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用半截断指抠砖缝。
弟弟新娶的媳妇站在旁边笑,金镯子在月光下晃眼——用我被卖的彩礼钱买的。
指甲缝里还卡着母亲昨晚剜我肉时的血痂。
父亲的钉枪就靠在门框上,锈迹里粘着我十七岁生日那晚的皮屑。
1
指甲抠进掌心的时候,血已经流到手腕了。
我不疼。疼多了,神经就死了。
窗框焊死了,螺纹钢插进水泥缝,只留一条缝,连手都伸不出去。我摸出藏在床板下的铁丝——十年前藏的,一直没用,就等今晚。可它太短了,勾不到锁扣。
我弟弟,顾明,从小就会算计我。六岁那年他摔碎了花瓶,把我推进去说姐替我认。十五岁他偷我工资卡,往我床上倒墨水说你月经来了脏。他不是人,是条贴着人皮的蛇。
我蹲在窗边,听见外面狗叫。三只看门狗,一只黑獒。黑獒最凶,咬断过逃跑工人的腿。
我咬断一缕头发,左手残指早就没了痛觉,我把它戳进卫生巾,蘸了经血,混上泥巴,黏在铁丝头上。
甩了三次。
第一次,滑了。
第二次,差一点。
第三次——嗒一声,钩住了顶棚边缘。
我一拉,防水袋下来了。身份证在里头,我的脸被泥糊了一半,像死人。
我用断指卡进窗缝,肩抵墙,撞。一次。二次。焊点松了。我再撞,铁丝崩开,窗裂了。
我翻出去。
风在耳边叫,粪臭扑面而来。我掉进猪圈,粪水没到大腿,滑腻腻的,像我妈的手当年把我塞进婚房时那样。
我站起身。
我掏出身份证,抹干净,塞进内衣。
狗在叫。不是瞎叫,是那种低着头、贴着地闻的叫。
我屏住呼吸,听见我妈在墙后头说话,声音像刀片刮碗底:她敢跑她能跑哪去
然后是顾明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我在火车站安排了三个人。二姨夫那条狗,饿了三天,专咬穿灰布鞋的女的
我脚上,正穿着那双厂里发的灰布劳保鞋。左脚那双,鞋底早就磨穿了,脚心的溃烂贴着地,走一步,疼一步。
他们不是要抓我。
他们是想让狗咬死我。
我动不了。心口像被铁钳夹住,一寸寸拧。我想吼,想砸墙,想冲出去撕了顾明那张嘴。但我不能。
我慢慢脱下左脚的鞋。
2
脚底那块腐皮早烂了半年,一碰就掉。我撕下来,塞进鞋里。再把鞋甩出去,扔进远处的沟渠。
狗叫得更凶了。冲着那方向去了。
我赤脚踩在地上,第一步,就踩进了碎玻璃堆。
疼。不是尖的疼,是钝的,像有人拿锈刀在慢慢刮骨头。
我不叫。我把布条塞进嘴里,咬住。每走一步,脚底就留下一个带血的梅花印,像是我把自己一片片留在了这条路上。
我爬到墙角,摸出记号笔。
我盯着那墙,盯着那空荡荡的砖缝。我得留个记号。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逃,是回来报仇的。
我撕下内衣布条,咬破舌尖,吐出的血太淡。不够红,不够狠。
我低头,撕开卫生巾。
血是温的。刚流出来的,带着体温。
我蘸着经血,在墙上画了个小剪刀——那是我逃亡路线的标记,也是我给他们的送葬符。
然后,我写下八个字:
我活着,你们就该死。
写完,我把布条塞进嘴里,咬得死紧。眼泪没流,但鼻腔里一股腥甜往上涌。我想笑,又想哭,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响,像野兽咽下自己的哀鸣。
我靠在墙边。
手电筒的光扫过院墙,像探照灯照进地狱。
我知道,他们来了。
顾明带人,提着手电,穿着新鞋,嘴里喊着姐,你回来,心里想的是那辆大G婚车。
我妈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从我工资里抠出的彩礼单,念着菩萨保佑,女儿听话。
他们不会想到,我刚刚用经血写下死亡预告。
他们更不会想到,我脚底的血印,会一路通向他们的坟。
3
我站起身,赤脚踩在玻璃上,一步,一步,往前爬。
我不再是顾敏
从今晚起,我是来收债的。
你们欠我的,要用命还。
我爬出猪圈,浑身是粪。
我把自己滚进粪水坑,从头到脚糊满猪屎,连耳朵缝都塞了烂泥。狗靠鼻子吃饭,我让它们闻不到人味。
三条看门狗在圈外转,闻了闻,走开了。
可黑獒没动。
它蹲在铁链尽头,像块黑铁,眼睛不看我,盯着地。
我知道它在听,在嗅,在找那一丝破绽。
我屏住呼吸,往前爬。一寸,一寸。脚底玻璃渣扎进肉里,血混着脓往外渗。我不敢停。停就是死。
铁链哗啦一响,它挣脱了,直冲我扑来。
我没跑。跑就是靶子。
它停在我面前,鼻尖贴地,一寸寸往上嗅。它没闻粪,它在闻我的脚——溃烂的、流脓的、被湿鞋捂烂半年的脚底。
它不是在闻气味,它在闻痛。
这畜生被打过。打得狠。它能嗅出谁和它一样,身上带着挨打的味儿——肾上腺素、恐惧、夜里惊醒时的冷汗。那是烙进骨头里的味,洗不掉。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它眼白发黄,像死人。
我伸手,抓了把混着经血的烂泥,抹在它鼻头上。
我低声说:你也挨过打吧
我撕下左臂一道旧痂——第47道,是拉长用皮带扣抽的,我用缝纫机油和铁锈刻的,结了三年,硬得像钉子。我把它塞进它嘴里。
