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破碎屋檐下的星星 > 第一章

离开沈家那天,沈砚靠在玄关处。
看我拖着行李箱,眼底带着讥诮:怎么
发现装抑郁症也换不来我的同情。
现在连你养的猫都不要了
我刚要解释,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五岁的沈小满抱着橘猫蹭过来,踮脚把猫粮券塞进我口袋。
妈妈,记得给橘子买三文鱼味的。
又压低声音凑近:张阿姨答应我了,只要你永远消失,她明天就带我去迪士尼。
1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实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蹲在衣帽间里,把最后一件毛衣塞进箱子的夹层。
就这么急着给新人腾地方沈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我熟悉的讥诮。
我没抬头,手指死死攥住毛衣下摆。医生说换个环境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呵,他冷笑一声,你那些药片,有一半都进了马桶吧
衣帽间的光线突然被挡住。
沈砚倚在门框上,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眉眼,现在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沈砚,我深吸一口气,我们非得这样吗
不然呢他俯身捡起我落在地上的发圈,在指间转了一圈,像以前那样,听你哭着说没有我活不下去
那些深夜崩溃的求救,在他眼里原来只是可笑的表演。
妈妈!
小满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抱着橘猫站在走廊里,眼睛亮晶晶的,我给橘子收拾了它最爱的小毯子!
我勉强挤出微笑:宝贝真棒。
沈砚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张颖下午来吃饭,记得把你那些瓶瓶罐罐清干净。
我知道。我低头继续收拾,突然发现少了一瓶面霜,小满,看见妈妈的白色瓶子了吗
没有呀。他歪着头,眼神却飘向垃圾桶。
我走过去,在废纸下面发现了被挖空的面霜瓶。
沈砚嗤笑:连化妆品都要栽赃给孩子
我没说话。
镜子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那瓶子里装的是抗抑郁药。
妈妈,小满扯了扯我的衣角,张阿姨说抑郁症会传染,让我别碰你的东西。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小满玩着手指,说只要妈妈走了,爸爸就不会总生气了。
沈砚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屏幕,嘴角不自觉上扬:张颖到门口了。
我机械地拉上行李箱。
小满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妈妈,你能现在就走吗张阿姨带了乐高限量版。
沈小满!我终于失控,我是你妈妈!
孩子被吓到了,眼眶立刻红了。
沈砚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你发什么疯
我看着他护着小满的样子,突然觉得荒谬。
过去五年,每次我管教孩子,他都是这样横加干涉。
算了。我拖着箱子往外走,膝盖撞在茶几角上也没觉得疼。
经过厨房时,我停下脚步。
冰箱上还贴着便签。
小满海鲜过敏
周三钢琴课
我颤抖着撕下来,又忍不住多写了几张新的。
别假惺惺了。沈砚跟过来,扯下那些便签揉成一团,这五年你连家长会都没去过几次。
我死死咬住下唇。
那些因为病情发作而错过的亲子活动,在他眼里都是不负责任的证据。
妈妈。小满怯生生地探出头,你能保证再也不回来了吗
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沈砚快步走过去,我听见张颖甜腻的砚哥。
小满突然跑向门口,又折返回来,往我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纸:张阿姨帮我写的。
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小人,高大的沈砚,微笑的张颖,和中间举着玩具的小满。
角落里有个黑色火柴人,被打了个鲜红的叉。
我的眼泪终于砸在纸上。
小满慌张地用手去擦:妈妈别哭,张阿姨说爱哭的妈妈会吓坏小朋友。
沈小满!我抓住他的肩膀,看着妈妈!你真的想要张颖当新妈妈吗
孩子眼神闪烁,突然大声说:对!张阿姨从来不会半夜哭醒!也不会突然消失好几天!
我松开手,踉跄着后退。
原来在孩子眼里,我的病只是任性和可怕。
沈砚带着张颖走进来。
她穿着我去年看中却没舍得买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熟悉的项链,那是我三十岁生日时沈砚送的。
温婉姐,她故作惊讶,你脸色好差,要不要我帮你叫车
我看向沈砚。
他正温柔地帮小满整理衣领,眼神都没给我一个。
不用了。我拉起行李箱,小满的海鲜过敏很严重,千万别...
