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行一善,扶起了摔倒的环卫工王大爷。
大爷很感动,反手就送了我三件套大礼包:
一顶泼水害人的黑锅,一记来自房东正义的耳光,还有一张他儿子开价二十万的账单。
行吧。
既然你们把我的善良按在地上摩擦,那就别怪我站起来,把你们的人生彻底掀翻。
1.
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家二十平米的便利店。
阳光从玻璃门外照进来,将空气里的微尘染成金色。货架上码放整齐的商品,是我亲手擦拭过的士兵。收银机里每一张钞票的温度,都曾拂过我的指尖。
我叫林晚。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家店就是我的王国,我是这里的女王。
我用善意统治我的王国。
每天早上六点,我会准时开门。
六点零五分,负责这条街清扫的环卫工王大爷,会准时出现。
小林,早啊。
王大爷,早。今天有点凉,给您备了热水。
我会递给他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有时还会塞给他一个刚出炉的肉包。他黝黑的脸上会绽开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哎,你这姑娘,太好了。
我以为,这种日复一日积累的温暖,坚不可摧。
我错了。
那天下午,三点一刻。
毒辣的太阳把柏油路烤得滋滋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店里的冷气开到最大,依旧挡不住那股烦闷的燥热。
我正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铁锤砸在棉花上,突兀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我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街口,王大爷倒在地上。
他那辆锈迹斑斑的垃圾车翻在一旁,橘子、香蕉皮、废纸壳,散落一地。像一幅被打翻的、悲惨的静物画。
我的心脏猛地一揪。
没有思考。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冲了出去。
热浪瞬间包裹了我,皮肤上传来针刺般的灼痛。我跑到他身边,浓烈的汗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王大爷!您怎么样
我蹲下身,试图扶起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腿,我的腿。他呻吟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他太瘦了,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路边的行道树下。他的膝盖磕破了,深蓝色的工装裤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正在慢慢扩大。
您别动,千万别动!我给您拿药和水!
我像一阵风似的冲回店里,抓起医药箱和一瓶冰镇矿泉水,又冲了出来。周围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路人驻足观望。
我拧开瓶盖,递到他嘴边。
先喝口水,缓缓。
他喝了两口,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我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准备帮他处理伤口。我的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裤腿,他的声音响了。
像一把生了锈的、淬了毒的锯子,在我耳边猛地拉响。
就是你!
我浑身一僵。
棉签从我指间滑落,掉在滚烫的地面上。
什么
就是你泼的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控诉,和我记忆中那个憨厚淳朴的王大爷判若两人,看看这地上,就是这摊水,把我滑倒了!
我的视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扭转,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那里,离他摔倒的地方至少有三米远。
有一块水渍。
一块在烈日下,已经快要蒸发殆尽的、模糊的水渍。
那是我早上开门时,拖地留下的。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心脏疯狂的、失序的撞击声,嗡嗡作响。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光。那是贪婪是算计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亲手递给他无数杯热水。
而他,却反手将一锅滚烫的开水,从我的头顶,浇了下来。
我的王国城墙上出现了一道裂痕,深不见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聚拢。手机镜头,像一个个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质疑、揣测、窃窃私语,汇成一张无形的网。
怎么回事
听说是这家店主泼水,把环卫工大爷给弄摔了。
哎哟,看着摔得不轻啊,这小姑娘麻烦大了。
每一句话,都是一根针,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被绑在广场中央,任人评说。
而那个我每天尊敬地称呼为王大爷的人,正是我这场审判的主法官。
他把一个弱者、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扮演得炉火纯青。
我的腿肯定断了!他抱着膝盖,开始嚎啕大哭,我这把老骨头,以后可怎么活啊!你这个黑心的店家!你得赔我!
我没有!
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声音,但它干涩、嘶哑,毫无力量。
那摊水离您摔倒的地方那么远,而且早就干了。我的解释,在看客们的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还狡辩!
他猛地指向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大家给我评评理!不是她泼的水,难道是我自己平白无故摔倒的吗我天天扫这条街,闭着眼睛都能走!就是她!就是她想赖账!
