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猪圈边舀粪时,故意让黑褐色的粪水溅到李老栓裤腿上。他骂骂咧咧地踹我后腰,力道狠得像要把骨头踹断——可他不知道,那溅在布纹里的,是我刚捏碎的痒蛊卵。
三天后,这男人会在炕上抓得皮开肉绽,连骨头缝里都像爬满了蚂蚁。
就像现在没人知道,我这双被粗布袖子遮住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银蚕蛊的磷光。它们能顺着月光钻进毛孔,在第七天勾走人的魂魄。
我是阿蛊,湘西十万大山里最会装软柿子的苗蛊传人。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衫,头发用草绳捆着,见人就缩脖子,被老太太用拐杖敲腿时,眼泪掉得比谁都快。
他们买我来当生娃的牲口,却不知我腕间那根蛊丝红绳,新结的扣早为黑沟村备好了——师父说断了香火就行,可这群把女人当牲口卖、把柴房当坟地的恶鬼,配得上更疼的死法。
此刻灶膛里的火正旺,映得我眼底发烫。前几个被埋在乱葬岗的媳妇,坟头草该有半人高了吧
我往灶里添了把柴,听着外面李老栓和人划拳的吆喝,慢慢笑了。
宴席的水缸里,牵机蛊的引子正在悄悄渗开。无色无味,却能让他们在第七天,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四肢抽搐,蜷成一团活活痛死。
而我要做的,只是继续当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等着看这场好戏开锣。我叫阿蛊,名字是师父取的,她说我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从记事起,我就在湘西十万大山里跟师父学蛊,养的第一只蛊是只指甲盖大的银蚕,如今它已能顺着月光游弋,钻进人的毛孔里勾魂摄魄。
二十岁这年,师父把我叫到跟前,指着后山那棵千年古榕说:山下有个叫王翠兰的姑娘,被她爹娘卖进了黑沟村,三天前托山风传信,说要被折磨死了。你去趟黑沟村,把她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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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腕间用蛊丝编的红绳笑了:带出来容易,可黑沟村那种地方,怕是得给他们留点念想。
师父眼尾的皱纹里盛着笑:别弄出人命,断了人家香火就行。
于是三天后,我成了人贩子手里最乖巧的货。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草绳随便捆着,见了人就低头,问话只敢小声答,被推搡时故意踉跄几步,露出细瘦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我用胭脂虫血混着薄荷膏画的,看着吓人,实则一碰就掉。
人贩子把我推进黑沟村那间破土房时,我闻到了满屋子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藏在炕洞的方向。
老栓家的,人给你带来了!人贩子拍着门框喊,这丫头片子听话,能生养,五百块钱不亏!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挪出来,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三遍,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胳膊:骨头这么细,能干活吗
我故意疼得龇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能、能的,我会洗衣做饭,还会喂猪……
娘,让她进来吧。里屋又传来个男人的声音,粗哑得像磨过砂纸。
老太太这才松了手,往旁边挪了挪。我低着头往里走,眼角的余光瞥见炕沿上坐着个男人,三十来岁,满脸横肉,左手缺了根小指,裤脚沾着泥,指甲缝里是黑褐色的垢。
他就是李老栓,我名义上的男人。
1.
头三天,我确实是个标准的软柿子。
老太太,也就是李老栓的娘,总爱指使我干这干那。天不亮就让我起来挑水,井在村口,来回得走二里地,她偏要我用那只裂了缝的木桶,水洒出来半桶,她就拿拐杖敲我的腿:丧门星!这点活都干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李老栓更绝,晚上总爱往我身边凑,嘴里喷着酒气:小娘们,既然买了你,就得尽本分。
我每次都吓得缩到炕角,抱着膝盖发抖,眼泪掉得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大哥,我、我怕……我还小……
他大概觉得逗我挺有意思,每次都哈哈笑,骂句没用的东西,然后倒头就睡。
村里人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
老栓家这媳妇看着太瘦了,怕是不经折腾。
瘦点好,听话!不像前几个,又哭又闹的,最后还不是……
嘘!少说两句!
