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成了杀死我的那支钢笔。
我的未婚夫与我的至亲妹妹,正用沾满我鲜血的双手,上演着一出深情款款的悲剧。
而我,这枚冰冷的凶器,将是他们罪行的唯一见证,也是刺向他们心脏的最终审判。
【1】
我的葬礼,办得风光又体面。
挽联高挂,白菊簇拥,空气里弥漫着庄严肃穆的香火气。我生前的照片被放大挂在正中央,黑白相片里,我笑得温婉,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而我,苏沁,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旁观着这一切。
我成了一支笔。
一支万宝龙大文豪系列限量款钢笔,亮黑色的树脂笔身,镀铂金的笔夹,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母贝六角白星。这是我的未婚夫江川,在我
27
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礼物。
也是两个小时前,刺穿我心脏,终结我生命的凶器。
此刻,这支凶器正被它的主人,我的未婚夫江川,稳稳地握在手中。他的指尖温热,带着熟悉的触感,可这温度不再让我感到安心,只觉得一阵阵刺骨的冰冷,从笔身传遍我虚无的灵魂。
沁沁,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江川的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恸。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泪水,让他看起来脆弱又深情。
宾客们无不动容,纷纷上前安慰。
江总,节哀顺变。
苏小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样。
江川只是摇头,紧紧攥着我,仿佛我是他与逝去爱人唯一的连接。他的表演天衣无缝,就连我,如果不是亲历者,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情深不寿的模样所蒙骗。
我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林薇薇身上。她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裙,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昏厥过去,被几个朋友搀扶着。她柔弱地靠在江川身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复上江川握着我的手背。
姐夫,你别这样,姐姐会心疼的。她……她一定是工作太累了,法医鉴定也说了,是突发性心源性猝死……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心源性猝死
多么可笑的谎言。
我清晰地记得,就在两个小时前,在这栋别墅的书房里,我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和一份我委托私家侦探调查的资料拍在江川面前。
资料里,全是他和林薇薇暗度陈仓的证据,以及他背着我,利用我的名义和资源,偷偷转移公司资产的流水。
江川,我们完了。我冷静地看着他,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他起初的慌乱过后,竟是诡异的平静。他笑了,拿起书桌上我最喜欢的这支钢笔,在指尖优雅地转动。
沁沁,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我有点害怕。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后退一步。
我的意思是,他一步步向我逼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与贪婪,你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你的才华,你的公司,你的财富……哦,还有你这个美丽的躯壳。
我还没来得及呼救,林薇薇就从门后闪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浸湿了乙醚的手帕,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在挣扎中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到江川举起了那支我视若珍宝的钢笔,那冰冷坚硬的笔尖,对准了我的心脏。
别怪我,沁沁,他俯下身,在我耳边温柔地低语,像情人间的呢喃,要怪,就怪你挡了我和薇薇的路。你知道吗这支笔的笔尖,是用特种合金打造的,硬度堪比手术刀。刺入身体,创口极小,就像一个天然的血点,法医很难发现的。
剧痛传来,我的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我就成了这支笔。
我的灵魂被禁锢在这冰冷的躯壳里,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成为他们罪行的见证者。
葬礼结束后,宾客散尽。
别墅里只剩下江川和林薇薇。
前一秒还悲痛欲绝的男人,此刻却一把将哭哭啼啼的林薇薇揽入怀中,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悲伤,只剩下如释重负的快意。
好了,别哭了,晦气。他嫌恶地擦掉林薇薇脸上的泪水。
林薇薇立刻止住哭泣,仰起脸,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川哥,我们成功了。苏沁那个蠢女人,到死都不知道,我们才是一对。
她不蠢,只是太自负了。江川把玩着我,冰冷的笔身在他的指腹间滑动,她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将我举到眼前,对着灯光欣赏着。
这支笔,真是个好东西。既是定情的信物,又是完美的凶器。以后,我就用它来签署所有属于我们的文件。
他的目光透过笔身,仿佛在审视着被囚禁的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说,苏沁的灵魂会不会就困在这支笔里,看着我们恩爱,看着我们花光她的钱,活活气死第二次
林薇薇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川哥,你好坏啊!不过,我喜欢。
我感觉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恶心,几乎要冲破这钢笔的束缚。我的灵魂在尖叫,在咆哮,可传递出去的,只有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们在我家的沙发上拥吻,调情,商量着如何以未亡人和孤妹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管我一手创办的设计公司。
我看着江川用我,用这支杀死我的凶器,在一份份文件上签下他的名字,将我的心血一点点侵吞。
我被他插在西装的口袋里,带去各种高端酒会。他向所有人介绍我是他逝去未婚妻的遗物,是他唯一的念想。那些不知情的人,纷纷投来同情又羡慕的目光,称赞他有情有义。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我的死亡,为他镀上一层深情的金身。
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包裹。
难道,我就要这样,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方寸之间,看着仇人逍遥法外,坐享其成吗
不!
我不甘心!
