
这招够阴的,破坏文物可是大事。
苏小姐手滑得挺是时候
正好留个纪念,免得回头说不清
我掏出手机假装拍照说道。
苏曼眼神一慌,匆匆说了句我明天再来赔罪,抓起包就跑,旗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松节油的味道好像更浓了。
陈宇把古画放进修复台,灯光下那团墨渍刺得人眼疼。
这女人有病吧有病就该吃药啊,跑这儿来发什么癫我忍不住骂了句。
陈宇没说话,只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张吸水纸,敷在墨渍上。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有点心疼。
这人平时看着腹黑又佛系,碰到事比谁都认真。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加班修复呗
需要帮忙吗
你会
他挑眉。
不会,但我会点外卖
加个时薪,管饭那种。
他低笑出声,修复台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给我来份不加香菜的牛肉面
安排！
我点外卖的时候,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那手帕……真是你爷爷给我爷爷的
不然呢难道是我连夜绣的
我笑了。
看着修复台上那张沾了墨渍的古画,心里有种预感——苏曼这出戏,肯定还没演完。
6
文物局的人上门时,我正和陈宇聊天,问他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给爷爷买降压药。
话音刚落,就听见胡同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力道重得像要拆门。
陈宇先生在吗我们是文物局的,有件事需要你配合调查。
陈宇刚打开门,两个穿制服的人就径直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工作台。
我心里咯噔一下
,穿着拖鞋跑出来。
为首的人亮出证件。
有人举报你故意损坏委托修复的古画
请跟我们走一趟
陈宇的眉头拧了拧,视线落在那幅《千里江山图》复制品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右下角那枚绿豆大的墨点,不知什么时候晕开了,像朵难看的乌云。
这不是我弄的
我有监控
陈宇的声音很稳。
监控我们查过了
关键时段的录像损坏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
苏曼。
肯定是她干的。
陈宇被带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别慌。
门关上的瞬间,我腿一软,坐在地上。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要是真被定了罪,陈宇的工作室就完了,我们这场戏也彻底砸了。
我冲到工作台前,翻来覆去地看那幅画,墨渍边缘的晕染痕迹很新,明显是人为后加的。
可空口白牙,谁会信
我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厉害,点开朋友圈,编辑文字的时候,好几次按错键。
紧急求助！有没有黑客大神帮我恢复一段监控录像,地址在老槐树胡同,必有重谢！
发出去的瞬间,我盯着屏幕,心脏跳得七上八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评论区只有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的疑问,
没一个靠谱的。
我急得在工作室里转圈,眼睛扫过陈宇的书架,突然想起他说过,他爸是历史系教授。
教授能懂网络安全
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翻出陈宇之前给我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拨通了那个备注陈教授的号码。
喂,您好叔叔,我是林晓,陈宇的……朋友。
他被文物局带走了,监控被人动了手脚,您能能不能帮我恢复一下
我知道了
等我消息
陈教授平静的回答。
没等我再说什么,电话就挂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这能行吗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封匿名邮件。
发件人栏是空的,主题只有两个字：证据。
我手忙脚乱地点开附件,一段高清视频跳了出来。
画面里,苏曼趁着转身拿工具时,故意把墨水瓶碰倒,然后装模作样的关心,随后视频里的我就拿起手机要拍照,苏曼慌慌张张的跑掉了,并说下次再来赔罪。
时间、动作,清清楚楚。
我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赶紧把视频下载到手机里,揣进兜里就往外跑。
打车直奔文物局,路上给陈教授发了条感谢的消息,没等回复,就已经到了门口。
我推开玻璃门冲了进去。
我找陈宇！
我是他女朋友,我有证据证明他是被陷害的！
我对着前台喊,声音因为跑得太急有点劈。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前台的小姑娘愣了一下,刚要说话,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你是他家属
是！
我有视频,能证明他是无辜的！
我把手机举起来。
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机,皱了皱眉。
跟我来。
他把我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早上带走陈宇的人。
这是陈宇的……女朋友,说有证据。