我低着头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柴火,映得我眼底发烫。前几个看来王翠兰不是第一个被卖到这儿的。
第四天早上,老太太让我去给猪圈冲粪。那猪圈年久失修,粪水积了半尺深,她递过来一个破瓢:舀到后院的菜地里去,浇菜!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粪水,胃里一阵翻腾,小声说:奶奶,我、我来例假了,不能碰脏东西……
这话在山里是大忌,女人来例假碰了粪水,会冲撞神灵。老太太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骂道:装什么金贵!山里的女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赶紧去!
她的拐杖又挥了过来,这次我没躲。拐杖落在背上,不重,但足够让我疼得蹲在地上。
就在这时,李老栓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抬脚就踹在我后腰上:懒货!我娘让你干活你敢不听
这一脚挺狠,我故意顺着力道滚出去老远,额头磕在石头上,咚的一声闷响。
血立刻流了下来,顺着眉骨滑进眼里,火辣辣的。
我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李老栓和老太太都愣了,大概没想到我这么不经打。
栓子,你下手太重了……老太太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什么担忧。
李老栓啐了一口:晦气!死不了就赶紧起来干活!
我慢慢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血,血混着灰,糊了半张脸,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我这就去……我声音发颤,拿起破瓢,一步一晃地走向猪圈。
他们没看到,我弯腰舀粪水时,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捏碎了一颗米粒大小的东西——那是我养的痒蛊,遇水即活,能顺着皮肤钻进人的毛孔,三天后发作,浑身奇痒无比,抓得皮开肉绽也止不住。
我故意把瓢里的粪水晃出来一些,溅到了李老栓的裤腿上,还有老太太的布鞋上。
他们嫌恶地躲开,没当回事。
当天晚上,我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脸烧得通红(其实是抹了点红藓膏)。老太太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眉道:烧得这么厉害,别是要死了吧
李老栓不耐烦:死了就再买一个!
我心里冷笑,你们倒是想。
半夜,我趁他们睡熟了,悄悄爬起来。从头发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我早准备好的瞌睡蛊,用晒干的合欢花粉和萤火虫翅膀磨成的,点燃了能让人睡得跟死猪一样。
我把纸包点燃,放在窗台上,让烟顺着缝隙飘进里屋。
然后,我摸黑溜出了门。
我知道王翠兰在哪。白天冲粪水时,我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艾草味——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腿不好,师父给过她一瓶艾草膏,说能缓解疼痛。那味道很淡,但瞒不过我。
她被关在村西头的柴房里。
柴房的锁是把旧铜锁,我用根细铁丝捅了两下就开了。
里面黑乎乎的,借着月光,我看到角落里缩着一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像枯草,身上盖着一件破棉袄。
2.
王翠兰我轻声喊。
那人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看到是我,又愣住了:你是……
我是来救你的。我走到她跟前,师父让我来的。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抓住我的手,手凉得像冰:阿蛊!真的是你!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人了……
她哭了起来,哭得浑身发抖。
别哭,我们得赶紧走。我扶起她,你的腿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能走几步,但走不快……他们看得紧,白天根本出不去。
没关系,今晚我先带你出去躲起来,等天亮了再想办法离开村子。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师父给你的,你先涂上,能让腿利索点。
她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眼泪又掉了下来:谢谢你,阿蛊……谢谢你还来救我。
别谢了,我们快走吧。我扶着她,悄悄往村外走。
黑沟村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向外面。我们刚走到村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站住!你们要去哪
是李老栓!他怎么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李老栓和几个村民正拿着火把和木棍追过来。
不好,被发现了!我心里暗骂一声,对王翠兰说,你先往山上跑,我来挡住他们!
王翠兰摇摇头: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别废话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推了她一把,记住,一直往山上跑,别回头!
说完,我转身迎向李老栓他们。
小娘们,你敢带她跑李老栓目露凶光,手里的木棍挥了过来,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侧身躲开,故意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哭喊道,是她逼我的,她说要是我不带她走,她就死在我面前……
李老栓他们愣了一下,看向王翠兰逃跑的方向。
追!把那个贱人追回来!李老栓喊道。
几个村民立刻追了上去。
李老栓则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拽了起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手劲很大,疼得我眼泪直流。但我知道,我成功了,至少王翠兰有机会跑掉了。
3.