我知道,张颖笑着打断,砚哥都告诉我了。下周我们带小满去香港迪士尼,孩子高兴坏了。
小满兴奋地蹦跳:张阿姨说可以住公主城堡酒店!
我最后的防线轰然倒塌。
去年小满生日,我因为药物反应住院,错过了答应他的迪士尼之旅。
走吧。沈砚终于看向我,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的东西下周我让助理送去。
雨突然下了起来。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暖黄灯光下的三人身影。
小满趴在张颖怀里说着什么,逗得沈砚开怀大笑。
那曾是我的位置。
行李箱滚轮卡在了石板缝里。
我用力一拽,箱子翻倒,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药瓶、相册、小满的乳牙盒,还有那件织了一半的蓝色毛衣。
雨水很快打湿了毛衣。
我跪在地上,徒劳地想把它拧干。
毛线在指间断裂,就像我和小满之间脆弱的联结。
妈妈!
我猛地抬头。
小满站在落地窗前,小手贴在玻璃上。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却听见他喊:
你忘记带橘子了!
他把猫包从窗户缝隙推出来。
橘子在包里不安地叫着,抓挠着透明罩子。
小满,我隔着雨幕哀求,跟妈妈说再见好不好
孩子的嘴张了张。
沈砚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大手按在他肩上。
小满最终摇了摇头,拉上了窗帘。
雨越下越大。
我抱着猫包站在雨中,看着那扇曾经属于我的家。
窗户上映出三个人的剪影,正在装饰一棵圣诞树。
这才想起,今天是平安夜。
2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冰冷刺骨。
橘子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弱的呜咽。
我站在马路中央,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乖,没事的。我低头蹭了蹭猫包,却尝到自己眼泪的咸涩。
绿灯亮了。
身后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我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穿过马路,鞋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妈妈,你看橘子像不像一块黄油面包记忆中三岁的小满举着橘猫,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我蹲在公交站台下发抖。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砚发来的照片,小满和张颖头挨着头,正在装饰圣诞树。
配文:孩子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雨水打在屏幕上,模糊了小满的笑脸。
我拼命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喵。橘子用爪子扒拉猫包拉链。
我这才发现它的小毯子已经湿透了。
愧疚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竟然连只猫都照顾不好。
便利店的门铃叮咚作响。
我浑身滴着水走进去,店员嫌弃地皱了皱眉。
暖空气让我打了个喷嚏,怀里的橘子也跟着颤抖。
要这个。我指着最便宜的毛巾,却发现钱包不见了。
可能是刚才箱子翻倒时弄丢的。
没钱就别摸商品!店员夺回毛巾。橘子突然炸毛,冲着店员哈气。
对不起,它平时不这样。我慌忙后退,撞倒了促销堆头。
五彩缤纷的圣诞糖果撒了一地,像极了小满画过的彩虹。
逃出便利店时,我的哮喘突然发作。
缩在巷口的垃圾桶旁,我哆嗦着摸出喷雾剂。
橘子从猫包里钻出来,用温暖的身体贴着我的脖子,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橘子。我把它搂在胸前,只有你了。
它用湿润的鼻头碰了碰我下巴,那里还留着上周小满调皮时撞出的淤青。
当时他吓得直哭,我抱着他说妈妈永远不疼。
永远。
多轻率的承诺。
我回去把钱包找了回来,把湿透的钱扔了,去银行取了点现金。
酒店前台的眼神看我时却还是充满怀疑。
我递过湿透的身份证,行李箱轮子在地毯上拖出长长水痕。
您的猫
它很干净!我声音尖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会多付清洁费。
橘子适时地喵了一声,歪着头看前台小姐。这招对小满的幼儿园老师百试百灵。
房间暖气不足。
我裹着浴巾给橘子擦毛,它却挣扎着跳下去,叼来吹风机。
你比他懂事多了。我哽咽着插上电源。
热风轰响中,我仿佛又听见小满咯咯的笑:妈妈!橘子变成蒲公英啦!