我没等他们问,直接点开视频,递了过去。
看完视频,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我们需要核实一下视频的真实性
可以,但请你们先放了陈宇！
他是被冤枉的！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被推开,陈宇走了进来,头发有点乱,眼神也很沧桑。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怎么来了
来捞你啊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腿却有点软。
我们跟着工作人员办完手续,走出文物局的时候,阳光有点刺眼。
陈宇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林晓。
嗯
我抬头,正好与他目光接触。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低下头,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浑身都僵住了。
他的吻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嘴角挂着坏笑。
按合同,福利生效。
我这才回过神,抬手想打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气得说不出话,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
你……
怎么不乐意
那我再亲回来
他挑眉。
滚蛋！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脚步却有点飘。
身后传来他的笑声,接着是脚步声,他追了上来,跟我并排走着。
谢了
他声音很轻。
谢什么
我只是不想我的合作方出问题,影响我的计划。
我别过脸,看着路边的树。
他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晚上,一家人在看电视的时候,我妈神神秘秘把他叫到阳台,看我妈那个样子绝对有事。
于是我也偷摸躲在门外听到了几句。
小宇啊,这个你拿着
阿姨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我们家家传的金戒指,只有准女婿才会有的
我们都觉得你和晓晓挺合适的,明天说不准你会用得到呢~
他心领神会,随后他们走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又看起了电视。
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我妈叫你干啥
没啥事,阿姨告诉我明天要去祠堂上香祭祖叫我一起
就这些还用得着单独说吗
就这些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7
祠堂里的香灰味呛得我鼻子发痒。
爷爷颤巍巍展开那张泛黄的合照时,我盯着相框边缘的霉斑走神。
照片上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勾着肩,背后是爬满藤蔓的老槐树。
1980年拍的
我跟你陈爷爷当时就说了,孙子孙女必须结亲
爷爷的拐杖笃笃敲着青砖地。
陈宇站在我旁边,袖口被我攥得发皱。
我正酝酿着我们其实是租的的说辞,膝盖突然被杵了一下。
低头就看见陈宇单膝跪在青砖上,手里还捏着昨天我妈塞给他的金戒指。爷爷
我跟林晓早就在交往了,怕您老觉得太快,才一直瞒着
不信您问她
他微笑看着我。
几十道目光瞬间扎在我脸上,跟甲方审方案时的死亡凝视似的。
我瞳孔一缩。
这货居然临场加戏！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说。
配合点
不然赵凯明天就敢堵你公司门口
陈宇把戒指戴在我手上,随后站起来对着亲戚们说。
我们打算先领证,婚礼下半年再办。
好！好！
爷爷笑得胡子翘起来。
我瞪他的工夫,爸妈已经开始翻黄历。
三月初三宜嫁娶
五月也行,正好赶上芍药花开
三姑掏出手机开始算生辰八字,七姨婆已经在问我喜欢中式还是西式婚礼。七姨公开始算改口费该包多少。
我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场租赁合作到底谁说了算
直到被陈宇拽出祠堂,冷风灌进领口我才回过神。
我甩开他的手,声音都在抖。
陈宇你什么意思
谁跟你要结婚了
不然呢
当场戳穿,让你爷爷气出好歹还是等着赵凯明天带着车队来堵门
这话戳得我哑口无言。
但更让我火大的是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随后他慢悠悠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文件。
屏幕上赫然是我签过字的补充条款——若因不可抗力导致合同延长,乙方有权要求继续履行。
底下还有行小字：
不可抗力包括但不限于家族逼婚、前任搅局等。
林策划,职业失误得认
你早就知道有娃娃亲这回事
从接我订单开始就在算计
我盯着他的眼睛
林策划,这可是你亲手签的字。
我气笑了,指着那条款的手都在抖。
你玩阴的
彼此彼此
他把合同折起来塞回包里。
你不也瞒着世交身份下单吗
他靠在老槐树上,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晃出斑驳的光影。算起来
他突然凑近。
三年前在古籍展,我就想认识你了
心跳漏了半拍的瞬间,手机震了震。
是他发来的定位,就在祠堂外那棵老槐树下。
附带一句：树干背面,有惊喜。
什么意思
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转身往胡同口走,灰布褂子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
