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姨妈,我室友新买了个名牌包,你也给我买一个呗
刚放暑假的外甥女一进门就晃着手机里的照片,
你看人家养父母,都给孩子买最新款的手机,我这旧手机都卡得没法用了。
我正在厨房给她炖鸡汤,闻言手顿了顿：
你上个月才换的手机,再说你爸妈走之前留的钱,我除了给你交学费,每个月生活费也比你同校同学多五百,省着点够用了。
够用够用能在同学面前抬得起头吗
她翻了个白眼,
你收养我不就是图个名声吗现在连个包都舍不得买,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在你家受委屈呢。
再说了,你无儿无女,将来不都是我的现在对我好点怎么了
我关火的手猛地收紧,汤锅里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眼前这张养了十年的脸。
我第一次认真审视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听着这钝心的话。
我第一次怀疑当初收养她是否正确了。
……
第一章
我今年五十六。
十年前那个雪夜,我把裹着旧棉被的外甥女接回家时,她冻得嘴唇发紫,攥着半块硬馒头,眼里全是怯生生的光。
如今她站在厨房门口,染着栗棕色卷发的脑袋扬得老高,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
你看这包,瑟琳娜新款,李曼琪她妈上周刚给她买的。
我正用勺子撇着鸡汤上的浮沫,白瓷勺子碰到锅沿,叮地响了一声。
你上个月才换的华为,当时说好了,大学四年不再换手机。
那是当时！
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指甲涂着亮粉色的甲油,刮得我新买的冰箱门沙沙响,
李曼琪用的是最新款苹果,人家养父母带她去香港买的。
我关了火,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像是在替我叹气。
她爸妈走得突然,一场车祸,连句遗言都没留。
当时她才八岁,我这个做姨妈的,总不能看着亲姐唯一的孩子流落在外。
我和老伴有家小超市,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够吃够喝。
老伴前年走了,超市盘了出去,手里攥着点养老钱,想着省着点,总能供她读完大学。
你爸妈留下的钱,我一分没动,存着给你将来做嫁妆。
我解下围裙,叠得方方正正,
每个月生活费给你两千五,你同学平均才两千,不够吗
够买瑟琳娜吗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客厅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响,够买最新款手机吗林淑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抠门。
我愣在原地,锅里的鸡汤还在冒热气,白茫茫的一片,糊了我的眼。
她在客厅打开电视,声音调得老大,是那种吵吵嚷嚷的综艺节目。
我同学都以为我爸妈留了好多钱,谁知道跟着你,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
我走到客厅,看见她把脚跷在茶几上,新买的拖鞋蹭到我刚擦过的桌面。
小芸,说话别这么没良心。我的声音有点抖,这十年,我待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
她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着皮,果皮连成一长条,垂在半空。
良心能值多少钱她嗤笑一声,你无儿无女,将来这些不都是我的现在对我好点,不是应该的
果皮突然断了,她把刀往茶几上一扔,苹果滚到地上。
我不管,那个包我要定了,下周同学聚会就要用。你不给我买,我就去告诉邻居,你虐待我。
我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张脸,我从小看到大,看着她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弯腰捡起苹果,擦了擦上面的灰。
那个包多少钱
她眼睛一亮,拿起手机点开购物软件：也不贵,才一万二。
我手里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
一万二,够我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我没钱。我把苹果放在果盘里,你要是想买,自己打工挣钱去。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林淑珍你什么意思她指着我的鼻子,你是不是不想养我了我告诉你,我爸妈的房子还在你名下呢,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去法院告你！
我浑身一僵。
她爸妈的房子,当初为了方便她上学,过户到我名下,想着等她成年了再转回去。
没想到,她现在用这个来威胁我。
那房子,本来就是我的。她走到门口换鞋,你不给我买包是吧行,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
那个相框里,是十年前我和她的合照。
照片上的她,穿着我给她织的毛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搂着我的脖子,喊我姨妈。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锅里的鸡汤渐渐凉了。
凉得像我的心。
第二章
小芸真的没回来。
我一夜没睡,给她打电话,关机。发微信,红色感叹号。
第二天一早,我去她常去的几个同学家问,都说没看见她。
到了中午,她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语气急冲冲的。
小芸妈妈,你快来学校一趟,小芸和同学吵架了,把人推倒了。
我赶到学校时,看见小芸站在办公室里,头发乱糟糟的,校服上沾着灰尘。
她对面站着一个女生,额头上贴着纱布,旁边是女生的家长,正指着小芸骂骂咧咧。
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不仅抢我家孩子的东西,还动手打人！
小芸梗着脖子：是她先骂我的,说我背的包是假货。
我赶紧给对方家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医药费我们出,您别生气。
道歉就完了那个家长不依不饶,我女儿额头缝了三针,万一留疤怎么办
班主任在中间调解了半天,最后说好,我赔偿五千块钱,这事就算了了。
我去银行取了钱,递给对方家长,她数了数,脸色才好看了点。
走出办公室,我拉着小芸的胳膊：你跟我回家。
她甩开我的手：我不回,你不给我买包,我就不回去。
你都把人推倒了,还想着包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五千块钱,够买半个包了！
那是你活该。她瞪着我,谁让你不给我买真包的我要是有瑟琳娜,她敢笑话我吗