吹风机突然喷出黑烟。
橘子尖叫着窜到床底。我跪在地上想哄它出来,却看见床缝里塞着什么东西。
半颗彩色玻璃珠。
是小满最喜欢的那条手链上的。
我握紧玻璃珠,胸口像被撕开一道口子。
什么时候塞进来的是他帮我收拾行李时还是特意藏在我包里
手机再次震动。
沈砚发来离婚协议电子版,抚养权那栏已经打好了勾。
小满同意跟你视频道别。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十分钟,直到橘子用爪子扒拉我冰冷的手指。
视频请求突然弹出,我手一抖按了接听。
屏幕里小满穿着新睡衣,背景是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妈妈。他眼睛红红的,橘子还好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镜头外传来张颖的轻笑:小满不是说好要勇敢吗
孩子咬了咬嘴唇:妈妈,爸爸说你要签个字,是叫弃养书
我的五脏六腑被这句话绞得粉碎。
橘子突然跳上床头,冲着屏幕龇牙咧嘴。
橘子!小满眼睛突然亮了,伸手想摸屏幕,我好想你。
张颖的身影入镜,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搭在小满肩上: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去挑你的新房间家具呢。
视频突然中断。
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发现映出的自己像个水鬼。
凌晨三点,我缩在浴室里吞药片。
橘子焦急地用头顶我的手,它记得上次我吃太多药后被救护车带走的情形。
这次不会了。我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妈妈要活着,至少等到你回到小满身边。
抑郁的黑潮却突然袭来。
我滑坐在地上,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橘子疯狂地踩奶,喵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没事,没事。我机械地重复,却控制不住痉挛的手指。
药瓶滚到地上,橘子用爪子把它推到我够不着的地方。
它跳上洗手台,用头去撞水龙头。
清凉的水溅在我脸上,像极了小满出生时第一声啼哭后我流的泪。
天蒙蒙亮时,我瘫在床边给律师回邮件:同意放弃抚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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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橘子突然扑向我的包。它叼出一张照片,去年生日,小满在我们中间做鬼脸。
照片背面有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妈妈。
我认得出这是小满的字迹。
他什么时候写的
门铃响了。
服务员送来早餐托盘:女士,您猫的叫声惊动了其他客人。
我这才发现橘子一直在哀嚎。
它冲向门口,爪子疯狂抓挠门缝。
透过猫眼,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满!
3
门把手在我掌心冰凉地转动。
橘子在我脚边发出不安的呜咽声,尾巴炸得像根鸡毛掸子。
站在门口的孩子浑身湿透,蓝色恐龙书包滴着水,在酒店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抬头看我,嘴唇冻得发紫,睫毛上挂着水珠。
你不要我了吗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伸手想抱他。
橘子却突然蹿上来,冲着小满哈气。
橘子!我慌忙拦住猫咪,却看见它死死盯着小满的书包。
孩子后退半步,眼神闪烁:我偷偷跑出来的,爸爸不知道。
我把他拉进房间,浴巾裹住他发抖的小身子。
碰到他手腕时,他突然嘶地抽气。
我掀开袖子一看。
三道紫红色淤青赫然在目,指印清晰可辨。
张颖掐的我声音变了调。
小满猛地抽回手,书包带子啪地断开。
橘子像道橙色闪电扑上去,用爪子疯狂撕扯书包夹层。
橘子!不行!我伸手去拦,却见一张照片从破口滑出。
照片上,张颖抓着哭喊的小满往房间里拖。
日期显示是上周三,我抑郁症发作住院的那天。
这是
小满突然崩溃大哭:她说我要是敢告诉你,就把橘子扔到流浪猫收容所!
