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杀了我,一切就都会被掩埋。
但他们忘了,最无声的目击者,往往藏在最黑暗的角落,用最尖利的爪牙,撕开伪装的画皮。
【1】
腥甜的铁锈味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粗暴地灌入我的鼻腔。我猛地睁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身体不属于我,沉重、僵硬,四肢百骸都叫嚣着一种陌生的酸痛。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奶音的喵呜。
猫
我成了一只猫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我从二楼楼梯滚落时,丈夫江辰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以及我最好的闺蜜,林薇,站在他身后,眼中闪烁着惊恐与快意的复杂光芒。
阿清,别怪我们。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苏清,一名法医。我的丈夫江辰,是市中心医院最年轻有为的外科主任。我们是医学院的同学,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林薇,是我从大学起就形影不离的闺蜜,一名温柔善良的兽医。
我从未想过,这两个我生命中最信任的人,会联手将我推下地狱。
而现在,我以一种荒诞的方式重生了,困在一具幼小、脆弱的猫的身体里。我动了动爪子,锋利但无力的指甲划过冰冷的铁笼底盘。我环顾四周,这里是林薇的宠物医院,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的体味和药水的气息。
几天后,笼门被打开。林薇那张我曾无比熟悉和喜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此刻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小可怜,你终于醒了。
她将我抱起来,动作轻柔,仿佛我是什么稀世珍宝。可我只觉得她指尖的温度,像淬了毒的冰,刺得我皮肤生疼。
江辰哥,你看,就是它了。和你家阿清一样,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林薇抱着我,走向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僵住了。
江辰。我的丈夫,我的凶手。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神情哀戚,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红血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痛失爱妻的男人。他接过我,指腹轻轻抚摸我的头顶。那双曾无数次为我拭去泪水、曾在我手术台上创造生命奇迹的手,如今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就叫……小清吧。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怀念,更像是在炫耀一件完美的战利品,希望它能代替阿清,陪着我。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们杀了我,如今,却要用我的名字命名一只猫,将我当成宠物养在身边,日夜欣赏他们的胜利果实。
这是怎样一种残忍又变态的炫耀!
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我小小的身体里灼烧,我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发出可怜的喵呜,而是想嘶吼出他们的罪行。可出口的,依旧只是一声尖利却微不足道的猫叫。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江辰吃痛地嘶了一声,却没有甩开我。他看着我,眼神幽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真烈。和她一样。
那一刻,我在这具猫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只瑟瑟发抖、满眼恨意,却又无比渺小的黑猫。
我被江辰带回了家。那个我亲手布置,充满我们十年回忆的家。如今,这里的一切都成了对我最大的讽刺。客厅里还挂着我们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幸福而甜蜜,而照片下的江辰,正温柔地为我——一只猫,准备着顶级的猫粮和干净的饮水。
他甚至将我的猫窝,安放在我们卧室的床脚。
夜里,他会抱着我,像过去抱着我一样,低声呢喃:阿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没有你,这个家都空了。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连我都几乎要被迷惑。可每当他睡着后,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与不舍。
我成了笼中的金丝雀,不,是笼中的困兽。我每天都在观察,在寻找,在等待一个机会。我是一只猫,但我更是一名法医。我知道如何寻找证据,如何发现破绽。
我要让他们,为我偿命。
【2】
时间在压抑和屈辱中一天天流逝。作为一只猫的生活,感官被无限放大。江辰身上那股淡淡的福尔马林混合着高级古龙水的味道,曾让我无比迷恋,如今却只让我感到恶心。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沾着我的血。
我开始利用一只猫的身份,进行我的勘查。
我家的布局我了如指掌。江辰的书房,是我生前就严禁入内的区域。他总说里面有重要的医学资料,怕我弄乱。我曾以为那是他的敬业,现在想来,那里必然藏着他最深的秘密。
门是密码锁,我无能为力。
我将目标转向了家里的其他角落。我用爪子一次次地扒拉地毯的边缘,试图寻找滚落楼梯时可能留下的血迹。但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专业的清洁公司甚至连地毯都做了深度护理,任何物理证据都消失了。
