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在末世,刚复活。
我叫林书微,一个在末日废土上反复仰卧起坐的奇女子。
别人觉醒异能,火球雷电冲击炮,再不济也能强化个肌肉,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呢,觉醒了无限复活。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死一次,活一次,循环播放.
痛觉也是一点没打折,每一次被撕碎、被洞穿、被碾成肉泥,那深入骨髓的痛楚,都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异能吧,说它没用,它确实保我不死,说它有用,它除了能死,啥也干不了。
既不能手撕那些长着复眼、流着粘液的的外星怪物,也不能奶一口快咽气的同伴。
我一度琢磨着在这个如烛火般摇摇欲灭的安全区里,找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苟着,小心点,搞不好真能活到片尾字幕。
直到我看见安全区门口,一队又一队的人,穿着破旧的作战服,背着简陋的武器,眼神亮得吓人。
这群人头也不回地冲向那片被怪物盘踞、吞噬一切的黑暗中。
像一群扑火的飞蛾。
冷风灌进我单薄的衣领,冻得我一个哆嗦。
心脏那块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还有点发烫。
原来人类的火种,是这么一群傻子用命去护着的。
行吧,傻子加我一个。
第二天,我顶着一对失眠熬出来的黑眼圈,站在了志愿队报名处。
队长姓张,脸上有道疤,从左边眉骨斜拉到下巴,看着就不好惹。
他翻着我那薄得可怜的异能档案,眼皮都没抬一下:林书微无限复活死多少次都行
报告队长,我挺直腰板,理论上,包死包活,售后无忧!
他抬起眼皮,那双经历过太多生死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却锐利得像鹰:先锋探查队,缺个趟雷的。干不干
干!我答得飞快。
于是,我这个鸡肋的天赋,在张队长天才般的战术安排下,居然焕发了第二春。
哪片废墟可能有怪物窝我去死一死。
新冒出来的怪物有啥弱点我去死一死。
那条路能不能走不好意思,还得我去死一死。
死亡成了我的日常打卡项目。
痛是真的很痛,但看着后方精锐小队拿着我拿命换回来的情报,一次次精准出击,拔掉怪物据点,把珍贵的物资和幸存者带回来,我那点死来死去的痛苦,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队友们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敬意,甚至开始喊我——不死斥候。
谁谁给我起的古风代号!
日子在死亡与复活的间隙里飞快溜走,安全区周边地界逐渐少了很多怪物的咆哮声。
然后,我就被升职了。
书微,张队把调令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落了几缕灰尘,收拾一下,明天去研究所报到。
我叼着半块硬得像砖头的压缩饼干,含糊地问:研究所去那儿干嘛
保护倪安。老陈言简意赅。
倪安,首席研究员,安全区的宝贝疙瘩。
我我指着自己鼻子,研究所不是有安保吗
对,是你。张队一脸严肃,倪教授要进行一些秘密项目,需要外出采样,上头点名要你,贴身保护。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变异蚊子,瞬间传遍了小队。
晚上在公共区啃着寡淡的合成蛋白块时,隔壁桌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地飘过来。
让书微去这不就是明摆着拿她当人肉盾牌吗挡枪子儿的!
就是!倪教授再金贵,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啊!书微的命就不是命了
唉,谁让书微她能复活……
我扒拉完最后一点蛋白块,舔了舔勺子,站起来,走到他们桌边笑道:哥哥姐姐们,心疼我呢谢啦谢啦!
我挺起胸脯,挥着手说:保护倪教授,那是组织信任我!是光荣任务!等倪教授研究出终极武器,拯救全人类,咱就是头号功臣!到时候升了官,连张队见了我都得敬礼喊长官!哈哈!
远处传来张队标志性的大嗓门:林书微!又做你丫的升官梦呢滚过来!
我麻溜地跑过去。
张队那张饱经风霜的疤脸难得严肃,他上下打量我几眼:听好了!保护重要目标,是职责。但别他娘的仗着自己能复活,就傻乎乎地硬往上顶!能用枪解决的,别用身子挡!能用腿跑的,别杵在那儿当活靶子!
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沉下去,死的样子,难看。老子看着……烦。
心里某个角落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我收起嬉皮笑脸,用力点头:是!队长!保证完成任务,尽量死得……哦不,活得漂漂亮亮的!