他扑进我怀里,浑身发抖像只淋雨的小鸟,妈妈对不起,那些话都是她教我说的。
我脑中闪过小满说要张阿姨当新妈妈时飘忽的眼神。
为什么不说实话我捧着他冰凉的小脸。
因为爸爸喜欢她!小满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每次她来,爸爸就不摔东西了。
我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原来孩子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这个家。
橘子轻轻跳上小满膝盖,舔他手腕上的淤青。
孩子抽噎着搂住猫咪:那天你说要带我走,我故意气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是我怕张阿姨打你。
手机突然响起。
小满惊恐地睁大眼睛:是爸爸!
屏幕上沈砚两个字疯狂跳动。
我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颤抖。
妈妈。小满突然抓住我衣角,指甲都泛了白,那个迪士尼,她让我穿公主裙拍照,我不喜欢。
我按下接听键,沈砚的怒吼立刻炸响:温婉你他妈敢教唆小满离家出走!
小满吓得往我身后躲。
橘子冲着手机龇牙,发出低沉的咆哮。
沈砚,我声音出奇地平静,张颖虐待小满。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
几秒后,沈砚冷笑:又编故事小满亲口说最喜欢张阿姨。
爸爸!小满突然对着手机喊,我书包里有张阿姨打我的照片!她还把妈妈的药扔了。
通话戛然而止。
小满茫然地抬头看我:他挂掉了。
我把他搂进怀里,他衣服上的雨水渗进我胸口。
橘子挤在我们中间,呼噜声像辆老旧的小摩托。
妈妈,小满突然小声问,那个弃养书怎么办
我抱住他,妈妈有办法应对。
可是爸爸呢
听着,我捧住他冰凉的小手,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你。不管要打多少场官司,不管要花多少钱,妈妈都不会放弃你的。
敲门声突然响起,比雷声还惊心动魄。
小满瞬间面无血色,死死抱住我的腰。
温婉,开门。沈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抑着暴怒。
橘子背毛炸立,挡在小满前面。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从猫眼里看见沈砚一个人站在走廊,西装皱巴巴的,头发还在滴水。
照片。他哑着嗓子说,眼睛红得可怕,给我看小满说的照片。
我打开一条门缝。
沈砚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沙发上的小满身上。
孩子下意识捂住手腕。
那张虐待照片递到沈砚手里时,他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
当他看到小满手腕上的淤青,整个人晃了一下,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声音全哑了。
小满低着头,手指绕着橘子尾巴:妈妈住院那天,她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沈砚突然转身一拳砸在墙上。
橘子吓得窜进床底。
我居然,他额头抵着墙,我居然让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干呕起来。
小满怯生生地走过来,递上纸巾。
沈砚看着儿子伸过来的小手,上面还有没擦干的泪痕,突然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说着,不知是对小满还是对我。
雨停了。
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正好落在小满捡起的玻璃珠上。
他小心地把它放在我掌心:妈妈,这个送给你。
沈砚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玻璃珠上。
那是小满三岁时,我们一家在威尼斯买的彩色琉璃。
他眼神突然变得很痛。
温婉。他声音破碎,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小满紧紧抱住我的腿,橘子蹭着我们交叠的脚踝。
窗外传来圣诞颂歌的旋律,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4