尝尝,我说,这是我的痛。它咀嚼了一下,喉咙里咕了一声。
然后,它退了。
不是跑,是慢慢后退,像怕惊醒什么。退到墙角,伏下身子,低呜了一声,把头埋进爪子。
我爬过去了。
4
十米空地,我爬了十七分钟。每一步都像在刀上走。
可我过去了。
涵洞口就在前面,黑得像井。
我钻进去,回头一看。
黑獒还蹲在原地,嘴边沾着我的血痂,眼睛闭着,像在做梦。
我知道它梦见了什么。
和我一样的梦。
挨打,逃跑,咬人,被杀。
我们都是被打出圈的畜生,可它没刀,我没枪,最后只能靠痛认亲。
我爬进涵洞,三百米长,臭得发酸。
脚底血一路滴着,在地上画出一条红线。
我想起厂里那个跳楼的女工。
她死前说:我连痛都痛得不如别人。
我爬到尽头,焊死的铁板堵着路。
我抬头,只有一尺缝。
脱下鞋,用断指卡进铁皮翻边。
铁皮割进肉里,血顺着指骨流下来。
我咬住布条,肩顶墙,全身往前撞。
咔。
焊点裂了。
我撕开一道口子,爬出去,左肩脱臼,骨头错位,疼得眼前发黑。
我反手,把胳膊往墙上砸。
砰。
骨头归位。
我站在月光下,浑身是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可我还活着。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前面是运煤专线,再往前,是火车站。
5
K874次,十点发车。
我还有两小时。
我摸了摸胸口。
那张身份证还在。
涵洞里臭得像死人肠子。
我爬了三百米,膝盖磨烂了,血糊在水泥地上,一蹭一拖,像条断尾的蛇。
尽头是铁板。
焊死的。只留一尺高,连狗都钻不出去。
我趴着,往前探头——外面挂着一串碎玻璃,用铁丝吊着,底下是铃铛。风一吹,叮当响。
顾明干的。
他知道我会走这条路。他从小就这样,喜欢在你刚看到光的时候,亲手把门焊死。
我摸了摸左鞋。
鞋底有钉,是我在厂里偷偷磨的。可钉子太短,撬不动铁板。
我脱下左鞋,把断指伸出去——就剩半截,骨头露在外面,像生锈的钉子。
我卡进铁皮翻边。
铁皮割进肉里,血顺着指骨流下来,滴在铃铛上,没响。血太稠了,压住了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肩顶墙,全身往前撞。
撕啦——
铁皮被我的断指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像罐头被撬开。金属尖叫,我的指骨也快断了。
我爬出去一半,左肩卡住。
脱臼了。
疼得眼前发黑,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我想叫,咬住布条,没出声。
叫也没用。这地方,哭声比狗叫还不值钱。
我反手,把脱臼的胳膊往石壁上砸。
砰。
骨头撞上水泥,咔的一声,归位。
我瘫了一秒,喘着粗气,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站在月光下,浑身是血,左手指骨露在外面,沾着铁屑和肉沫。
那道口子,像被野兽撕开的肚皮,边缘还挂着我的皮。
顾明以为焊死一块铁,就能关住我
他忘了,我不是人。
我是锈铁钉。
拔不出来,就自己把墙撕开。
前面就是运煤专线。我藏的矿车就在轨道旁,用铁链锁着。
我还有四十分钟。
6
我往前走,脚底血印一路滴着,在地上画出一条红线。
我知道,他们快追来了。
手电筒的光,已经在村口晃。
我走到矿车边,蹲下,摸出钥匙。
车底还藏着刘小梅的尸体——三年前举报拉长贪污,被处理了。我见过她最后一眼,眼睛是睁着的,像在等谁来收尸。
我掀开煤堆,钻进去,把自己埋了。
矿车动了。
运煤车缓缓驶来,准备接驳。
我藏在煤堆里,听着铁轨震动。
K874次,十点发车。
只要我没断气,就没人能把我当货物卖掉。
煤堆压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
不是煤,是机油,混着沥青,还有……腐肉。
我扒开煤,底下有个暗格。
她蜷在那儿,像只被钉住的虫。
刘小梅。三年前跳了厂顶的女工。她举报拉长贪污,第二天就失踪了。厂里说她私奔,可我知道,她死得比谁都干净——因为她死前,把工资卡塞给了她妹妹。
现在,她被沥青裹着,像块黑石头。脸上浇了废机油,防臭。一只眼球露在外面,黏着煤渣,直勾勾瞪着我。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压住喉咙里的尖叫。
我不能叫。
一叫,司机就来了。
我伸手,把她断手塞进自己嘴里。
手很凉,硬邦邦的,像冻肉。我咬住,用牙顶住,不让它掉出来。眼泪没流,但鼻腔里全是腐臭,呛得我想吐。
我摸出缝纫机铁线,一针一针,把她的尸身重新缝回夹层。线是红的,像血。我缝得很慢,
缝好后,我钻进去,躺在她刚才的位置。
煤堆压下来,把我埋了。
我涂满人油,混在煤里。
运煤车轰隆驶来,接驳矿车。司机跳下来检查,手里拿着探杆,一根铁棍,专戳可疑煤堆。
7
他走到我这节,杆子捅下来,哗啦一声,煤塌了一角。
他看见了什么
我屏住呼吸,杆子戳到我脸,滑了一下.