2
我背着个破背包,里面装着我的全部家当——一小袋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过期瓜子、半本卷了边的狗血言情小说、还有一件洗旧了的作战服,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研究所那扇冷冰冰的金属大门。
倪安的研究室在安全区最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味道。
我推门进去时,他正站在一台闪烁着复杂光点的仪器前记录着数据,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锐利,正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复杂数据流,白大褂一丝不苟,背影挺拔得像棵雪松。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冷淡地吐出一个字:谁
报告!林书微前来报到!奉命贴身保护倪安教授!我站得笔直,声音洪亮。
倪安终于从数据流里吝啬地分给我一丝目光,他没什么表情,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像是在扫描一件新到的实验器材。
几秒的沉默后,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屏幕,薄唇微启,声音没什么起伏:不需要,我习惯一个人工作,出去。
嚯,这拒人千里的冰碴子味儿!
我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拖过旁边一张闲置的金属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屁股坐下。
那可不行,长官命令,贴身保护。您就当我不存在,该干嘛干嘛。放心,我绝对安静,不打扰您搞科研。
说着,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一小袋瓜子。
倪安没再说话,只是重新转向他的仪器。
于是,倪安的研究室里就出现了诡异的画风。
他凝神对着仪器记录数据,我咔嚓咔嚓。
他皱着眉头分析样本,我咔嚓咔嚓。
他跟其他研究员讨论那些比外星怪物还难懂的专业术语,我:咔嚓咔嚓。
他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我:咔……
我吓了一跳,抬头。
倪安不知何时停下了工作,正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视线落在我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瓜子皮上。
我有点儿舍不得,但还是把刚放在嘴边的瓜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地剥开皮,把黄澄澄的瓜子仁放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
吃吧,我心疼地看着那粒瓜子仁,也就是你,其他人我都不会分的。
倪安没有吃,只是言简意赅地说:没收,全部。
什么我噌地站起来,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凭什么!你知道现在这个世道,搞到一包瓜子多难得吗
我撸起袖子,准备好好理论理论这侵犯私人财产的行为。然而,当目光触及他那张脸时,我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漏光了。
他的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惊人,像燃烧着最后的能量。
他这几天……怕是根本没合过眼,就为了分析那些该死怪物的数据。
我瞬间蔫了,火气变成了心虚,我讪讪地把瓜子倒进他摊开的手心,语气软了下来:……省着点嗑啊,就剩这么点了……
倪安的手顿了顿,转身走回实验台前,把瓜子倒到一个干净的玻璃瓶里,说了一句:保持安静。
我撇撇嘴,小声嘟囔:敞着口,瓜子就不脆了。
倪安没吭声,过了两秒,给玻璃瓶盖上了密封盖。
这冰碴子好像还行,能处。
3
我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倪安,但安静了很多,当然主要是因为瓜子被没收了,也开始无所事事,但没想到很快我的异能又有了展示的机会。
倪安在繁杂的数据分析后,开始外出采样,地点在安全区外围一个废弃的汽车处理厂,据说那里有某种特殊怪物留下的粘液样本。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腥臭混合的味道,破碎的汽车骨架扭曲地堆叠着,像巨兽的骸骨。
倪安穿着防护服,戴着特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一个巨大的、布满孔洞的轮胎夹层里,夹取一小块暗绿色的、还在微微蠕动的粘稠物质,放进一个密封的样本管里。
我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倒塌的钢筋水泥和锈蚀的汽车残骸。
突然,一阵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从斜后方的废墟堆里传来,我头皮一炸,猛地转身,枪口瞬间指过去。
一只形似巨型鼻涕虫,但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甲壳,头部裂开一张布满螺旋利齿巨口的怪物,从那堆废铁后面缓缓流了出来。
它没有眼睛,但那张巨口正对着我们的方向,粘稠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我去!酸蚀蛞蝓!我低骂一声,这玩意儿皮糙肉厚,行动缓慢,但喷出的酸液能瞬间把人融成骨头架子!
倪教授!退后!我吼着,同时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突突突突——!