给你十分钟考虑,是现在转违约金,还是去看爷爷当年的手笔。
我站在原地攥着手机,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这货分明是拿捏住了的好奇心。
老槐树的树皮糙得硌手,我绕到背面,果然看见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左边是林,右边是陈,中间用个歪歪扭扭的心连着。
旁边还有行小字：陈家小子,林家丫头,定了！
刻痕里嵌着泥土,摸上去凉丝丝的。
陈宇的声音很轻。
我爷爷说
当年他跟你爷爷在这儿刻下这个,就盼着两家能成一家人
我突然想起爷爷总摩挲着旧相册叹气。
想起爸妈在厨房偷偷商量要不要问问陈家的意思。
想起陈宇修复的那张老照片里,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同款红棉袄。
我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声,眼眶却有点热。
考虑得怎么样
陈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两瓶北冰洋,瓶身上凝着水珠。
我接过汽水拧开,气泡在舌尖炸开。
就算要结
也得改改合同条款
你说
加多少附加条款都行
扮演期间,甲方有权随时亲乙方
我学着他上次的语气,故意拖长音算福利…
陈宇的眼睛亮了亮,突然凑近一步,呼吸扫过我耳边。
现在生效
我刚要点头,远处传来老妈的喊叫声,问我们跑哪儿去了。
我俩相视一笑。
走了,准孙女婿
我拽着他的袖子往祠堂跑,汽水在手里晃出好多泡泡。
林策划
这可是你主动的,可别后悔
后悔
我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林晓的字典里就没这俩字。
8
夜晚,胡同里的路灯忽明忽暗,把我和陈宇的影子拉得老长。
刚走出爷爷家大门,陈宇突然停住脚。
等我五分钟
他转身往回走
军功章忘在工作室了,得去拿。
我跟着他拐进老槐树胡同。
工作室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
陈宇推开门的瞬间,我听见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一个穿旗袍的影子正踮脚够架子上的木盒,手里还攥着把螺丝刀。
苏曼
陈宇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影子猛地回头,脸上的惊慌还没来得及藏好。
是苏曼。
她手里的木盒啪地掉在地上,黄铜质地的军功章滚出来,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我……我就是来看看
她往后缩了缩,脚腕却勾到了墙角的工具箱。
铁皮箱子轰然倒地,扳手、镊子撒了一地。
更要命的是,一把生锈的扳手直直砸向她的右手。
啊——！
苏曼的惨叫声刺破夜空,她捂着右手蹲在地上,指缝间渗出血珠。
我这才看清,她的虎口被划开道深口子,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
陈宇已经冲过去翻急救箱,我突然想起他说过,修复师的手比命还金贵。
别动
我按住要去捡军功章的陈宇,抢过他手里的碘伏和纱布。
蹲下身时,苏曼正抖得像筛糠,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掉。
你疯了
我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她疼得浑身一激灵
破坏文物还敢来现场作案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神却怨毒地盯着陈宇。
陈宇在我身后开口
林晓
叫救护车吧。
我突然想起我爸提过的老战友
不用
我爸认识市一院的手外科主任,专治这种精细活儿受伤。我撕开纱布缠在她手上,力道故意收紧些。
不过嘛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苏曼的肩膀明显顿了一下。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倒真有几分可怜。
明天早上九点
我掏出手机点开日历
你去文物局自首,把滴墨那事儿说清楚。
我凭什么……她刚要嘴硬,手腕被我捏了捏。
凭这伤口
我指了指她的手。
要是耽误治疗,以后别说修复古籍,拿筷子都费劲。
我从手机里找出联系方式,给给苏曼发了过去。
这是主任的联系方式
自首后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医院。
陈宇平淡说道。
苏曼盯着陈宇看了半天,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
陈宇,你总是这样
明明能把我送进局子,偏要留余地。
她抹了把眼泪
我是怕你污染文物局的空气
我抢在陈宇前头开口,踢了踢地上的工具箱。
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她扶着墙站起来,右手不敢使劲。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目光在我和陈宇之间打了个转。
那军功章
她声音很轻。
是你爷爷的吧
陈宇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木盒,把军功章小心翼翼放进去。
苏曼的脚步声消失在胡同口时,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我踢了踢地上的扳手。
不然呢
陈宇锁上门
等她起诉我们故意伤害
我突然想起苏曼刚才的话,心里有点发堵。
她刚才说的……是真的
你总给人留余地
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
刚才是谁拿着纱布谈判来着
