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陌生枕边人
我叫苏月,结婚三年。
我曾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的丈夫陆鸣,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爱人,他温柔、英俊,是我们大学里,那个一出场,就能引来所有女生尖叫的学长,但他却唯独,对我一个人好。
而现在,我每晚都睡在一个,我最熟悉的陌生人身边。
半年前,我和陆鸣,在结婚纪念日的旅行途中,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他为了保护我,头部受到重创,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醒了。
所有人都说,这是医学上的奇迹。
只有我知道,这是一个比死亡,还要残忍的惩罚。
因为,醒过来的那个人,不是我的陆鸣。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他有着和我丈夫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不小心闯入了他领地的陌生生物。
他不会再在清晨,从背后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头,而是,会在我还在熟睡时,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起床,然后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的陆鸣,他从来不抽烟。
他不再会,温柔地吃掉我做的,哪怕是有些烧焦了的饭菜,而是会,面无表情地将我精心准备的早餐,直接倒进垃圾桶,然后用一种轻佻的语气,对我说:苏月,是吧以后,别再做这些了,你的手艺,很一般。
他甚至,不再碰我。
有一次在深夜,我借着酒劲,像以前一样,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真丝睡衣,想从背后抱住他。
他却像被什么脏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将我一把推开。
别碰我,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一刻,我终于绝望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我的丈夫,陆鸣,他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现在,活在他身体里的,只是一个占据了他躯壳的陌生人。
2
离魂之谜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守着一个活死人的婚姻,折磨到崩溃的时候。
我的公公,陆承安,那个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和我,一直保持着距离的男人,把我叫到了他那间,除了我丈夫,谁也不许进的老宅书房。
我的公公,曾是本市最著名的民俗学教授,后来才下海经商,创办了如今的陆氏集团,他的书房,和我家里那种,充满了现代感的装修,完全不同。
里面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只有一排又一排的,直达天花板的巨大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旧书、檀香和墨香的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张铺着宣纸的红木书桌后,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小月,他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地威严,陆鸣他,最近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
我当着这位,我一直有些害怕的公公的面,哭了出来。
我把我这一个月来,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向他倾诉了出来。
我以为,他会像所有人一样,安慰我,说他只是失忆了,会好起来的。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我说完。
然后,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说:小月,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我愣住了。
陆鸣他,不是失忆,也不是,性情大变,他站起身,从书架的最上层,取下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他是,‘离魂’了。
他告诉我,在剧烈的撞击下,人的三魂七魄,会因为巨大的恐惧,而脱离身体。而此时,一些在周围游荡的、无主的孤魂野鬼,就会趁虚而入,占据这具没有了主人的躯壳。
那我的陆鸣呢,我颤抖着问,他,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公公摇了摇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属于一个父亲的悲伤,但,只要他的魂魄,还没有消散,我们就,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把他,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找回来。
他说,他要为陆鸣,做一场,极其复杂的招魂仪式。
而我,这个与陆鸣,在法律和事实上,都灵肉合一的妻子,是整个仪式里,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从今天起,他看着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每天晚上十点,你必须,准时来我这里。
向我详细汇报,那个‘东西’,白天所有的言行举止。
我需要通过你的描述来分析,它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于是,我和我的公公,开始了这段禁忌的深夜共处。
3
禁忌共处
我的生活,从那一天起,变得愈发的诡异。
白天,我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里,去面对那个占据着我丈夫身体的恶魔。