强烈的怨念,似乎触动了某种未知的力量。我感觉到笔身内部,那原本只是装饰用的复杂机械结构,似乎与我的灵魂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就在这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江川在一次酒会后,喝得酩酊大醉,与人发生了争执。混乱中,他被人猛地一推,撞在了墙上。插在他口袋里的我,应声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掉进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滚进了一盆巨大的绿植花盆里,被湿润的泥土半掩着。
江川和林薇薇找了我很久,但最终只能骂骂咧咧地放弃。
我就这样,被遗弃在了这个喧闹的酒店角落。
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了我。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周。我的世界里只有泥土的腥气和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绝望再次袭来。
难道,我的复仇之路,还没开始,就要以这种可笑的方式终结了吗
就在我即将陷入沉寂时,一只手拨开了我身上的泥土。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
一个略带疲惫和沙哑的男声响起。
咦这是什么
那人将我从泥土里捡了起来,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我身上的污渍,露出了我原本的样貌。
万宝龙大文豪真家伙……谁这么不长眼,把这么贵的笔扔这了
我被他握在手中,带离了那个黑暗的角落。
透过他的指缝,我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锐利,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痞气和执拗。
我认得他。
他叫陆言,市刑警队的警察。曾经因为一桩案子,来我的公司调取过监控。
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心源性猝死一案的负责人。那个因为找不到任何疑点,最终只能无奈结案,却在卷宗上签下存疑二字的警察。
【2】
陆言把我带回了家。
他的家和我那栋精心设计的别墅截然不同。空间不大,甚至有些杂乱。沙发上扔着几件皱巴巴的衣服,茶几上堆满了案卷和吃剩的外卖盒子。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咖啡的苦涩香气。
这是一个属于单身男人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混乱空间。
他把我放在书桌的笔筒里。我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正对着他那台旧款的笔记本电脑,旁边就摊着一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案卷。
案卷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苏沁。
案件类别:意外死亡。
状态:已结案(存疑)。
我的灵魂狠狠一颤。
存疑!他果然还在怀疑!
陆言似乎完全没把我这支捡来的钢笔当回事,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一头扎进了我的案子里。
屏幕上,是我的尸检报告。每一项数据,每一个结论,都清晰地指向心源性猝死。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妈的。陆言低声咒骂了一句,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显得烦躁不堪。
他点开另一份文件,是江川和林薇薇的口供。
两人的说辞天衣无缝。都说我最近工作压力大,时常感到心悸胸闷,有过几次晕厥的经历。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倒在书房的地板上,没有了呼吸。
字字句句,都在将我的死,引向一场意外。
陆言盯着屏幕,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他拿起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动机。苏沁死后,最大受益人是谁
江川,林薇薇。
江川,苏沁未婚夫,苏沁死后,以未亡人身份,有权继承部分遗产,并接管公司。
林薇薇,苏沁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亲密』。苏沁父母早亡,她是苏沁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两人在苏沁死后,迅速确定恋爱关系,并准备订婚。速度快得反常。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我的灵魂上。
没错!就是这样!陆言,继续查下去!
我激动地呐喊,可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是一支冰冷的钢笔,被遗忘在笔筒的角落里,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为了我的案子愁眉不展。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陆言生活的一部分。
我看着他为了我的案子,一遍遍地走访我公司的员工、我的朋友。但所有人都被江川和林薇薇的表演蒙蔽了,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看着他因为重查这个已结案的案子,和他的上司在电话里大吵一架,被勒令休假,不许再插手。
我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落寞。
苏沁……他忽然喃喃自语,拿起那份案卷,手指摩挲着我的照片,你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意外吗
他的指尖触碰到照片上我的眼睛,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我的灵魂深处涌出,顺着他触摸照片的手指,仿佛要传递给他什么。
可那感觉转瞬即逝。
我还是我,一支无法言语的钢幕。他还是他,一个陷入困境的警察。
挫败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拥有真相,却无法说出口。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这天晚上,陆言似乎是喝了点酒。他带着几分醉意,坐在书桌前,又一次翻开了我的案卷。
他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白光,照亮他疲惫的脸。
他没有再看那些冰冷的报告和口供,而是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里面,全是我生前的照片和资料。有我接受财经杂志采访的,有我设计的作品获得国际大奖的,还有我参加各种公益活动的照片。
照片里的我,自信、优雅,光芒万丈。
陆言一张张地翻看着,许久,他轻叹一口气。
这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他随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想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来梳理他混乱的思绪。
他抽出的,正好是我。
当他温热的指腹握住我冰冷的笔身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贯穿了我的灵魂。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电流,而是一种清晰的、可以被引导的力量。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似乎可以顺着笔尖,延伸出去。
陆言握着我,本想写字,却鬼使神差地在纸上随意地涂鸦起来。
他的手在动,但驱动他下笔的,似乎还有另一股力量。
一股来自我的,充满怨恨与不甘的力量。
我拼尽全力,将我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那狰狞的、扭曲的,属于江川的脸,灌注到笔尖。
线条在纸上纵横交错,起初只是杂乱无章的涂鸦,但渐渐地,那些线条开始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陆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酒意醒了大半,惊愕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在纸上画出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却又莫名熟悉的脸。
那张脸,充满了贪婪、残忍和一丝得手后的狂喜。
正是江川杀死我时,露出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陆言猛地松开手,我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