他皱眉:这堆煤……怎么这么滑没再戳。
我活下来了。
可我知道,顾明不会放过我。
他果然来了。
手电光扫过车顶,他站在警车边,举着手机直播:我姐有刀,危险!谁看见她,奖五千
弹幕刷着姐姐快回来别伤人啊
我盯着那光,指甲抠进煤里。
要清查这辆车。他提着撬棍,一步步走来。
我知道,他一掀煤堆,我就完了。
我不等他,我从煤堆里跃出,像从地狱爬出来。
他吓退一步,撬棍举着。
我没拿刀,我掏出死亡笔记。
那本用机油一遍遍描红的本子,上面写着107个名字。拉长、保安、我爹、我妈、顾明……还有他。
我扑上去,把本子塞进他嘴里。
第107个,是你。我贴着他耳朵吼,你女儿,小慧,也在厂里上夜班。她要是出事,下一个就是你
他僵了。
他认得这本子。厂里传过,说有个女工疯了,记仇记到骨子里。
现在,他脸白了,手抖了。
你……你别……
你要是放我走,她就没事。我松开他,退后一步,你要是抓我……下一个跳楼的,就是她。
他转身就跑,跳上驾驶座,猛踩油门。
车速飙升。
弯道来了。
他没减速。
矿车脱轨,翻滚,像被扔下山的棺材。
我跳车。
滚下山,骨头像碎了一样。我撞上石头,昏过去前,最后一秒,我把沾血的笔记撕下一页,塞进岩缝。
8
我昏过去前,听见远处传来警笛。
还有顾明的喊声:她在这儿!抓住她!
我闭着眼,嘴里还含着刘小梅的手。
我滚下山,骨头断了。
不是摔的,是矿车翻的时候,铁架压的。右腿错位,裤脚被铁链绞住,像被钉在地上。
远处,狗叫.三只猎犬,从山脊包抄过来,嘴里滴着涎,犬齿反光,像刀。
顾明的狗。打狗队退役的,专门咬逃婚的女的。
我摸了摸身上。
铁丝没了,针没了,什么都没了。
只剩这具烂肉。
我盯着那铁链,缠在裤管上,越挣扎,绞得越紧。血从腿里往外涌,一滴,一滴,滴在石头上。
再不走,我就成它们的晚餐。
我咬住一根树枝。
然后,我把右腿往石头棱上撞。
咔。
骨头错得更深了,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顺着头发往下淌。
可我没停。
再来。
咔——
这一次,我听见了脆响。
断骨出来了。从肉里戳出来,尖的,像刀。
我用断骨割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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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厚,骨头钝,割一下,肉里一抽。血涌得更快。
我咬住树枝,不叫。
割到最后一层,我撕下卫生巾,塞进伤口。血是热的,卫生巾瞬间红透。
我靠失血性眩晕撑着,脑子轻飘飘的。
可我还得爬。
狗叫声近了。它们已经闻到我。
我爬,断骨拖在地上,每动一下,都像在刮骨。
然后我摸到那瓶缝纫机油。
9
我涂满全身,想盖住血腥味。
刚涂完,狗群突然加速。
它们不是冲我来的。
这些狗被打过。它们闻到这味,不是找猎物,是来找同类的。它们要撕了我,因为我是被油刑的人。
我看着它们红着眼冲来,低吼像野兽。
我打开机油瓶,仰头,灌下去。
油滑进喉咙,又苦又涩,像喝下整十年的夜班。
我撕开伤口,让血流出来,再把机油倒上去。
血和油混在一起,顺着腿流下。
狗群冲到我面前,猛嗅。
然后,停了,它们没扑,它们后退了。
因为它们闻到了——同类的肉。
我吞了机油,流着油血,像吃了同类的怪物。
它们怕了,在它们眼里,我不是猎物。
我是食痛者,我爬进灌木丛,断骨拖在地上,留下一道带油的血痕。
狗群蹲在原地,不敢上前,三公里,村道在前。
我还有机会。
只要我没断气,就没人能把我当货物卖掉。
我爬到村卫生所后窗时,血快流干了。
右腿的口子,从山上滚下来时撕开了,卫生巾早被油浸透,黏在肉上,一动就扯着神经疼。
我得弄点止血药。
张婆子在里头,背着手,像庙里的神婆。她接生过我。
我装疯,披头散发,嘴里哼着厂里广播的《甜蜜蜜》,往里蹭。
她一抬头,眼神就钉住了我。
不是认出脸,是耳后那块胎记——像片枯叶。
她冷笑:顾敏你妈生你那晚,难产,我用剪刀剪的脐带。你说……这刀,该不该还
10
她不是接生婆,她是刽子手。
当年我妈生我,她故意拖着不断脐,等我妈哭着说又是女的
,她才哎呀一声剪下去。我缺氧,脑子一直不清醒,记事像碎片。她害了我十年。
我站在那儿,没求她。
我掀开衣领,露出左臂。
108道刻痕,一道一道,像虫子爬。
我指着第十三道:你儿子,拉长王德发,偷我工资那晚,我刻的。
她儿子干的那些事——克扣工资、半夜查房、逼女工陪酒——她都知道。她装瞎,因为儿子给她买金镯子。
我扑上去,把她按在药柜上,针管抵住她脖子。
写‘病人已死’。我声音很轻,不然,我把王德发的账,一条条贴在村口。
她抖着手,写了。
我拿了药,给自己扎了一针。血止了点,但冷汗还是往下淌。
我剥下她的白大褂,穿上。
她冷笑:你装疯这褂子沾过死人血,疯子见了要跪拜。
我刚出门,村口那个疯乞就扑了过来。
他头发结成块,眼睛发直,一把撕我衣服,吼:女鬼还魂!