旁边路过的同学指指点点,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压低声音,那个包太贵了,我真的买不起。
她眼珠一转：买不起也行,你把我爸妈那套房子卖了,钱给我,我自己买。
我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那房子不能卖。那是她爸妈唯一的念想,等你结婚了,那房子就给你当嫁妆。
谁要等那么久她跺了跺脚,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买包,不然我就去跳河！
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觉得脸上挂不住,拉着她往校门口走：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说。
她挣扎着不肯走：林淑珍你放开我！你就是个骗子！当初说要好好养我,结果连个包都舍不得买！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在旁边议论。
原来是养父母啊,看着挺可怜的。
这小姑娘也太不懂事了吧,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用力拽着她,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
到了家,我把她推进房间,锁上门。
你就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
她在里面使劲踹门：林淑珍你放开我！你凭什么关我！我要出去！
我靠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又累又疼。
十年了,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养出这么个不知感恩的孩子
到了晚上,她不踹门了,开始哭。
哭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特别委屈。
姨妈,我错了,你放我出去吧。
我再也不跟你要包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我心软了。
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不懂事,也是亲姐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打开门,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姨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别再这样了,知道吗
她点点头,哭得更凶了。
我以为她真的知道错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叫她吃饭,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
林淑珍,我去李曼琪家了,她妈说可以借我钱买包。你最好赶紧把房子卖了,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占着我爸妈的房子,还虐待我。
我拿着那张纸条,手不停地抖。
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章
小芸在李曼琪家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她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给她打,还是关机。
倒是李曼琪的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阴阳怪气的。
淑珍啊,不是我说你,孩子想要个包怎么了你看我们家曼琪,想要什么我都给她买。
小芸这孩子也可怜,爸妈走得早,你做姨妈的,就多疼疼她呗。
我听得心烦,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邻居张大妈来敲门。
淑珍啊,我听说,你占着小芸爸妈的房子,还不给她钱花张大妈一脸八卦,这可不行啊,那房子本来就是小芸的,你怎么能占着呢
我一愣：张大妈,你听谁说的
小芸自己说的啊。张大妈压低声音,她说你把房子卖了,钱自己存起来了,还不给她买新衣服新书包,让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我气得手都抖了。
这个小芸,竟然到处说我的坏话！
张大妈,你别听她胡说。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张大妈说了一遍,那房子还在我名下,我什么时候卖了每个月我给她的生活费,比别的同学都多。
张大妈半信半疑：真的可小芸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你虐待她呢。
我怎么可能虐待她我指着客厅里的空调,去年夏天热,我特意给她房间装了新空调,我自己房间还是旧的。她要什么学习资料,我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张大妈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不过淑珍,你也别太生气,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送走张大妈,我心里堵得慌。
我拿出手机,给小芸发了条微信：你赶紧回来,不然我就把房子过户给别人了。
没过多久,她竟然回了。
你敢！那房子是我的,你要是敢过户给别人,我就去法院告你！
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你怎么给我买包吗
你先回来。
我不回,除非你答应给我买包,再把房子过户给我。
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很累。
也许,我真的不该再管她了。
第二天,我去了房产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刚回到家,小芸就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把包往地上一扔,冲到我面前：你真的要卖房子
是。我看着她,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爸妈的,我不该占着。卖了钱,我一分不留,都给你。
她愣住了,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真的你真的把钱都给我
是。
那太好了！她拍手,卖了钱,我就去买瑟琳娜,再买最新款手机,剩下的钱存起来。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个孩子,眼里只有钱。
