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掌政公主 > 第一章

本宫与周将军的婚事,当时被评价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是他。
牛粪是我。
不因别的,只因长公主在成亲前便情人遍地,早已是枝挂在墙头的红杏了。
1
本宫头疼。
众人皆知长公主安富尊荣,无忧无虑,却不知她此时正在因为记错驸马回京的时间,一不小心被其捉奸而十分头疼。
小翠瞟了我一眼:殿下不是记错,是压根不记得吧。
瞎说什么大实话。
但我还是嘴硬地自己原谅自己:本宫事务繁忙,记错也难免。
况且分明是他提前回了,若再晚些,便不会见着小李。我继续辩解。
这是真的。
周季衡在外征战的两年,没少给我写信,我也都会抽空看几眼。
为了回报他这份心意,我把一些没用的桃花给清干净了。
今日在书房不舍地拉我手的小李就是最后一个。
等他把他爹手里侵占百姓田产的官员名字吐干净了,我正打算遗憾地告诉他我俩不合适的时候——
殿下,我回来了。
是的,我的正宫驸马周季衡,他推门而入,给撞见了。
我蹭一下就抽回被小李拉着的手,保持仪态,强装镇定: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信上……说的是何时回京来着
周季衡脸上的笑在看到小李的一刹那消失无踪,默默盯向我缩回去的手,顺着话往下说:臣突然回来,打搅到你们了。
而后又默默转身离去,走时居然还把门给带上了。
他在生气我有些摸不准。
殿下阅男无数,情人遍地,竟连这都看不出吗小翠一语点破,驸马这身便装分明是为了不引人耳目,提前抛下大部队提前回来看您。
小翠端来花瓣水给我净手后,又二次利用把水拿来擦方才小李碰过的桌案。
她埋头干活,边道:殿下去哄哄吧,驸马好哄得很。
看来夫妻两年,我对周季衡是耐心渐长,脾气也愈发好了。
居然肯为他偶尔低次头。
寻过去时,周季衡将自己关在屋内,我进去时他是背对着我的。
要先沐浴吗担心他不答应,我又补了一句,已经替你备好了。
周季衡这才起身,大步往外走。
他原想直接略过我,后不知为何又退了回来,恭敬道:臣谢过殿下。
怎么又臣了,不是说好不用这样吗我语气温和地反问他。
长公主受先帝宠爱,势力与皇帝分庭抗衡。
周季衡是驸马,也是臣下。
不过婚后我曾许他,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臣,这样太生分。
好容易他习惯了,结果今日见到个小李,又回去了。
君臣之别……
周季衡开口的话没说完,被我伸手给堵在嘴里。
行了,今日心情好。我勾着他的腰带朝外走,笑道,夫君在外辛苦了,本宫服侍你沐浴。
今日心情确实好,总算挖到那几个狗官了。
我带着人,还没往前走两步,突然就被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从后包裹住。
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有力的心跳。
周季衡将头埋进我的颈窝,低声叹道:多谢公主。
小别胜新婚,而后的沐浴,就不是单纯的沐浴了。
2
成婚前,我并不知道周季衡是个别扭又好哄的家伙。
因为真正与他开始有接触,还是在当时帝后为我比武招亲的前夕。
说来,那会儿还叫他撞破了我同林将军家的小公子幽会。
比武招亲,一来是我年过二十四还未成婚,群臣催促;二来,是皇后想要借助母族势力牵制我。
于是我只能在将计就计的前提下,尽量为自己找位好把控且能力强的驸马。
可惜林家那小子有贼心与我幽会,却没决心与我在一起。
都还没开口呢,就被墙角的动静吓跑了。
末将无意擅闯,望殿下恕罪!