我被他扑倒,脸磕在地上。
我知道他认出了白大褂——这村里死过的人,都是张婆子送走的,疯乞见过太多穿这褂子的鬼我不反抗。
我任他撕,反手摸出缝纫线,把一张A4纸鹤缝进他破袄夹层。
纸鹤上写着:
顾明,打赏女主播12万,钱来自姐姐卖身。
这是证据。我不交给警察。
我交给疯子。
我把白大褂撕下,抹上血,甩向远处。
疯乞立刻松开我,扑向血衣,抱着纸鹤,嘴里念叨:天书……天书……
11
我趁机抓起炭灰,涂黑牙齿,剪短头发,混进赶集的卖菜妇里。
一个大妈问:妹子,你谁啊
我低着头,说:没人。
又补了一句:我不要命,只要一张皮。
我跟着她们走,像条影子。
我知道,那疯乞会一直抱着天书,在村口念。
等哪天,有人听懂了,等哪天,这村子,也该还债了。
我走着,腿还在流血,可我不疼了。
疼的是他们,等他们疼起来,就晚了。
火葬场的风,是冷的。
不是冬天的冷,是死人堆里吹出来的那种阴。
我蹲在更衣室窗下,听着里面说话。
林家村的丫头,车祸撞死的,没人认,烧了吧。
我心跳了一下。
林家村我村。
我翻窗进去,手电筒光扫过尸布,我掀开。
她躺在那儿,脸青了,但还能认。
耳后那块胎记——和我一模一样。
像片枯叶,像块疤,像我们生下来就背的罪。
火化员嘀咕:说是被爹娘赶出来的,流浪半年,饿得皮包骨。我懂了。
一个被家里扔掉的女娃,没人管,没人找,死了连个名字都不配有。
我看着她,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头。
12
不是给死人磕的。
是给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磕的。
我撕下一缕头发,塞进她手里。
姐妹,我低声说,借你皮三小时。我活着,替你活。
然后,我剥下她的衣服。
她身上有伤,肋骨断了,是被车撞的。我摸了摸,和我手臂上的第87道刻痕位置一样——都是被拉长踹的。
我用缝纫机油,把她的身份证照片涂花。油渗进纸里,人脸糊了,只剩个轮廓。
我把自己的脸,挤进那框里,半张活脸,嵌在死人证上。
像鬼,但鬼能逃命。
我换上她的衣服,穿上她的鞋。鞋小,挤脚,像我第一次进厂穿的劳保鞋。
我摸了摸她的脸。
然后,我掏出断指,蘸着她脸上的淤血,在她左脸划了一道。
和我手臂上的一模一样,第109道。
替我烧一次疼,我贴着她耳朵说,替我烧一次恨。
我把K874次车票,用尸油粘进骨灰盒夹层.
像埋种子,等它发芽,长成刀。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不用逃了。我说,你替我死了。我替你活着
我走出更衣室,风还在吹。
我拿着那张半死人身份证,走向火车站。
我知道,顾明在火车站等着,带着亲戚,举着手电,像烧向地狱的火舌。
可他们要抓的顾敏,已经烧了。
烧在火葬场,带着109道伤。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借了死人皮的活鬼。
我不再是顾敏
从今晚起,我是来收债的。
你们欠我的,要用命还。
我蹲在废弃配电房,摸出藏在鞋垫的备用手机。
电只剩7%。
我连上Wi-Fi——是弟弟婚房的,密码还是dadadaxiaojie。
他正在直播。
屏幕上,他哭得像被全世界欺负了:我姐被拐了!她现在疯了,要拿刀杀爸妈!谁看见她,帮帮我!