不过,我看着她,这钱给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好好上学,以后别再跟人攀比了。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把房子卖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中介带了几波人来看房子。
小芸每次都表现得特别热情,跟人家介绍房子多好多好,好像她才是房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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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一个买家问我：这房子是你女儿的
我还没说话,小芸就抢着说：是啊,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姨妈只是暂时帮我看着。
买家点点头：小姑娘真可怜,不过有这么好的姨妈,也算幸运了。
小芸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房子很快就卖出去了,卖了八十万。
拿到钱的那天,小芸非要让我把钱转到她的银行卡里。
你还未成年,银行卡里不能存这么多钱。我跟她说,我先帮你存着,等你成年了再给你。
不行！她跳起来,我已经十七了,再过一年就成年了,你必须现在给我！
我给你存着,不会少你的。
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花了她盯着我,林淑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霸占我的钱！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失望。
好,我给你。
我把八十万转到了她的银行卡里。
她查了余额,笑得合不拢嘴。
太好了！她抱着手机,我明天就去买包！
那天晚上,她收拾了行李,说要搬去李曼琪家住。
我跟李曼琪说好了,以后我就住她家。
她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
林淑珍,谢谢你啊,不过我以后可能不会经常来看你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好像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十年的养育,终究是喂了狗。
第四章
小芸搬走后,我一个人住着,日子突然变得很清净。
清净得有点可怕。
我每天早上起来,还是会习惯性地煮两个人的粥,然后才想起,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偶尔,我会从张大妈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淑珍啊,你知道吗小芸买了个一万多的包,天天背着在学校里炫耀呢。
听说她还买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给全班同学都发了红包。
李曼琪她妈说,小芸现在花钱大手大脚的,买衣服都是几千块一件的。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八十万,听起来很多,但像她这么花,根本花不了多久。
我给她发微信,让她省着点花,别乱花钱。
她回了一句：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不着。
然后,又把我拉黑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管她。
也许,让她自己撞撞南墙,她才会知道错。
过了一个月,张大妈又来敲门,神色慌张。
淑珍啊,不好了,小芸被警察抓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听说她跟李曼琪她们去酒吧玩,跟人打架了,把人打成重伤了。张大妈急得直搓手,警察说要赔钱,不然就要判刑。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我赶紧跟着张大妈去了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我看见小芸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伤。
看见我,她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警察跟我说,小芸和李曼琪在酒吧喝酒,跟几个男生起了冲突,小芸拿起啤酒瓶砸了其中一个男生的头,男生颅内出血,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对方家长说了,要赔偿五十万,不然就追究刑事责任。
警察看着我,
她还是未成年人,你作为监护人,要承担责任。
五十万。
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我的养老钱,之前给小芸赔偿医药费,再加上平时的开销,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没钱。我看着警察,她自己有八十万,都在她银行卡里。
警察去找小芸问银行卡密码,过了一会儿,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她的银行卡里,只剩下几千块了。
我愣住了。
八十万,一个月就花得只剩几千块了
她钱呢我抓住小芸的胳膊,你把钱花哪里去了
小芸低着头,小声说：买包了,买衣服了,还有……还有跟李曼琪她们去旅游了。
八十万！你一个月就花完了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把人打成重伤,需要五十万赔偿！不然你就要坐牢！
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姨妈,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坐牢。
我怎么帮你我看着她,我没钱了。
你去借啊！她抓住我的手,你跟亲戚朋友借,一定能借到的。姨妈,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背,你无儿无女,老了还得靠我呢,你不能不管我。
我甩开她的手,手背火辣辣地疼。
这句话,像根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口发紧。
我转身走出警察局,外面的太阳很烈,晒得我头晕目眩。
我去医院看了被打的男生,他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妈妈坐在床边哭,看见我就扑上来要打我。
你养的好女儿！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我只能不停地道歉,弯腰鞠躬,腰弯到九十度,直到头晕眼花。