我被李老栓拖回了家,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
他用皮带抽我,用脚踹我,老太太在一旁煽风点火:打!往死里打!让她知道厉害!敢跟我们耍花样,反了天了!
我蜷缩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惨不忍睹,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
王翠兰跑了吗应该跑了吧。只要她能跑出黑沟村,就能找到师父,到时候……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找到了!找到了!
那贱人躲在山洞里了!
把她带回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不一会儿,王翠兰被两个村民拖了回来,她的脸上满是泥土和泪水,腿好像又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李老栓看到她,眼睛都红了,冲上去就要打她。
王翠兰突然尖叫起来:不是我要跑的!是她!是阿蛊让我跑的!她说她能带我出去,让我跟她一起走!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怎么能这么说
李老栓也愣住了,转头看向我。
王翠兰哭得更凶了:真的是她!她还说,她是苗蛊传人,能毒死你们全村人!她说她是故意被卖到这里来的,就是为了报复你们!
我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她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好让自己脱身。
李老栓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是苗蛊传人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懦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是又怎么样我看着他,淡淡地说。
好!好!好!李老栓连说三个好字,怪不得你这么大胆子,敢在我们黑沟村耍花样!原来是个会下蛊的妖人!
老太太也吓得后退了几步,指着我:妖女!你这个妖女!
周围的村民也炸开了锅。
怪不得前几个媳妇都活不长,难道是被她下蛊害死了
太可怕了!我们村怎么会招来这种妖女
不能留着她!赶紧把她打死!
李老栓从墙角抄起一把锄头,恶狠狠地向我砸来:我打死你这个妖女!
我侧身躲过,同时从袖子里甩出一把蛊粉。
蛊粉落在李老栓的脸上,他顿时惨叫起来,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那是我用辣椒面和辣蛊混合制成的,虽然伤不了命,但能让他疼上三天三夜,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村民们都被吓住了,不敢再上前。
我看着王翠兰,她吓得瘫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自己吗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轻声说,你觉得他们会信你吗一个和苗蛊传人混在一起的人,他们敢留吗
王翠兰的脸色变得惨白。
把她也绑起来!有村民喊道,她肯定也会下蛊!
立刻有几个村民上前,把王翠兰也绑了起来。
我被关在了柴房里,和王翠兰一起。
4.
柴房里又黑又冷,王翠兰一直在哭。
阿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她哽咽着说,我怕他们打死我……我想活着出去……
我没理她。
我在想,师父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在这种绝境中。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也好,这样一来,我就没什么顾忌了。
本来还想留他们一命,只是断了香火就行。但现在,他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想置我于死地,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被关在柴房的第三天,村里来了个高人。
据说是邻村的一个道士,懂点道法,能破解蛊术。
李老栓的眼睛还没好,他娘就把那道士请来了,想让他给我下符,治住我。
道士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装模作样地在柴房门口跳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他让村民把我从柴房里拖了出来,要给我贴符咒。
我看着他那副装神弄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道士瞪了我一眼。
我笑你连符都画错了。我说,你这符上的朱砂里掺了狗血,对付一般的邪祟还行,对付我,没用。
道士的脸色变了变:胡说八道!我这可是祖传的符咒,专治各种妖邪!
是吗我伸出手,掌心向上,那你敢把符贴在我手上吗
道士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被我说中了,心里没底。
李老栓的娘在一旁催促:道长,别跟她废话!赶紧给她贴上!
道士咬了咬牙,拿起一张符,就要往我手上贴。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突然反手一抓,把他的手抓住了。
同时,我藏在指尖的腐蛊顺着他的皮肤钻了进去。
腐蛊是用腐肉和蜈蚣炼制的,不会立刻发作,但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变得虚弱不堪,最后像烂泥一样死去。
道士只觉得手上一麻,然后就没什么感觉了。他甩开我的手,骂道:妖女!竟敢暗算我!