我要假装自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
我要忍受着他那轻佻的言语,
也要,忍受着他,在深夜带回不同的女人时,那穿透墙壁的,不堪入耳的声音。
而每到深夜十点,我则会像一个要去出轨的妻子一样,悄悄地溜出家门,来到公公的书房。
这里,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而他,也成了我唯一的同谋和依靠。
我们的治疗,或者说仪式,开始了。
他告诉我,招魂,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作为引子,而我的精神,因为悲伤和恐惧,已经濒临崩溃。
于是他开始,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画那些能静心安神的、道家的符咒。
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温热,因为常年写字和雕刻,指腹和掌心,都带着一层厚厚的茧。
而我的手,很小,很凉,因为恐惧,而一直在微微地发抖。
他那充满了力量感的手,就那么包裹着我的手。
他引导着我,握着那支,沾满了朱砂的毛笔,在黄色的符纸上,一笔,一画地勾勒出那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古老的文字。
他离我很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不同于我丈夫那种,清爽柠檬草的味道、而是一种更沉稳,混合着檀香和旧书的、好闻的味道。
近到,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让我浑身都像过了电一样,又麻,又痒。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我发现,我竟然开始有点期待,每天晚上,这一个小时的独处。
我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比较,他和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很优秀,很温柔,但他,有些文弱,
而我的公公,他像一座山,一座,能为我遮挡住,所有风雨的、可靠的山。
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在我心里冒了出来。
如果我的丈夫,永远也回不来了,
那我是不是就要和眼前这个,我名义上的公公,以这种极其暧昧的方式,相处一辈子
就在这时。
公公忽然加重了,握着我的手的力道。
别分心,他的声音,低沉,又严厉。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对,对不起,我像个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学生,结结巴巴地道歉。
你的心,乱了,公公松开了我的手,他没有看我,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样画不出有‘灵’的符,也就无法和你丈夫的‘残魂’,产生共鸣。
共鸣
对,他说,我需要借助你,这个和他最亲密的人去‘感受’他,‘呼唤’他,现在,你闭上眼睛。
我依言闭上了眼睛。
放松,他的声音,像有魔力一样,引导着我,现在回忆你和他之间,最幸福,最深刻的一段记忆,然后把它,用最详细的语言,描述出来。
我开始回忆。
我想起了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
我想起了,他在零下十几度的哈尔滨,为了给我买一根,我随口提起的、中央大街的马迭尔冰棍,而跑遍了半个城市。
我想起了,他把那根快要冻成冰坨的冰棍,递到我面前时,那副献宝一样,傻乎乎的表情。
也想起了,我接过冰棍,然后踮起脚,在他那因为寒冷而变得冰凉的嘴唇上,印下的那个,我此生最甜蜜的吻。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然后,我想起了他在我生日那天,向我求婚的场景。
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那个平时连一句情话,都说不出口,害羞的男人。
竟然,单膝跪地拿出了一枚他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小小的,但却,亮得晃眼的钻戒。
我记得,我当时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会点头,掉眼泪。
我也记得,他在给我戴上戒指后,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出的那句,他对我永远的承诺。
我缓缓地睁开眼,将那句我刻在骨子里的承诺,复述了出来。
我说:他说……
然而,当我看到,眼前我公公的样子时。
我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看到,我那不苟言笑的公公。
此刻,正用一种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着我,这个他名义上的儿媳。
然后,他用一种和我丈夫陆鸣,一模一样的,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沙哑地叫出了我的小名。
他说:
月月,别再回忆了……
我心疼。
4
灵魂错位
我看着眼前这张,我叫了三年爸的脸。
又看着他那双,我爱了三年、熟悉到可以描摹出其中每一根血丝,属于我丈夫陆鸣的眼睛。
我的大脑,像一个被灌入了过多数据,即将烧毁的CPU,彻底宕机了。
你,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月,别怕,他,或者说,我真正的丈夫陆鸣,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来抚摸我的头发。
但当他看到,那只属于他父亲的、布满了老人斑的手时,他的动作,又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红木书桌,
也隔着两具错位的皮囊,和一段无法被任何人理解的、荒诞的伦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告诉我,车祸发生的瞬间,他为了保护我,整个身体,都扑在了我的身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体里撕扯出去。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就已经,飘在了半空中。