他像见了鬼一样,死死盯着纸上的那张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当然不认识这张脸。因为江川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副温文尔雅、悲痛欲绝的模样。
但他认识这张脸的五官。
是江川。
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如同恶魔般的江川。
操!陆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纸上的画,仿佛想弄明白这诡异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色深沉,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照在我冰冷的笔身上,反射出一点寒光。
陆言,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凶手的脸。
我,就是证据。
【3】
那一晚,陆言彻夜未眠。
他一会儿拿起纸上的那幅鬼画符,对着江川的照片反复比对,一会儿又拿起我,像研究什么外星科技一样翻来覆去地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勾起的、属于警察的兴奋。
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相信证据和逻辑的刑警,突然遇到了如此诡异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件,他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剧烈的冲击。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了,加上喝了酒,出现了幻觉。
他把我扔回笔筒,离得远远的,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病毒。
然而,那张画,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没有再去研究我的案子,而是去心理科挂了个号。
我被他留在了家里,第一次,我为无法跟上他而感到焦虑。
他会相信吗还是会把我当成一个不祥之物,彻底丢弃
我的命运,此刻完全悬于他的一念之间。
傍晚,陆言回来了,脸色比走的时候更差。看样子,心理医生并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反而可能让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
他疲惫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许久都没有动。
我静静地躺在笔筒里,等待着我的审判。
终于,他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他没有看我,而是拿起了那张画。他盯着画中那个狰狞的江川,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我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心,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如果……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再来一次。
他闭上眼睛,将笔尖悬停在另一张白纸上,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维。
机会来了!
我立刻调动起我全部的灵魂力量,这一次,我不再描绘江川的脸,那太具冲击性,可能会把他彻底吓跑。
我选择了一个更具象,也更匪夷所思的画面。
那是我的书房,我倒在地板上,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极小、极不起眼的红色血点,就像被蚊子叮咬过一样。而在我的身边,散落着几页纸。
那是江川转移公司资产的证据!
陆言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线条比上一次更加流畅,也更加清晰。
很快,一幅完整的场景速写出现在纸上。
一个倒地的女人,一个微小的伤口,几张散落的文件。
当最后一笔落下,陆言猛地睁开眼。
他看着纸上的画面,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冲到电脑前,飞快地调出我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是警方拍摄的,非常清晰。但照片里的我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居服,胸口的位置被衣服的褶皱遮挡,根本看不出什么。
而且,现场非常干净。江川和林薇薇处理得很好,除了我这个人,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东西。
纸上的那几张文件,在现场照片里,根本不存在!
陆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惊恐和困惑,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光芒。
是你……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是你在告诉我……对不对
我无法回答,只能用尽全力,让我的笔身,在他的掌心,微微发热。
这股温热,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陆言浑身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明白了。
他真的明白了!
苏沁他试探着,叫出了我的名字,是你吗你的灵魂……在这支笔里
我再次让笔身发热,这一次,温度更高,更持久。
是!我在心里狂喊,是我!陆言!是我!
陆言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神迹,或者一个怪物。
许久,他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没有再怀疑,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所有逻辑和常理,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从震惊,转为凝重,再转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他站起身,重新将我紧紧握在手中,这一次,他的手无比沉稳。
苏沁,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是鬼魂,是怨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你找到了我,你是来告诉我真相的。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陆言,是个警察。我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搭档。
你,就是我的眼睛。你来画,我来查。
我的灵魂,因为他这番话,而剧烈地颤动起来。绝望的黑暗中,第一次,照进了一束光。
我用尽全力,让笔身散发出我能做到的最炙热的温度,作为我的回应。
我们之间,一个诡异而又牢固的联盟,就此成立。
一个活人,一个亡魂。
一支笔,一个警察。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好,搭档。陆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苦涩和坚毅的笑容,那么,我们从哪儿开始
我引导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薇薇。
林薇薇,这个看似最柔弱、最无辜,却也最恶毒的女人。
她是这个案件里最薄弱的突破口。
【4】
我们的调查从林薇薇开始。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绘画和简单的冷热反应来传递信息。
我们建立了一套属于我们的沟通方式。陆言提问,我通过让笔身变热来表示是,保持冰冷来表示否。这种方式效率极低,但却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林薇薇和江川是情人关系陆言问。
我立刻升温。
在你死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
我再次升温。
他们杀你,是为了你的财产
滚烫。
陆言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根据我提供的信息,重新梳理了江川和林薇薇的关系网和时间线。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两个人做得滴水不漏。
他们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着姐夫和小姨子的界限,直到我死后一个月,才因为相互慰藉,走出悲伤而走到一起。这个时间点,掐得刚刚好,既能体现他们的深情,又不会引人怀疑。