江辰是个完美主义者,无论是在手术台上,还是在犯罪现场。
林薇成了家里的常客。她总是在下午过来,带着各种名贵的猫零食和玩具。她和江辰在我面前,保持着克制而疏离的距离,像一对相互扶持走出伤痛的朋友。
可我能闻到,她离开后,空气中残留的,和江辰身上同款的沐浴露香味。他们在我曾经的浴室里,共浴。
有一次,林薇抱着我,指甲轻轻划过我的背。她看着墙上我的照片,幽幽地说:江辰哥,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吗苏清她……毕竟已经走了。
江辰背对着她,正在冲泡咖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然呢她是我太太。
可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试探。
江辰转过身,端着咖啡走到她面前,用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充满占有欲的侵略性:怎么你等不及了
林薇的脸瞬间红了,眼神迷离:我只是……心疼你。
那就做好你该做的事。江辰的语气冷了下来,『项目』不能出任何差错。苏清的死,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项目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一直以为,他们杀我,是因为我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奸情。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死前的一周,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江辰的银行账户上,有一笔数额巨大的,来源不明的资金流入。我问他,他只说是科研项目的奖金。我还发现他经常深夜去医院的独立实验室,而不是常规的手术室。
我是一名法医,对异常的敏感是我的本能。我开始悄悄调查,却没想到,我的怀疑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们口中的项目,一定就是我死亡的真相。
我必须进入那间书房。
机会在一个雨夜降临。江辰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医院有急事,他穿上外套,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我屏住呼吸,听到玄关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我立刻从猫窝里窜出来,直奔书房。密码锁,我解不开。但我记得,江辰有个习惯,他会把备用钥匙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书房门正上方通风管道的内侧。这是他曾经酒后无意中说漏嘴的,一种近乎炫耀的自信,认为没人会发现。
我跳上书桌,再从书桌跃上高大的书柜。这个过程对我这具小小的身体来说,无比艰难。我好几次都差点滑下来,爪子在红木书柜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终于,我爬到了书柜顶端。我将身体探入满是灰尘的通风口,用爪子在里面摸索。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是钥匙!
我用嘴叼住钥匙,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可就在我跳下书桌的瞬间,钥匙从我嘴里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玄关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辰回来了!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我来不及捡起钥匙,也来不及躲藏。我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书房的门把手缓缓转动。
完了。
【3】
门开了。
江辰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还提着沾着雨水的外套。他的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桌、书柜上清晰的爪痕,最后定格在我脚边那把闪着金属光泽的钥匙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以为他会暴怒,会立刻掐死我这只不听话的宠物。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玩味。
他弯下腰,捡起钥匙,然后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蹲下身,与我对视。他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头,声音低沉而缓慢:小清,你想看什么告诉我,我拿给你。
他在试探我。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
给我取名小清,把我带回家,纵容我的小破坏,或许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局。他在享受这种将曾经的爱人、如今的仇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
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
他笑了,笑声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不该你碰。
他站起身,走到书柜前,用钥匙打开了最下层的一个抽屉。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抽屉里,是一沓厚厚的文件。他抽出一张,是我的死亡证明和意外保险单。受益人,是他江辰。保额,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天文数字。