我那是……
我想说我那是策略,却被他递过来的热可可打断。
军功章放我这儿吧
我把木盒塞进包里。
免得某些人贼心不死。
陈宇没反对,只是帮我紧了紧围巾。
走吧,送你回家
胡同里的路灯终于稳定下来,把我们的影子并成一排。
我偷偷看了眼他的手,骨节分明。
喂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自己扛着。
他低头看我。
知道了,林策划
他故意拖长音。
下次请你当谈判专家,时薪翻倍。
9
回到公寓时,我把包往沙发上一甩,金属扣撞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响。
陈宇刚才送苏曼去医院的背影在我脑子里打转,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过度包容
我看是余情未了吧。
我蹲在行李箱前,把他送的那本《史记》复刻本塞进去,书页边缘刮得指头发疼。
这场租赁游戏该结束了。
从除夕夜的意外认亲,到祠堂里的逼婚戏码,再到苏曼这出闹剧,全是套路。
我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想把那件他帮我挡酒时弄脏的衬衫找出来算清干洗费。
抽屉深处露出个棕色皮面本,边角磨得发亮,不是我的。
好奇心像藤蔓似的缠上来。
我抽出来翻开,钢笔字清隽有力,是陈宇的笔迹。
1月20日,林晓怕黑,床头要放小夜灯
1月23日,她对芒果过敏,蛋糕只能选草莓慕斯
1月25日,奶茶三分糖,加椰果不加珍珠
我的手指顿在纸页上,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我妈都记不清,他怎么会知道
我翻得更快,纸页簌簌作响。
2月1日,被亲戚催婚会炸毛,但会偷偷给长辈夹菜
2月3日,今天她笑了三次,一次是我夸她策划案厉害,一次是抢红包中了最大的,还有一次……是我故意说错古籍年代时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原来她就是三年前古籍展那个女生,帮我捡《千里江山图》复制品时,说修复文物像修补人心
租约是假的,想靠近她是真的
最后一页夹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的晚场。
票根下方,他写着：想娶你是真的。
钢笔水洇透了纸背,看得出来下笔时很用力。
我的手抖得厉害,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原来他早就认出我了。
那些不经意的照顾,那些恰到好处的默契,全是有迹可循的。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连苏曼那样的人都能包容,写本笔记演场戏,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把笔记本摔在桌上,转身去扯行李箱。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屏幕亮得刺眼。
屏幕上跳动着老妈两个字,我接起的瞬间,哭声劈头盖脸砸过来。
晓晓,爷爷突发心梗,正在抢救,他说……想见你和陈宇最后一面
我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最后一面。
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
爷爷最疼我,从小就盼着我成家。
如果他知道这场恋爱是租来的……
我捡起笔记本,指腹摩挲着那行
想娶你是真的,眼眶突然热了。
不管这是不是新的套路,不管他藏了多少算计。
现在都不重要了。
爷爷还在等他的孙女婿。
我抓起外套往外冲,笔记本揣在兜里。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来,又暗下去。
像极了这段忽明忽暗的关系。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我盯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发呆。
或许从三年前那个古籍展开始,就有根看不见的线,把我和陈宇缠在了一起。
出租车上的广播在放情歌,歌词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突然想起他在文物局门口那个吻,带着松节油味道的,很轻很软。
或许,我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车停在医院急诊楼前,我付了钱就往里面冲。
口袋里的笔记本硌着心口,很踏实。
爷爷还在抢救室里,我得告诉他,他的孙女婿来了。
不管是真是假,先让老人安心。
至于陈宇……我攥紧了笔记本,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等这事了了,再跟他好好算这笔账。
10
抢救室的红灯刚熄灭,我攥着那本笔记本的手心全是汗。
护士刚从里面出来,说爷爷暂时稳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陈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
他没穿平时那件灰布褂子,换了件黑色毛衣,肩膀微微弓着。正低声给爷爷读着什么。
是那本《史记》复刻本,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我想起笔记本里写的1月20日,她怕黑,床头要放小夜灯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这些到底是他演出来的,还是……
你来了。
陈宇转过头,眼睛里有红血丝。
看见我手里的笔记本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就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更让我火大。