凌晨三点十七分,小满的尖叫声划破酒店房间的寂静。
不要!妈妈救我。
我跌跌撞撞冲过去时,沈砚已经开了灯。
小满在床上蜷成虾米,双手死死护住后颈,像是要挡住什么看不见的击打。
橘子焦躁地在枕头边转圈,不断用头去顶小满的下巴。
宝贝,醒醒。我轻轻拍他的脸,触到满手冰凉的泪。
孩子猛地睁眼,瞳孔剧烈收缩。
看到是我,他哇地哭出来,小手胡乱抓住我的睡衣前襟:她说要把你关进疯人院。
沈砚的手僵在半空。
灯光下他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自从看到那些虐待照片,他就像具行尸走肉,连西装都没换下。
爸爸在这里,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没人能欺负你。
小满却条件反射般往后缩,差点滚下床。
橘子发出警告的嘶叫,挡在孩子前面冲着沈砚炸毛。
沈砚像是被捅了一刀,踉跄后退撞上茶几。
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不是的。
小满突然慌了,光着脚跳下床,我不是怕爸爸。
他踩到玻璃碴,疼得嘶了一声。
别动!我和沈砚同时喊出声。
沈砚抢先一步抱起孩子,动作却僵在半空,小满在他怀里发抖得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
医药箱。他哑着嗓子对我说,眼神却不敢和小满对视。
我翻找医药箱时,听见小满小声说:爸爸,我书包里还有东西。
沈砚的手顿在医药箱扣带上。
小满从他膝头滑下来,一瘸一拐走向角落里的书包。
橘子亦步亦趋跟着,尾巴紧张地左右摆动。
这个。小满掏出一支粉色录音笔,上面贴着小马宝莉贴纸,张阿姨不知道,是幼儿园讲故事用的。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张颖甜腻的声音充斥着房间:
你妈妈就是个疯子,小满。知道疯子最后会去哪吗是黑漆漆的精神病院。
录音里传来小满的抽泣声,接着是清脆的啪一声耳光。
要是敢告诉你爸爸,我就说你妈妈发病时打的。
张颖的笑声让我毛骨悚然,反正他不会信她的,对不对
录音笔咔哒一声自动停止。
沈砚跪坐在地上,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
什么时候他声音支离破碎。
上个月家长会。小满低头玩着橘子耳朵,你说要加班,张阿姨来接我。
我记得那天。
我因为药物副作用呕吐不止,却还强撑着给小满做了他爱吃的草莓大福。
晚上他回来时嘴角有淤青,说是摔了一跤。
沈砚突然开始狠抽自己耳光。
我拦住他时,他额头抵在我肩上发抖:我他妈都干了什么,那些年你生病,我还说你是装。
不只是你。我轻轻推开他,我太专注和抑郁症纠缠,连儿子被虐待都没发现。
不怪妈妈!小满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张阿姨说只要我听话,她就不把妈妈吃的药换成维生素。
我如坠冰窟。
原来我病情突然加重是因为这个。
橘子突然厉声尖叫,冲向书包嘴叼起什么。
小满脸色骤变,踉跄着去拦:橘子不要!
已经晚了。
猫咪叼出一件揉成团的幼儿园制服,袖口沾着深褐色血迹。
沈砚展开衣服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小满突然大哭:那天她说妈妈永远不回来了,我咬了她。
他掀起上衣,后腰处赫然一道未愈的疤痕,她用高跟鞋打我!
沈砚冲进洗手间呕吐的声音和小满的哭声混在一起。
我抱着孩子,感觉心脏被撕成两半。
橘子把脑袋塞进小满手心,发出安慰的呼噜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砚终于从浴室出来。
他西装皱得像抹布,手里却端着热气腾腾的毛巾。
小满,他跪在孩子面前,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爸爸能看看你的伤吗
孩子犹豫着看我。
我点点头,他慢慢掀起睡衣下摆。
那道伤疤像条蜈蚣趴在小满后腰。
沈砚用毛巾轻轻擦拭周围皮肤时,突然把脸埋进孩子衣摆里,但我还是看见了他肩膀剧烈的抽动。
爸爸哭了吗小满不知所措地摸他头发。
沈砚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又重组。
他捧着小满的脸,额头相抵:爸爸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
橘子突然喵地跳上沈砚肩膀,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他耳朵。
小满破涕为笑:橘子原谅爸爸啦!