枪口喷出火舌,子弹打在怪物布满粘液的坚韧外皮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溅起恶心的黄绿色汁液。
安全区配发的制式能量手枪,对付其他怪物还行,但对付酸蚀蛞蝓这玩意儿实在够呛。
那怪物只是被冲击力撞得晃了晃,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咆哮,蠕动着庞大的身躯,速度竟然加快了几分,朝着我们流淌过来。
跑!我一边持续开火压制,一边抓住还在试图收集最后一点样本的倪安,几乎是拖着他往安全区方向狂奔。
倪安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护着样本,跟着我拔腿狂奔。
身后是怪物愤怒的嘶吼和酸液喷溅在金属上发出的滋滋腐蚀声,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安全区那标志性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闸门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身后追击的声音骤然停止,紧接着,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破空声响起!
我猛地回头,只见那只被我打得浑身冒烟的酸蚀蛞蝓,竟然用尽最后力气,将身体前端一条断裂的、还在滴着腐蚀粘液的粗壮触角,像投枪一样狠狠朝我们射来!
目标,赫然是被我推着跑在侧前方的倪安的后心!
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身体已经像炮弹一样扑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倪安身上!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硬物贯穿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剧痛还没来得及完全炸开,视野就被一片粘稠的、带着强烈酸臭味的黑暗彻底吞噬。
最后看到的,是倪安被我撞飞出去,惊愕回望的脸,还有他镜片后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沉船被打捞,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水面。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眼前是安全区熟悉的金属天花板顶棚,我还躺在地上,就在距离高墙大门不到十米的地方。
旁边站着脸色煞白的倪安,他手里紧紧攥着样本瓶和一个巴掌大的银色记录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衣服上还留着一个狰狞的破洞,里面的皮肉却光滑如初。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残留的剧痛让我脱口骂道:疼死老娘了!呸!垃圾玩意儿!不讲武德!搞偷袭!就说这破枪不行,突突那么多枪还不死!
骂完才觉得不对,旁边还杵着个刚目睹我惨死现场的科学家呢。
我一抬头,正好对上倪安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复杂,震惊还未完全褪去,还混杂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记录仪屏幕幽幽亮着光,应该是将我刚才复活的全过程,一丝不差地记录下来了。
林书微,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眼睛却亮得吓人,复活瞬间体温骤降,心率飙升到临界值,肾上腺素水平异常……痛觉神经传导速率……你刚才说‘疼死’,具体是几级疼痛被贯穿的瞬间和复活后的残留痛感,分别描述一下还有,复活后身体各项机能恢复曲线……
我:……
刚才那点同生共死的革命情谊瞬间喂了狗。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指着他鼻子就骂:倪安!你有没有人性我刚替你挡了刀……啊呸,挡了触角!死了一回!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还在这儿搞问卷调查!还几级疼痛我特么现在就想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十级疼痛!
倪安被我骂得顿住了,抿了抿薄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两小管药剂,动作有点僵硬地递到我面前。
高级恢复剂和特效止痛剂。
空气安静了一瞬。
我看着那两管在末世里堪比黄金的药剂,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过,动作利落地拧开药剂盖子,仰头灌下去,一股清凉瞬间压下了残余的剧痛。
喝完,身体舒服很多的我,冲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倪安,绽放一个既真心又谄媚的笑,倪教授!您真是个大好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药效,杠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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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安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细听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揶揄: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咳……那个,天气真好,走走走,赶紧回去交差!
他似乎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追究。
但就在他转身时,我发誓,我看到他那张总是严肃紧绷的冰山脸上,唇角极其克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4
日子就在这种死一死,活一活,吵一吵,气一气,再被几支药剂收买的循环里,又溜走了一年多。
倪安依旧沉迷他的数据和样本,我依旧负责在他身边制造噪音和挡刀,只是有些东西,在一次次死亡与复活的间隙里,悄悄变了味。
他依然会在我每次复活后,第一时间面无表情地记录我的身体数据,但在记录仪上输入疼痛阈值评估时,手指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泄露一丝竭力隐藏的紧绷。
我出完外勤任务回来,他总会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试管或记录板,走过来,用他那双堪比精密仪器的手,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
确认没有暗伤后,沉默地塞给我几管药剂——恢复的、止痛的、消炎的,有时候还有一小管极其珍贵的浓缩营养液。
药剂罐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次数多了,连实验室里其他研究员都看不下去了。
倪教授,偏心啊!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半开玩笑地抱怨,眼神在我和他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怎么每次微姐回来都有‘爱心药剂’,我们累死累活连口水都难喝上
我得意地晃晃手里的药剂,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怎么羡慕啊我俩这关系,该的!