男生的爸爸把他老婆拉开,冷冷地看着我：五十万,一分不能少。下周三之前凑齐,不然我们直接起诉。
我点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回到家,我翻出通讯录,从头打到尾。
老伴有个弟弟,以前借过我们三万块,一直没还。
我给他打电话,他一听是要借钱,直接说自己刚做完手术,一分钱没有。
我以前的同事,退休后开了个小饭馆,日子过得不错。我跟他开口,他犹豫了半天,说最多能借我五千。
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不是说孩子要上学,就是说家里有病人,一个个都找借口推脱。
最后,我打给了超市以前的老主顾,王大姐。
王大姐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淑珍,我知道你难。我这里有十万块,是给我儿子娶媳妇的,你先拿去用。
我握着电话,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大姐,谢谢你,谢谢你……
谢啥,都是街坊邻居。王大姐顿了顿,不过淑珍,这孩子,你真得好好管管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手里凑到的十五万,离五十万还差得远。
我想起老伴生前买过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我。
我找到保险单,上面写着,只要我活着,就不能提前取。除非……
我打给保险公司,问如果投保人意外身故,受益人能拿到多少赔偿。
客服说,能拿到三十万。
我挂了电话,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
三十万,加上手里的十五万,刚好四十五万。
还差五万。
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女人。
五十六岁,不算太老,也不算年轻。
如果我死了,能换小芸不用坐牢,值得吗
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冻得瑟瑟发抖,拉着我的衣角,小声喊我姨妈。
我想起她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拿着奖状跑回家,笑得像朵花。
我想起她生病的时候,我守在她床边,一夜没睡。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拿起手机,给小芸发了条短信：你等着,姨妈会救你。
然后,我穿上那件老伴生前最喜欢的外套,走出了家门。
我走到附近的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
绿灯亮了,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冲了出去。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感觉身体被撞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好像看见小芸小时候的样子,她笑着朝我跑来,喊我姨妈。
第五章
我没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都疼。
旁边坐着王大姐,眼睛红红的。
淑珍,你吓死我了！王大姐握住我的手,医生说你只是断了几根肋骨,颅内有点出血,万幸啊！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这时,警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小芸。
小芸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扑到床边,哭了起来。
姨妈,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看着她,眼泪也流了下来。
警察说,男生已经脱离危险了,他爸妈也同意和解,赔偿金额降到了四十五万。
王大姐把十五万交给了警察,保险公司的三十万也很快到账了。
事情总算解决了。
小芸在医院照顾我,给我擦身,喂我吃饭,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懂事的孩子。
姨妈,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她给我削苹果,我不该跟你要名牌包,不该乱花钱,不该跟你吵架。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也许,这次的事情,能让她彻底醒悟。
出院那天,小芸扶着我回家。
走到门口,我看见门锁被换了。
怎么回事我问。
小芸眼神躲闪：我……我怕你不在家,家里进贼,就换了把新锁。
她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门。
走进客厅,我愣住了。
家里的东西,被搬空了。
电视、冰箱、洗衣机,还有我和老伴的婚纱照,都不见了。
我的东西呢我看着小芸。
小芸低下头：我……我把它们卖了。
你卖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要卖我的东西
我需要钱。她小声说,李曼琪说,她认识一个人,能帮我办理出国留学,需要二十万手续费。
你还要跟李曼琪混在一起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忘了你是怎么被抓进警察局的吗
那都是意外！她抬起头,出国留学是我的梦想,你不能阻止我！
你的钱呢我问,我给你的八十万,还有我赔偿剩下的钱呢
都花了。她理直气壮,办出国留学需要很多钱,我不得打点一下吗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说话。
我走到卧室,床上的被褥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空床。
林淑珍,她突然开口,这房子是你租的吧我已经跟房东说好了,这个月月底就搬走,押金我已经拿回来了。
我猛地回头看着她：你要把我赶出去
我也是为你好。她避开我的目光,你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我出国留学后,就把你送到养老院去。
养老院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也没办法啊。她摊摊手,我要出国留学,需要钱。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了,会回来报答你的。
报答我我看着她,你怎么报答我用你卖掉我所有东西换来的钱,去国外过好日子,然后把我扔到养老院里
她不说话了。
我走到门口,看着外面。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