至于财产,我生前确实立下过遗嘱,我名下的大部分财产和公司股份,都由江川继承。这是我在热恋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蠢之举。而林薇薇,作为我唯一的亲人,也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从法律和程序的角度看,一切都无懈可击。
没有证据。陆言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苏沁,我们现在空有真相,却没有证据。我画的这些东西,拿到法庭上,只会被当成疯子的臆想。
我何尝不知道。
我看着他为了我的案子,不眠不休,日渐憔悴,心里充满了无力和憋屈。
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回忆,将我记忆中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细节,通过他的手,画出来。
我画出了林薇薇最喜欢去的一家私人会所。
我画出了她手腕上的一串看似不起眼的佛珠,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款式,绝不是她那点工资能消费得起的。
我画出了江川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是我和他的恋爱纪念日。多么讽刺。
陆言根据我画出的线索,一一去查。
他偷偷潜入那家会所,查到林薇薇的消费记录高得惊人,并且有好几次,都是和江川一同前来,开的是情侣套房。
他查到了那串佛珠的来源,是一家顶级奢侈品牌的定制款,价值七位数。购买者,正是江川。购买日期,是在我死前半年。
他还想办法,弄到了江川公司的内部财务报表。通过和我画出的、我死前掌握的那些证据进行比对,他清晰地看到了江川是如何在我死后,利用我留下的授权,肆无忌惮地将公司的资金洗进他自己的口袋。
证据,一条条地被我们找到。
但这些,全都是我们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它们可以坚定陆言的推断,却无法成为呈堂证供。
反而,陆言的调查,引起了江川的警觉。
这天,陆言的上司,张局,亲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张局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陆言!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休假了吗谁让你去查苏沁的案子的你知不知道,江川先生已经通过律师,正式向市局投诉你了!说你骚扰他的未婚妻林薇薇小姐,还窃取他公司的商业机密!
陆言沉默地听着,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
张局,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你那套见鬼的理论吗张局怒吼道,陆言,我警告你,马上停止你的一切行动!否则,你就等着脱了这身警服吧!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陆言心中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和不甘。他为了真相,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换来的却是投诉和警告。
而江川和林薇薇,那两个杀人凶手,却可以动用资本和律师,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反咬一口。
这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讽刺!
啊——!陆言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脸上是深深的挫败和无力。
怎么办……苏沁……我们该怎么办……他抱着头,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我静静地躺在桌上,冰冷坚硬的笔身,也无法掩盖我灵魂深处的寒意。
我看着他痛苦,比我自己受苦还难受。
是我把他拖下了水。如果不是我,他还是那个虽然有些愤世嫉俗,但前途无量的刑警。
而现在,他却因为我,面临着被开除的风险。
就在这时,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本地新闻。
据悉,江氏集团将于下周五,在市中心艺术馆,为已故的青年艺术家、企业家苏沁女士,举办一场名为『沁墨留痕』的个人作品纪念展。届时,江氏集团总裁江川先生,将与苏沁女士的胞妹林薇薇小姐,共同出席,并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画面上,是江川和林薇薇亲密地站在一起接受采访的画面。
江川对着镜头,深情款款地说:沁沁虽然离开了,但她的才华和精神,将永远留存。这场展览,是我为她圆梦。同时,我也会在展览上,宣布我和薇薇的婚期。我想,沁沁在天之灵,看到她最爱的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互相扶持,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噗——
陆言看着电视上那张虚伪的脸,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是急火攻心。
我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看着电视里那对狗男女无耻的嘴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恨意瞬间吞噬了我。
欣慰
不。
我只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纪念展宣布婚期
好,真是太好了。
江川,林薇薇,你们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华丽的,也最合适的坟墓。
我感觉到,我灵魂的力量在那股极致的恨意催动下,正在发生某种质变。
笔身内部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开始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大的力量在我的灵魂深处苏醒。
陆言,别放弃。
我们的反击,现在才要真正开始。
【5】
陆言病倒了。
不是什么大病,是连日来的疲惫、压力和怒火攻心,让他发起了高烧。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证据、开除之类的胡话。
我被他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我的内心第一次没有被焦虑和愤怒填满,反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冷静。
江川和林薇薇的纪念展,给了我们一个舞台,一个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的,公开的舞台。
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偷偷摸摸地寻找那些无法见光的证据。
我们要主动出击。
我们要把战场设在聚光灯下。
我要让他们在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要怎么做
我现在的能力,只能通过陆言的手去画画,去传递信息。这些画,在私下里可以成为我们沟通的桥梁,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除非……
除非这画不再是简单的线条和场景。
除非这画能拥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我回忆起我生前,作为一名顶级的商业美术设计师和艺术家,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不是简单的描摹,而是共情。
我能用我的画笔,精准地捕捉到产品最核心的特质,用色彩和构图,引发消费者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共鸣。我的作品,被誉为有灵魂的画作。
那么现在,我,苏沁,就是一个纯粹的灵魂。
我能不能,将我的灵魂,我的情感,我的怨恨,我临死前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完完整整地,通过这支笔,灌注到画纸上
让看到这幅画的人,不只是看到,而是感觉到。
感觉到我的绝望,感觉到凶手的残忍,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背叛。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但也是我们唯一的,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将这个想法传递给了陆言。
等他退烧后,精神稍稍好转,我便引导着他再次握住了我。
你想做什么他沙哑地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开始。