坏我事的人倒有胆,主动上前请罪。
小翠给我搬来座椅,站在旁边摇扇吃瓜。
我垂眸睨了他一眼,脑中寻起与脸对应的名。
周季衡,年十九,职任威远军副将,能力无疑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但家世平庸了些。
不过这样正好,是我想要的。
何况,他比刚才逃走的那林家公子要俊俏许多。
沉默良久,我才对跪在地上的少年开口。
想活命吗
我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持铜镜,用指尖点匀口脂:想的话,就在明日的比武招亲上,夺魁。
周季衡诧异地抬起头。
我继续道:本宫也不瞒你,明日魁首已被皇后内定,但是那小子本宫不中意。
周季衡一双干净的眼眸流露出些许呆愣,叫我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你瞧着乖些。我放下铜镜,换而抬起他的下巴,本宫比较中意你。
最终,也不知是因着本宫美貌,还是怕不答应会被灭口,左右周季衡还是参加了比武招亲。
他的突然出现令皇后意料之外,一路过关斩将利落得胜,效果无异于是在砸场子。
皇后气得脸色青黑,但还没宣布周衡无效参会呢,直接被我一锤定音。
毕竟我也不是白顺从这次比武招亲的。
覆灭的东夷族王朝留有余党蠢蠢欲动,在我朝东南一带频频作乱。皇兄虽还未有旨意,但群情民愤已然压不住,出兵平乱是迟早的事。
若平乱成功,必然是大功一件。
我自然要保证此次出征将领为自己人。
一为百姓安宁,民心归顺;二为把握兵权,抗衡皇后那边的兵部。
只是可怜这周季衡,英年早婚。
我还算有些良心,倒没有像对待从前旧相好们那样随便,起码我个人认为婚后两个月还是相处得蛮不错的。
在此期间,我顺带收拾掉早就看不顺眼的威远军主将,将周季衡提拔了上去。
两个月后,如愿让他奉旨出征东南。
却没想到,这周季衡如此能干,不但将东夷余党打回东海岛国,还顺带将南下扰乱边境的北戎人也打了回去。
一直守到边境安定才回京述职。
3
我睁眼时,便看到周季衡已换了朝服,安静地坐在床边等。
我今日进宫述职,午膳可能赶不上,殿下不用等我。见我醒来,他凑近轻声嘱咐道。
我打了个哈欠,迷糊的脑子里寻思着自己从前有没有等过他用膳,嘴却快一步说出另一句话:本宫陪你去。
周季衡回宫述职,与其说是奉陛下圣旨,不如说是皇后。
我与她对峙多年,最是明白她的心思。不就是怕驸马会趁机在边境拥兵自重,所以找个借口来收兵权了。
皇兄这些年是越来越糊涂了,他好对付,我那位皇嫂可不好对付。
我目光逐渐清明,托着周季衡的臂膀起身:你是本宫的驸马,有本宫在,她没法太嚣张。
前几日小李提供的名单,让我顺藤摸瓜把皇后手下的户部侍郎除掉,铲除了在户部的眼线,令皇后气焰渐弱。
周季衡身子轻微颤了一下,迟迟回了声好。
当今圣上,我的皇兄,是个不管事的主。
他本就无心皇位,沉溺古玩字画,从前是我和一干老臣帮着处理政务,原想等几年让太子接手,却没料到太子会在围场身陨。
皇兄其他的儿子多是中看不中用,所以后来,连皇后都插手进朝堂事务了。
陛下召见的是周将军,怎么长公主也跟来了
见我们两人进来,皇后研墨的手一顿,如临大敌。
皇嫂挂心皇兄,本宫就不能挂心自己的驸马了吗我眉眼弯弯,笑意不达眼底。
南珠也来啦皇帝从织锦屏风后探出头,看到我便数落起来,好啊,你只关心自己夫君,全然把兄长忘了是吧
皇兄说的哪里话阿衡不在时,妹妹可曾少来看过你
皇兄与我一母同胞,又都是被姑姑带大的。所以我们兄妹其实不是外界所传那般,为争权夺利而大打出手。
我跟上前打量其那屏风,好奇道:这是新送来的。
皇帝点头:是呀,南州上供的。你瞧,多精巧的绣法,用南州特产的丝线,放到阳光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身后的周季衡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前几步道:陛下,臣回京途中曾听收到家书的南州士兵言,那一带如今水灾成患。
近日早朝,好像确实有卿提过。皇帝沉思半晌,又道,还说有山匪借机作乱,抢夺官府派发的赈灾粮。
闻言,皇后反应极快,忙道:陛下,林家小将有意前去剿匪,不如便让他去吧。
如此也好,阿衡,陛下让你进宫为的是述职和归还兵权,尽早办完我们也好回府。我微微一笑,接在后面说道。
皇后没想到我会直接说出她的意图,思索的片刻功夫间,已经来不及了。
我皇兄新得南州绣品,自然忧心:兵权那些不急,周卿既然在这,也不必叫旁人去剿匪。
周季衡跪下领旨。
我又道:听闻皇兄已派人前去治水救灾,为表朝廷重视,不如让臣妹一同南下坐镇吧
其实方才见皇兄的反应,就知道他还未对南州有旨意,不过治水的人我已经提前调过去了,挂的是皇帝的意思。
皇兄也欣然应允。
他难得打定主意,又有我在旁帮腔,令皇后无从插手。