13
弹幕刷着快报警孩子真孝顺。
下面还贴着一张PS过的图:我眼神发直,嘴角流涎,手里举着刀。
我用小号,登录他的账号——密码是我去年偷看到的,他输的时候,我记在了死亡笔记最后一页。
我在评论区发了一条:你姐的钱都打赏给‘小甜妹’了她穿的貂皮大衣,是你姐三年卫生巾钱买的吧
没人信。
我再发一张截图。
用户顾敏,连续30天凌晨打赏‘小甜妹’,单日最高2000。
附言:厂妹工资6500,打赏2000,吃饭睡觉剩500,合理
弹幕静了两秒。
然后炸了。
这女主播不是他表妹吗
他姐工资才6500,他打赏一个月比我一年都多!
卫生巾钱我女儿都用不起,他姐拿去买命了
有人扒出小甜妹不是表妹,是他情妇。聊天记录里,他亲口说:我姐的钱,随便花。我关掉手机。
我知道,这火,烧起来了,我不用解释我是谁。
我用他们的嘴,说他们的罪。
我爬出配电房,往火车站走。
可刚到村口,又僵了。
大喇叭在喊:凡抓获顾敏者,奖五千!另加彩礼总额10%分红!三叔公作证,按手印了村民扛着锄头、铁叉,组队进山,像围猎野猪。
他们不是抓我,他们是来分钱的。
我靠在墙边,冷汗下来了。
我知道,我得把这家事,变成案子。
14
我黑进他手机相册,找到那张悬赏书——白纸黑字,父母、弟弟、三叔公、包工头四人头像,按着手印。
我把它PS成一张卖妹协议。
标题加粗:林家女口买卖分成表。
下面写:
服务内容:成年女性一名,28岁,可生育,长期拧螺丝,耐打。
支付方式:彩礼20万,支持微信、支付宝、彩礼分期。
分成比例:弟弟40%,父母30%,三叔公10%,介绍人20%
我配了段语音合成:本服务支持定制化卖亲,亲情可量化,血缘能变现。
发到短视频平台,打上卖妹协议。
三分钟,十万转发,半小时,热搜第一。
他们把我当货物标价。,那我就把这价码,贴到全世界眼前。
我知道,警察会来。,我知道,他们会慌。
弟弟在直播里吼:谁发的删了!他越喊,越像心虚。
底下,我妈跪着。
她手里捧着半瓶敌敌畏,哭得撕心裂肺:顾敏!你要走,妈就喝下去!你跑了,全村都骂我生了个白眼狼!
村民全围过来了,手电筒的光像刀子,扫来扫去。
我知道她在演,那瓶药,是假的。
我认得她手指上的白粉——淀粉。小时候她讹隔壁赔钱,就用这招。她怕死,比谁都怕。
可我要是揭穿她,村民只会骂我:连妈要自杀都不让演,你还是人吗
我咬住袖子,不下去。
我摸出录音笔,贴在树干上,然后,我吹口哨,一声乌鸦叫。嘎——
村里人信这个,说乌鸦报丧,鬼来了。
我妈正哭到最惨,一听这声,手一抖,药瓶啪地掉地上,胶囊裂了。
15
白粉流出来,是淀粉。
人群静了,我按下录音笔。
她刚才小声对三婶说的那句:哭大声点,她心软……彩礼分你三万,在寂静里炸开。
一遍,又一遍,彩礼分你三万……彩礼分你三万……
村民不说话了,有人低头,有人后退。
我还在树上,没动,我知道,他们现在恨的不是我。
是自己刚才举着手电,差点为三万块去抓一个逼死妈的女儿。
我等他们散了点,才跳下来。
可刚走两步,小卖部门口的喇叭又响了。
顾敏!不孝女!逼母自杀!抓住她!
我停下,转身,从树后走出来,不躲,不跑。
我走到墙边,撕下衣角,咬破手指,在墙上写字。
血很稀,像洗过肉的水。
我写:妈没死,因为——她舍不得死。
写完,我掏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
是十年前,我妈在厨房里说的话,我偷偷录的:这丫头命硬,留着能多榨几年厂子钱,比养头猪划算。
声音不大,但够了,全村都听见了,她不是为情,她是为钱。
她舍不得死,是因为我还值钱。
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
有举手电的,有拿锄头的,有刚才喊得最凶的。
现在,没人动。
我塞给小卖部老板娘一支录音笔。
放着我说,明天有人来查
16
我知道,他们不会再信我妈了。
孝字是绳子,他们用它勒我脖子。
现在,我把这绳子烧了。
烧成灰,撒在他们心里。
他们以后每喊一声不孝,都会想起那袋淀粉,想起三万块的彩礼分成。
我走着,脚底的玻璃渣还在,每一步都疼。
我不是来求饶的。
我是来揭皮的。
把你们披着亲情的皮,一层层,剥下来。
让所有人看看——
这村子,到底有多脏。
我混在送葬队伍里,肩上扛着骨灰盒。
盒上贴着顾某某,女,28岁,车祸身故。
是我。
他们说的死人,是我。
弟弟站在检票口,手里举着我的旧照片,身边五个亲戚,像五条狗。
他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低头,不看。
我知道,盒底有RFID芯片,一开封就报警。
可我不开封。
我用断指。
我蘸了经血,插进骨灰盒底部那个排气孔。
孔很小,但我知道,里面有个暗格——逃亡前夜,我用缝纫机针撬开的。车票卷在一小截铁丝上,像颗子弹。
血滑进去,我勾。
一次,没中,第二次,碰到了,第三次,我把它拽了出来。
车票在手。
我撒了一把骨灰,混着我的头发,烧的是皮,我低声说,走的是魂。
我活着,他们以为我死了,这局,我赢了。
可刚往前一步,弟弟就看见了我。
不是看脸,是看眼神。
他指着我,吼:她没死!她来抢票了!
