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与钢笔的温度
文学社的阳光总带着种旧书的味道。王洛珂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诗集,站在门口往里探脑袋时,鼻尖差点撞上门框——她又来送曲奇了,这次的曲奇边缘没焦,形状也勉强能看出是圆形,用粉色的油纸包着,像捧小礼物。
陆星辞正坐在窗边改社员的诗稿,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稿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听见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今天没迷路?”
“没有!”
王洛珂举了举手里的曲奇,像展示战利品,“我跟着导航走的,曼妮说再迷路就把我绑在宿舍暖气片上。”
她把曲奇放在桌上,油纸发出“沙沙”的轻响,“你尝尝,这次放了蔓越莓,我妈妈说这个牌子的蔓越莓最甜。”
陆星辞拿起一块,曲奇的边缘还带着点温热,大概是刚烤好就送来了。他咬了一口,黄油的香混着蔓越莓的酸,甜度刚刚好,比上次的焦曲奇进步了不止一点。
“很好吃。”
他认真地说,看到她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比超市买的还好吃。”
“真的吗?”
王洛珂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下次给你让巧克力的!我家有进口的可可粉,是爸爸从瑞士带回来的。”
“好啊。”
陆星辞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诗集上,《飞鸟集》《新月集》……都是泰戈尔的。“喜欢泰戈尔?”
“嗯!”
王洛珂把诗集抱得更紧了,“他写‘生如夏花之绚烂’,我觉得像曼妮穿的红裙子,很热闹。还有‘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是不是说就算被针扎到,也要唱歌呀?”
陆星辞被她直白的解读逗笑了。他见过太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学生,把诗句掰碎了分析隐喻,却忘了诗歌最本真的打动人心的力量。而王洛珂像块未经打磨的水晶,总能用最纯粹的目光,看到文字里最温暖的底色。
“可以这么理解。”
他抽出一支钢笔,在稿纸上写下那句诗,字迹清隽,“有时侯,简单的快乐比复杂的悲伤更有力量。”
王洛珂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背。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轻轻眨动时,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陆星辞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学长,你的钢笔真好看。”
她忽然说,眼睛盯着那支银灰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花纹,“像我家后院那只灰兔子,毛也是这种软软的银色。”
陆星辞低头看着钢笔,这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用了很多年,笔身已经有了温润的光泽。他从没想过,这支普通的钢笔会被比作兔子,还是“软软的银色”。
“你喜欢?”
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王洛珂用力点头,又赶紧摇头:“不……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妈妈说的。”
她往后退了半步,脸颊有点红,像刚才偷吃了自已让的曲奇。
陆星辞看着她紧张得攥起衣角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个念头。他旋开笔帽,在稿纸的空白处写下自已的名字,然后把钢笔递给她:“不是送你,是借你用。”
他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补充道,“写论文的时侯用钢笔,思路会更清晰。等你写完了,再还给我。”
这个理由蹩脚得连他自已都觉得牵强,可王洛珂却信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钢笔,指尖碰到冰凉的笔身,像触到了块暖玉。“谢谢学长!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它的!”
她把钢笔放进帆布包的侧袋里,像藏了个秘密。
窗外的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文学社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和王洛珂偶尔翻动诗集的声音。陆星辞低头改着诗稿,眼角的余光却总能瞥见她——她捧着《飞鸟集》,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对着某句话皱起眉头,像在跟文字较劲,过一会儿又舒展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给她镀上了层金边,连她额前那缕不听话的碎发,都显得格外可爱。陆星辞忽然觉得,改诗稿这件事,好像没那么枯燥了。
傍晚时,王洛珂抱着诗集准备回宿舍,走到教学楼门口,却被一阵哭声拦住了脚步。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校服,背着个大书包,坐在台阶上哭得抽噎,眼泪把胸前的红领巾都浸湿了。
“小朋友,你怎么了?”
王洛珂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她最看不得小孩哭,每次弟弟哭,她都会把自已最爱的奶糖给他。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我……我找不到妈妈了,她让我在学校门口等,可是我等了好久……”
“别急,姐姐帮你找。”
王洛珂掏出纸巾,帮他擦了擦眼泪,“你记得妈妈的电话吗?或者你家住在哪个小区?”
小男孩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我只记得妈妈穿红裙子,她说会举着气球来接我……”
红裙子?气球?王洛珂忽然想起那天在顾时砚的签约现场,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心里一动,掏出手机——那天顾时砚的助理给过她一张名片,说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她按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名片上的号码,手指有点抖。她不太会用手机拨号,试了三次才打通。
“喂,是顾先生的助理吗?”
她的声音有点紧张,“我是王洛珂,就是上次在签约现场……对,我现在在第三中学门口,这里有个找不到妈妈的小朋友,他说他妈妈穿红裙子,还会举气球……”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塞回包里,笑着对小男孩说:“别担心,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了。”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奶糖,是草莓味的,糖纸是亮晶晶的粉色,“吃颗糖吧,甜的东西会让人开心。”
小男孩接过奶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果然不哭了,只是还抽噎着:“谢谢姐姐。”
“不客气。”
王洛珂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等。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温暖的画。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露出顾时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和周围放学打闹的学生格格不入。
“顾叔叔!”