4
周季衡忙着清点军营,备战剿匪,而我也没再同少爷公子们约会,日子难得清净下来。
直至南下那天,车队被拦在城门口。
殿下,微臣到公主府见不到您,只好等在这儿,还望殿下让臣再见您一面。
外头吵吵嚷嚷,我听这声音熟悉。
小翠提醒道: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尤峥。
想起来了。
我撩开珠帘看去,见他一袭白衣,被层层侍卫拦在外面。
有不少百姓都来看热闹。
本宫还记得,当初夸过他穿白衣好看,有股子文人风骨。我不禁唏嘘往昔。
尤峥是我成亲前处得最好的,他父亲以为儿子能成驸马,便搭上了我的船。
等我与周季衡成亲,户部已被我把控住,尤大人想脱身都不行了。
殿下,您是为了我才除掉户部侍郎的对不对,您心里还有我……
遥遥地望见我,尤峥立即便高喊起来,话语引得围观百姓一阵骚动。
我眼神顿时冷下来,小翠正要叫人去处理,走在车队前端的周季衡突然调转马头过来。
他一身铠甲,横刀立马挡在尤峥跟前,沉声睨着他:小尤大人,我等奉旨南下治灾剿匪,你在此胡言乱语,是打算抗旨吗
见状,我勾唇,将珠帘放下。
小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殿下您先别笑,驸马下一个就是找您,奴婢要先出去了。
你顺便安排下,让在京的人盯住户部。我不忘叮嘱。
依我对尤峥不多的了解,他该在我成亲时就死心了才对,如此反常,户部定然要出事。
周季衡如小翠所言,真的上了马车。
我本想装死逗逗他,却捕捉到一丝气味,于是皱眉道:何时受的伤
周季衡也忘了目的,有些心虚般低头:昨夜,因着今晨要赶路,便草草处理了伤口……我这就下去。
我不喜血腥味,难怪他昨夜没来我屋里。
剿匪在即,你既有伤便不必逞强了,本宫会让皇兄派其他人来。我语气里染上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愠怒。
周季衡却急了,辩解道:昨夜在追查一路身有图腾的刺客,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只是小伤,不碍事。
我疑惑:有图腾的刺客
是。周季衡摸出一张图纸来,上头画着奇怪的图腾符号,我在东南平乱时也见过,似乎与东夷人有关。
我一眼便认出那图腾,坐正身子道:是两百年前效忠东夷王族的死士图腾,姑姑曾和本宫说过。
那图腾早已被后来的王族废弃,少为人知,况且东夷也已覆灭,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指使
我又问道:你可有查到刺客去向
提起这事,周季衡便懊悔起来:只追到西郊,让他们逃了。
西郊山林密布,那还真是不好寻。
但如今我们二人都要南下,也只能等回京再处理这事了。
5
南州曲水环绕,土壤肥沃,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原来的知州是姑姑的故友,我年幼时见过几面,为人忠直宽宥。
不过现任知州倒有些意思,这儿都洪水泛滥成灾了,他还能往京城上供。
车队刚到南州,早早等候的知州蒋尚杰便领着一帮州官,殷勤地小跑上前拜见。
蒋大人,周某不是修书叫你只管先处理公务,不必来迎吗周季衡率先下去,简单和几人做了交涉。
蒋尚杰不断往马车方向瞟来,谄媚道:长公主殿下与驸马大驾莅临南州便是公务,我等岂有不来的道理
皇后保举的这什么人,和原先的赵大人比差多了。小翠小声嘀咕着,满脸不屑。
我如愿在蒋尚杰的目光下缓缓下车,虚扶了把他想要行的叩拜大礼,笑道:蒋大人口才不错,可惜能力差了些,连赈灾粮都能丢。
蒋尚杰面色难堪,方才堆起的笑显得滑稽僵硬起来。
半晌,他才道:公主教训得是。但官府实在忙于救灾,人手不够,所以被山匪钻了空子。
本宫自然会体恤你们,都不容易。我莞尔一笑,朝小翠招手,那朝廷的赈灾物,就让本宫的人派发,不劳烦诸位了。
我作为长公主向来说一不二,威名在外,南州一行官员不敢再争。
蒋尚杰原想大张旗鼓送我到住所,不曾想却被拒了,只能自己先回去。
而我则是在周季衡的陪同下,前去看望受灾最严重的林水县。
今年南方暴雨,曲水水位大涨,冲垮了河堤,淹没大片农田和房屋。街上淤泥没脚,碎石残枝遍地,难以行走。
我拎着裙摆,没有管脏污掉的鞋袜。
意外的是,周季衡竟只沉默地跟在身后,没有提出坐轿子的主意,不像从前那些谄媚奉承的人一般捧着我。
他要敢说,我便撕烂他的嘴。
我蹲下身,向一位年长的妇人询问官府的情况。
开始的时候是有县里的官爷来查看,还说会发赈灾的粮食给我们,可等了许久,水也没治,粮也不发,好多人都是饿死病死的。
老婆婆捧着热乎的米汤,给一旁的孙儿递去白面馒头,继续用颤巍巍的声音道:老婆子我命大,熬到现在,可算领到粮食了。听说,直到前几日上边才派人来治水呢!