你看,你为我留下了这么多东西。他晃了晃那张保险单,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得好好利用,才不辜负你,对不对
他将文件放回抽屉,重新上锁。然后,他抱起我,将我放回卧室的猫窝里。
乖乖待着,做一只猫该做的事。他拍了拍我的头,转身走进了书房,并从里面反锁了门。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屈辱和愤怒几乎将我吞噬。我不仅没能找到任何证据,反而彻底暴露了自己。江辰的警惕心只会更高,我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意识到,江辰的心理,远比我想象的要扭曲和变态。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把我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他手下的失败者。
几天后,一个人的到来,让压抑的局面出现了一丝转机。
市局的刑警,李哲。
他负责我的意外坠楼案。案子早就以意外结案,他不应该再出现。
李哲三十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不修边幅的执拗。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江辰客气地为他倒茶。
李警官,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您今天来是江辰的语气无可挑剔。
李哲没有碰那杯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小块布料碎片。江医生,我们在你太太坠楼的楼梯扶手缝隙里,发现了这个。经过比对,是属于林薇女士一件外套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江辰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薇薇是阿清最好的朋友,她经常来家里,留下点东西不奇怪。
是吗李哲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江辰的脸,可奇怪的是,林女士说她那件外套,在案发前一周就已经送去干洗,之后再也没穿过。而且,我们查了干洗店的记录,也确实如此。
江辰的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知道,阿清走后,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或许吧。李哲站起身,目光在客厅里巡视,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很可爱的猫。
是啊,叫小清。江辰的语气里带着悲伤的怀念。
李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慢慢走向我,蹲下身。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同情和探究。我不知道他看的是猫,还是透过猫,在看那个已经死去的我。
就在那一刻,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不能说话,但我可以行动。
我猛地从李哲身边窜开,跑到书房门口,用爪子疯狂地抓挠着门板,同时发出凄厉的叫声。
小清!江辰厉声喝止我。
李哲的目光却被我的反常举动吸引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看我,若有所思地问:江医生,你的猫好像很喜欢这间书房
它只是调皮。江辰走过来,想抱走我。
我躲开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抓挠着门。我记得,我曾经和李哲在一次联谊上聊过天。我告诉他,我是一个有信息洁癖的法医,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会备份,而且有自己独特的归档方式。
我希望,我的反常能让他想起什么,能让他对我家这扇禁地之门产生一丝怀疑。
或许,它只是想进去玩玩。李哲笑着说,但眼神却很认真,江医生不介意打开让我们看看吧
江辰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4】
李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江辰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你在怀疑我还是说,你想搜查我的家
江医生,你误会了。李哲的语气依旧平和,但眼神却寸步不让,我只是对一只行为异常的猫感到好奇。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他嘴上说着算了,人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是一种高明的心理施压。
江辰的目光在我、李哲和紧闭的书房门之间来回逡巡。他知道,如果他今天强硬地拒绝,只会加深李哲的怀疑。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几秒钟的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江辰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好吧,既然李警官这么感兴趣。不过里面都是些枯燥的医学文献,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书房里整洁得过分,一排排的书柜上全是厚重的医学专著。书桌上,电脑关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论文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专业。
李哲走进去,象征性地扫视了一圈。他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什么。江辰既然敢开门,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跟在李哲脚边,焦急地用头蹭他的裤腿。快看!看书桌下面!看那些被替换掉的硬盘!看那些被粉碎过的文件痕迹!