我将我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笔尖。我不再去想构图,不再去想线条,我只去想我死时的那一刻。
被最信任的妹妹从背后偷袭的错愕。
闻到乙醚那刺鼻气味的眩晕。
看到爱人举起凶器时,那张狰狞面孔带来的彻骨寒意。
笔尖刺入心脏的剧痛,和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冰冷……
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一股奔腾的洪流,通过我的灵魂,通过冰冷的笔身,涌向陆言的指尖,最后,倾泻在画纸上。
陆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不再是简单的被控制,而是和我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情。
他的脸色变得和我死前一样苍白,他的呼吸变得和我一样急促,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和我一样的,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谋杀。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握着我的手,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松开。他咬着牙,承受着那股不属于他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痛苦,任由那股力量,引导着他的手,在画纸上疯狂地舞动。
这一次,画纸上出现的不再是简单的场景速写。
而是一幅……充满了绝望与死亡气息的画。
画面的构图是扭曲的,视角是从下往上,仿佛是一个倒地的人在看这个世界。
画面的中心,不是人,而是一支钢笔的笔尖。那笔尖被无限放大,闪烁着金属的寒光,带着一股刺破一切的决绝,直冲画面而来。
笔尖的倒影里,映出了一张模糊而扭曲的,男人的脸。
而在笔尖的周围,是大片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又似乎有一双含着泪水和怨毒的,女人的眼睛。
整幅画,没有一滴血。
却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恐惧。
当最后一笔落下。
陆言猛地松开我,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桌上那幅画,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这是……
他只是看着,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画里那股绝望和怨毒,仿佛要穿透纸张,将他也拖入深渊。
我明白了……陆言颤抖着说,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怜惜,苏沁……这就是你的回答。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
一件能够绕过所有程序和规则,直击人心的,艺术的武器。
纪念展……陆言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江川,你不是要办展吗好啊,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收好,然后开始制定一个大胆而又周密的计划。
他动用自己剩下不多的人脉,以一个已故艺术家苏沁的狂热粉丝的身份,联系上了这次纪念展的策展方。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案件的事情,只是表达了对自己偶像的崇拜,并声称自己手上有一幅据说是苏沁早期未公开的,风格独特的遗作,希望能在此次展览上,一同展出,让更多人看到苏-沁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将我生前的一些设计草稿,和我后来引导他画的一些普通风景画,一并寄了过去。
策展方对这些作品大加赞赏,尤其是那几幅风景画,虽然技法略显生涩(毕竟是陆言的手笔),但其中蕴含的灵气和意境,确实有我当年的风范。
他们同意了陆言的请求。
但要求,必须在展览前,看到那幅遗作的真迹,以确保其艺术价值。
陆言答应了。
约定见面的那天,他带着那幅灌注了我所有怨恨的画,去了策展公司。
我被他放在口袋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紧张。
我们的计划,成败在此一举。
如果这幅画不能震慑住那些专业的策展人,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们拒绝,我就算是拼着灵魂力量耗尽,也要制造出一些骚乱。
然而,意外发生了。
就在陆言即将走进策展公司大门的时候,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和他迎面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连声道歉。
陆言手中的画筒掉在了地上。
而那个男人,在看到陆言的脸时,却猛地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
acts
的惊慌。
陆言也认出了他。
他是江川的私人助理,姓王。
【6]】
王助理的惊慌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扶了扶眼镜,装作不认识陆言的样子,捡起地上的画筒递了过去。
先生,您的东西。
陆言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筒,眼神却像刀子一样,落在了王助理的脸上。是你。
先生,您认错人了吧王助理眼神躲闪,转身就想快步离开。
站住!陆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江川的助理吗这么行色匆匆的,是去给你的老板通风报信
王助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陆言冷笑一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帮你老板处理他情妇的堕胎手术,伪造苏沁小姐晕倒的就医记录,这些事,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这些信息,都是我拼凑着记忆的碎片,让陆言画出来,再由他去查证的。我们原本以为这些脏活都是江川亲力亲为,没想到,这个王助理也参与其中。
王助理浑身一震,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陆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紧张,陆言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却冰冷刺骨,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船要沉了,聪明人,该知道给自己找条救生艇。
说完,陆言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了策展公司的大楼。
留下王助理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冷汗涔涔。
我知道,陆言这番话,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和恐惧的种子。
策展公司的会客室里,负责人是一位名叫陈姐的资深策展人。她气质优雅,眼光毒辣,看过无数艺术珍品。
当陆言将那幅画,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时。
陈姐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瞬间凝固了。
她没有像陆言那样,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痛苦,因为她没有和我共情的体质。但是,作为一个顶级的艺术鉴赏家,她从这幅画里,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一种极致的、纯粹的、几乎要溢出纸张的……绝望。
那种扭曲的构图,那种充满压迫感的视角,那种在黑暗中挣扎的光影,无一不在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和艺术认知。
这……这真的是苏沁小姐的作品陈姐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扶了扶眼镜,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画上。
是的,陆言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平静地回答,这是我无意中收藏到的。据说,是苏小姐在创作瓶颈期,一次情绪崩溃后的作品,所以从未示人。
情绪崩溃……陈姐喃喃自语,她看着画中那支冰冷的笔尖,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不,这不只是情绪崩溃。这是一种……濒死的体验。只有真正感受过死亡威胁的人,才能画出如此……如此直击灵魂的画面。
她的话,让我和陆言都心中一震。
她竟然看出来了!