前几日,那便是我得知消息后调过去的人。
小男孩眼神懵懂地插了句嘴:大姐姐,朝廷还会管我们吗
放心吧。我擦了擦他灰尘尘的脸蛋,朝廷不会放弃任何百姓。
听完这些,我更加确定心中想法。
赈灾粮没发下来,恐怕和那个黑水寨没关系,你好好查查。我偏头,低声叮嘱周季衡。
正欲离开时,老婆婆突然拉住了我的裙摆。
听说朝廷派了大人物来,您是京城的贵人吧可知道赵有善大人
赵友善,便是南州原来的知州。
有人看到赵大人根本没升官到京城,而是去了黑水寨当山匪,老婆子不信,那样的好官怎么会……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和周季衡却俱是大惊。
据我所知,赵有善是自愿辞官的,后来听说过他的死讯,我还专程到姑姑陵墓前告知了。
姑姑生平好友皆为良杰,赵大人怎会选择落草为寇
6
回到住所后,我一直愁眉不展。
周季衡明白我的心思,刚安顿好便带人前去探查黑水寨。
南州地势北低南高,那寨子位于靠西南的金山岭中,云雾缭绕,进去容易出来难。
直至曲水治理工程开始后,周季衡才给我带来了有关赵有善的确切消息。
水灾刚开始的那阵子,靠近金山岭附近的百姓曾看到与赵大人容貌酷似的人,在下山的黑水寨一行中,被那些人称作二当家。
在林水县也有人见过他,说是偷偷运来了几车物资,悄声便离开了。
黑水寨盘踞金山岭数年,进山入口只有一个,里面山路却是错综复杂,找到窝点需费些功夫。说着,周季衡又递来一封密函。
京城那边加急送来的,要我就地剿灭山匪,不留活口。
一听就是皇后的意思。
周季衡已查清,黑水寨多是过得不如意无家之徒,偶尔下山设卡索要客商财物,罪不至死。
皇后却要他们的命,这其中必然与曾为官的赵有善脱不开关系。
你已探清路线了,对吗我垂眸瞧着火焰将密函舔舐干净。
周季衡默认,反又答了另一句:殿下希望我如何做
既是姑姑旧友,那我定是要见上一见的:本宫随你前去。
从居所前往金山岭不到三日的功夫,先锋军早已先行埋伏好,待后援兵力一到,捉住黑水寨众人如探囊取物。
皇兄此次派周季衡过来,实是大材小用了。
但奇怪的是,整个寨子的人从上至下,都没有发现赵有善的痕迹。
朝廷不是来剿匪的吗怎么也来抓赵大人
住嘴,寨里哪里什么赵大人,别胡说!