我故意把关系两个字咬得又重又长。
倪安通常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摆弄他的仪器,但那张总是平静克制的侧脸,一抹极其浅淡却异常清晰的红晕悄然爬上了耳根处。
啧,还挺纯情。
我憋着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软又痒。
怪物还没消灭呢,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我甩甩头,把这点旖旎心思压下去。
时光在废土之上艰难流淌,倪安把自己关在分析室整整一个月。
再出来时,倪安清瘦得厉害,原本合身的白大褂现在显得有些空荡,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光,亮得惊人。
书微,他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一种压抑的兴奋,过来看。
我凑过去,嘴里还含着口粮,含糊不清:看啥倪教授,您这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再熬下去,我怕您比我先去见马克思……
他指着铺满整整一面墙、密密麻麻全是数据点和分析图的战报,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看这里,所有记录在案的怪物入侵路径,都主动避开了城市南部边缘的这片原始山林。不是偶然,它们在恐惧那里的某种东西。
我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被倪安重点圈出的绿色,密密麻麻的怪物袭击红点,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那片区域分布。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嘴里的合成口粮瞬间没了味道,这是五年中的所有战报吧一万多份呢,你……你都看完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清瘦的侧脸在幽蓝的地图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也越发苍白脆弱。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攥住了我的心。
是心疼,针扎似的密密麻麻,但更多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骄傲。
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把自己埋进数据和仪器的男人,像一把最坚韧的刻刀,硬生生从绝望的废土中,刻下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微光。
那里,倪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存在某种东西,让它们恐惧,或者说……克制它们!我们必须去!
安全区最高长官的办公室气氛凝重得像铅块,倪安站在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像风中的白杨树。
倪教授,风险太大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眉头紧锁,那片山林深处,我们从未深入探索过!未知的怪物、复杂的地形……
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突破口。倪安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根据我的模型推演,找到那种物质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一旦成功,我们就有可能扭转整个战局。
会议室的空气轻微地凝滞了一下,然后展开了认真激烈的讨论,最终,安全区决定组建一支由最精锐异能者组成的特别探察小队。
我毫无悬念地入选,任务核心依旧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倪安。
临行前,安全区最高长官亲自找到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复杂:林书微同志。
到!我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倪教授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他的目光沉重,带着一丝不忍,这次任务……非同小可,辛苦你了。
我转头,看向旁边依旧在研究路线图的倪安。他垂着眼睑,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报告长官,我愿意的。
长官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边走边低声感慨:嘿,小丫头,眼光还挺好……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火辣辣的。
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倪安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那里面的冰层似乎完全消融了,只剩下一种滚烫的专注和温柔。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声音低沉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是我眼光好。
我的脸更烫了,但那股得意劲儿又止不住地往上冒,嘴角咧到了耳根。
倪安看着我那副傻样,也忍不住,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5
前往南部山林的路,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都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越靠近那片区域,怪物的种类越诡异,攻击性越强,甚至透着一股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我们这支队伍,几乎是踩着同伴的血和怪物的残肢在前进。
倪安依旧是那个倪安。
工作状态下的他,严谨到苛刻,冷静到近乎冷酷。那些复杂晦涩的专业术语像冰雹一样砸出来,连队里学历最高的副队长都听得一头雾水,更别说其他兄弟了。
好几次,队员们都因操作仪器时未能达到他设定的安全标准而遭到毫不留情地斥责。
队内气氛越来越低,我就成了那个翻译器兼润滑剂。
兄弟们,消消气!倪教授不是针对谁,我凑到被训得脸色发青的队员身边,压低声音。
你们不知道,他为了分析出这片鬼地方的关键点,连着多少天没合眼数据差一丝,可能就得多死好多人!他要求严,是因为咱们真没那么多条命去试错啊!
再说了,我朝倪安那边努努嘴。
上次老刘被那毒刺扎到,眼看就不行了,是谁把他那压箱底的新药剂拿出来硬给救回来的忘啦
队员们看看远处那个依旧冷着脸调试设备的身影,又看看我,脸上的怒气慢慢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和理解。
没过两天,我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倪安旁边看他操作一个嗡嗡作响的探测器。
负责后勤的小刘蹭过来,飞快地把一瓶包装都磨旧了的橘子味汽水塞到倪安手里,然后像被烫到似的一溜烟跑了。
末世前最普通的饮料,现在却是绝对的奢侈品。
倪安看着手里的瓶子,明显愣了一下。
我立刻酸溜溜地凑过去:哟,倪教授,魅力不小啊!小刘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貔貅转世,只进不出!竟然舍得把他的‘小甜水’贡给您
倪安没说话,只是默默拧开瓶盖,把瓶口直接递到我嘴边。
清甜的橘子香气瞬间飘散出来,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咳!我故作矜持地别开脸,我不渴……
话音未落,那诱人的香气又飘了过来,我喉头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骨气骨气在末世的小甜水面前算个屁!