你走吧。我对她说,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也不想去养老院。
那你去哪里她问。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但我知道,我不会再跟你住在一起了。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芸在后面喊我：林淑珍,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她不是在担心我,她是在担心,没有人再为她付出了。
第六章
我走在大街上,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有王大姐塞给我的两千块。
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找了个公交站台躲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空荡荡的。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伴走了,家没了,养了十年的外甥女,也成了陌生人。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雨水顺着站台的棚顶流下来,像眼泪一样。
这时,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几个空瓶子。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干硬的馒头,递给我。
姑娘,饿了吧吃点东西。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摇摇头：谢谢阿姨,我不饿。
老太太在我旁边坐下,自顾自地啃起了馒头。
看你这样子,是遇到难处了吧老太太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遇到过几个坎儿呢熬过去就好了。
我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养了十年的孩子,把我的东西都卖了,还把我赶出来了。我哽咽着说,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老太太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姑娘,你也别太伤心,谁好谁坏,老天爷都看着呢。
雨停了,老太太站起身：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巷子口,如果你不嫌弃,就去我家住一晚吧。
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阿姨,谢谢你。
老太太的家,是一间破旧的小瓦房,里面堆满了捡来的废品,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
地方小,你将就着住吧。老太太给我倒了杯热水,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附近有个敬老院,里面都是没人管的老人,你可以去那里住。
我点点头：谢谢你,阿姨。
那一晚,我躺在硬邦邦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我想起了老伴,想起了我们一起开超市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很幸福。
我想起了小芸小时候,虽然调皮,但很可爱。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老太太带我去了敬老院。
敬老院的条件不太好,房间很小,里面住了四个人,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把剩下的钱交给了敬老院的院长,算是第一个月的生活费。
院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林阿姨,你放心住下吧,这里都是同龄人,大家可以做个伴。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点。
在敬老院的日子,很平静。
每天早上起来,和其他老人一起晨练,然后吃早饭,上午看看电视,下午打打麻将,晚上早早地就睡了。
我很少再想起小芸。
偶尔,王大姐会来看我,给我带点水果和点心。
淑珍,你别想太多了,好好在这里养老吧。王大姐说,小芸那孩子,自有她的报应。
我点点头,笑了笑。
是啊,报应。
我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
第七章
在敬老院住了半年,我的身体好了很多,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这天,我去菜市场买菜,准备晚上包饺子。
走到一个水果摊前,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小芸。
她瘦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旧外套,正在跟摊主讨价还价。
老板,这苹果能不能再便宜点她的声音沙哑。
摊主摇摇头：已经很便宜了,不能再少了。
小芸叹了口气,拿起两个苹果,付了钱。
她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我。
她愣住了,脸色变得苍白。
姨妈……她小声说。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我……她低下头,我没出国留学。
为什么
李曼琪是骗我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把我剩下的钱都骗走了,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找了份工作,在餐厅当服务员,一个月才三千块。她抬起头,看着我,姨妈,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住在一起
我看着她,想起了她把我赶出去的那天。
想起了我流落街头的日子。
我摇了摇头：不行。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为什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有些错,犯了就不能回头了。我看着她,你已经长大了,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姨妈！她在我身后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就算我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改变。
有些人,天生就是自私的。