山下,乌泱泱绑了一地的山匪,听见我们的动静,也开始骚动起来。
周季衡听得仔细,当即便提了方才议论的那人来。
我问:你知道赵大人
他撇过头去,闭口不言。
想活命吗我笑魇如花,柔声抛出橄榄枝:小哥,你如实说,本宫可免你们一死。
面对少男,诱哄中总要带点威胁才行。
闻言,周季衡猛然侧目过来,攥紧的拳头往背后藏了藏。
谢南珠。
我抬头,被周季衡突然的直呼给惊得忘了下面的询问。
小翠手里正摇着的蒲扇坠地,同样满脸骇然。
他语气有些硬,似乎还有些抖:别为难他了,许是方才搜寨漏了,我带人回去再找找。
这还是相识以来,周季衡第一次直呼我名讳。
要知道,就连在夜深时,情到浓处,他唤的也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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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横向挪了两步靠近过来,但话还没说,就被从前头下来的一路士卒打断。
殿下,将军,方才山腰处有鸣镝声。
7
黑水寨地处就是金山岭云雾最浓的山腰处。
来报称有鸣镝声,那必然是还有人留在寨中。
是二当家的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周季衡已带人追去,黑水寨其余人便不再装傻充愣,直接从沉默无言到破口大骂,嘴脸全变。
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个个放着贪官不惩,专来追捕好人!大当家啐了口唾沫,虽然骂的难听,但却恰好暴露了我想知道的事。
看来赵有善身上确实背负着秘密,不只是我在找他。
方才没寻到人,是因为黑水寨众人提前掩护他逃了。如今鸣镝响起,则是他主动折返,暴露位置。
从骂骂咧咧的黑水寨众人口中得知,十年前赵有善去了京城后,明面上是踪迹全无,甚至频频传出死讯,其实他是躲进寨里避祸了。
十年前,也是太子死的那年。
长公主,许久不见。
小翠带上门,屋中只剩我们二人。
赵伯伯,可让本宫好找呀。我略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
赵有善苍老许多,眼神写尽复杂:老夫苟活数年,承黑水寨恩情,实在不忍看他们因我而死。殿下,若老夫和盘托出,您可否饶他们一死
的确,如果赵有善不说,那我定会拿黑风寨众人性命要挟。
我不置可否,等着他往下说。
赵有善叹气道:十年前的皇家秋猎,老夫曾受邀参加。故友皆不在,那种场合对老夫来说了无意趣。但偏偏,又叫我撞见太子之死。
我骤然惊起。
太子正是死在那场的秋猎上,年仅八岁的他,本该只是随皇兄做做样子,却中途失踪。
封锁围场找了半日,才在偏远的一角中发现尸体——被猛虎撕咬过后,支离破碎。
没人知道为何太子中途会独自离开,大理寺至今迟迟未结案。
殿下可知,是皇后杀了太子。
不可能。赵有善语气肯定,我却眉心紧锁,当即否定他这个说法。
虽然自从皇后插手朝政与我作对起,我便一直厌恶她,但虎毒不食子,太子为中宫嫡出,皇后对其疼爱非常,人人皆知。
若非亲眼所见,老夫又岂敢相信。赵有善痛心道,后来也是皇后在四处派人追杀我。说来,大长公主还在世时,皇后是多良善温婉的人啊!
赵有善一言提醒到我。
是了,似乎自从太子过世后不到半年,皇后就性情大变。先是在后宫打击众妃,没两年便将手伸到了前朝。
东夷余党,刺客,太子之死,皇后……
将一切串联起来,荒诞的猜测在我的脑中萌生。
赵伯伯,您是姑姑的好友,便是值得本宫信任之人。缓过来后,我坐下身,沏了杯茶递给赵有善,本宫自会履行承诺,那您可愿随本宫回京一趟
他接过茶杯,答应得毫不犹豫。
黑水寨山匪们本性不坏,又有赵有善一力担保,我就将他们放去治水前线做劳力改造了。
至于赈灾粮,一开始我便查到是被蒋尚杰贪下,所以早早修书给丞相,让他亲自上报皇兄,调派新任知州来。
庆年大典将至,我身为长公主不能缺席。
于是在南州民生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后,便抓紧启程回京了。
8
周季衡这阵子不知为何总躲着我,想要找他,还得叫小翠去请过来。
周将军真是长大了不少。在南州不仅敢直呼本宫名讳,而今连赏脸见一面都不容易。我揣着本书,视线却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
周季衡闷声跪下,请罪的模样无端让我想起当年他坏我事的时候。
恭敬又生分。