他像一个幽灵,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也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手术室外,老泪纵横。
然后,他看到另一个模糊的、黑色的灵魂,像一团影子,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那具,正躺在ICU里、毫无生气的躯壳。
而他自己的灵魂,则因为某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血脉牵引,被吸进了当时,因为悲伤过度而心脏病发作、同样处于昏迷状态的、他父亲的身体里。
所以,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最离奇的天方夜谭,现在,活在我丈夫身体里的,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孤魂野鬼
是,他痛苦地点了点头,而我,则被困在了这里。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那个丈夫,会对我如此冷漠,如此厌恶,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公公,会对我表现出那种,超越了界限的关心和熟悉。
我的世界,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崩塌,又以一种,更加荒诞的方式,被重新建立了起来。
我有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
和一个全新的,也极其禁忌的爱人。
书房,成了我们唯一的婚房,而招魂,则成了我们,每晚用来偷情,合理的借口。
5
恶魔试探
我们的调查,或者说,战争,开始了。
我和他制定了一个,极其考验我演技的计划。
他负责在他父亲,也就是他自己现在的书房里,查阅那些,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关于异术和换魂的古籍,寻找能将那个恶灵,驱逐出去,并让我们,换回来的方法。
而我,则负责回到那个陌生的家里,去接近,去试探,去扮演一个,对那个占据了我丈夫身体的恶灵,开始产生好奇和顺从的妻子。
我需要,从它的身上,套出关于它身份的线索。
这是我这辈子演过的,最惊悚,也最刺激的一场戏。
我开始,对我那个假丈夫,表现出我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会在他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回来时,不和他争吵,而是默默地为他端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他看着我,眼神充满了玩味和嘲弄。
怎么,他会捏着我的下巴,用一种我极其厌恶的语气说,想通了,决定当一个贤惠的‘好妻子’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恶心,对他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
你是我丈夫,我说,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我也会在他和那些狐朋狗友,打电话吹嘘自己又泡了哪个嫩模时,不经意地穿着,我丈夫最喜欢的那件,性感的真丝睡衣,从他的面前走过。
我看到,他那总是充满了不屑的眼神里,闪过了属于男人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欲望。
我知道,我的表演,起作用了。
而每到深夜十点,我就会像一个,完成了白天枯燥工作,终于可以去见自己情人,兴奋的女孩一样,开车来到老宅的书房。
在这里,我才能卸下我所有的伪装。
我才能抱着那个,拥有着我公公身体,我真正的丈夫,痛哭或者大笑。
我们像一对,最不正常的夫妻,进行着世界上,最诡异的枕边夜话。
我会向他详细地汇报,那个恶灵,白天的所有动向,
我会学着那个恶灵的语气,对他说:苏月,你的手艺,很一般,
我也会,学着那个恶灵看我的那种,充满了欲望的眼神。
每一次,当我说到这些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抱着我的这具,属于我公公,苍老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知道,他在嫉妒,也在痛苦。
嫉妒,另一个灵魂,占据着他健康的身体,享受着他,本该拥有的一切,也痛苦于,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自己的妻子,向自己汇报着,自己是如何,被另一个男人,所觊觎的。
月月,他抱着我,声音沙哑得像要滴出血来,别再说了。
也别再去试探他了。
我怕,我怕你会出事。
我不怕,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属于陆鸣的,充满了担忧和爱意的眼睛,我伸出手,抚摸着那张,属于陆承安的、布满了皱纹的脸。
只要能把你换回来,我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然后,我低下头,主动地吻上了那张,属于我公公的,干裂的嘴唇。
我知道,那一刻我吻的是我丈夫,那颗孤独的灵魂。
6
祖辈情仇
我的试探,终于有了回报。
但那回报,却将我和我真正的丈夫,一起拖入了一个,更恐怖的深渊。
那天晚上,我那个假丈夫,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我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醒酒汤。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冷嘲热讽。
他只是,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然后,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苏月,他问,如果,如果我不是陆鸣,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以为我的伪装,被他识破了。
我强作镇定,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说什么胡话呢,你不是陆鸣,还能是谁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是啊,他说,我就是,陆鸣。
他说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公公,我真正的丈夫。