可我只是一只猫,我发出的所有信号,在他看来,都只是在撒娇。
看来确实很枯燥。李哲耸耸肩,退出了书房。打扰了,江医生。
没关系。能洗清我的嫌疑,比什么都重要。江辰大度地笑了笑,将他送到了门口。
门关上的那一刻,江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过身,一脚狠狠地踢在我的身上。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撞在墙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剧痛让我几乎晕厥过去,口中涌上一股血腥味。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的狠戾让我不寒而栗,你真的以为,你还是苏清吗
他知道了。
他不是怀疑,而是确定。他确定我这具猫的身体里,住着他妻子苏清的灵魂。
这个认知比身体的疼痛更让我感到恐惧。我最大的底牌,我隐藏在猫的躯壳下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他面前。接下来的日子,我将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撕下伪装的,真正的恶魔。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项目』是什么他蹲下来,捏住我的后颈,将我提了起来,强迫我与他对视。那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他提着我,再次走进了书房。这一次,他打开的不是抽屉,而是移动了书柜。书柜后面,竟然还有一扇暗门。
暗门后,是一个向下的楼梯。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和一丝……腐败的气味。
我的法医本能让我瞬间警觉起来。这是……一个地下实验室。
他把我带了下去。
地下室很大,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在指示灯的闪烁下,显得冰冷而诡异。最中央,是一个手术台。手术台的旁边,有几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里面浸泡着一些……人体器官。
心脏、肝脏、肾脏……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这些器官的切口平滑,摘除手法专业,但来源……绝对不是正规的医院捐赠。
看到了吗我的杰作。江辰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骄傲,传统的器官移植,排异反应和供体短缺是最大的难题。但我的『项目』,可以完美解决这一切。
他指着一个培养皿里跳动的心脏:基因重组,定向培养。我们可以像生产零件一样,生产出完美的、不会产生任何排异的『备用器官』。这是医学的未来!是上帝的权杖!
我惊恐地看着他。这哪里是医学的未来,这分明是反人类的罪行!那些器官的原材料从何而来
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死前查到的那笔巨额资金……那些深夜出入实验室的身影……
你……你用活人做实验……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心中嘶吼。
嘘。江辰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别说得那么难听。他们是『志愿者』。一些流浪汉,一些被社会抛弃的人。我给了他们新的价值。而你,我亲爱的太太,你差点就毁了这一切。
他把我扔在地上,走到一个冰柜前,拉开了柜门。
刺骨的寒气涌出。冰柜里,躺着一个人。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人。
是王叔,我们小区那个以捡拾废品为生的孤苦无依的老人。他失踪半个月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了老家。
此刻,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真相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将我凌迟。
我的死,不是因为奸情,而是因为我这个法医的职业本能,让我嗅到了江辰身上挥之不去的,死亡的气息。我成了他伟大项目的绊脚石。
现在,你都明白了。江辰关上冰柜,转身看着我,你觉得,李哲能查到什么他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真正的死因,又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哦,忘了告诉你。林薇,我亲爱的合作伙伴,她可不仅仅是提供场地和药品的兽医。她最新的研究课题,是如何完美地处理掉……实验废料。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成了冰。
【5】
江辰的坦白像一场海啸,摧毁了我最后的侥幸。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杀妻的凶手,一个出轨的渣男,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披着白大褂的反社会疯子。
而我,一只被他囚禁的猫,是他这场变态游戏中唯一的,也是最无力的观众。
从那天起,他不再对我进行任何伪装。他会在我面前,和林薇肆无忌惮地亲热,讨论着实验的每一个血腥细节。
下一个『样本』已经物色好了,城西立交桥下的一个流浪汉,无亲无故,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林薇依偎在江辰怀里,声音娇媚,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处理干净点,上次那个,差点留下手尾。江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
我蜷缩在角落,听着他们的魔鬼密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的愤怒被无力感包裹着,发酵成一种近乎绝望的仇恨。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又一个无辜的人,成为他们罪恶实验的牺牲品。
我必须行动。
李哲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我该如何向他传递信息上次在书房门口的暗示已经失败,并且让我彻底暴露。我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无法被忽视的证据。
我的目光,落在了江辰书房里那台被他当成宝贝的高精度电子显微镜上。
作为法医,我知道,有些微量物证,是常规手段无法清理干净的。比如,残留在凶器或者凶手衣物上的受害者的皮肤组织碎屑、血红蛋白结晶。
江辰杀我那天,我挣扎过,我的指甲,一定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
他或许清理了衣物,但他绝对想不到,一只猫会试图从微观层面寻找证据。
我的计划冒险而疯狂。我需要进入地下实验室,找到江辰作案时穿的衣服——他有洁癖,但更有反侦察意识,这种关键证物他绝不会轻易丢弃,只会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然后,我需要从衣服上提取到微量物证,再把它送到李哲面前。
机会很快来了。江辰和林薇要去邻市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为期两天。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们离开后,我立刻冲向书房。地下室的门,江辰并没有上锁。或许在他看来,我这只猫知道了所有秘密,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囚徒。
我冲下那阴冷的楼梯,强忍着对那些器官的恐惧和恶心,开始疯狂地寻找。我推倒了药品架,打翻了试剂瓶,像一只真正的疯猫。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底层,我发现了一个用真空袋密封的包裹。
里面是一件白大褂。
就是那件!我记得上面的一个细节,袖口处有一个被我喝咖啡时不小心溅上的、已经洗不掉的淡黄色印记。
我用尽全力,用爪子和牙齿,撕开了厚厚的真空袋。一股混杂着血腥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凑近那件白大褂,用我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嗅觉,仔细分辨着。
在衣领的内侧,我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我的香水味,以及……血的气味。
就是这里!