陈姐,您是说……
陈姐摆摆手,打断了陆言的话。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波澜。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决然和兴奋。
陆先生,这幅画,我们展定了!她斩钉截铁地说,它将是这次展览的压轴之作!不,它将是整个展览的灵魂!
她激动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绝笔》!天啊,苏沁真是一个天才,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即使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燃烧的,依然是艺术的火焰!
我:……
陆言:……
我们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如此顺利地解决了。
我那充满怨恨的复仇之作,在专业人士的眼中,竟然被解读成了对艺术的终极献祭。
虽然过程有些离奇,但结果是好的。
我们的特洛伊木马,成功地被送进了城。
接下来的几天,陆言和我都在为最终的决战做准备。
陆言辞去了警察的工作。在递交辞职信的那天,他显得很平静。张局收下信,看了他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陆言,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陆言笑了笑:张局,我恰恰是在做一件能让自己一辈子都不后悔的事。
他卖掉了自己的车,又从朋友那里借了一笔钱,匿名租下了艺术馆对面大楼的一块巨型
LED
广告屏,在展览会当天下午的使用权。
而我,则在陆言的帮助下,日以继夜地创作。
我将我和江川、林薇薇之间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细节,都画成了一幅幅连续的画。
从他们如何相识,如何在我眼皮底下暗通款曲。
到他们如何密谋,如何利用我的信任,转移我的资产。
再到他们如何杀害我,如何伪造现场,如何在我死后瓜分我的一切。
每一幅画,都灌注了我最真实的情感。
有发现被背叛时的心碎。
有被欺骗时的愤怒。
有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
当最后一幅画完成时,陆言已经瘦得脱了相,而我也感觉到我的灵魂力量几乎被掏空,笔身的光泽都黯淡了许多。
我们把这些画全部制作成了电子版。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展览会当天,天气晴朗。
艺术馆门口铺着红毯,鲜花锦簇,各界名流、媒体记者云集。
江川和林薇薇作为今天的主角,盛装出席。江川一身高定西装,英俊潇洒。林薇薇则穿着一袭洁白的晚礼服,挽着江川的胳膊,笑靥如花,像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
他们在闪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吹捧,风光无限。
陆言和我则隐在街对面的人群中,像一个最不起眼的观众。
苏沁,你准备好了吗陆言低声问。
我让笔身在他的掌心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准备好了。
江川,林薇薇。
欢迎来到,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最后的盛宴。
【7】
艺术展进行得非常顺利。
悠扬的古典乐声中,宾客们端着香槟穿梭在展厅内,欣赏着我生前的画作,不时发出赞叹。
江川和林薇薇作为主人,游刃有余地与各界名流交谈,脸上挂着得体而幸福的微笑。他们是全场的焦点,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正处于一种极度放松和满足的状态。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赢了。
我和陆言混在人群中,安静地等待着时机。陆言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没有人注意到他。
展厅的最深处,有一面被巨大的红色幕布遮盖的墙。那里,就是我们特洛伊木马的所在地。
按照流程,在展览的最高潮,江川和林薇薇会共同揭开这块幕布,向世人展示我那幅所谓的绝笔,然后当众宣布他们的婚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主持人走上台,用激昂的声音说道:各位来宾,接下来,将是本次展览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江川先生和林薇薇小姐,为我们揭晓已故天才艺术家苏沁女士,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幅,也是最震撼人心的作品——《绝笔》!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江川和林薇薇身上。
两人微笑着携手走上台,站到了红色幕布前。
在揭晓这幅画之前,江川拿起话筒,声音深情而磁性,我想对在天上的沁沁说几句话。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眼中泛起泪光。
沁沁,谢谢你,曾像一道光,照亮我的生命。虽然你离开了,但你的爱,你的才华,都将永存。今天,我将和你最疼爱的妹妹薇薇,一起携手走下去。我们相信,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结局。我们会带着你的祝福,永远幸福。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掌声和抽泣声。
林薇薇也配合地流下两行清泪,楚楚可怜地依偎在江川怀里。
多么感人肺腑的表演。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几乎都要为他们鼓掌了。
好了,让我们共同见证,沁沁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奇迹吧。
江川和林薇薇一人抓住幕布的一角,在万众瞩目之下,用力向两边拉开。
红色的幕布缓缓滑落。
露出了后面那幅,被精心装裱过的,巨大的画作。
——那幅灌注了我所有死亡恐惧和怨恨的《绝笔》。
当画作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
整个展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悠扬的音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和当初的陈姐,甚至和陆言,一模一样的表情。
震惊、困惑,以及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看不懂这幅画,但他们能感觉到。
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觉到那支冰冷的笔尖,仿佛不是刺在纸上,而是刺在他们每个人的心脏上。
这……这是什么
天啊,这画……看得我好不舒服……
压抑,太压抑了……苏沁临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宾客们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而站在画作最前方的江川和林薇薇,他们的反应,则要比任何人,都剧烈一百倍。
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
林薇薇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她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幅画,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里发出嗬嗬的,像漏气一样的声音。
因为,她感受到的不只是绝望。
她感受到的是我的共情。
是那天下午,她捂住我口鼻时,我眼中迸发出的怨毒。是她看着江川举起钢笔时,内心那一闪而过的、属于同谋的恐惧!