手电筒的光,像火舌,全扫过来。
17
亲戚冲上来,保安也动了,闸机在前,十米,却像隔着刀山。
我不跑,我掀开骨灰盒盖。
抓起一把骨灰,里面混着我108道刻痕的结痂——都是我用缝纫机油刻的,硬得像铁屑。
我扬手,全撒向弟弟。
姐走了我吼,这身皮留给你
他张嘴想骂,吸进一口。
骨灰进肺。他脸色唰白。
他怕疼,从小见血就晕。现在,他吸了我的痛,像吞了刀。
他跪地,干呕,瞳孔失焦,手电筒哐当落地。
我趁乱,把一张A4纸鹤塞进空盒里。
然后,我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喊:
谁捡到这盒子,谁就是我下一世投胎的娘!
声音尖得像哭丧。
村民愣了,有人动了。
投胎认亲
这盒子里有福气!
他们抢。
为了当鬼娘,为了沾阴福。
纸鹤在盒底,写着弟弟打赏女主播的转账记录——十二万,一笔一笔。
谁捡到,谁就是天书持有者。
他们疯抢,推搡,打起来,我穿过乱局,冲过闸机。
背后,是弟弟的干呕声,是村民的嘶吼,是手电筒倒地的光。
我站在月台上,喘着。
K874次,进站了,车门打开,像张开的嘴。
我上车,没人拦我。
因为他们要抓的顾敏,已经烧了。
烧在火葬场,带着109道伤。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借了死人皮的活鬼。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手还在抖。
我把车票塞进嘴里,咬住,怕丢了。
弟弟被人扶着,脸惨白,指着车门,却说不出话。
光在铁轨上跳,像火。
我知道,这一去,再不回头。
我不是逃,我是去埋种子,等它发芽,长成刀,
把你们,一个一个,砍进坟里。
车门要关了。
我冲上去,手里攥着那张车票,风突然大了,车票飞了。
像片纸灰,飘向铁轨缝隙,眨眼就没了。
乘警举着手,拦在门口:你没票不能上!下去!
我回头看,手电筒的光,像火舌,扫过站台。
顾明带着人,冲进来了,我不能下去。
下去就是死,我撕开衣袖。
左臂露出来,108道刻痕,像一排排牙印,像一串条形码。
我把手臂怼到乘警眼前。
票在这儿!我吼,每一道,都是他们盖的章
18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车门感应器上。
刷我的血!我喊,我活到现在,就是一张逃命票!
他退了,半步。车门嘀了一声,关了。
我瘫在车厢角落,浑身发抖。
可车还没动。车门玻璃外,顾明扑了过来。
他举着手电,光柱死死照进车厢,嘴里喊:她偷了我家二十万!她是逃犯!拉警报!
乘警手伸向紧急制动。
我知道,只要他拉下那根杆,我就完了。我不躲光。我扑向车窗。
用血手,在玻璃上按了五个指印。然后,我把脸贴上去。逆着光。
我的轮廓在玻璃上,像一团黑影,五道血指印像爪子,从脸上划下来。像鬼。
现在,他看见了。他举着手电,光打在影子上。
他脸白了。他后退,踉跄,撞到柱子,手电哐当落地。他看见的不是我。是他心里的鬼。
列车动了。缓缓启动。玻璃上的影子慢慢滑落,像血泪。我看着他。
他跪在地上,嘴里念着什么,手抖得像风里的纸。站台远了。手电筒的光灭了。
我低头手看。血干了,黏在皮肤上,像锈。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他们会追,会骂,会说我是疯子,是贼,是不孝女。可我不怕了。我逃出来了。
不是逃命。是复仇的开始。我从内衣夹层掏出那张纸。A4纸鹤。我十年工资流水折的。
我展开,一张一张,铺在座位上。65万。每一张,都是我的血。
我摸出缝纫机油,蘸着血,在最后一张纸上写:
火不是我放的。但债,我收下了。
19
车窗外,黑夜像我妈的子宫。我爬出来了。等我,把这世界,一节一节,撞碎。
火车晃着,我掏出鞋垫里的备用机。电只剩3%。第一条短信跳出来:
姐,房卖了,大G也退了。爸妈说,你要是回来,还能当亲女儿。
我手指抖了。不是因为感动。是恨。
他们现在说退大G,不是良心发现,是想用一辆车,换我回去。
车票退了能拿钱,姐姐退了,是拿命。
我冷笑,点开新闻。画面一黑,接着是火。我弟的婚房,烧了。