我飞快地转回头,就着他的手,珍惜地啜了一小口。
冰凉,微甜,带着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刺激感,久违的味道瞬间冲散了连日的血腥和疲惫。
我咂咂嘴,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那什么……我去看看警戒哨位。
脚步有点飘。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出他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一定盛满了笑意。
第二天集合时,每个人的装备袋旁边,都又多了一管用简易标签写着体能补充剂的药剂。
队伍里那点微妙的隔阂,在药剂传递的轻微碰撞声中,悄然消融了。
然而接下来的路程里,怪物的袭击越疯狂,它们像是被某种意志驱使着,目标异常明确——倪安。
各种平时见都没见过的怪物蜂拥而至,不顾一切地要扑杀这个可能找到它们致命弱点的人类。
我的复活,成了这场亡命之旅中唯一的缓冲带。
6
每一次复活后,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倪安脸上那抹越来越浓重的心疼。
那双总是专注于数据和理性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巨大痛苦反复灼烧的痕迹。
直到那次。
我们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岩缝艰难穿行。
突然,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声,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无数碎石,轰然砸落!
倪安!我魂飞魄散,嘶吼着扑过去,想把他推开。
然而,几乎在我扑出的同时,倪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过身。
他没有闪避,反而张开双臂,用他单薄的身体,死死地把我护在了他怀里。
将他的整个后背,暴露给了砸落的巨石。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被他紧紧箍在胸前,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消毒水和汗水的混合气息,耳边是他骤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
巨石恐怖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教授!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力量强化异能者老雷狂吼一声,肌肉贲张,硬生生用肩膀撞偏了巨石的下落轨迹。
轰隆!
巨石擦着倪安的后背,狠狠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我们两人狠狠掀飞出去,滚作一团,尘土弥漫。
咳咳……我被他护在身下,除了被震得七荤八素,倒没大碍。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这时——
嘀——!
一声冰冷、单调、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剩余次数:10】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一片冰凉,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四肢百骸都冻透了。
什么……东西
复活次数
有限制的
只剩下……十次!
我茫然地抬眼,正对上倪安焦急的目光。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书微!伤到哪里了是不是哪里疼说话!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心疼,那浓烈的情感几乎要把我淹没。
看着他因为护我而狼狈的样子,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心疼,再想想刚才脑海中那冰冷的提示音。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混乱猛地攫住了我!
只剩下十次了!
后面的路还有多长还会遇到多少致命的袭击如果他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复活不是无限的……
以倪安那近乎偏执的责任感和该死的道德感,他还会让我挡在他前面吗
任务怎么办
倪安他……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啊!