这些被她刻意遗忘和压抑的情感,此刻,被这幅画,原封不动地,十倍、百倍地,还给了她!
不……不……她开始歇斯底里地摇头,眼神涣散,不是我……不是我……
江川的反应比她稍好一些。他毕竟是主谋,心理素质更强。
但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他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那幅画,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想不通。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苏沁的遗作,会是这样一幅仿佛记录了他行凶瞬间的画面!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在心里疯狂地对自己说,苏沁早就死了!这只是她以前的画!只是巧合!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就在这时。
轰——!
展厅对面大楼的巨型
LED
广告屏,突然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吸引,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然后,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幅画。
画中,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一家高级餐厅里约会,男人英俊,女人娇俏,气氛暧昧。
正是年轻时的江川和林薇薇。
紧接着,第二幅画出现。
画中,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则将一串昂贵的佛珠戴在了女人的手腕上。
第三幅画。
男人和另一个女人(我)举行订婚仪式,而画面的角落里,那个戴着佛珠的女人,正用嫉妒又怨毒的眼神,看着他们。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一幅接一幅的画,如同一部无声的电影,在巨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
每一幅画,都对应着他们罪恶的一步。
从偷情,到密谋,到转移资产,再到……
最后一幅画,定格了。
那是一间书房,一个女人(我)倒在地上,口鼻被另一个女人(林薇薇)死死捂住。而一个男人(江川),正高高举起一支钢笔,那冰冷的笔尖,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倒地女人的心脏。
画面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更可怕的是,每一幅画,都带着一种强烈的,让所有观看者都能感同身受的情绪。
有被背叛的心碎,有被欺骗的愤怒,有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艺术馆内外,成千上万的人,都抬着头,死死地盯着那块屏幕,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什么艺术品。
而是一场,被完整重现的,精心策划的……
谋杀。
【8】
啊——!
第一个崩溃的,是林薇薇。
当那幅记录了行凶瞬间的画,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了。
那幅画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灵魂最深处的丑陋和罪恶。
不是我!不是我!!她尖叫起来,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屏幕上的自己,是她!是苏沁!是她该死!她什么都有!才华、美貌、财富!凭什么!凭什么我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她背后!我恨她!我恨她!!
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将自己内心积压多年的嫉妒和怨恨当众宣泄了出来。
她亲口承认了一切。
全场哗然!
记者们的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准了台上那个状若癫狂的女人。
江川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被彻底毁灭的死灰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宣布人生巅峰的舞台,会在一瞬间,变成公开处刑的断头台。
他更想不到,那个已经死了的苏沁,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回来复仇!
疯了!你这个疯女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江川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林薇薇的头发,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试图让她闭嘴。
但已经晚了。
是你!江川!都是你!林薇薇被打得嘴角流血,反而更加激动,她像一条毒蛇一样反咬一口,是你说的!只要苏沁死了!她的一切就都是我们的!是你杀了她!用那支笔!是你!!