火舌卷着屋顶,像我妈当年烧我录取通知书那样。父母被抬出来,焦黑,像两块炭。
我盯着屏幕。然后我看见了。起火点,是床底下。我藏纸鹤的地方。
我弟的床,底下全是我的工资流水,折成的纸鹤。
他们想烧了我留下的血,烧了我这个人。
不是电路老化。是人放的火。我摸出打火机。是逃亡前夜,我配了钥匙后,放在床头的。
我没点。我不想当杀人犯。可他们,想让我当。手机突然弹出一张图。全家福。
我五岁,背着我弟,笑得像个傻子。
是系统推荐的,回忆相册。我看着那个笑,想吐。
那个笑,是被打出来的。
我妈说:笑一个,照相了。我不笑,她掐我腰。
点开购票页面,要买就近下车。
我真想回去。我想看看他们怎么死。我想站在火场外,看他们哭。
都是那死丫头放的火。
我想看我哥抱着烧焦的枕头,哭他的大G没了。
我差一点就买了票。然后,我把手机塞进厕所粉碎口。
断指蘸着经血,在屏幕上写:
顾敏已烧死在火场。写完,我把打火机拿出来。火苗啪地亮了。
20
然后,连同死亡笔记,一起扔进焚化口。
火不是我放的。但债,我收下了。
我不回去。我不当凶手。我当报应。
我用网吧机,匿名发了一条语音。是合成的,我妈的声音。
烧了房,保险赔一百二她慢悠悠地说,姐的锅正好背
我把它打包,塞进血汗女工贩卖链的证据包,发给公益律师。
附言:火不是我点的,但灰,我来扬。
发完,我关机。我知道,他们会查。
他们会发现,我妈为了骗保,自己点了火。他们会发现,她想把罪名按在我头上。
可我不解释。我不需要清白。我只需要他们知道——我活着。
锈钉烧房冲上热搜。
有人扒出我厂里的监控截图,我手臂上的刻痕被放大,108道,像一排牙印。
有人算账:65万工资,全给了弟弟。有人骂:这哪是姐姐,是血汗ATM!
我看着评论,没笑。
我知道,他们还没看见最狠的。我回到厂里。宿舍早被清空,我撬开马桶水箱夹层。
玻璃瓶还在。自由不在了。泥鳅死了,我把它晒干,磨成粉,喝过一半。
剩下这点,粘在瓶壁,像锈。
瓶内壁,刻着所有拉长的工号和罪——谁偷工资,谁半夜查房,谁逼女工陪酒。
我刮下泥鳅粉,混进唾液,装进小瓶。
寄给《南方纪事》。
附信:这是我喝下的自由,现在还给你们。
同时,我PS了一张彩礼分成表。
标题:林家女口买卖账目
内容:
总价:20万
弟弟:10万(大G购车款)
父母:6万(装修费)
三叔公:1万(介绍费)
包工头:3万(定金)
转账记录是弟弟打赏女主播的。
21
我发给包工头老婆,配文:你老公的钱,来自卖姐姐第二天,热搜变了。
包工头妻子怒砸直播间。
她冲进弟弟的直播,举着转账记录,骂他吃人血馒头。
包工头想拦,被老婆扇了一耳光:你睡的可是人家姐姐!
他慌了,连夜自首。说买卖妇女属实。
村医也扛不住,承认病历造假。
拉长王德发被女工围堵,逼他交出克扣的工资。
我坐在网吧角落,看着一条条新闻弹出。
我关机,走出去。我知道,这场火,烧起来了。
我不是想赢。
我是想让他们知道——我烧过的纸鹤,我刻过的108道伤,都不是白费的。
我是锈铁钉。
拔不出来,就自己把墙撕开。我走着,像影子。但影子不怕光。
光,只会照出你们的罪。
厂子还在。
可已经不是我的厂了。
招牌换了,金光闪闪:新星电子,女性就业示范基地。
门口立着个慈善企业家的铜像,笑得像庙里的菩萨。
我站在墙外,看了十分钟。他们把我当耗子,当废料,当提款机。
可这地,是我爹用顾敏这个黑户名拿下的。当年便宜,因为女娃不算人。
现在,我想把它拿回来。
我不直接捐钱。我分650笔,每笔1000块,打给厂里130个女工。
附言:这是你被克扣的夜班费。没人知道是谁打的。可钱到账了。
第二天,女工们罢工了。查账!谁克扣我们钱
厂方慌了,怕闹大,想私了。
我让锈钉热线匿名举报:非法占地,用黑户身份骗政策。
政府来查,一查一个准。地,被强制拍卖。
顾敏女工庇护所中标。揭牌那天,我去了。没人认得我。
我穿着黑衣,把第一块砖埋进地基。
砖下,压着一只A4纸鹤。
是我十年工资折的。
这厂吃我十年,我低声说,我还它一生。
我不再是那个被榨干的顾敏。是锈铁钉。
22
我走的时候,没回头。我知道,这厂里,以后会有别的我。她们会逃,会痛,会想死。
可现在,她们有地方去了。
弟弟的婚房,烧得只剩个壳。
他不死心,雇了推土机,要重建。
他放话:她敢立碑我让推土机碾过去!