我心底莫名恼怒,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态度,冷声道:西郊那帮刺客,你不必再查了。
这两年多来你帮了本宫不少忙,过几日的庆年大典上,本宫会给你一个选择。
周季衡回答的声音微颤:好。
死脑筋。待他出去后,小翠才无奈地摇摇头,殿下,您明明不舍得,为何还要对驸马说那番话
东夷王族是被姑姑所灭,他们最恨的定是我们谢荣皇室,阿衡会被刺客盯上,是受本宫牵连。我从书中将手札抽出,上头写着关于西郊那路刺客。
西郊的确不便寻人,因为那只有大相国寺能够藏身。
但皇家寺院守备森严,寻常刺客绝无可能进得去。
除非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本以为只需要静等庆年大典即可,却没想到对方先行动了。
户部尤尚书上交账目,弹劾长公主谢南珠私动国库财银充足私产,挥霍无度。
户部反目,马上又有御史跳出来,指责长公主作为女子不但插手朝政,还不守妇德私通外男。
声势之大逼得素日不怎么约束我的皇兄,连夜将我拎进宫去。
皇兄不知当年比武招亲的内幕,痛心疾首地指着我鼻子骂:婚内私通外男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对周爱卿一见钟情吗
他来和你告状了我满不在乎地把玩起案桌上的文玩。
告什么状,他一个武将,早朝时还替你同那些人吵了大半日。皇兄越说越气,一把夺过文玩。
我眼睛跟着走,心里想的是周季衡,嘴上却道:这个你拿走,但有样东西可得借臣妹玩玩。
皇兄没听明白,疑惑地看过来。
我继续没头没尾地说:皇兄这些年,病得频繁,有空还是查查皇后吧。
自太子身亡后,他对皇后便愈加纵容。
皇兄虽不管事,但凭着一起长大的默契,还是从我的话中听出了异样。
南珠啊,虽然姑姑教导朕的时间更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你比朕出色。皇兄重重地按在我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这江山,你也比我合适。
我扯了下嘴角,倒没掩饰自己的野心。
说实话,太子是可塑之才,我本想效仿姑姑,专心培养他。太子没了以后,其他的侄儿我一个也瞧不上眼。
明日的庆年大典,交给你了。
我背对皇兄挥挥手,算给了回应。
9
庆年大典是荣朝开朝以来,每年年底都会举办的庆典,天子与百姓同乐。在长街摆流水席,在皇宫宴请群臣。
但今年有些不同。
皇后没有提前得知消息,所以进来时看见坐在主位的我,脸都绿了。
长公主是何意皇兄不在,她装都不与我装了。
皇兄身子不适,让本宫替他。我手搭在扶木上,晃了晃酒杯,皇嫂若不信,可以问问钱公公。
钱公公是皇宫内侍总管,最能代表陛下的意思。正是因为他都跟在我身边,底下有微词的部分朝臣才会按耐至今。
我与皇后入座,庆典开始,舞姬踩着乐声鱼贯而入。
都被弹劾成这样了,长公主还敢堂而皇之地过来,真是让本宫钦佩。皇后举杯,面上端着得体微笑。
你家将军,就比你脸皮薄些。
周季衡今日也同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庆典。
我虚空和她碰了一下:自家的场,有什么不敢的。
开场歌舞结束,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长公主贪污户部财银之事未清,竟还越俎代庖,坐到主位。
老臣要见陛下,长公主骄奢淫逸、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必须给个说法!
我神色不变,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都是些老面孔。
与当初指责姑姑女子无德的、父皇临终有意传位于我时反对的,是同一波人。
诸位稍安勿躁,马上便到礼部的祭礼仪式,误了时辰可不好。皇后颔首示意,压下了骚动。
宫殿外的空地早已摆好了祭坛,我和皇后并行,率众臣走出大殿。
按流程,大宗伯祭祀上天后,就轮到皇室宗亲告祭先祖了。
是不祥,是邪祟之兆!我人还没从祭坛前走开,大宗伯突然面色恐慌地指过来。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闻得此言,人人都跟着退后一步。
大宗伯深深吸气,像是勉强镇定下来后,才郑重道:殿下上香祷告时,老臣在旁卜算,竟是大凶大邪之象!
礼部尚书同时也为大宗伯,由卜卦世家进入仕途,德高望重,他说的话信服力十足。
司天监几日前才禀报煞星居中冲撞紫微星,现在又来了个邪祟征兆。
先祖告示,龙体有恙,臣等恳请皇后娘娘下令,将长公主禁足公主府!