我买完菜,准备回敬老院。
走到门口,我看见小芸还站在那里,看着我。
她的眼里,充满了绝望。
我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五百块钱,递给她。
这点钱,你拿着吧。我说,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好工作。
她接过钱,眼泪流了下来：姨妈,谢谢你。
我点点头,走进了敬老院。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芸。
偶尔,我会从王大姐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说她换了好几份工作,都做不长。
说她交了个男朋友,结果被男朋友骗了钱。
说她欠了很多外债,被人追着要债。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只是觉得,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第八章
又过了一年,我在敬老院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这天,王大姐来看我,神色很沉重。
淑珍,我跟你说个事。王大姐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小芸……小芸被抓了。王大姐叹了口气,她跟人合伙骗钱,被警察抓了现行。
我愣住了。
这次,她骗了一个老太太的养老钱,五万块。王大姐说,
老太太气得住进了医院,她儿子不依不饶,非要追究她的刑事责任。
我点点头,心里很平静。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她还未成年吗我问。
已经成年了,上个月刚过的十八岁生日。王大姐说,这次,没人能帮她了。
我叹了口气：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是啊。王大姐说,听说她在警察局里,一直喊着要见你。
我摇摇头：我不会去见她的。
为什么王大姐问。
见了又能怎么样我说,她已经成年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王大姐点点头：你说得对。
没过多久,小芸被判刑了,三年。
我没有去看她。
我知道,这三年,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至少,她能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
三年后,小芸出狱了。
她来找过我一次。
那天,她穿着一身囚服,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很憔悴。
姨妈,我出来了。她说。
我看着她,点点头：嗯。
我找了份工作,在工厂里上班,一个月四千块。她说,我想好好做人。
我笑了笑：那就好。
我能……能经常来看你吗她问。
可以。我说,但我不会再给你钱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
从那以后,小芸偶尔会来看我,每次都带点水果或者点心。
她话不多,只是坐在我旁边,听我和其他老人聊天。
有时候,她会帮我捶捶背,或者给我倒杯水。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稍微有点安慰。
也许,她真的变了。
又过了两年,小芸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工厂的同事。
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婚礼很简单,就在一个小饭馆里,来了十几桌客人。
小芸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看起来很可靠。
姨妈,谢谢你能来。小芸握着我的手。
我点点头：祝你幸福。
婚礼上,小芸给我敬了杯酒：姨妈,以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喝了一口酒：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好好过日子吧。
她点点头,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第九章
小芸结婚后,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她和丈夫努力工作,攒了点钱,在郊区买了个小房子。
她还是经常来看我,有时候会带着她的孩子。
孩子很可爱,像小芸小时候一样,眼睛大大的,很有神。
姨妈,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很可爱小芸抱着孩子,笑得很开心。
我点点头：可爱,跟你小时候一样。
她低下头,笑了笑：以前,都是我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都过去了。我说,现在好好过日子就行。
有一次,小芸跟我说起她在监狱里的日子。
那三年,我想了很多。她说,我想起你对我的好,想起我做的那些错事,心里特别后悔。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当初不那么任性,不那么自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出狱后,我才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以前我挥霍的那些钱,都是你一点一点攒起来的血汗钱。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愧疚。
我在工厂上班,每天站八个小时,腿都肿了,才挣那么点钱。那时候我才明白,你当初给我两千五的生活费,其实有多不容易。
我看着她,没说话。
有些苦,必须自己尝过,才知道有多难。
有一次,我看见车间里的阿姨,为了多挣五十块加班费,宁愿多加班两个小时。
小芸的眼眶红了,
我就想起你,以前开超市的时候,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进货,晚上十点才关门,一年到头都不休息。
我那时候还觉得你抠门,觉得你舍不得给我花钱。现在才知道,你不是抠门,你是把所有的好,都藏在心里。
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摇摇头,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不用还。我说,你把日子过好,把孩子带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点点头,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从那以后,小芸来得更勤了。