他也顾不上贴符了,捂着胳膊就跑了。
5.
村民们更害怕了。
连道长都治不了她……
这可怎么办啊
要不……把她放了吧
李老栓的娘一听就急了:放了她那我们村不就完了她肯定会报复我们的!
那也不能一直把她关着啊……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我说话了。
我可以不报复你们。我说,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村民们都看向我。
把王翠兰放了,让她走。我说,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懂什么蛊术,你们留着她也没用。
王翠兰惊讶地看着我。
李老栓的娘犹豫了一下,说:放了她可以,但你得保证不害我们村里人。
我保证。我说,只要你们别再惹我,我就不会对你们下手。
他们大概是真的怕了,竟然答应了。
王翠兰被放走的时候,走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走了。
我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我,也该开始我的计划了。
黑沟村有个规矩,每年秋收后,全村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顿饭,说是庆祝丰收,其实就是村里的几个老东西借机敛财。
今年的秋收刚过,他们果然要办宴席。
李老栓的娘大概是怕我捣乱,特意来跟我说:宴席那天,你就在家待着,别出去乱跑。我们会给你留饭的。
我点了点头:好。
她大概以为我真的会听话,放心地走了。
宴席当天,村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锣鼓声从村头传到村尾,混着男人们划拳的吆喝和女人孩子的笑闹,倒是有几分虚假的喜气。我坐在柴房的门槛上,看着墙角那丛被踩烂的凤仙花——那是王翠兰刚被关进来时,偷偷种的,说等花开了,染个红指甲也算没白活。
如今花烂了,人跑了,只剩我手里这只刚养好的牵机蛊。
蛊虫装在琉璃小瓶里,像一汪流动的琥珀,遇酒则融,入腹后七日发作,发作时人会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四肢抽搐,最后蜷成一团,活活痛死。师父说这蛊太毒,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可黑沟村的人,配得上。
日头偏西时,李老栓的娘果然端来一碗饭,上面飘着几块肥肉。她眼神躲闪,把碗往地上一墩:吃吧,安分点,别给我惹事。
我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扒拉着饭,忽然抬头笑了:奶奶,村里办宴席,就缺个烧火的吧我去帮忙呗,总比待着闲得慌。
老太太愣了愣,大概没想到我会主动干活。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脸上没什么异样,只当我是被打怕了,哼了一声:想去就去,别乱说话,更别碰桌上的东西!
哎,知道了。我低头应着,嘴角的笑意却没达眼底。
厨房在祠堂后院,七八个妇女围着灶台忙得团团转,大铁锅里炖着猪肉,香气飘出老远。我刚进去,就有人朝我啐了一口:妖女还敢出来
我装作没听见,拿起旁边的柴禾往灶膛里塞。柴火噼里啪啦地响,映得我脸发烫,也正好遮住我往大瓮里撒东西的动作——那是牵机蛊的引子,无色无味,混在水缸里,能顺着水流渗进每一口锅里、每一只碗里。
动作快点!没吃饭吗一个胖女人推了我一把,她是村支书的老婆,前几天还撺掇着李老栓把我沉塘。
我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柴掉在地上,恰好砸翻了脚边的油桶。金黄的菜籽油淌了一地,胖女人尖叫着跳开,新买的布鞋沾上了油,气得抬手就打:你个丧门星!故意的是不是
我抬手挡了一下,她的手正好撞在我藏着蛊虫的琉璃瓶上,瓶子碎了,里面的牵机蛊混着我的血,滴落在她手背上。
啊!我的手!她突然惨叫起来,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像是被毒虫咬了。
其他人吓得往后退,没人敢上前。我看着她在地上打滚,疼得涕泪横流,轻声说:这叫『反噬』,谁让你手不干净呢。
老太太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脸都白了。她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吼道:把她拖走!快把她拖走!