他听完,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好像正在融合陆鸣,残存的记忆,他说。
那,那怎么办,我急了,要是他彻底变成了‘陆鸣’,那你是不是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别怕,他安慰我,这也是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知道他‘真身’的机会,他的记忆,越是混乱,就越容易,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
他说得对。
我开始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去刺激,那个假丈夫。
我会在家里,放一些我和陆鸣,以前最喜欢听的歌,
我也会在他面前,不经意地提起一些,我们大学时发生的趣事。
而他,也果然变得越来越混乱。
他有时候,会对着我叫出我最讨厌的、只有陆鸣才会叫的外号,
他有时候,也会在我做一道,陆鸣最讨厌吃的菜时,皱起眉头,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而我,则像一个最专业的侧写师,将他所有的反常,都记录下来,再在深夜的书房里,和我真正的丈夫,一起分析和还原。
就在我们,都快要被这场充满了精神分裂的诡异生活,给逼疯的时候。
转机,出现了。
那天,我为了刺激他,故意从书房里,拿出了一本,我公公陆承安,年轻时的相册。
我假装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看着。
假丈夫,洗完澡出来,看到我手里的相册,愣了一下。
然后,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了起来。
当他翻到其中一页时,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那一页上,是一张早已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公公,和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很羞涩的、漂亮的女孩。
她是谁啊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爸爸年轻时,还挺帅的嘛。
他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充满了眷恋和悲伤的眼神,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女孩的脸。
他的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让我和我那,远在老宅书房里,通过一个我藏在纽扣里的、微型摄像头,正同步观看着这一切的、真丈夫,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猛地站起身。
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了那本相册。
然后,当着我的面,像疯了一样,将那一页撕得粉碎!
不许看,他对我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你不配,你们陆家的所有人,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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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那副暴戾的样子,给吓傻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家门,开着车来到了老宅的书房。
我冲进去的时候,我那个真正的丈夫,也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监控屏幕。
你,你都看到了我颤抖着问。
他点了点头,脸色比我还要难看。
陆鸣,我说,那个占据了你身体的‘东西’,它好像认识,你爸的那个初恋情人
我丈夫,没有立刻回答我。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
他那双属于陆鸣的、总是充满了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却被一种足以将我吞噬的恐惧,所填满了。
他看着我,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这个他最爱的人。
然后,他用一种比哭还要绝望的声音,对我说出了那个,将我们所有人都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最终真相。
他说:
月月,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全搞错了。
那个女人,她不是我爸的初恋。
她是我爷爷,当年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没有名分,被我们陆家,囚禁了一辈子的小妾。
而她,在三十年前,也不是什么‘抑郁症自杀’。
她是在生下了一个,不被我们陆家承认的‘私生子’之后,被我的亲生奶奶,和我的父亲,联手逼死的。
7
家族谋杀
陆鸣,在告诉我那个关于祖辈情仇和家族谋杀的、惊天动地的秘密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这个被困在自己父亲身体里,孤独的灵魂,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月月,他抓着我的手,声音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绝望,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他是我的父亲,她是我的奶奶,他们是吃人的魔鬼,而我,是魔鬼的儿子。
我看着他,这个我深爱的男人。
我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悲伤,真的可以浓稠到化不开。
但,我不能倒下。
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把我的陆鸣,给换回来了。
不,我反手,握紧了他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我们还有机会。
只要我们能证明,三十年前那个女人,是被他们联手害死的,我们就能把所有真相,都公之于众!
