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杏儿被沈桃桃扶着,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混着泥点和血污,糊得脸上花一块白一块。
“杏儿姐,你怎么样?是不是伤着了?”沈桃桃紧紧抓着万杏儿的手腕,生怕她下一刻就倒下去。
万杏儿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嘴唇,疼得她“嘶”了一声。
她摆摆手,“没……没事儿,就是刚站起来起猛了,眼前有点黑,缓缓……缓缓就好。”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眩晕感。目光扫过地上依偎着的母子俩,又看向旁边激动得抹眼泪的刘七,定了定神,“这位小哥……”
“哎!哎!万……万姑娘,叫小的刘七就行,您吩咐。”刘七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看向万杏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今天要是母马难产而死,他的脑袋估计也交代在这了。
万杏儿对他来说,就是天降的仙女。
“母马刚生完,虚得很,不能受风,马厩挡严实点,最好点上火盆,烧旺点,不能熏着但得暖和……草料要换干净的,温水里面记得加一点盐,就一点点,别多了,让它自己慢慢喝。”
万杏儿又想了想,叮嘱道:“小马驹让它自己吃奶别硬拽,母马护崽会急,你守着点母马,要是还流血或者不吃东西,立刻叫我。”
刘七听得连连点头,生怕漏掉一个字:“是!是!万姑娘,小的记住了。挡风点火,温水加盐,看着母马和小马,记住了!都记住了!”
万杏儿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虚脱地晃了晃,全靠沈桃桃死死撑着才没倒下。
沈桃桃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她看着万杏儿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袄,沾满了泥污和血渍,好像受了原主记忆的影响,她心里那股酸涩的疼惜又翻了上来。
她和谢云景眼神交换后,扶着万杏儿,慢慢走出马厩。
西北风打着旋扑面而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杏儿姐……”沈桃桃猜到了可能,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也来这宁古塔了?万大叔,万大娘他们……”
万杏儿脚步一顿。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灰霾。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渍的破棉鞋,语气有些沉重:“我家……也被流放了。”
果然,除了流放,谁来这地狱啊!
可万大叔只是个马官,天天就是和马打交道,两条腿的活人都见不到几个,怎么会被流放,“为什么?万大叔……他不是在上林苑当差吗?一个养马的官……能犯什么大错?”
万杏儿扯了扯嘴角,“春猎的时候,云贵妃的小儿子在皇家猎苑,不知怎么就惊了马,摔断了腿昏迷不醒……我爹就是那片猎苑管马的,上头说是马没养好才惊了贵人,就判了我们抄家流放。”
沈桃桃心底五味陈杂,除了愤怒,更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荒谬感。
普通人,只是贵人泄愤的工具,她们甚至都不需要用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
眨眼间,任凭心意翻覆,草菅人命。
简直就是昏君。
这个王朝,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虽然万杏儿一直故作轻松,但她看着万杏儿那张蜡黄消瘦的脸,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还有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想想当年在京城,那个穿着绸缎裙子,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笑容的杏儿姐。一股难言的酸楚和心疼,涌上心头。
“杏儿姐……”沈桃桃抓紧了她的手,“这一路……你们受苦了……”
万杏儿看向沈桃桃,眼睛里那层灰霾似乎淡了些。
她摇摇头,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丝庆幸,“还……还好,押送的官差姓王,是个小旗官。以前在京郊,他的马得了急症快死了,是我爹连夜给救回来的,他念着旧情,路上没为难我们,还给点热水干粮,就是越走越冷,风像刀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驿站周围忙碌的人群,有的奔赴远处正在夯筑的城墙轮廓,有的跑向荒原上那热火朝天的开荒地点,眼睛里全是闪过茫然和困惑。“来之前,他们都吓唬我,说宁古塔是冰雪地狱,遍地是冻死饿死的尸体,这里的守军更是牛鬼蛇神专吸人血,宁古塔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我到这一看……”
万杏儿的声音带着一点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好像……不是这样啊?而且我们刚到这里,就看到了你爹,好像还在指挥着士兵呢!我爹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沈伯父见到我们连忙唤人开了囚车,我问你在哪,他们就指了指马厩,然后就让我过来了,都没为难我们……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沈桃桃那张明显圆润了不少的脸上,“桃桃!你好像比在京城还……还胖了!”
沈桃桃:“……”
她嘴角猛地一抽,额角瞬间滑下三道黑线。胖了?她那是被何氏一天三顿外加谢云景的宵夜硬生生喂出来的,是幸福的肉肉。
万杏儿那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表情,让沈桃桃张了张嘴,想吐槽。可看着她那双真诚困惑的眼睛,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算了。
跟一个刚掏完马屁股,脑子可能还有点缺氧的人,解释不清。
她只能干笑两声,打着哈哈。一把拽住万杏儿,拖着她就往沈家木屋走去。万大叔和万大娘应该已经被她爹领回去了。
“走走走,先回家。回家再说,万大叔万大娘肯定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