阳光终于穿过云层。
我起身拉窗帘时,听见身后窸窣响动。
沈砚抱着熟睡的小满,轻声说:浴室有热水吗
什么
橘子。他示意我看向猫咪,它踩到玻璃了。
狭小的浴室里,我们三个大人挤在一起给一只猫洗爪子。
小满困得东倒西歪,还坚持要亲自给橘子涂药膏。
沈砚的西装裤腿卷到膝盖,跪在地上扶着猫咪。
轻点。他紧张地提醒我,好像橘子是什么易碎品。
我忍不住笑了。
泡沫飞到沈砚脸上,他愣了下,竟也扬起嘴角。
这可能是半年来,我们第一次对视而笑。
橘子不耐烦地甩了甩爪子,水珠溅了我们一身。
小满咯咯笑起来,很快又捂住嘴,像是很久没被允许这样放肆大笑。
没关系,沈砚摸摸他的头,想笑就笑。
孩子眨眨眼,突然扑进我们中间,小胳膊勉强环住两个大人的脖子: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沈砚的视线越过小满的发顶与我相遇。
他眼里不再是冷漠或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悔痛与渴望。
5
离婚协议书躺在餐桌上的时候,橘子正蹲在旁边撕扯我的签字笔笔帽。
妈妈,小满从卧室探出头,我能带恐龙台灯去新家吗
我看了眼正在打包的纸箱:当然可以,宝贝。
沈砚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像尊灰败的雕塑。
自从法院将抚养权判给我,他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戾气,连烟灰跌落在衬衫上都毫无知觉。
沈砚,我走过去轻声说,下周六你可以来接小满去...
我知道。他掐灭烟头,转身时我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更深了,海洋馆,十点。
小满抱着恐龙台灯蹭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爸爸,新家离海洋馆好近!我们可以每周都去吗
沈砚蹲下身,手指悬在孩子发顶几厘米处,最终只轻轻整理了下歪掉的衣领:只要妈妈同意。
这样小心翼翼的沈砚让我鼻酸。
从前他会直接拍板,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意见。
搬家工人开始搬运纸箱。
小满突然跑回房间,又急匆匆冲出来,往我行李箱夹层塞了什么东西。
秘密!他冲我眨眨眼,转身扑向沈砚,爸爸抱高高!
沈砚僵硬地托起孩子,动作生疏得像在搬运易碎品。
小满在他臂弯里咯咯笑,小手拍他肩膀:爸爸你力气变小啦!
橘子突然跳上行李箱,冲沈砚喵了一声。
他犹豫着伸手,猫咪竟然没躲,只是用尾巴扫了下他的手腕。
它记得你喂的金枪鱼。我轻声说。
沈砚眼眶突然红了。
他匆忙放下小满,转身去阳台接电话,但我们都听见了他压抑的哽咽。
最后一个纸箱搬走后,小满在空荡荡的客厅转圈,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妈妈,他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爸爸一个人住会害怕吗
我望向阳台。
沈砚背对着我们,肩膀线条绷得笔直。
从前他发脾气摔东西时,我多希望这个男人能学会克制。
现在他真的学会了,我却心脏绞痛。
爸爸是大人了。
我摸摸小满的头。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沈砚昨晚发的消息:【能每周给我发些小满的照片吗】
孩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跑向阳台:爸爸!我们视频通话呀!每天睡前!
沈砚转身时,脸上有未擦净的水痕。
他单膝跪地抱住小满,声音闷在孩子肩窝里:好。
新家的阳台正对着一棵樱花树。
unpacking时,我在行李箱夹层发现了那张小满周岁时拍的全家福。
照片边缘有反复折叠又展平的痕迹,背面用蜡笔画了三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妈妈看!
小满举着画跑过来,这是我们的新家。
他指着左边的小房子,这是爸爸的公寓。又指着右边稍大的方块,中间是海洋馆!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想爸爸的时候,可以去见他的。
我知道!他小脸严肃,你们离婚是因为相爱的方式生病了,陈老师说的。
橘子在新地毯上踩奶,留下一个个小坑。
窗外飘来樱花瓣,落在小满发间,像枚柔软的粉色发卡。
第一个探视日,沈砚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他站在门外不敢按门铃,直到小满通过猫眼发现他。
爸爸带了你爱吃的糯米糍。他局促地站在玄关,手里拎着印有阿福记的纸袋,那家店要排队两小时。
小满欢呼着扑过去。
沈砚下意识看我,得到默许后才敢抱住孩子。
他今天穿了浅蓝色衬衫,是小满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买了海洋馆年票。他递给我一张卡,如果你不忙,随时可以一起去。
妈妈也去!小满一手拉一个,橘子说它想看海豚!