巨大的无助感和对未来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沾满
灰尘的地上。
书微倪安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声音更急,手忙脚乱地想用他白衬衫的袖子给我擦泪,动作笨拙又温柔。
别怕,没事了,是不是撞到头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那小心翼翼的温柔,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剧痛。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
一股混杂着惊惧、焦虑和茫然的冲动,猛地炸开。
我抬起手,狠狠挥开了他给我擦泪的手。
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下来的岩缝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我们。
倪安!我声音尖利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倪安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怔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受伤。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书微……
闭嘴!我粗暴地打断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倪教授,在安全区里玩玩暧昧,打发下时间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了我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你也……太好勾搭了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队员们脸色全变了。
带队队长皱紧眉头,忍不住开口:书微!说什么胡话呢!过分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倪安瞬间苍白下去的脸,用尽力气维持着那副冷酷自私的嘴脸。
我保护他,是因为这是任务!是因为他活着回去研究出成果,我林书微才能立功!懂吗
我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冲着倪安一字一句地说:倪教授,麻烦你清醒一点!别再自作多情地冲出来挡我的路,你死了,我的前途怎么办嗯
空气死一般寂静,倪安缓缓地站起身。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然后又一点点松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错愕,没有了受伤,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冰封的、死寂的平静。
知道了。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说完,他不再看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仪器箱,沉默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然后转身走向队伍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孤绝的冷硬。
队员们面面相觑,眼神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叹息和困惑。
我强迫自己扭开头,不再看那个孤冷的背影。
心口比任何一次死亡都疼,但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7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降到了冰点。
倪安彻底变成了一个冰冷的科研机器,他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所有指令都简洁到冷酷。
他依旧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他的采样、探测、分析,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我身上。
而我,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那个自私的、只为升官发财的保镖。
每一次怪物袭来,我依旧会第一时间扑到他身前,用身体挡下致命的攻击。
只是每一次复活之后,迎接我的不再是他满含担忧的询问和检查。
只有一瓶冰凉、没有任何标签的止痛剂,孤零零地放在我手边。
像是某种冰冷的交易凭证。
我抓起药剂,看也不看,拧开盖子就灌下去。
啧,书微姐,一个年轻队员在我又一次复活后,一边递水给我,一边小声嘀咕。
你现在这冷酷无情用完就丢的架势……活脱脱一个渣男啊!他说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正低头看仪器的倪安。
另一个队员也压低声音接话:可不是嘛!再看倪教授那气压低的……啧啧,活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哀怨小媳妇儿
我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听着队友细碎的打趣,看着倪安那越发清冷的背影,感受着口袋里几支止痛剂的冰凉触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喘不上气来。
复活的机会,在一次次尽职尽责的挡刀中,飞速流逝。
九次……
八次……
七次……
每一次脑海深处那冰冷的嘀声响起,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心上。
当那冰冷的提示音最终变成【剩余次数:0次】时,我们终于抵达了那片被绿色覆盖、充满诡异宁静的南部山林边缘。
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带着伤,脸上刻满了疲惫,但眼中却燃烧着的光芒——希望的终点,就在眼前!
倪安手中一个造型奇特的仪器,屏幕上的波纹疯狂跳动,指向密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洞口。
洞口周围,仪器显示的波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规律性震荡,而在这种震荡覆盖的范围内,扫描结果清晰地显示——没有怪物!连最微小的变异昆虫都没有!
就是这里!
倪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手指微微颤抖,能量波动源就在洞内!这种频率……对怪物有绝对的排斥和压制作用!
希望,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像强心针一样注入每个人的身体!
我们互相搀扶着,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个象征着胜利的山洞冲去!
洞口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从洞内吹拂出的、带着奇异清凉感的微风!
就在这胜利的曙光即将拥抱我们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快如闪电的阴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密林的阴影中爆射而出!
那是一截粗壮无比、覆盖着暗紫色坚硬角质、末端尖锐如矛的断裂触角!
它像一枚被赋予了意志的死亡导弹,无视了所有挡在前方的队员,无视了射向它的能量光束和异能攻击。
目标只有一个——队伍最前方的倪安!
太快了!太近了!角度刁钻到令人绝望!
倪安!!!我的嘶吼声带着撕裂般的绝望。
身体比思维更快,那是一种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扑向倪安!
那冰冷、坚硬、带着毁灭力量的尖端,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我的腹部,从后背透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整个人高高抛起,像一只被钉穿的蝴蝶。
剧痛瞬间淹没了一切意识。
黑暗,冰冷,虚无。
8
这一次,没有熟悉的窒息感,没有从深海被拽出的痛苦。
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沉入了永无天日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书微!书微!醒醒!
是谁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焦急……带着浓重的嘶哑和哽咽。
好吵……让我睡……
止血带!快!加压!她还在流血!为什么止不住!
能量场有干扰!我们的治疗仪效果被削弱了!
倪教授!找到了!波动源是那些矿石!