他还买了通村委,说祖产不容外人染指
我笑了。我不跟他打官司。我买了一包野蔷薇种子。
混进猪油。是他当年打赏女主播,被网友骂猪油蒙脸那款。
我蹲在废墟的地基裂缝里,把猪油抹进去,撒上种子。
三周后,村里的老人疯传——
鬼花开了!野蔷薇从水泥缝里钻出来,带刺,疯长。
根系顺着钢筋缝隙,一寸寸钻,一寸寸绞。
弟弟新打的地基,钢筋被顶弯,混凝土裂开。
推土机来了,刚要动工,藤蔓缠住履带,机器熄火。
村民不敢近,这花带恨,碰了要遭报应!没人敢拆。
我去了。带着一块石碑。
顾敏葬于此,骨为基,恨为壤,花开即重生。
字,用缝纫机油写的。黑的,像血。
我把它立在废墟中央。
风吹过,蔷薇摇晃,像在鞠躬。
我知道,顾明会恨。可他不敢动。
他怕的不是我。是这花,是这碑。
我走的时候,摘了一朵蔷薇。
别在衣领上,像戴花。像戴孝。
像戴一场,永不结束的复仇。
23
他来那天,穿了件白衬衫,顾明,我弟弟。
他跪在庇护所门口,手里举着个手机,放着视频。
我妈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我爸拄着拐,翻垃圾桶。
他哭得像条被踹的狗:姐,我们一无所有了……你是我亲姐啊!
旁边还有一张纸,红手印,村委会盖章:自愿放弃彩礼,恳请姐姐原谅。
村民围了一圈,有人叹气:毕竟是亲姐弟,算了吧
我站在门口,没动,我看着他。
我拧了十年螺丝,他花我十年血汗钱买了房、买了车、养了情妇。
现在,他跪着,要我原谅。
我反手,从包里抽出一张卡,砸在他脸上。啪一声。
65万,我说,你拿去还债。他愣了。
我掏出一叠A4纸‘是我十年工资流水,折成的纸鹤。
我当众展开。
这不是赎罪,我指着每一笔已转账记录,是利息。
本金,是你拿我的命换来的安稳,你一辈子,还不清
我把纸鹤塞进他衣领。
戴三天,再还我。
他跪着,没动,白衬衫皱了,像块抹布。
他不是我弟弟了,他是欠债的,而我是债主。
后来我在街口遇见我妈。
她瘦得像根柴,头发花白,手里端着个破碗,讨饭。
她看见我,眼睛一红,扑上来就打。
指甲抓破我脸,嘴里骂:你个白眼狼!我生你养你!
路人围过来:毕竟是妈,道个歉算了。
我没道歉,我摘下口罩,挺着脸,迎上去。
啪!
一巴掌。
啪!
又一巴掌。
24
我站着,不动,然后,我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
玻璃的,边缘还带豁口。是我用缝纫机针,一点一点,在上面刻的。
刻了三个字:108。
我举到她眼前。
妈,你打我第109次了,你看清楚,这是你打我的次数,现在,第109道,你自己记。她举着手,要再打,可她看见了。
镜子里,是她自己。
脸扭曲,眼睛发红,像头老狼。
她打的不是我,是她亲手养大的赔钱货。
她手抖了,镜子掉在地上,碎了。
她跪了,不是演,是真的,跪了。
她抱着头,嚎哭,可没人救她。
我转身走了,没回头。
我知道,她不会再打我了,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
是因为她终于看见了——她打的每一拳,都在她自己脸上。
我不再是顾敏,是顾秋,是锈铁钉。
是你们睡不着的梦,是你们逃不掉的报应。
我站在派出所窗口,递上改名申请。
顾秋,新名字。
户籍警头都不抬:曾用名不写,系统不支持。
我知道他在装,我一句话没说。
我把申请表翻过来,背面,贴着一张照片。
我左臂的108道刻痕,高清,能看见每道口子里的旧血。
然后,我掏出缝纫机油,在曾用名那一栏,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顾敏
油渗进纸里,像血,像锈。
我递过去,声音很轻:这名字,是用我的皮肉刻的。
你们敢删,我就直播割下第109道。
他抬头看我,我盯着他;他低头,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
行了,备注加上了
我低头看身份证,曾用名:顾秋
这行字,不是名字,是耻辱碑。
是他们全家,欠我的债据。
他们可以把我当货物卖掉,
可以烧我的房,以追我到死。
但他们抹不掉我存在过。
我回顾女工庇护所那天,天快黑了。
门口,蹲着个小女孩。
瘦得像根柴,手死死攥着一张票。
25
绿皮火车票,她抬头看我,眼神像只被追到绝路的猫。
姐姐……她声音发抖,车上……有手电筒吗
我没说话,我懂她怕什么。
怕那束光,怕那群人,怕自己走着走着,又变成顾敏。
我蹲下,和她平视,反手,从墙上取下那枚铁丝。
半截,生了锈,是我当年撬婚房窗户用的,我塞进她手里。
这铁丝,撬过锁,捅过狗,烧过婚房。
现在,它带你走。
她低头看,手指发抖,慢慢攥紧。
我撕开衣袖,露出左臂,108道刻痕,像一排牙印。
我按在她手背上。你逃,活着,票,不是终点,是刀。
她看着我,眼泪流下来,可手没抖了。
她把铁丝塞进内衣夹层,像藏一颗子弹,她站起来,往车站走。
我没送她,我知道,她不用送。
她走的不是逃命的路,是复仇的开始。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背影,像看见十年前的我。
可她比我狠,因为她手里,有我的刀。
我不再是顾敏,我是顾秋,是锈铁钉。
是她们爬出地狱时,搭的那根绳。
是她们砍向世界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