那句想赖账,像一记精准的暴击,击碎了我所有的天真。
我感觉不到阳光的炙热,只觉得浑身冰冷。
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就是背叛。
不是电影里精心策划的阴谋,而是这种来自你善待之人的随意构陷。
它来得如此轻易,如此理直气壮。
我的大脑里,一片静电般的嘈杂。
我看到他的嘴角,在我无法察觉的瞬间,似乎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
还是我看错了
就在我恍惚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挤进人群,带着一股戾气,冲到了我的面前。
爸!你怎么了!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人,眼神凶狠。
是王大爷的儿子,王勇。
他来了。
我的第一道审判,结束了。
更残酷的第二道凌迟,即将开始。
2.
王勇的出现,像是在一锅滚油里,又浇上了一瓢冷水。
瞬间炸裂。
他看到王大爷膝盖上的血,眼睛立刻就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没有问任何前因后果。
他直接将审判的矛头,对准了我。
是你干的!他一把推在我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垃圾车上。
王大爷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哭诉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儿子啊!你可来了!就是她!这个黑心女老板!她店门口泼水,把我滑倒了,她还不承认!
我没有!我扶着垃圾车,稳住身形,试图反驳,监控可以证明一切!
监控王勇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刮过,你这种小破店,会有监控就算有,你敢拿出来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生意人的伎俩!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在我的脸上,口中的热气喷在我的皮肤上,带着一股烟草的臭味。
我爸都这样了,你还敢说你没有!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我的眼睛里,开个店了不起啊看不起我们扫大街的是吧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一次,不再是窃窃私语。
而是公开的定罪。
这男的来了,这下小姑娘跑不掉了。
你看她那心虚的样子,肯定就是她干的。
年纪轻轻,心怎么这么毒啊。
这些话语,就是赃物。它们如此具体,如此确凿,让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我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曾经的身份,那个友善、勤劳的店主林晚,此刻被彻底剥夺。我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女人、资本家、欺凌弱小的恶人。
我所珍视的一切,我的名誉、我的小店、我与这个社区微弱而温暖的联系,正在被当众撕碎,然后丢在地上,任人践踏。
而王大爷父子,就是这场公开凌辱的行刑官。
赔钱!王勇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响彻整条街道,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今天就砸了你的店!
二十万
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这个数字,足以压垮我,压垮我这家小店,压垮我所有的梦想。
他不是在寻求赔偿。
他是在敲诈。
你们这是敲诈!我气得浑身发抖。
敲诈王勇笑了,笑得极其嚣张,我这是合理索赔!有本事你报警啊!你看警察来了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个躺在地上快断了腿的爹!
他算准了。
他算准了舆论会站在弱者那一边。
他算准了我一个年轻女孩,在这种阵仗下,只会选择息事宁人。
就在我快要被这股绝望溺毙时,最致命的一击,来了。
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是我的房东,李阿姨。
她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平时,她总爱拉着我的手,夸我能干又善良,说我是她见过最好的租客。
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兵。
李阿姨!您来得正好!您帮我评评理。
我的话,还没说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左脸上。
火辣辣的疼。
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我耳边尖锐的嗡鸣。
我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阿姨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愤怒和鄙夷。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林晚啊林晚,我真是看错你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我们这条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人家王大爷多好的人,天天起早贪黑给我们扫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她根本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
她直接给我定了罪。
我告诉你,这个店,你别想再开了!她指着我的店门,一字一句地宣判了我的死刑,明天!明天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我丢不起这个人!
那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尊严。
更是我心中最后一丝对人性的信任。
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我以为的自己人,给了我最重、最狠的一刀。
我成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天大的笑话。
王勇父子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周围看客的眼神,充满了果然如此的了然。
我站在人群中央,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
警察来了。
但,这是我的救赎吗
还是,我这场公开处刑的,下一个流程
3.
你以为警察是来救你的不,他们只是来走个流程,来给你的屈辱盖上一个官方的印章。
警车的红蓝灯光,像两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一个年长,一个年轻。年长的那个目光锐利,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王勇立刻像看到了救星,冲了上去,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这个女人,开黑店的!她泼水把我爸滑倒了,现在腿可能都断了,她还不承认,还想打人!
他颠倒黑白的能力,简直炉火纯青。
年长的警察皱了皱眉,看向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的脸颊依旧在燃烧,李阿姨那句话卷铺盖滚蛋,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回响。
我的沉默,在所有人看来,都成了默认。
年轻的警察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一下王大爷的伤势,然后对年长的警察说:刘哥,膝盖有外伤,骨头有没有事得去医院拍片子才知道。
刘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我,变得更加审慎和严厉。
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拿出来。
他的语气,是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
我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身份证照片,递给他。我的手抖得厉害。
林晚。他念出我的名字,然后抬头看我,门口有监控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所有的绝望。
有,但是是对着店里的收银台。
外面呢能拍到门口的监控有吗
我茫然地摇头。我的小店,预算有限,我从没想过需要在门口装一个对着街道的监控。我天真地以为,我的王国里,不需要这种冰冷的东西。
王勇在一旁发出不屑的嗤笑。
警察同志,你看,她心虚了!她肯定早就把证据删了!