沈砚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触电般缩回去。
曾几何时,这个骄傲的男人连道歉都要用摔门的方式表达。
海洋馆的蓝光里,小满趴在玻璃上看鳐鱼滑翔。
沈砚举着手机跟拍,镜头却总是偏向我这边。
妈妈笑一下!小满突然回头喊。
沈砚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鳐鱼在我们头顶投下游移的阴影。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多年前的我们,他第一次约会时紧张到打翻咖啡,而我笑着用纸巾给他擦手。
回家路上,小满在车后座睡着了。
沈砚把空调调小,从后视镜里看我:他最近还做噩梦吗
好多了。我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就是他总把橘子塞进被窝,还说爸爸的呼噜声能吓跑噩梦。
沈砚握方向盘的手突然收紧,骨节发白。
车停在我家楼下时,他哑着嗓子问:能再给我五分钟吗
他轻轻抱起熟睡的小满,额头抵着孩子的,久久不动。
路灯透过车窗照在他们相似的轮廓上,像幅古典油画。
橘子对新家适应得很快,除了一个怪癖,每次沈砚来过后,它都会把他坐过的位置捂热,有时长达半小时。
它在留爸爸的味道。小满认真地解释,正用蜡笔给两个家的画添上橙色猫咪。
我在阳台上种了三色堇。
紫色代表过去,黄色是现在,白色或许是我们谁都不敢提的未来。
某个深夜整理相册时,我发现小满偷偷在每张有沈砚的照片上都画了小小的爱心。
最新那张下面写着:爸爸今天没摔手机,进步啦!
手机突然震动。
沈砚发来消息:【能让我听听小满的呼吸声吗就一分钟】
我把手机轻轻放在孩子枕边。
橘子的呼噜声和小满平稳的呼吸通过电波传向某个黑暗的公寓。
一分钟后,沈砚回复:【谢谢,晚安】
窗外,樱花开始飘落。
花瓣落在小满的画上,正好盖住两个房子中间那道我从未教他画过的虚线。
6
雨后的樱花树下积了层粉白花瓣。
小满蹲在那里,用树枝认真划拉着什么。
宝贝,该吃早饭了。我端着热牛奶站在阳台喊他。
他慌慌张张用脚抹平泥土:马上来!
可那本蓝色日记本从他书包里滑了出来,页角粘着新鲜的花瓣。
我本该转身的。
可风吹开的那页上,画着樱花树下的三个小人,两个大手牵小手,头顶还飘着爱心。
牛奶突然变得烫手。
小满最近总问我:妈妈,莉莉的爸爸妈妈复婚了,你们也可以吗
妈妈!
小满气喘吁吁跑上楼,小手泥乎乎的。
看见我手里的日记本,他耳朵瞬间红了。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画得真好。
指尖轻抚过那个高大的小人,爸爸最近是不是长胖了你把他肚子画得圆滚滚的。
小满噗嗤笑出来,紧张感消散了些:因为爸爸昨天吃了三碗你做的咖喱!