王洛珂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
顾时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扫过旁边的小男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助理赶紧下车,蹲下来问小男孩:“小朋友,你是不是叫安安?你妈妈在车里等你呢。”
小男孩眼睛一亮,跟着助理上了车。车窗里传来女人感激的声音,王洛珂笑着摆摆手,像完成了件大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时砚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就被助理告知“王小姐找到了安安”,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我来给学长送曲奇,路过这里。”
王洛珂说,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颗奶糖,跑到车窗边递给他,“顾叔叔,给你。上次的奶糖你吃了吗?这个是葡萄味的,也很甜。”
她的手指离他很近,带着点曲奇的黄油香,和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顾时砚看着那颗被透明糖纸包裹的奶糖,糖纸上印着只傻笑的小熊,和她的样子有点像。
他没接,只是看着她:“以后不要随便管陌生人的事。”
王洛珂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可是他在哭呀,很可怜的。”
她想起妈妈说的,看到别人有困难,能帮就帮一把。
顾时砚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算计,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善意。他忽然想起自已小时侯,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哭着跑回家,却只得到父亲“男孩子不能哭”的呵斥。那时侯的他,也多希望有人能递给他一颗糖,告诉他“别哭了”。
“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他移开目光,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王洛珂有点惊讶,但还是乖乖上了车。车里很宽敞,铺着厚厚的地毯,冷气开得很足,和外面的热空气像是两个世界。她把帆布包抱在怀里,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很喜欢管闲事?”
顾时砚看着前方,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是闲事呀。”
王洛珂认真地说,“妈妈说,帮助别人是好事。就像上次帮安安找妈妈,他笑起来的时侯,我也很开心。”
她想起小男孩刚才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顾时砚没说话。他见过太多所谓的“善意”,带着目的,带着算计,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可王洛珂的善意,却像她让的曲奇,笨拙,直接,带着点傻乎乎的甜,让人无法拒绝。
车到学校门口时,王洛珂解开安全带,忽然想起那支钢笔。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陆星辞借给她的钢笔,放在腿上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谢谢顾叔叔送我回来。”
她推开车门,像只终于得到自由的小鸟,“这个给你。”
她把那颗葡萄味的奶糖放在了副驾驶座上,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校门,连帆布包的拉链没拉都没发现。
顾时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拿起那颗奶糖。糖纸被太阳晒得有点热,他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糖块的形状。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惊讶得差点把方向盘打歪。顾总最讨厌甜食,尤其是这种廉价的奶糖,上次王小姐送的那颗,他亲眼看见被扔进了垃圾桶——不对,等等,他好像没看见垃圾桶里有糖纸……
顾时砚把奶糖放进西装内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上次王洛珂送的那颗草莓味奶糖,糖纸有点皱了,却被仔细地折好。
他盯着那两颗奶糖,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王洛珂回到宿舍时,苏曼妮正在敷面膜。看到她手里的帆布包没拉拉链,无奈地叹了口气:“王洛珂,你是不是想把自已卖了都不知道?”
她帮她拉上拉链,却摸到个硬硬的东西,“这里面是什么?不是你的曲奇罐。”
“是学长借我的钢笔。”
王洛珂把钢笔拿出来,放在台灯下照着,“好看吧?像只灰兔子。”
苏曼妮看着那支钢笔,又看了看王洛珂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哪个学长?文学社的陆星辞?”
“嗯!”
“他为什么借你钢笔?”
苏曼妮挑眉,“普通学长会把自已用了好几年的钢笔借给学妹?”
王洛珂歪了歪头:“他说用钢笔写论文思路会更清晰。”
她拿起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兔子,“你看,用它画画都很顺呢。”
苏曼妮看着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兔子,又想起今天在学校门口看到的那辆黑色轿车——顾时砚的车,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
“洛珂,”
她扯掉脸上的面膜,表情严肃,“你最近好像桃花运很旺啊。”
“桃花运?”
王洛珂更糊涂了,“是像桃花一样好看的云吗?今天傍晚的云就很像桃花,粉粉的。”
苏曼妮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彻底放弃了。跟这个笨蛋解释感情问题,简直是对牛弹琴。
“没什么。”
她摆摆手,“快写你的论文吧,别忘了,下周就要交初稿了。”
“哦。”
王洛珂应着,却没立刻打开电脑。她拿出陆星辞借她的钢笔,又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没送出去的奶糖——顾叔叔好像不太喜欢吃甜的,下次要不要送他别的?比如她让的曲奇?
台灯的光落在她认真的脸上,像给她镀上了层温柔的光晕。她还不知道,那支银灰色的钢笔,那颗被珍藏的奶糖,已经在两个男人的心里,悄悄留下了属于她的痕迹。
就像夏日里突然吹来的一阵清风,带着曲奇的甜,栀子的香,还有点傻乎乎的暖,不经意间,就吹乱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