两人在台上,当着所有媒体和名流的面,丑态百出地撕打、咒骂、互相指责。
将他们之间所有的肮脏和不堪,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而此时,艺术馆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带队的正是陆言之前的上司,张局。
张局的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又看了一眼台上那两个丑态毕露的罪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熟悉的身影上。
他没有立刻去抓人,而是走到了陆言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能让自己一辈子都不后悔的事张局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陆言摘下帽子,露出了那张虽然憔悴却无比坚定的脸。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我递了过去。
张局,这是凶器。
张局看着我,这支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精美绝伦的钢笔,沉默了许久。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鬼魂附身的故事。
但是,屏幕上那铁证如山的连环画,台上那两个罪人亲口的自白,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反驳。
最终,他叹了口气,接过了我。
收队。他下令道。
警察们冲上台,将还在撕打的江川和林薇薇,用冰冷的手铐牢牢铐住。
江川彻底慌了。
他停止了挣扎,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的目光,疯狂地在人群中搜索着,最后,定格在了陆言身上。
是你!是你搞的鬼!他面目狰狞地咆哮,陆言!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苏沁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陆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川被警察押着,从陆言身边走过。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张局手中的那支钢笔上。
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那句恶毒的玩笑话——你说,苏沁的灵魂会不会就困在这支笔里……
一语成谶。
是她……是她……江川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了下去,是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他被警察拖拽着,带离了这个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殿堂。
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以一种最不可思议,也最富戏剧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看着江川和林薇薇被押上警车,看着周围那些曾经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人,此刻都露出了鄙夷和恐惧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意充满了我的灵魂。
大仇得报。
我那股支撑着我、不让我消散的滔天怨气,在这一刻终于开始缓缓消退。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看向陆言。
他正站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警车远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完成了他的承诺。
他为我,也为他自己,寻回了正义。
陆言,谢谢你。
我的搭档。
【9】
江川和林薇薇的案子,成了当年最轰动的新闻。
被称为神启案或亡灵画师案。
那一天,艺术馆内外,成千上万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屏幕上那组被媒体称为天谴之画的作品,和两个凶手当众的自白,成为了他们无可辩驳的罪证。
面对铁证,江川和林薇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最终,江川因故意杀人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林薇薇作为从犯,被判处无期徒刑。
我被作为关键证物——那支独一无二的凶器,被封存在了市局的证物科。
我的仇,报了。
但我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立刻魂飞魄散。我的意识,依然被禁锢在这支钢笔里,只是那股滔天的怨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静静地躺在证物袋里,躺在冰冷的铁架上。黑暗和寂静,再次将我包围。
但这一次,我不再感到绝望和不甘。
我像一个旁观者,安静地听着外面世界的变化。
我听到我公司的员工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重新振作起来,保住了我一生的心血。
我听到陆言的名字,在警队里被反复提起。他虽然辞职了,但他以一己之力,用一种无人能及的方式,侦破了这桩完美谋杀案,这让他成了一个传奇。
市局高层经过研究,一致决定,恢复陆言的职务,并破格提拔。
张局亲自带着文件,来找了陆言很多次。
但陆言,都拒绝了。
他说他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不是累了。
而是,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颠覆世界观的事件后,他需要时间,来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和信仰。
他成了我唯一的访客。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以跟进案件的名义来证物科看我。
他会把我从证物袋里取出来,握在手中,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我们之间不再需要那些复杂的冷热交流。
我能感觉到他的平静,他也能感觉到我的安宁。
这种沉默的陪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份文件。
是一份领养申请。
他要领养一个孩子。一个在福利院里,患有自闭症,但极具绘画天赋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父亲,他握着我,轻声说,像是在和我商量,但是,我想试试。我想,把一些好的东西,传递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苏沁,是你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是超越生死,超越科学的。比如,执念。比如,正义。也比如……艺术的力量。
我想,我找到我下半辈子想做的事情了。
那一刻,我感觉到,禁锢着我灵魂的最后一丝枷锁,也悄然松开了。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我不仅报了仇,还将一个濒临绝望的好人,拉回了正轨,并让他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的存在,有了复仇之外的更深远的意义。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仿佛要融化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
我知道,我真的要走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股温暖的、带着祝福和感激的情绪,传递给了陆言。
陆言,再见了。
愿你,也愿那个孩子,往后的人生,充满阳光和色彩。
别了,我短暂又荒唐的第二次生命。
别了,这个我曾爱过,也曾恨过的世界。
【10】
三年后。
城郊的一处画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温暖而明亮。
画室里,摆满了画架和各种画具。墙上,挂着许多色彩斑斓,充满童趣和想象力的画作。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在画架前,专注地画着画。他的眼神清澈而宁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言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关于儿童心理学的书,安静地看着。他的眉眼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痞气和执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温和与从容。
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笔架。
笔架上,静静地躺着一支亮黑色的万宝龙钢笔。
正是当年的我。
案子结束后,陆言通过特殊的申请,将我这件已无作证价值的证物领了出来,作为私人收藏。
他偶尔会用我来写写画画,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让我这样静静地待着。
钢笔还是那支钢笔,光洁如新。
但里面,早已没有了那个名叫苏沁的、充满怨恨的亡魂。
它现在,只是一件遗物,一个纪念,一个象征。
象征着一段匪夷所思的过往,象征着一个关于正义和救赎的故事。
画画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笔。他转过头,看着陆言,用还不太流利,但很清晰的声音说:爸爸,画……画好了。
陆言放下书,走过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是吗让爸爸看看,我们的小画家今天又画了什么大作
画纸上是一幅温暖的画。
画中有房子,有树,有太阳。
房子前站着两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矮小的男孩。
他们都在笑。
笑得灿烂又幸福。
陆言看着画,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
画得真好。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男孩的肩膀,落在了书桌上那支安静的钢笔上。
阳光下,笔身反射出一点温暖的光芒,仿佛一个无声的、欣慰的微笑。
陆言也笑了。
他拿起那支笔,在男孩画作的角落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笔一划,写的不再是案情分析,画的也不再是血腥罪证。
而是新生。
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