我翻开新的一页:要不要在这里画上橘子它昨天不是偷吃了爸爸的鱼吗
孩子眼睛亮起来,蜡笔在纸面沙沙作响。
画到一半突然抬头:妈妈,陈老师说离婚就是不相爱了,可是你们明明还爱着彼此啊。
樱花飘落在日记本上。
我帮他拂去花瓣:就像你喜欢草莓味也喜欢巧克力味冰淇淋,爱有很多种样子。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头,在画作角落又添了朵三色堇。
门铃响了。
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儿童图书馆的借书袋,这已经成为他们每周六的固定行程。
我借了《恐龙百科全书》。他有些得意地对小满说,最新版。
我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从前意气风发的沈总监,现在会熬夜预习童书,只为能在小满提问时对答如流。
爸爸你看!小满举起日记本,上面是三个小人。
沈砚的笑容在看到画面时凝固了。
他蹲下的动作有些僵硬:画得真好。
手指悬在纸面上方,最终只轻轻碰了碰那个代表自己的小人。
橘子突然叼着沈砚的旧拖鞋跑来,放在他脚边。
这双拖鞋是离婚时他唯一忘记带走的,现在成了猫咪最爱的玩具。
蠢猫。沈砚揉揉橘子脑袋,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
小满左右看看我们,突然说:爸爸,妈妈昨天咳嗽了。
小满!我惊讶于孩子的突然告状。
沈砚立刻望向我,眉头皱成熟悉的弧度:又熬夜写稿了
这语气让我恍惚回到婚前他管着我吃冰淇淋的日子。
只是换季感冒。
他已经翻开手机:同仁堂的枇杷膏,记得你喝得惯这个牌子
小满在一旁偷笑,眼睛弯成月牙。
橘子趁机把毛脑袋塞进沈砚掌心,呼噜声像辆小摩托。
深夜,我在电脑前赶稿时突然头晕目眩。
体温计显示39.2,药箱里却只剩空盒。
妈妈小满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
我还没说话,他已经踮脚摸我额头,小脸皱成一团:你烧得好烫!
我想安慰他,却眼前一黑滑坐在地上。
朦胧中听见小满带着哭腔打电话:爸爸!妈妈变成煮熟的虾子了!
再醒来时,满屋都是米香。
沈砚系着我的粉色围裙在厨房搅粥,后脑勺翘着两撮呆毛,从前他加班到凌晨就这样。
爸爸笨手笨脚的。小满趴在我床边小声告密,打翻三次米才煮好。
沈砚端着粥进来,耳根通红:将就吃。
勺子递到嘴边时,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烫伤。
粥很咸,明显水放少了。
可小满眼巴巴望着我们,我只能硬着头皮夸:比上次进步。
真的沈砚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你上次吃我煮的粥还是很久以前了。
还是小满出生那年,他熬夜照顾发烧的我。
回忆突然涌上来,呛得我眼眶发热。
小满突然挤到我们中间,一手拉一个:爸爸,妈妈生病的时候要这样拍背!
他示范着轻轻拍我,力道像羽毛拂过。
沈砚的大手迟疑地落在我背上,动作僵硬。
橘子跳上床,在我们三人之间转圈,最后窝在我脚边。
你该带小满去图书馆了。我轻声提醒。
沈砚却看向孩子:今天陪妈妈好不好
小满欢呼着钻进我被窝,头发蹭得我下巴发痒。
雨又下了起来。
我们三个挤在床上看《龙猫》,沈砚的手臂虚悬在我背后的位置,像道不会落下的护栏。
小满很快睡着,小手攥着我们各一根手指。
谢谢。沈砚突然说,把小满教得这么好。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而下。
我想起离婚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雨里看我们离开,西装淋得透湿。
沈砚。我鼓起勇气开口,却发现他靠着床头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下青灰的阴影。
橘子蜷在他腿上,尾巴盖着他手腕的烫伤。
樱花季结束的那天,我们带小满去野餐。
沈砚带了自制的饭团,海苔剪成恐龙形状,油管上新学的。
爸爸,小满突然指着樱花树,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来吗
飘落的花瓣停在沈砚肩头。
他看向我,眼神不再有从前的咄咄逼人,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期待。
当然。我接过他手里歪歪扭扭的饭团,只要某人不把米饭煮成糨糊。
小满咯咯笑着在草地上打滚,日记本从口袋里滑出来。
最新那页上,樱花树下三个小人手拉着手,但头顶的爱心变成了三朵不同颜色的花。
橘子追着花瓣跑过画面,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
沈砚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小脚印,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妈妈你看!
小满举起三色堇编的花环,紫色给过去,黄色给现在。
他踮脚把白色花朵别在我和沈砚中间,白色给未来。
当我们相视而笑时,小满举起画本迅速描摹,这次,三个人的嘴角都扬起了相同的弧度。
哪怕我和沈砚不能再相爱,我也会和他一起珍惜小满,毕竟,小满是我们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