我用爪子尖,小心翼翼地,反复地在那个区域刮擦。我不知道能不能刮下什么,我只能赌。
然后,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如何把这些可能存在的微尘送到李哲手中
我冲上楼,来到江辰的书房。我跳上实验台,用头撞开了显微镜的防尘罩。载玻片就在旁边的盒子里。我用嘴叼出一片,放在显微镜下。然后,我回到地下室,用沾满了证据的爪子,在那片干净的载玻片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但我还不能停。
我叼起那片承载着我所有希望的载玻片,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我这具身体很轻,落地时虽然狼狈,但没有受伤。
我只有一个目标——市刑警队。
我不知道刑警队在哪里,但我记得李哲身上的味道,一种混杂着廉价烟草和熬夜后汗液的,独特的气味。我循着这股在猫的嗅觉里被无限放大的气味,在大街小巷中疯狂穿行。
城市对我来说,是一个危机四伏的丛林。飞驰的汽车,凶恶的流浪狗,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我好几次都险些被车轮碾过,被大狗追得躲进肮脏的下水道。
我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坚定。
我跑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终于在一栋挂着国徽的大楼前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我成功了。
我叼着载玻片,躲在门口的灌木丛里,等待着李哲的出现。
上午九点,李哲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桑塔纳,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就在我准备冲出去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
一个早起晨练的小女孩发现了我,她惊喜地叫道:妈妈快看,好可爱的小黑猫!
她朝我跑过来,想要抱我。我吓得连连后退,嘴里的载玻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6】
载玻片碎裂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所有的希望,我赌上一切的计划,我穿越整个城市的奔波,都在这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中,化为乌有。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的母亲连忙跑过来拉住她,嘴里说着别碰,脏。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它们在晨光下闪着绝望的光。我能感觉到,我爪子上那些微不可见的证据,已经随着玻璃的碎裂,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尘土混为一体,再也不可能被找回。
李哲停好车,正朝大门走来。他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目光扫过那对母女,最后落在了我——这只瘫坐在地上的、狼狈不堪的黑猫身上。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或许觉得我有些眼熟,但他不可能知道,这只猫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逃亡,又迎来了一场怎样彻底的失败。
我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走进那扇我永远无法踏入的大门。我们之间,只隔着几米的距离,却像隔着生与死的银河。
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席卷而来。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这个让我看到希望,又让我彻底绝望的地方。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江辰的家,我不能回,也不敢回。他回来后发现实验室的惨状和我的消失,一定会陷入疯狂。
我在城市里流浪,成了一只真正的流浪猫。我与野狗抢食,在垃圾堆里寻找果腹的食物,在冰冷的雨夜里瑟瑟发抖。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煎熬。江辰和林薇的罪行还在继续,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在今晚死去,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重生,是否只是上天对我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让我目睹罪恶,却无力阻止,这比直接死去更加痛苦。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饿得发昏,在一个后巷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这次的货很『干净』,处理起来应该不麻烦。这个声音,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是林薇。
那就好。江辰那边催得紧,『项目』到了关键期,不能出任何纰漏。另一个是陌生的男声,粗犷而沙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悄悄地从垃圾桶后面探出头。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林薇正从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手里,接过一个黑色的旅行袋。那个旅行袋异常沉重,男人递给她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
钱打你卡上了。林薇说。
合作愉快。男人压低了帽檐,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林薇提着那个黑色的旅行袋,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那辆车,是她的宠物医院的专用车。
那个旅行袋里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是样本。是又一个无辜的生命。
仇恨和愤怒压倒了恐惧。我不能再逃避了。就算是以卵击石,就算会粉身碎骨,我也要阻止她!