好像什么都在他算计之中。
我走过去,把笔记本啪地拍在床头柜上,塑料壳撞在金属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响。
这些是真的
我的声音发颤。
笔记本摊开在2月3日,今天她笑了三次那页。
钢笔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陈宇的目光落在纸页上,没立刻回答。
他伸手帮爷爷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你记这些干什么
我追问,指甲掐进掌心。
为了把戏演得更真还是觉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很有意思
他终于抬头看我,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多了点我看不懂的情绪。
三年前古籍展,
他开口,声音很轻。
你穿志愿者马甲,帮我捡《千里江山图》复制品的时候,说修复文物就像修补人心。
我当时就想认识你,
他继续说,目光落在我脸上。
但那天人太多,等我回头找你,你已经走了。
租女友平台刷到你资料时,我一眼就认出你名字了。
那些记录……
他看了眼笔记本,嘴角扯出个苦笑。
是怕自己忘了。
这话太像偶像剧台词,假得让人想笑。
我正想反驳,床上的爷爷突然咳嗽了一声。
我们俩同时转头,看见爷爷慢慢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了转。
小宇……
爷爷的声音气若游丝,却足够清晰。
你奶奶临终前说……
他喘了口气,枯瘦的手抓住陈宇的手腕。
让你找个……像晓晓这样的姑娘。
陈宇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爷爷的目光移到我身上,带着点恳求。
晓晓……别欺负小宇……
你们俩……要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却平稳了不少。
病房里静得只能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我看着爷爷的脸,又看了看陈宇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刚才的质问特别可笑。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在爷爷的期盼面前,这些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我伸手把笔记本合上,塞进包里。
医生说你得休息,
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
我对陈宇说,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笔记本……
陈宇没动,只是看着我。
回头再算。
我打断他,转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点微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教授发来的消息,说苏曼已经去文物局自首了。
我抬头看向陈宇,他还坐在床边,正帮爷爷调整氧气管。
或许,我真的该给我们俩一个机会。
就像爷爷说的,好好的。
11
爷爷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我正在给他削苹果,手机突然响了。
是总监的号码,这个时间点打过来,准没好事。
我走到走廊接起,那边传来他惯常的圆滑语气。
晓晓啊,你爷爷身体好些了公司这边都惦记着你呢。
我咬了咬后槽牙,这老狐狸,上周赵凯搅黄项目时,他可不是这态度。
有事说事,我忙着呢。
是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刻意的热情。
赵凯那边撤资了,之前那个项目,董事会一致认为还是你负责最合适。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苹果刀差点划到手指。
那个项目,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才拿下来的,原本是晋升部门经理的敲门砖。
而且啊
总监继续画饼。
考虑到你这次受的委屈,公司决定给你涨薪30%,年终奖翻倍,怎么样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我脖子发凉。
涨薪升职这些东西,我以前做梦都想。
可现在听到这些,心里居然没一点波澜。
我想起陈宇工作室里的松节油味,想起他修复古籍时专注的侧脸,想起我们一起给爷爷读老故事的夜晚。
那些东西,好像比冰冷的升职通知更让人心动。
还有啊,总监见我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你看你在公司都奋斗五年了,现在正是往上冲的好时候,可别因为一点私事影响前途啊。
私事
我低头冷笑一下。
他大概永远不会懂,有些东西,比前途更重要。
王总监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手里有份东西,昨天刚写好的,回头让助理转给你。
什么东西
辞职信。
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我感觉浑身都松快了。
你疯了
总监的声音陡然拔高。
林晓你可想清楚！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我清楚得很。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陀螺,被工作抽得不停转,却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我要去修两样东西。