看着跪倒一帮人,小翠将我护到身后,还能有心思埋怨:方才不该让他们搜身的,如今连件趁手的家伙事都没有。
我也后悔起来:确实,本宫该戒赌了,早知道就把周季衡直接带过来。
完了殿下,叫您平时不积德,现下是众叛亲离了。小翠继续叨叨。
众叛亲离
我回头看了眼,不禁咂舌。
那钱公公还真会置身事外,本想叫他去给皇兄报信的,结果人躲得这么快。
长公主,今夜这一切本宫会查清楚,还你清白的。皇后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招手唤来侍卫,刀戈兵戟逼得我节节后退。
不是吧殿下,玩脱了小翠嘴上害怕,身子却没有从我面前移开半步。
奉天宫宫门大敞,外头静悄悄的,里面围满了皇后的人。
10
事到如今,还在妄想谁会来救你吗皇后伸手扶了扶凤冠,感慨起今晚过后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出乎意料的,在她得意的目光下,我勾起嘴角:当然。
一句简单的回答,还没等她击破我的自信,两支利箭破空而出,精准射中皇后左右小腿,令其当场痛呼着前扑跪倒。
朝臣们寻着方向看过去。
小翠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滚开。我捏住兵刃尖端,沉声道。
他们犹豫着,不敢有动作。
臣周季衡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周季衡一手握弓,一手托着虎符走到我身侧,冷眼看着挡在皇后面前的侍卫。
他道:宫外已被包围,御林军为皇后蒙蔽,不知其谋逆大罪,自行退后者,殿下会饶恕你们。
周季衡在军中威望颇高,又持有调兵虎符,原本守在宫内御林军当即听令退下。
你先拿着吧,替本宫把这里处理干净了。我扫了眼他欲上交的虎符,摆了摆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局势逆转,被两名侍卫控制住动弹不得的皇后咬牙瞪向我。
皇嫂,哦不对……我弯腰摸着她脸侧下颌骨,使了狠劲撕下那张人皮面具,应该唤你,东夷族的珈尔圣女。
在场的,不论是上了年纪的老臣,还是年轻官员,听到东夷族后俱是脸色大变。
那个在十几年前就被大长公主率军覆灭的东夷王族,他们的圣女居然假扮皇后,在荣朝潜伏至今。
杀害太子的凶手,就是你吧我按耐不住恨意,半蹲在她面前,掐着她的脖子,任由鲜血染红裙摆。
既然身份被识破了,我也没什么不敢认的。珈尔狞笑着,面色因喘不过气而涨红,说话声虽弱,却足以让众人听清。
我甩开她的脖子,站起身来: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荣朝的长公主殿下,你和你姑姑,还有你们所有人,真是蠢啊!她畅意地放肆笑起来,笑得眼光莹莹。
你姑姑灭了我族,却心软地放过老幼妇孺,让我有机会易容后进到皇宫。我跟在皇后身边模仿她的一切,你们居然都没有注意到我!这才叫我有机会扮成皇后,在围场杀了太子。
哦对了,除了太子那个小鬼,我还除掉了皇后,坐在她的位置上,让你们恭恭敬敬参拜我数年……
妖女,你这个妖女!竟然是你杀死太子和皇后娘娘,为祸朝纲这么多年!属于我阵营内的朝臣终于忍不住,纷纷高声大骂起来。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默声注视着这一切,在他身边站着的,是钱公公。
11
户部尚书被珈尔收买,造假账来检举我。可惜在更早之前,我为了防备他,就已经准备好了真账目。
关于户部和公主府的每一笔开销,都清晰地分别记录在两册账目中。
至于礼部尚书和司天监,一个同为东夷余党易容,面具和图腾皆可为证;另一个则是被收买了。
赵有善作为人证,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
珈尔的计划被我一一拆穿,关入死牢。
但她似乎并不慌张:谢南珠,你杀死我们两个并不算什么,潜伏十几年,时间会证明,东夷族永存。
我讥笑一声,让人将身刺东夷图腾的大相国寺住持带上来。
这么自信的话,为何还用派人去刺杀周将军
大相国寺被珈尔偷梁换柱,当成东夷杀手培养地了。
都是因为你们!我们东夷明明已如此孱弱,你居然还让周季衡去赶尽杀绝!珈尔满脸凶狠,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全然忘了腿上的箭伤。
赶尽杀绝
我睨着她,我姑姑之所以率军出征,是你们东夷挑衅在先,侵略边境数城后,还做出屠城这一人神共愤的罪行!周季衡之所以出征,也是你们东夷余党不知悔改,不断扰乱东南一带。
珈尔咬牙冲我:这都是为了生存!凭什么你们荣朝就能占据广袤国土,我们东夷就只能屈居海岛
国土面积,都是由各自先祖拼杀换来的。东夷如此,与我荣朝何干
珈尔,你才是蠢。我已不想同她多废话,除了易容术绝佳外,这么多年竟也干不掉本宫。
那又如何珈尔舔舐着嘴角干涸的血痂,逐渐冷静下来。
皇帝和几个皇子都被我下了慢性毒,你一个女子也无法登基,只消几年,你们荣朝便会因君主短命而大乱。