我的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我丈夫那双早已是死灰一片的眼睛里,重新点燃了几分微光。
我们的同盟,在这一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
我们的调查,也进入了更危险的阶段。
我们不再去关注,那个占据了我丈夫身体的恶灵。
我们开始,疯狂地去挖掘三十年前关于陆家,所有的历史。
白天的我仍然扮演着那个,温顺、听话的好儿媳。
我会在老宅里,以打扫卫生、整理旧物为名,去翻阅那些,被封存在储藏室里,早已泛黄,落满灰尘的旧报纸、旧相册。
我也会在,和我那个假丈夫相处时,用一种,更加崇拜和好奇的语气,去引导他,让他多说一些,关于他父亲(也就是我公公)年轻时的,英雄事迹。
而到了深夜。
我就会带着我搜集到的、所有零散的线索,来到书房。
和我那,拥有着公公身体的丈夫,一起进行着最危险的案件复盘。
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的密不可分。
他会因为我,找到了一个,他父亲年轻时与人通信时隐藏的细节,而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也会因为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关于他童年时,对那个小妾阿姨模糊的记忆,而心疼地为他擦去眼角的泪。
有时候,我们在分析案情时,会因为太过投入,而忘了彼此的身份。
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头靠着头,在一张小小的设计图纸上,圈圈画画,
我甚至,会像以前一样,在他疲惫时,极其自然地站到他的身后,伸出手为他,揉捏那,属于他父亲的肩膀。
而他,也会像以前一样,转过身,把我拉进他那属于他父亲的,却依然温暖的怀里。
我们像一对行走在刀尖上,绝望的恋人。
用一种最悲伤的方式,互相舔舐着伤口,汲取着活下去的,唯一的温暖。
而真相,也在这场充满了暧昧和罪恶的调查中,一点一点地露出了,它那最狰狞的獠牙。
我们在婆婆(陆鸣的奶奶早已过世)的一本旧相册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她写给一个远房亲戚,未寄出的信。
信上,她用一种充满了怨恨的语气,描述着那个(她儿子)带回家的狐狸精(也就是那个初恋情人),是如何地不知廉耻,又是如何,妄图用肚子里的野种,来篡夺他们陆家的家产。
在信的最后,她写道:
我已经和承安(我公公的名字),都商量好了,
等她生下那个孽种,我们就送她和那个孽种,一起上路,
做的干净点,就说是产后抑郁,自己想不开。
而另一边。
我也终于,从我那个假丈夫,那个被女鬼附身的、陆鸣的躯壳里,套出了最关键的证据。
那天我假装对他说:陆鸣,我发现爸的书房里,有很多关于你爷爷那个‘小老婆’的东西,你说,爸是不是一直都很恨她
那个恶灵,在听到这句话后,对我露出了一种不是欲望,也不是嘲弄的,眼神。
它,或者说,她,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他不是恨,
他是,怕,
怕我会把当年他亲手把我从顶楼上,推下去的真相,说出去。
8
真相浮现
我丈夫的父亲,我的公公,陆承安。
他,不仅仅是帮凶。
他,才是那个真正的亲手弑父、杀害继母的魔鬼。
当我和我真正的丈夫,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
我们俩都感觉,如坠冰窟。
我丈夫,他无法相信,自己那个虽然严厉,但一直都以正人君子形象示人的父亲,会是一个如此丧心病狂的恶魔。
而我,则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因为我发现,我丈夫那个换魂的故事里,出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逻辑漏洞。
如果,我的公公,陆承安,是这样一个,自私、狠毒、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在车祸后,选择用他自己的灵魂,去换回他儿子的灵魂。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一个连自己父亲的女儿,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害的人。
怎么可能,会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牺牲自己
除非……
除非那个关于换魂的故事,
那个由他亲口告诉我,让我们之间,建立起所有信任最核心的基础……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一个极其恐怖,让我不敢深思的念头,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我公公身体,和我丈夫灵魂的爱人,
我看着他那双属于陆鸣,充满了正直的眼睛。
我感觉到了,发自骨髓的寒冷。
我需要去验证我的猜想。
我决定,设一个局。
一个,能让那个一直在我面前演戏的、真正的魔鬼,露出他马脚的局。
我告诉我的丈夫,我从我那个假丈夫的嘴里,套出了一个关于当年罪案,全新的线索。
我告诉他:那个女鬼说,当年你爸,也就是陆承安,在把她推下楼之后,还从她的身上,拿走了一件她视若珍宝的东西。
那东西,被你爸藏在了老宅里,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件东西,我们就能彻底地扳倒他。
我看到,我的丈夫,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是什么东西他问。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假装很苦恼,那个女鬼,不肯说,她说,那件东西,只有沾染了陆承安‘气息’的人,才能找到。
她说,那是她留给那个‘禽兽’的、最后的‘催命符’。
9
谎言揭穿
我的局,设下了。
而那个,我曾经无比信任的爱人,也毫无悬念地钻了进来。
当天深夜,他告诉我,他需要我再帮他,做一次法。
他说,他要用通感的方式,借助我的精神力,去感受他父亲的气息,从而,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信物。
我答应了。
在那个我们早已厮混了无数个夜晚,充满了檀香味道的书房里。
我们像往常一样,手握着手。
我闭上了眼睛。
而他,则像一个最专业的神棍一样,在我的耳边,念着那些我听不懂的咒语。
我感觉,我的意识在慢慢地变得模糊。
我知道,他在对我进行心理暗示,甚至是浅层的催眠。
我没有反抗。
我假装自己,已经被他完全控制。
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极其兴奋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在哪,到底在哪……
那个贱人,到底把那份‘股权转让协议’,藏到哪里去了……
股权转让协议!