什么
文物,还有人心。
说完这句话,我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陈宇正好从病房出来,看见我笑盈盈的样子,挑眉问：捡钱了
比捡钱还开心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是刚发的消息。
工作室名字叫『时光修补铺』怎么样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挺好,够土,也够直白。
滚蛋
我拍开他的手,心里却甜滋滋的。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微信,看着通讯录里那些熟悉的亲戚头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三姑、七姨婆、二舅……凡是过年催过婚的,一个不留,全部拉黑。
做完这些,我把手机塞回兜里,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爷爷在里面咳嗽了一声,我赶紧推门进去。
他正靠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跟小宇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我们要开个小店。
我走过去给他掖好被角。
好啊好啊
爷爷抓着我的手,眼睛亮得像个孩子。
我跟你陈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想一起开个茶馆呢。
我突然想起陈宇笔记本里写的那句话：租约是假的,想娶你是真的。
12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的时候,我攥着裙摆的手心全是汗。
台下乌泱泱全是人,三姑六婆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苍蝇似的嗡嗡响,我不用回头都知道她们在议论啥。
你看她那紧张样,说不定真是演的
我就说嘛,租来的对象哪能当真
老妈在第一排使劲给我使眼色,嘴型比出说我爱你三个字,脸都快憋红了。
昨天彩排到半夜,就因为陈宇说要拿合同当誓词,双方父母差点当场掀桌子。
哪有新人不说情话的
我妈拍着大腿喊。
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
陈宇当时没吭声,今天却在西装内袋里藏了个牛皮纸信封,鼓囊囊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司仪清了清嗓子,到了最关键的环节。
请问新郎新娘,有什么话想对彼此说
聚光灯唰地打在我脸上,晃得我差点晕过去。
陈宇侧身,从信封里抽出几张A4纸,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上还用红笔写着终身租赁协议。
台下瞬间安静了。
我妈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被我爸死死按住。
甲方陈宇,乙方林晓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点刻意的郑重
经双方友好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一、乙方自愿嫁给甲方,租期终身,不得提前解约
二、甲方负责每日三餐,乙方负责饭后洗碗,特殊情况可协商调换
三、租金为一辈子的爱,按月支付,逾期按日加收甜言蜜语三句
我憋着笑听他念,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偷笑。
三姑婆的脸拉得老长,跟刚吃了黄连似的。
最后一条
陈宇顿了顿,突然单膝跪地,举着协议看向我。
本协议自双方签字之日起生效,违约方…
他故意拖长音。
就得给对方讲一辈子古籍故事！
我抢过话头,从他口袋里摸出钢笔。
偷偷添了句：附加条款：甲方每日需给乙方讲一个古籍里的爱情故事,不许重样
陈宇看着那行字笑出声,在甲方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刚把笔放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戒指掏出来。
证婚人呢
他朝台下喊了一声。
角落里站起来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个平板电脑,正是之前那个租赁平台的老板。
我把协议递给他,声音清亮。
麻烦您收好,这可是有法律效力的！
台下哄堂大笑。
某些人不是说我们在演戏吗
我对着台下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
有想看的,欢迎天天来打卡！我们演一辈子给你们看！
陈宇把我拽进怀里,吻落在额头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
林策划,这次的项目,保证超额完成
话音刚落,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老妈抹着眼泪笑,陈宇的爸举着相机狂拍,连最挑剔的七姨婆都竖着大拇指。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说合作愉快,那时谁能想到,这场始于租赁的缘分,真能修修补补,变成一辈子的约定。
司仪宣布礼成时,陈宇在我耳边低语。
今晚回家,先给你讲《牡丹亭》的故事
真爱并非不会发生短路与损伤,但是它有保修单,那是两颗心的承诺,写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