她会帮我洗洗衣服,晒晒被子,陪我聊聊天。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工厂里的趣事,讲孩子的调皮。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
也许,这就是生活。
有过伤害,有过痛苦,但最终,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
转眼又是几年,我已经六十多了。
身体不如以前了,有时候会犯点小毛病。
小芸总是第一时间赶过来,带我去医院,给我拿药。
她的丈夫也很好,每次都开车送我去医院,忙前忙后。
有一次,我住院了,小芸请假在医院照顾我,给我擦身,喂我吃饭,跟小时候我照顾她一样。
姨妈,你好好养病,什么都别想。她给我削苹果,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和我老公都准备好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原来,付出真的会有回报。
只是,这份回报,来得晚了一点。
第十章
我出院后,小芸把我接到了她家里住。
她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很懂事,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先跑到我面前,喊我太姥姥。
太姥姥,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太姥姥,我给你带了颗糖。
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我觉得心里甜甜的。
小芸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做我爱吃的菜。
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她把菜端上桌,笑着说。
她已经很久没喊我林淑珍了,现在总是喊我妈。
一开始,我还不太习惯,后来慢慢就接受了。
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周末的时候,小芸会带着我和孩子去公园散步。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孩子在前面跑,小芸牵着我的手,慢慢走。
妈,你看,那朵花真好看。
嗯,好看。
等明年春天,我们带孩子去郊外踏青,那里的花开得更好。
好啊。
我看着小芸的侧脸,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但笑容依旧很温暖。
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想起她跟我要名牌包时,嚣张跋扈的样子。
想起她把我赶出家们时,冷漠无情的样子。
那些画面,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人这一辈子,就像一场梦。
梦里有过哭,有过笑,有过伤害,有过温暖。
但最终,都会醒来。
醒来后,才发现,最珍贵的,不是名牌包,不是大房子,而是身边的人,是那份不离不弃的亲情。
夕阳西下,我们慢慢往家走。
孩子的笑声,小芸的叮嘱,还有晚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就是最好的岁月静好。
而那些曾经的自私与盲目,那些曾经的伤害与痛苦,都已经被岁月轻轻抚平,变成了生命里一道浅浅的痕。
提醒着我们,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第十一章
搬进小芸家的第三年,我腿脚越发不利索,上下楼得扶着栏杆慢慢挪。
小芸特意请人在楼梯旁装了扶手,又买了张矮凳放在楼梯转角,让我走累了能歇歇脚。
妈,你别急,慢慢走,我上班不赶时间。每天早上,她都等我挪到楼下,才匆匆吃几口早饭出门。
孩子上了初中,个子蹿得飞快,放学回来总爱凑到我跟前,把书包里的奖状掏出来给我看。
太姥姥,这次月考我进了年级前五十！他仰着小脸,眼里闪着光。
我摸着他的头,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这是小芸特意买给我的,让我平时哄孩子用。
好孩子,奖励你的。
他接过去,剥了糖纸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太姥姥,等我放假,带你去广场看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我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好啊,就是怕我这老骨头跟不上。
小芸的丈夫是个闷性子,话不多,但手脚勤快。
冬天还没到,他就把我房间的暖气片检查了一遍,又给窗户贴了层密封膜。
妈,这样屋里能暖和点,省得你老咳嗽。他说完,又蹲下去给我换了双厚底棉拖鞋。
开春的时候,小芸在阳台种了几盆花,月季、茉莉、还有我最喜欢的栀子花。
等花开了,屋里香得很。她给花浇水时,总爱跟我念叨,就像你以前住的老房子,院里总摆着几盆花。
我知道,她还记得我以前的家。
有天晚上,我起夜,看见小芸房间的灯还亮着。
走到门口,听见她在跟丈夫说话。
下个月发工资,我想给妈买个按摩椅,她腰不好,坐着能舒服点。
行,我这边也攒了点私房钱,凑一起应该够了。
还有啊,孩子说想去游乐园,等周末我们带妈一起去,她这辈子好像都没去过。
好,都听你的。
我站在门口,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原来,那些我以为被遗忘的细节,她都记在心里。
夏天的傍晚,我们坐在阳台乘凉。
孩子趴在小桌前写作业,小芸给我扇着扇子,她丈夫在旁边修着电风扇。
晚风带着栀子花香吹进来,舒服得让人想打瞌睡。
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给我扇扇子,扇着扇着自己就睡着了。小芸突然说。
我点点头：记得,那时候你总踢被子,扇完还得给你盖好几次。
那时候真不懂事。她低下头,总觉得你对我好是应该的,从来没想过你也会累。
人都有不懂事的时候。我拍了拍她的手,现在懂事了,就好。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妈,以后我天天给你扇扇子。
我笑了：不用,有电风扇呢。
一家人都笑了,笑声飘出阳台,融进温柔的夜色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平淡,却踏实。
我知道,人这一辈子,难免会走弯路,会做错事。
但只要心里还有爱,还有愧疚,还有想要弥补的念头,就不算太晚。
就像小芸,她曾经那么自私,那么盲目,伤害了我,也伤害了她自己。
但最终,她还是找回了自己,找回了那份被遗忘的亲情。
而我,也终于等到了这份迟到的温暖。
窗外的栀子花又开了,香得让人心里发软。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
这样的日子,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