闭嘴!刘哥喝止了他,然后继续问我,你确定门口没有水
有。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群的一片哗然。我急忙解释,但那是我早上拖地的水,离王大爷摔倒的地方很远!而且早就干了!他不是踩在那上面滑倒的!
有多远
大概三四米。
早就干了刘哥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怀疑,今天这么大的太阳,早上泼的水,下午还能看得见
我无法回答。
是啊,我怎么证明那摊水渍是早上的我怎么证明王大爷不是踩在上面滑倒的
我百口莫辩。
李阿姨又一次开了口,她的声音像一把铁锤,给了我最后一击。
警察同志,我能作证!她这个店,天天早上都往门口泼脏水!我们跟她说过好几次了,她就是不听!仗着自己年轻,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老街坊放在眼里!今天出事,是早晚的!
谎言。
赤裸裸的谎言!
我为了保持店门口的整洁,拖地的水都是倒在下水道里的!
你撒谎!我终于崩溃了,冲着她喊了出来。
我撒谎李阿姨一副被冤枉的样子,痛心疾首,林晚,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做错了事,承认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冤枉我一个老婆子!
她精湛的演技,引来了周围一片同情的附和。
我,彻底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人性的险恶,输给了三人成虎的谎言。
刘哥看着我,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失望。
小姑娘,做生意不容易,但做人要诚实。如果是你的责任,就主动承担起来。先把人送去医院检查,其他的事情,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再说。
回所里做笔录。
这七个字,像七根钉子,将我牢牢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场景:我的小店被贴上封条,周围的邻居对我指指点点,我的名字,会和黑心店主、害人精这些词永远地联系在一起。
我的人生,我用尽全力构建起来的小小王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王勇扶着他腿断了的父亲,在一旁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冷笑。
我看着他们,看着李阿姨,看着周围一张张冷漠或鄙夷的脸。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就在我准备放弃所有抵抗,接受这荒谬的命运时,一个微弱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根火柴,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
监控,我没有。
但是,对面那家新开的服装店。
我猛地抬起头,越过人群,死死地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ON
SALE牌子的店铺。
在它的招牌上方,有一个黑色的、半球形的物体。
一个摄像头!
它正对着我的店门!
那个瞬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是绝处逢生还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本能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对面,对刘哥说:
警察同志,那里、那里有监控!
我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刘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睛。
王勇的脸色,在那一刻,似乎变了。
这根救命稻草,我能抓住吗
还是,它会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4.
在绝对的黑暗降临之前,总会有一丝虚假的光明,让你以为还有希望。然后,再将它彻底掐灭。
刘哥的目光在对面的摄像头上停留了几秒钟。
王勇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立刻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警察同志,那有什么用!谁知道那玩意儿开没开再说了,就算开了,这么远能拍到个啥你们可别被她给骗了,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刘哥没有理他,而是对年轻警察说:小张,你过去问问,看能不能调取监控。
小张点了点头,穿过马路,走进了那家服装店。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悬在嗓子眼。我死死地盯着服装店的门口,祈祷着,用尽我毕生所有的信念祈祷着。
王大爷的呻吟声又响了起来,他抱着腿,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哎哟,我的腿不行了,我要去医院,再不去就废了。
王勇立刻配合地喊道:警察同志,救人要紧啊!不能再等了,万一我爸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赔得起吗!
周围的舆论再次被他们点燃。
是啊,先救人吧。
这小姑娘心真硬,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脱罪。
我的辩解,再次变得无人问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王大爷的伤情吸引了。
几分钟后,小张从服装店里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到刘哥身边,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世界,连同那最后一丝光,一起熄灭了。
刘哥,不巧。小张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店今天刚装的系统,线路出了问题,早上就报修了,现在还没连上网,什么都录不下来。
什么都录不下来。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王勇发出了毫不掩饰的、胜利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我就说吧!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你还想狡辩!