不是什么信物!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而他,那个我名义上的公公,我心理上的丈夫,也因为我的突然惊醒,而吓了一跳。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双不再有爱意,也不再有迷茫,只剩下冰冷,看穿一切的眼神。
他知道,他暴露了。
你……
陆承安先生,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别再演了。
你的演技很好,好到,连我都差点信了。
他看着我,脸上那伪装出来的悲伤和正直,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像毒蛇一样的审视。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声音不再是我丈夫的沙哑,而是属于他自己,那独有的威严。
很简单,我说,因为你太想赢了。
你太急于从我这里,知道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信物’的下落了。
所以,你露出了只有你自己才会有的贪婪。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鼓起了掌,苏月,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我本以为,你只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愚蠢女人。
没想到,你才是我陆家,藏得最深的那个‘聪明人’。
没错,他站起身,不再伪装。
他,就是陆承安,从始至终,都是。
那个,关于换魂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他为了骗取我的信任,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完成那场最终仪式的谎言。
10
移魂阴谋
当换魂这个,我赖以信任最后的真相,也被证明是一个谎言时。
我反而不害怕了。
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个由谎言和恶意,层层包裹的套娃式地狱时,她便无所畏惧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名义上的公公,这个曾经在我心里,扮演着丈夫角色的、演技精湛的影帝。
我笑了。
所以,我说,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你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演了这么一出,关于‘父子情深’,‘换魂救子’的苦情大戏,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配合你,完成那场,所谓的‘招魂’仪式,对吗
陆承安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
没错,他点了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
苏月,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我本以为,我这个‘故事’,足以骗你到最后一刻。
他,不再伪装。
他对我说出了那个,隐藏在所有谎言之下,最终的目的。
三十年前,他为了财富和地位,亲手将他父亲的小妾,也是他同父异母弟弟的母亲,那个名叫婉姨的女人,从高楼上推了下去。
但他没想到,那个女人怨气冲天,死后化作了厉鬼,纠缠了他整整三十年。
这三十年来,他被折磨得夜不能寐,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他找遍了所有的高人,都无法将她超度。
那个女鬼,像一个刻在他灵魂上的诅咒,不死不休。
直到,半年前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是他亲手策划的。
他故意造成了儿子陆鸣的重伤濒死。
他就是为了创造出两个极其虚弱,可以被夺舍的容器。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换魂。
而是,移魂。
他想将那个纠缠了自己三十年的女鬼,从自己的身上彻底地剥离出去,然后,嫁接到他自己儿子的身体里去!