混乱的声音像隔着水幕传来,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模糊晃动的光影,还有……倪安那张放大的、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
他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他正用自己那件早已被泥泞和血污浸透,却依旧努力保持着一点白的衬衣袖子,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地擦拭着我嘴角的血渍,我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书微……书微……他一遍遍低唤着我的名字。
看到我睁眼,倪安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过旁边一堆药剂,恢复的、止痛的、强效生血的……一股脑地往我嘴边塞。
药!快!喝下去!喝了就不疼了!他语无伦次,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被那些药剂瓶口怼得差点喘不上气。
清凉苦涩的液体混着血腥味灌进来,肚子撑得难受。
咳……倪教授……我虚弱地开口,再喂……我就要……被药撑死了……
旁边的队员们围拢过来,看到这一幕,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他喂药的手顿了顿,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挤出声音:书微……你……你这次……恢复得太慢了……
他紧紧盯着我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瞳孔都在剧烈收缩,像是意识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你的复活……是不是……不是无限的
山洞里瞬间死寂,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低语全部消失。
刚刚还在互相包扎伤口的队友们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又看向倪安,最后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我躺在倪安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求证光芒。
我知道,瞒不住了。
以他的聪明,从我的反常,从这次复活的异常,早已猜到了真相。
现在,只是需要我最后的确认。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最终,我极其缓慢地发出一个气音。
嗯……
倪安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彻底击垮。
巨大的痛苦瞬间扭曲了他的面容,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甚至咬出了血痕,才勉强克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还……还有几次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我看着他痛苦到近乎崩溃的样子,心口疼得几乎窒息。
我顿了顿,避开他绝望的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
在……在刚才的攻击之前……就……没有次数了……
倪安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了,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佝偻下去,只是手臂将我搂得更紧。
我依靠在倪安怀里,苦笑从喉咙里溢出,还以为……能撑回安全区……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滚烫的液体从上方滴落在我的脸上,烫到了我的心脏。
9
真相带来的悲痛回响,在山洞里久久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倪安直起身,沉默但轻柔地将我打横抱起,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一步一步走向山洞深处那堆散发着柔和淡蓝色光芒的矿石堆。
倪安抱着我,在那些矿石前轻轻蹲下。
书微,我们找到了……就是它们……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碰触到一块小矿石,触感微凉,带着奇异的能量感,很舒服。
真神奇……我喃喃道,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这些小石头……竟然能救世……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矿石,而是极其温柔地拂开我额前被汗水和血污黏住的碎发。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专注得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你就像它们一样。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故意逗他,想冲淡这沉重的气氛:……你这是……说我长得像小石头一样普通
倪安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总是映着数据和公式的黑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缱绻、爱恋和悲痛。
很漂亮。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晰而郑重,林书微,你很漂亮。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漂亮。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沾着血污的眉骨,动作带着无尽的怜惜,而且……很勇敢,比任何人都勇敢。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染血的白衬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是……我哽咽着,带着哭腔,却努力想笑,末世前……我更漂亮……追我的人……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
倪安重重地点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暖流不知从何而来,短暂地充盈了我几乎枯竭的身体。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快!我猛地坐起身,声音都清晰有力了几分,快把这些矿石……都装起来!带回去!让那些怪物……看看……咱们的厉害!
低泣的队员们如梦初醒,立刻红着眼睛行动起来。
我也用尽全力,把手边能摸到的矿石,一股脑地塞进倪安防护服的口袋里。
带着它们……你就安全了……那些怪物……再也不敢……
塞了几块,我又像想起了什么,吃力地把其中一块稍微大点的矿石掏了出来,丢回矿石堆里,喘着气说:
这个……太重了……你平时……就爱埋头研究……别……别累着……
这个小小的充满私心的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倪安苦苦支撑的理智堤坝。
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颈窝。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声一声地哀求着:书微,求你,不要离开……
我被他抱在怀里,艰难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他紧绷的脊背。
别哭……别哭……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哭得……我都……不能……慷慨赴死了……
我费力地仰起头,看着他布满泪痕、写满绝望的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传递出最后的坚持和恳求:
倪安……你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些石头……带回去……
你要研发出……最厉害的武器……把那些怪物……都赶走……
你要替我……好好看看……恢复和平的世界……
要替我……看看……阳光下的……花……开得……好不好……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也开始模糊,身体里的力气像退潮般迅速流逝,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倪安死死地抱着我,用力地点头,泪水不断滴落在我的脸上,混合着我的泪水一起滑落。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却异常坚定:我答应你……书微……我都答应你……