李阿姨也跟着摇头叹气,用一种你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林晚啊,认命吧,别再折腾了。
认命。
这两个字,多么沉重。
刘哥的表情也变得彻底不耐烦,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最后的通牒:林晚,现在跟我们回所里。救护车也快到了,先把伤者送去医院。关于赔偿问题,你们后续再协商,协商不了就走法律程序。
法律程序。
我拿什么去走法律程序
用我早已被玷污的名誉,还是用那些路人鄙夷的眼神
我输了。
从王大爷开口诬陷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我不再挣扎,不再解释,也不再看任何人。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机器人,僵硬地、麻木地跟着他们。
我走过我的小店门口。
阳光下,那扇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光。我仿佛能看到昨天,我还站在门里,笑着跟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
而现在,门里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我被带上了警车。
王大爷被抬上了救护车,临走前,他和王勇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那个眼神,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警车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我那家越来越小的便利店。
一切都结束了。
不。
不对。
在派出所冰冷的审讯室里,在我签下那份语焉不详的笔录时,在我被迫垫付了王大爷五千块钱的检查费时。
我脑子里,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个天真的、相信世界充满善意的林晚,在李阿姨那一巴掌落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另一个我。
一个被逼到绝境,决定不再遵守任何规则的我。
晚上,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我的小店。
我没有开灯。
我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
我拔掉了网线,手机关机。
我将自己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第二天,王勇的砸门声准时响起。
姓林的!开门!赔钱!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
我没有理会。
第三天,是李阿姨。
林晚!你再不开门交房租,我就撬锁把你东西都扔出去!
我依旧没有理会。
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就在这片黑暗的、属于我自己的废墟里,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在等待他们因为我的消失而感到恐慌。
或许,是在等待一个彻底摧毁他们的机会。
第四天,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是王勇,也不是李阿姨。
是警察。
是刘哥。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晚,开门。我们找到新的证据了。
新的证据
还有什么证据
我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我的手,放在了门锁上。
门外,是救赎
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5.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但你也可以选择,成为比深渊更可怕的存在。
我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刘哥,他的表情不再是那天的不耐烦和审慎,而是一种混合了歉意、惊讶和一丝敬佩的复杂神情。
他的身后,没有王勇,没有李阿姨,只有傍晚昏黄的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进来坐吧。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平静,沙哑,像一潭死水。
他走进店里,环顾了一下这个陷入黑暗和死寂的空间。
这几天你还好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似乎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
我们回去之后,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他开口道,王大爷的伤情报告出来了,就是点皮外伤,根本没伤到骨头。但他一口咬定是你造成的,还找了两个所谓的‘目击证人’,都是他们同乡。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们觉得疑点太多,就扩大了调查范围。他划开平板,点开一个视频文件,我们调取了街道拐角处,一个交通摄像头的录像。平时那个摄像头主要是拍违章停车的,角度很偏,但我们技术科的同事,把画面放大处理了无数倍。
他把平板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模糊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视频。
但,足够了。
视频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王大爷的垃圾车,是在撞上一个突然滚到路中间的篮球后,才失去平衡翻倒的。他摔倒的地方,离我店门口的水渍,隔着半条马路。
而那摊水渍,在视频更早的时间节点里,就已经存在了。
视频的后半段,是我冲出去扶他,给他拿水,然后他指着我开始咆哮,王勇出现,李阿姨打我……
一幕一幕,像一场荒诞的默剧。
真相大白了。刘哥说,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有预谋的敲诈勒索。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惊慌失措、被众人围攻的自己,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软弱的、试图讲道理的林晚。
她已经死了。
王大爷和王勇呢我轻声问。
已经以涉嫌敲诈勒索罪被我们传唤了。那两个作伪证的,也跑不了。刘哥看着我,林晚,你垫付的五千块钱,我们会追回来还给你。至于你的名誉损失,你可以提起诉讼,我们警方会提供全部证据支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我代表我们派出所,为那天对你造成的误解和压力,向你道歉。
道歉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没有说没关系。
我只是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
那是我这几天写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了。祝你们好运。
我把纸条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把纸条收了回来,放进口袋,刘警官,谢谢你。但我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赔偿。
他愣住了。
为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不。我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笑容,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要的,是让他们亲身体会我所经历过的一切。
我要他们众叛亲离。
我要他们身败名裂。
我要他们从云端,坠入我曾经坠入过的、无底的深渊。
刘哥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打开了门。
我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我锁上了门。
我没有开灯,而是点燃了一根蜡烛。
烛光摇曳,映照着我平静的脸。
我拿出手机,开机。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涌了进来。有王勇的,有李阿姨的,还有一些陌生的号码。