我从黑暗中猛地窜了出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林薇的脚踝。我张开嘴,用尽我全部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林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旅行袋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低头看到我,先是惊愕,随即转为怨毒。是你这只畜生!你竟然没死!
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地向我踹来。我敏捷地躲开,再次扑向她,用爪子在她光洁的小腿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疯了!你这只疯猫!林薇彻底被激怒了。她不顾一切地追打我,高跟鞋在寂静的后巷里发出哒哒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我一边躲闪,一边试图将她引向人多的大街。只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有人报警,她的罪行就有可能暴露。
然而,就在我即将冲出巷口的时候,一辆面包车突然疾驰而来,一个刺耳的刹车声后,稳稳地停在了巷口,堵住了我唯一的去路。
车门拉开,两个高大的男人跳了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和林薇交易的那个男人。
他们一前一后,和林薇一起,将我包围在了这个狭小的后巷里。
抓住它!别让它跑了!林薇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尖叫,我要亲手剥了它的皮!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步步紧逼的三个人,眼中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或许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但今天,我至少要拖着林薇,这个披着天使外衣的毒妇,一起下地狱。
我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准备做最后一搏。
【7】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突然照亮,伴随着一声怒喝:警察!都不许动!
是李哲!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薇和那两个男人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可置信。
李哲和他身后的几名警察迅速上前,将他们三人控制住。李哲快步走到那个黑色的旅行袋旁,用戴着手套的手,缓缓拉开了拉链。
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即便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他,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我瘫软在地,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李哲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断裂。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让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在警局的临时安置点,我从两名小警察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天我掉落在刑警队门口的,不仅仅是摔碎的玻璃。我那只在江辰的白大褂上反复刮擦过的爪子,在按上载玻片的同时,也把一些微不可见的纤维和组织碎屑,留在了我自己的爪子上。
而当我被小女孩惊吓,摔碎载玻片后,我瘫坐在地上,那些残留在爪子上的微量物证,又有一部分,印在了那片水泥地上。
李哲,这个心思缜密到近乎偏执的刑警,并没有忽略我这只行为异常的猫。他事后返回现场,让技术科的同事,对我当时停留过的那一小块地面,进行了样本提取。
他们真的在那些尘土中,发现了不属于这里的、极其微量的、混合着血迹的皮肤组织。
经过
DNA
比对,那份皮肤组织,属于我——苏清。
这个发现,彻底推翻了意外坠楼的结论,将我的案子,升级为谋杀。李哲立刻成立了专案组,对江辰和林薇进行了全天候的秘密监控。
今晚的后巷交易,他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我趴在笼子里,听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我以为的绝望,竟然在不经意间,成了最终的胜机。我用一只猫的方式,留下了法医的证据。
江辰很快也被逮捕了。专案组突袭了我们的家,在地下室里,找到了那个宛如人间地狱的实验室,以及冰柜里,王叔那具残缺的尸体。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审讯室里,江辰和林薇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他们交代了所有的罪行。
项目的全貌,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庞大。江辰负责技术核心,林薇利用她的兽医身份,处理实验废料,并负责联系那个专门为他们提供样本的犯罪团伙。几年来,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者,多达十几人。
而我,是因为在整理江辰的换洗衣物时,闻到了他身上那股不正常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的腐败气味,从而产生了怀疑。我的法医本能,让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也让我离死亡越来越近。
他们害怕我这个最懂尸体的人,会揭穿他们的一切,于是精心策划了那场意外。
一切都结束了。
案件震惊了全市。曾经的天才外科医生,温柔善良的兽医,转眼间成了人人唾弃的杀人恶魔。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我的照片也一次次出现在新闻上,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意外身亡的法医,而是揭露惊天罪案的英雄。
我的仇,报了。那些无辜的灵魂,也得到了告慰。
专案组为我这只立下奇功的警猫,申请了特殊嘉奖。李哲亲自把我从临时安置点接了出来。
他抱着我,没有带我回警队,而是开车来到了郊区的一片墓园。
他把我放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
墓碑上,是我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
