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海临潮事 > 第7章 未寄出的家书

孟溪把最后一份港口污染检测报告叠好时,晨光已经漫过窗台。台灯的光晕在报告上投下圈淡淡的黄,像极了大学宿舍那盏老台灯——那时唐渝总爱借着这灯光啃审计学课本,姜堰蹲在旁边的地上,用废报纸练字,说“以后写笔录要工整”。
“你看这个数据,”唐渝用红笔圈出检测报告上的重金属含量,“超标三十倍。渔民说最近海里的鱼都长了怪斑,郑秀兰的小孙子上周查出了铅中毒,医生说跟长期吃近海的鱼有关。”她忽然顿住,指尖在“沧州港”三个字上停了很久,“记得吗?大三那年暑假,我们去海临渔村实践,姜堰跳进海里救了个溺水的小孩,上来时腿被礁石划了道深口子。”
孟溪的笔在纸上洇出个墨点。那年夏天的海水是碧绿色的,姜堰抱着浑身湿透的小孩往沙滩跑,海水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滴,在沙地上拖出条长长的水痕。唐渝蹲在礁石上给他包扎,骂他“逞英雄不要命”,他咧着嘴笑,说“那孩子比我金贵”。后来那小孩的爷爷送了他袋晒干的海带,说“海里的东西,能补身子”,姜堰宝贝得不行,分给他们仨一人一把,自已留了最碎的那点。
“那小孩叫郑小海,”孟溪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郑秀兰的孙子。昨天看照片,他脖子上挂着块长命锁,跟当年姜堰送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唐渝的眼眶热了。她记得那块长命锁,是姜堰用”。姜堰摸着额头笑,说“就是有点疼”,唐渝当时偷偷在他碗里多夹了块红烧肉,说“补补就不疼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像谁在轻轻叹息。孟溪想起沈清老师寄来的日记本里,有一页写着:“小堰今天来借书,说所里让他别管渔民的事,他红着眼说‘沈老师,我让不到’。这孩子,跟他爹一样犟。”
“周航刚才发来消息,”唐渝看着手机屏幕,“说他在父亲的旧工具箱里找到个u盘,里面有段录音,是周父和姜堰的对话,时间是周父‘意外’坠楼前一天。”
孟溪按下播放键,电流声里传来周父的声音,带着点焦虑:“小姜,这批钢材有问题,用在填海工程里会出大事,我已经把检测报告藏好了……”
姜堰的声音很低,像在压抑什么:“周工,您把报告给我,我来处理。最近港口不太平,您别露面。”
“那你小心点,”周父顿了顿,“我听说苏鹤辞都打过招呼了,不让查……”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唐渝的手指在播放键上敲得发白:“你听到了吗?他知道!他明明知道钢材有问题,知道周父有危险,却……”
孟溪的指节捏得泛白。她想起去年在海临旧书店,老陈说姜堰有次喝醉了,抱着本《人民警察法》哭,说“我对不起沈老师,对不起那些信我的人”。当时她以为是醉话,现在才明白,他心里压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愧疚。
“你看这份举报信,”唐渝从卷宗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郑秀兰的丈夫写的,2003年寄给省纪委的,说港口的沙子里能看出锈迹,怀疑用了废钢材。举报信被退回来了,上面批着‘查无实据’,签字的是高建民。”
孟溪忽然想起姜堰后颈的月牙疤。有次在宿舍洗澡,他指着那疤笑说“这是我的警钟,时刻提醒我别跑偏”。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像海临的灯塔,亮得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角落。
“老周说苏鹤辞的秘书又来电话,”唐渝把录音笔收好,“确认明天的饭局定在十二点,还说姜堰特意让人备了瓶1998年的茅台,说是‘咱们四个当年常喝的牌子’。”
孟溪的嘴角勾起抹苦笑。她记得那酒,是苏鹤辞偷拿他父亲的,四个人在宿舍分着喝,姜堰喝了两口就脸红,说“这酒太烈,不如沈老师泡的梅子酒”。唐渝当时笑他“没见过世面”,现在才知道,最烈的从来不是酒,是人心。
“明天穿什么?”唐渝打开衣柜,里面挂着件米白色风衣,“这件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说‘穿上像能挡风的人’。”
孟溪望着窗台上那盆绿萝,叶片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往下滑,像谁在悄悄流泪。她想起大学毕业那天,四个人在香樟树下约定,十年后再回海临,看看渔村的变化,看看那片被他们护着的滩涂。
“穿那件白衬衫吧,”孟溪说,“你记得吗?当年去渔村普法,你就穿的这件,渔民说你像‘从天上来的仙女’。”
唐渝笑了,眼眶却红了:“那时侯姜堰总跟在你身后,像个小跟班,你说东他绝不往西。”
夜色漫进办公室时,孟溪把那封姜堰写的举报信放进卷宗。信纸上的红手印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像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她知道,明天的饭局不是叙旧,是摊牌——那些藏在举报信里的红手印、录音笔里的叹息、日记本里的愧疚,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走廊里的时钟敲了九下,老周进来提醒:“孟主任,明天的车八点到楼下。”
孟溪点点头,忽然说:“帮我准备份礼物,就买那本新版的《环境保护法》,扉页上写‘送给不忘初心的人’。”
唐渝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再买本《刑法学原理》,跟当年唐渝送他的那本一样。”
窗外的月光落在卷宗上,把“姜堰”两个字镀上了层银辉。孟溪想起他在举报信末尾写的那句话:“我相信总有一天,阳光会照进每一个角落。”
或许,那一天不远了。她想。
夜深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孟溪把那本《环境保护法》放进包里,指尖在“不忘初心”四个字上轻轻敲着。她知道,明天的酒桌上,有人会醉,有人会醒,而那些刻在时光里的誓言,终将像海临的潮水,在退去之后,露出最坚硬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