要不怎么说你蠢呢我笑了笑,跟了我皇兄那么久,你都没看出他是什么人么
皇兄看似逍遥随和,实则才是最犟的那个人。
他以不问政事的方式,与当初那些反对女子为帝的老臣们犟着,同时也让我能放手去做自己。
皇兄他,荒唐又坚定。
他想让姑姑,让我,让这天下女子争一争。
但不是以男子身份来为我们争,而是要叫我们自己去争。
永远不要轻视女子。
钱公公将皇兄的退位诏书交给我时,还替他带了这么一句话。
皇兄走了。
我按下诏书,鼻尖酸涩:钱公公,他去哪了
珈尔给他下了毒,就算再多防范,这么些年也躲不掉毒浸骨髓的下场。
陛下一直向往大长公主所描绘的山河秀丽,老奴想,他该是去四海云游了。钱公公垂首,再次递上诏书。
当皇帝数年,这还是皇兄头一次自己亲手写诏书,明黄绢面上笔锋苍劲有力。
他还是传位予我了。
依然有人跳出来反对,但我不是父皇,周季衡也不好说话。
他堵在殿外,意思简单明了。
谁反对,谁就别想出去。
我站在最高处的龙椅前,与他相视一笑。
周季衡番外
承昭元年,长公主登基称帝,成为荣朝史上第一位女帝。
其实,在初见谢南珠时,我便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
但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她的驸马,甚至皇夫。
十岁那年,出身七品文官家的我竟有幸被选中,成了二皇子伴读,进入皇家书塾。
彼时长公主虽时常来检查功课,但她并不认识我,因为她次次都是为了太子来的。
其他皇子起初还会紧张,但发现他们姑姑只严苛太子后,便逐渐放松起来。
我记得是到十二岁时,有一回上骑射课。皇子们尚年幼,都嫌弓弩重,便拿箭矢玩起了投壶游戏。
长公主是悄悄来的,所以皇子们并没有注意。她一反常态,对此大发雷霆。
利箭,是拿来保卫家国亲友的,岂能儿戏她从壶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立身凝气,通身气度让人移不开眼。
下一秒,箭中靶心。
我暗暗握紧了拳。
谢南珠那时不过十七岁,成日金尊玉贵,没想到拉弓力道竟比我一个男儿还大。
所以没过多久,我主动向二皇子请辞伴读身份。二皇子好说话,立即便答应了。
而后我又不顾父亲反对,进入威远军的后勤营队。
从后勤,到先锋卒,再到校尉,最后是副将。
即使成了人们口中前途大好的新生将星,上门提亲的媒人一茬接一茬,我心中却始终挂念着长公主。
她虽是女子,但时常会出现在朝堂上。
我会庆幸陛下不曾赶她出去,因为我也只有借此机会能偷偷看她。
过去七八年,长公主名声愈发褒贬不一,但依旧容姿焕发、明艳动人。
谢南珠流连绿丛多年,皇帝为她的婚事担忧,同意了皇后的建议,为她比武招亲。
听说这个消息时,我高兴得在演武场练了三日。
但却又得知,此次招亲人选都是由皇后选出,我并不在其中。
为此,我又多方打听到长公主与林公子幽会的消息。
再知道对方是林将军的公子时,我一下便猜到了谢南珠的目的。
于是我故意打断了他俩的幽会,成功将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想活命吗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故作茫然无知,心甘情愿地成了长公主争权的利器。
只为留在她身边。
成亲后,我不断告诫自己注意边界,谢南珠有那么多旧相好,我不过是她暂时新鲜且有用的工具。
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陷入温柔乡,越来越深。
有时候甚至大胆地猜想,她是否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东南平乱的每一日我都在想她。
可当我提前回到府上,推开门却看到另一个男人拉着谢南珠的手。
冷水扑灭了满腔热烈的情愫。
没多久她就来哄我了。
面对她一声夫君,再大的气都会消。
那日在浴桶中,我有些发狠。
她香肩挂着水露,浮浮沉沉,几欲昏厥。
我从未直呼过谢南珠的名讳。因为她是君我是臣,也因为我不敢笃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南州剿匪时,听见她用同样的口吻去询问那个少年,我猛地被拉回两年前。
谢南珠。我听见自己喊出声。
我在害怕,害怕她会看上眼前人,不要我了。
后来,看似什么都没变,但我们心里都在与对方怄气。
谢南珠在布一个大局。
开局前,她从宫中回来,把前不久我方上交的虎符又拿给我。
本宫把命交给你,救不救本宫,你决定。她道。
原来这便是她说的选择。
周季衡,他们都指责我身为女子,不循规蹈矩地生活,还妄图染指至高权力。临走前,谢南珠忽而回头问道,我想知道,若不以驸马的立场,你会是什么看法
气氛静默了片刻。
这个问题,其实我很早就给出了回答。
我相信你的任何决定。我语气坚定,目光含笑。
不论是长公主,亦或是女帝,只要是谢南珠就够了。
作者:容臭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