他要,让他唯一的儿子,去当那个替他,承受所有怨气的替死鬼。
而我,苏月这个与陆鸣,有着最深羁绊的妻子,并且根据他的测算,还是八字纯阴、命格至柔,最完美的灵媒。
我,就是他,完成这场丧心病狂的移魂邪术,最后一把,也是最关键的钥匙。
他之前对我说的所有换魂的故事,对我表现出的所有属于陆鸣的深情,都是为了骗取我绝对的信任。
因为,在最后的仪式上需要我亲手用我自己的血,在陆鸣的额头上,画下那道,能将女鬼和容器,永远地锁在一起的镇魂符。
11
致命漏洞
你简直是个魔鬼,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活下去’,牺牲一个我早已失望透顶的‘废物’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吉时快到了。
苏月,他看着我,又恢复了那种我熟悉的、属于丈夫的眼神,最后再帮我一次,等仪式结束,我就是你的‘陆鸣’,我会用这副身体,好好地爱你一辈子。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属于我公公苍老的脸上,却流露出,属于我丈夫深情的眼神。
我只感觉,一阵反胃。
我的人生,我所有的悲伤和喜悦,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男人,为了达成目的,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我,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
我不能再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好啊,我说,但是在仪式开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我看着他,眼神变得无比认真,我丈夫陆鸣,他的灵魂,现在到底在哪里
陆承安看着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笑得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快感。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个废物丈夫的灵魂,在车祸后,还存在吧
我早就告诉你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他的魂魄,早就被撞得烟消云散了。
是吗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
可是,就在刚刚你好像并不是这么说的。
你刚刚说,你是为了摆脱那个女鬼,才要把她,‘嫁接’到你儿子的身体里。
你还说,只要仪式成功,你就能彻底地摆脱她。
陆承安先生,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我的话,而开始慢慢变得没有血色的脸,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被他忽略了的,最致命的逻辑漏洞。
如果,我丈夫的灵魂,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
那么,那个纠缠了你三十年的女鬼,现在应该是在我丈夫那具躯壳里啊。
你不是早就应该,已经摆脱她了吗
你又为什么还需要我来帮你,举行这场多此一举的‘仪式’呢
12
同命符咒
陆承安的脸上,露出了惊慌。
没错。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漏洞。
而这个漏洞背后,指向的是最后一个真相。
我在和他周旋的这段时间里,也一直在和我那个,被女鬼占据了身体的假丈夫,进行着更深层次的交流。
我发现,那个女鬼并不像陆承安描述的那么怨气冲天。
她很安静,也很悲伤。
她之所以,会撕碎那张照片,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为,她看到了照片背后,写给她的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话。
她是被这个男人欺骗、伤害、囚禁、谋杀了一生的可怜人。
而她,之所以会占据我丈夫的身体。
也不是为了夺舍。
而是,为了保护。
保护,那具身体里,那个同样被他父亲,伤害、欺骗、甚至准备当成祭品献祭掉的、另一个可怜的灵魂。
我丈夫陆鸣,他的灵魂,根本没有消散!
他,一直都被那个善良的女鬼,用她自己那残存的、微弱的魂力,保护着,沉睡在自己身体的最深处!
而陆承安,这个丧心病狂的魔鬼。
他要举行的最终仪式,不是移魂。
而是,灭魂!
他要利用我,这个灵媒,和我血脉里的至阴之力,将那个女鬼,连同他自己亲生儿子的灵魂,一起从那具身体里,彻底地抹除!
从而得到一具,最完美的躯壳!
你,陆承安看着我,看着我那张,写满了看穿一切的脸,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暴露了。
他向我,扑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我拿出了,我藏在口袋里,那个我公公,或者说,我丈夫的灵魂,在最后一次通感时,悄悄塞给我的打火机。
我按下了,打火机。
点燃的不是火苗。
而是一道,早就刻画在书房地板上的,我们这几天一直在演练的符咒。
那不是镇魂符。
那是我丈夫陆鸣,从他父亲那些,禁忌的古籍里,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反向施咒的同命符。
可以将施咒者和被施咒者的命运,永远地捆绑在一起。
一道金光,从地板上冲天而起。
将我和我面前的陆承安,笼罩在了一起。
故事的最后。
是我这个被全世界都认为,已经因为丧夫之痛,而精神失常的寡妇。
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眼神呆滞,嘴角流着口水,像个植物人一样,我的公公,在夕阳下散步。
而我的家里,则躺着一个,同样是植物人,我的丈夫。
我,成了这个囚禁了两个魔鬼的,最后的女主人。
他们说,我是这个家,唯一的光。
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更高级也更孤独的狱卒。
我的刑期,是永远。
而我的监狱,是这个再也没有爱人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