上面刻着:爱妻苏清之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8】
夕阳的余晖,为整片墓园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李哲在我身边坐下,点燃了一支烟。他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你很了不起。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在对我,还是在对墓碑里的那个人说,我当了十年警察,第一次见到这么……离奇的案子。
我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第一次在江辰家见到你,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悠远,那只猫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充满了不甘和仇恨。尤其是你抓挠书房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生前跟我说过,你说,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最不让人看的地方。
他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一只猫,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还懂得传递信息
直到我的人,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提取到了你的
DNA,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他的目光转向我,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好奇,还有一丝……悲悯。
你一定……很辛苦吧他轻声问。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决堤。我不再是一只猫,我就是苏清。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在他这句话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发出低低的、呜咽般的叫声,把头埋进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皮肤。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我发泄着,手掌轻轻地安抚着我颤抖的脊背。
我们就这样,一人一猫,在我的墓碑前,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星辰满天。
都结束了。李哲站起身,掐灭了烟头,江辰和林薇,以及那个犯罪团伙的所有人,都将被判处死刑。正义虽然迟到了,但终究没有缺席。
他抱起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回家吧。他说。
他没有带我回那个充满血腥回忆的家,而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单身公寓。一个不大,但很干净的地方。空气中,依旧是他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和熬夜的味道。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难闻,反而有种莫名的心安。
他为我准备了猫粮和水,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案卷。
我没有去打扰他。我跳上窗台,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的大仇得报,罪人伏法。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但此刻,我的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复仇。如今,复仇结束了,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依旧被困在这具猫的身体里,无法言语,无法回归我原本的生活。我是一个活在夹缝中的,不被承认的灵魂。
接下来的日子,我该何去何从
就在我陷入迷茫时,我的身体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搐。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来,像潮水一样,迅速淹没了我的意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窗外的灯火,变成了一团团摇曳的光晕。
李哲的身影,从书房里冲了出来,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小清!小清你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掌正抱着我,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
我的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流逝。
或许,我的重生,本就是一场有时限的奇迹。它的使命,就是为了揭露真相,讨还公道。如今,使命完成,我也该退场了。
也好。
死亡对我来说,或许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看到墓碑上那个笑靥如花的我,正在向我挥手。她的眼神温柔而释然。
再见了,江辰。再见了,林薇。
再见了,李哲。
再见了,这个我曾深爱过,也曾无比憎恨过的世界。
【9】
意识的剥离,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我仿佛挣脱了沉重的枷锁,化作一缕青烟,向上,向上,不断地飘升。我低头,能看到李哲抱着我那具小小的,已经失去生机的猫的身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我看到他把我埋在了我墓碑的旁边,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警猫小清之墓。
我看到江辰和林薇被押赴刑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脸上没有悔恨,只有恐惧。
我看到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无辜的灵魂,在我身边聚集。他们不再是冰柜里残缺的尸体,不再是旅行袋里冰冷的样本,他们恢复了生前的模样,有白发苍苍的王叔,有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他们对我微笑着,对我鞠躬,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际。