得到他郑重的承诺,最后一丝牵挂似乎也放下了。
我感觉到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最后一丝意识里,我努力弯起嘴角,想给他留下一个笑容。
倪安……我用尽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轻轻唤他。
他低下头,布满泪水的脸靠近我。
然后,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咸涩泪水的吻,无比珍惜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那触感像一片温暖的羽毛,又像是一个永恒的烙印。
黑暗彻底地拥抱了我。
10
安全区的大门缓缓开启,沉重而缓慢。
门内聚集的人群,从最初的翘首期盼,到看清门外景象后的死寂。
倪安走在最前面,他身上的实验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污泥。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同样脏污破烂战斗服的人,齐肩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软软地靠在倪安怀里,毫无生气。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怀里的那个人,安静得如同沉睡。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呜咽,接着,如同潮水般的哭泣声蔓延开来。
人们默默地分开一条道路,注视着那个抱着女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科学家,一步步走向指挥部的方向。
林书微下葬那天,安全区下了场小雨,天空灰蒙蒙的,雨水洗刷着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
墓穴旁,放着一口简单的木棺,棺盖打开着。
倪安站在棺边,手里捧着一件衣服,那是一条崭新的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色连衣裙,在末世里显得如此奢侈和不真实。
他小心翼翼地为棺中的人换上了那条白裙,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充满生气的脸,此刻苍白而平静,长睫低垂,像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真的……他低低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很漂亮。
他甚至可以想象,在没有怪物的世界里,穿着这样裙子的林书微,该是多么明媚耀眼。
周围自发来送行的人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手里拿着能找到的一小朵野花,或者一片翠绿的叶子,默默地放在棺椁周围。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压抑的啜泣和雨水打在泥土上的沙沙声。
棺盖合拢,泥土一点点覆盖。
倪安站在新起的坟茔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
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久久地伫立着。
自那天起,安全区的核心实验室里,多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几乎不再说话,眼里只剩下那些散发着微弱幽光的矿石,以及无数复杂的仪器、图纸和数据,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倪教授,您歇会儿吧助手看着他又一次差点在显微镜前栽倒,心惊胆战地劝道。
倪安只是摆摆手,声音嘶哑:下一个数据组。
支撑他的,是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承诺。
你要研发出……最厉害的武器……把那些怪物……都赶走……
当第一支激光武器发出稳定的幽蓝色光芒,瞬间将一只被束缚的活体怪物分解成基本粒子时,实验室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所有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互相拥抱,热泪盈眶!
倪安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心,只是沉默地看着仪器屏幕上稳定的能量曲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抬起手,隔着实验服粗糙的布料,轻轻按了按左边胸口的口袋,那里装着一小块沾染着血迹的矿石。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工作台。
……
人类反击的号角,终于吹响了。
捷报,如同燎原的星火,从世界的各个角落传来。
三年后。
最高指挥官站在演讲台前,面对着全世界所有还能接收到信号的屏幕,声音洪亮而庄严,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哽咽,穿透了电波:
我宣布!在付出了无比惨痛的牺牲之后!我们人类!取得了对入侵者的……完全胜利!
战争!结束了!
和平!回来了!
整个安全区,不,是整个幸存的人类世界,陷入了彻底的沸腾!
哭声、笑声、呐喊声、欢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海洋,冲散了笼罩了这片大地长达八年的阴霾和绝望!
阳光,似乎都变得格外灿烂。
……
胜利庆典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倪安穿过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墓地,来到一座小小的墓碑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温柔地摩挲着照片上女孩的笑脸。
他缓慢地在墓碑前坐了下来,动作有些僵硬。
然后,他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了那刻着林书微三个字的冰冷石碑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他却靠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汲取最后一丝慰藉。
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情人间的低语,书微,好想你……
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安全区广场,眼神平静无波。
任务……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照片上那张明媚的笑脸,我都……完成了。
他慢慢地从实验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种澄澈如水的液体。
他拧开瓶盖,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轻轻举了举,像是在敬一杯酒。
书微……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像叹息,慢点走,等等我……
他仰起头,将那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清甜,随即是火烧般的灼痛迅速蔓延开来。
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倪安恍惚看到,照片上的女孩似乎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那条干净的白色连衣裙,带着狡黠又明媚的笑容,从不远处灿烂的阳光里向他跑来。
傻子!
那个身影叉着腰,语气带着嗔怪,笑容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倪安的眼睛慢慢地阖上,嘴角缓缓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轻松而释然的弧度。
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背负了千斤重担的旅人,终于抵达了他魂牵梦萦的归处。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也洒在墓碑照片里女孩永远明媚的笑脸上。
风,轻轻地吹过墓园,带来远处胜利庆典隐约的欢呼和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