两个男人上来架我,我没反抗,乖乖地被拖回柴房。他们锁门时,我听到老太太在外面哭:造孽啊!这妖女留不得!等宴席散了,就把她绑了沉塘!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祠堂那边传来的划拳声,慢慢笑了。
沉塘怕是等不到了。
宴席散时,天已经黑透了。村民们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往家走,一路上骂骂咧咧,说着荤话。我趴在门缝上看,看到李老栓被人架着,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还喊着:再喝……再喝一杯……
他大概忘了,三天前被我泼了粪水的裤腿上,还沾着痒蛊的虫卵。
果然,后半夜就出事了。
先是李老栓,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抓挠,嘴里喊着痒,抓着抓着就开始哭,说骨头缝里都在痒。老太太吓得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可医生也没见过这种怪病,只能开点止痒药膏,根本不管用。
接着,是村支书家。胖女人的手肿得像个馒头,开始流脓,整个人发起高烧,胡言乱语。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开了锅。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痒,有的还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有人说这是中了邪,是我这个妖女搞的鬼,嚷嚷着要把我拉出来烧死。
他们砸开柴房的门时,我正坐在草堆上,慢条斯理地用凤仙花汁染指甲——那是我昨天趁他们不注意,从墙角挖的根,泡在水里发了芽。
妖女!是不是你干的一个老头举着拐杖冲过来,他是村里的老族长,昨天宴席上喝得最多。
我抬起头,指甲染得鲜红,在昏暗的柴房里像抹血。是又怎么样
你!你这个毒妇!老族长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们全村人!
哪里得罪我了我笑了,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你们买女人,关女人,打死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没数吗王翠兰的腿是怎么瘸的前几个被你们买回来的媳妇,埋在哪片坟地里你们把人当牲口,现在轮到自己遭殃了,就问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他们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有人想反驳,却被我眼神里的冷意冻住了。
我本来只想带王翠兰走,是你们逼我的。我看着他们,是你们的贪婪和恶毒,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是老族长。他蜷缩着身体,四肢扭曲,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吐出白沫,正是牵机蛊发作的样子。
其他人吓得四散奔逃,却没跑几步就倒了下来,有的痒得满地打滚,有的开始抽搐,有的直接吐了血。
整个黑沟村,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李老栓也倒了,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恐惧,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老太太趴在他身边哭,哭着哭着也开始抽搐,最后和他儿子一样,蜷成了一团。
我站在一片哀嚎中,染着红指甲的手轻轻拂过鬓角。阳光透过柴房的破洞照进来,落在我脸上,暖融融的。
师父说,蛊是双刃剑,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以前我总觉得,救人是本分,杀人是无奈。但现在我懂了,对付恶鬼,就得用更狠的手段。
我走出柴房,村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惨叫声。我没回头,沿着那条唯一的路往外走。
山风卷着草木的清气漫过来时,我已走出黑沟村半里地。
腕间的蛊丝红绳在风里轻轻晃,新结的那个扣蹭着皮肤,像颗没长熟的刺果。我抬手摸了摸,绳结的棱角被体温焐得软了些——那是王翠兰的份,从此她是死是活,是藏在哪个山坳里晒谷,还是跟着货郎跑了远路,都与我阿蛊无关了。
路尽头的野菊开得正疯,黄灿灿的一片,沾着清晨的露水。我蹲下身,掐了朵最大的,别在发间。指尖还留着凤仙花汁的腥甜,红得像血,在苍白的指节上洇开浅浅的晕。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是山崩,又像是无数人同时没了声息。我没回头。
那口井里的银蚕蛊该醒了。它们会顺着水流钻进田垄,爬进灶台,缠上每粒种子、每根柴禾。十年内,这里长不出能吃的庄稼,养不活会叫的牲口,连野草都该带着蛊虫的腥气。
师父说,断了香火就行。我没不听。
风把发间的野菊吹得晃了晃,花瓣落了一片在地上。我站起身,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腿,继续往前走。
路是新踩出来的,泥土里混着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可这疼多好啊,比柴房的霉味清透,比祠堂的酒气干净,比那些人眼里的贪婪和恶毒,要实在得多。
红绳在腕间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在应和。
前面的山口亮得很,太阳正从山尖上爬起来,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终于能伸直的胳膊。我迎着光走,看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晃,忽然想笑。
这世上的路,从来都不是谁牵着谁走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