他们,都解脱了。
而我,似乎成了最后一个滞留者。我漂浮在城市上空,像一个孤独的幽灵,俯瞰着人间百态。我看着李哲日复一日地奔波在各个案发现场,为更多的冤屈者寻找真相。我看着我的父母,在我的墓前献上一束白菊,老泪纵横。
我看到了太多我生前不曾注意的、死后无法触及的悲欢离合。
仇恨的火焰熄灭后,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虚和对生命的重新审视。我开始思考,我存在的意义,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复仇吗
我是一名法医,我的职责是为死者言,为生者权。我揭露了江辰的罪行,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无法为自己发声的受害者。我的重生,我的复仇,本质上,是我作为一名法医,最后一次履行我的职责。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直束缚着我的那股无形的执念,似乎悄然松动了。
我不再执着于我是谁、我该去哪。我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感受这个世界。我感受风穿过我的身体,感受阳光的温度,感受城市夜晚的喧嚣与寂静。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年,还是十年。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来到那片墓园。李哲也来了。他已经不再年轻,两鬓染上了风霜,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已经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刑侦总队长了。
他带来了两束花,一束放在我的墓碑前,一束放在小清的木牌前。
他絮絮叨叨地像个老朋友一样,讲着警队里的新人,讲着新破获的案子,讲着他女儿考上了医学院,立志要成为一名像我一样的法医。
她说,你是她的偶像。李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放心,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一些。总有人,在为了正义而努力。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其中一片,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愣了一下,伸手将那片落叶拈了下来。他看着那片落叶,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仿佛透过这片叶子看到了什么。
他笑了,释然而温暖。
是你吗他轻声问。
我没有回答。
我也笑了。
那一刻,我感觉到,最后的一丝牵挂,也消失了。我的灵魂,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和透明。
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10】
我以为那会是终点,是灵魂的彻底消散,是回归虚无。
然而,当意识再次凝聚时,我闻到的,是婴儿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和医院里那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洪亮,充满了生命力。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模糊,但这一次,我看到了一张温柔的、带着泪水的女人的脸。她旁边是一个高大的、同样眼含热泪的男人。
老公,你看,她睁开眼了。女人喜极而泣。
我看到了。我们的女儿……真漂亮。男人小心翼翼地,用他粗糙的指腹,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着。这个怀抱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满溢而出的爱。
我的心脏,以一种全新的,强健有力的节奏,在胸腔里跳动着。
这一次,我不再是苏清,不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我不再是那只孤独、绝望的黑猫。
我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消防员。我的母亲,是一名小学老师。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很温暖的名字,叫安安,平安的安。
我的人生,从仇恨和黑暗的终点,重新回到了爱与希望的起点。
我保留着前世所有的记忆,但那些记忆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变成了我灵魂深处最宝贵的财富。它们让我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脆弱与可贵,更懂得正义与良知的重量。
我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学习走路,学习说话,上学,读书。
我没有再选择成为一名法医。那段记忆太过沉重,我把它和我前世的名字一起,永远地封存了起来。
我选择了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我见过太多的罪恶源于扭曲的内心,太多的悲剧始于无法疏解的执念。如果说,法医是在尸体上寻找真相,那么我希望,我能在一个人的心里,找到阻止悲剧发生的光。
我遇到了李哲的女儿。她真的成了一名非常优秀的法医,眉宇间,有我当年的影子,但比我更多了几分阳光和坚韧。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常常跟我提起她父亲口中那个传奇的警猫故事,把它当成一个激励自己前行的都市传说。
我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听着。
有一次,年事已高的李哲,来我的诊所看望女儿。他已经退休了,精神却依旧矍铄。
我们坐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喝着下午茶。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探究和恍惚。
安医生,他忽然开口,我总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杯沿的暖意,传到我的指尖。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吗我说,很高兴认识你,李伯伯。
阳光穿过玻璃,洒在我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这一次,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