我一条都没看,全部删除。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喂,是我,林晚。
晚晚天哪!你终于开机了!你没事吧我听说……
我没事。我打断她,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要起诉,但不是为了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想要什么
我要他们,付出比钱更惨痛的代价。
我的声音,在烛光中,冷得像冰。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没有再开店。
但我并没有闲着。
我配合律师,整理证据,走完了所有法律流程。我拒绝了所有形式的调解。
王大爷父子敲诈勒索的罪名成立,虽然数额不大,但性质恶劣,被判处拘役三个月,并处罚金。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在整个环卫系统被通报批评,王大爷被直接开除,并且上了行业黑名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王勇的公司,也因为他有犯罪记录而将他辞退。
而李阿姨,因为在警方调查中提供虚假证词,虽然够不上犯罪,但也受到了警方的严厉警告。我委托律师,正式通知她,我将不再续租,并要求她为当众扇我耳光、损害我名誉的行为,在街道公告栏上,张贴手写道歉信,为期一周。
她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我像一个冷静的、幕后的猎人,一步一步,收紧了我的绞索。
我不需要他们的钱。
钱,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的是,毁掉他们赖以为生的一切。
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名誉,他们在家乡父老面前的脸面。
半个月后。
我的小店,重新开张了。
不。
不再是那个小小的便利店了。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银行的一笔小额贷款,把它重新装修,改成了一家明亮的、现代的咖啡馆。
名字就叫,重生。
开业那天,阳光正好。
我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淡妆。
我不再是那个穿着围裙,脸上挂着天真笑容的小店主林晚了。
我是咖啡馆老板,林晚。
一个全新的,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林晚。
街道上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好奇,有敬畏,还有一丝恐惧。
李阿姨远远地看着,没敢靠近。
我知道,我的王国,回来了。
但这一次,统治这里的,不再是善意。
而是规则,和绝对的、不容侵犯的力量。
就在我准备转身进店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街角。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眼神里充满了颓丧和祈求。
是王勇。
他看着我,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游戏,还没结束。
最终的Boss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6.
最残忍的复仇,不是毁灭对方的身体,而是摧毁他所有的希望,让他永远活在悔恨和不甘之中。
王勇站在街对面,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幽灵。
他不敢过来。
曾经的嚣张和戾气,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卑微的、乞求的姿态。
我没有理他。
我转身,走进我的咖啡馆,开始招待今天的客人。
浓郁的咖啡香气,很快就驱散了门外那令人不悦的空气。
他就在那里站着。
站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从日上三竿,站到夕阳西下。
他像一个赎罪的石像,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博取我的同情。
可惜,我的同情心,早就被李阿姨那一巴掌,给彻底打没了。
傍晚,店里客人渐渐少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擦拭着一个咖啡杯。
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他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老板。
他甚至不敢再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冷漠,疏离。
我、我是来道歉的。他艰难地开口,我爸,我们、我们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扑通一声。
他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就在我的咖啡馆中央。
当时店里还有两三个客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求求你,原谅我们吧!他开始痛哭流涕,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尊严,我爸他从拘留所出来,整个人都垮了。工作没了,名声也臭了。我们一家,在老家都抬不起头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是我鬼迷心窍,撺掇我爸那么干的!
我们把钱还给你!双倍!三倍还给你!求求你,跟那些人说,别再传了,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他的表演,很卖力。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没有去扶他,也没有让他起来。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自己都哭不下去了,才缓缓开口。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伪装。
你不是来道歉的。
他猛地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
你是在害怕。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
你害怕你的人生,会就此完蛋。你害怕你再也找不到工作。你害怕你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那就是那个敲诈犯’。
我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你不是后悔伤害了我。
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真相。
你只是后悔,你敲诈的对象,是我。
他浑身剧烈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我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冰冷的微笑。
你怀念的不是我这个人,你怀念的,是那个可以被你们随意欺负,还会笑着给你们递热水的傻子。
可惜,那个傻子,已经死了。
我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走到吧台,将它放好。
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这里是‘重生’咖啡馆,有一个男人在我店里下跪骚扰,影响我正常营业,请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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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了免提。
电话里,警察清晰的回应,传遍了整个咖啡馆。
王勇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知道,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仓皇地向门外跑去,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7.
因果报应,从不缺席。它只是有时候,会以一种更高级、更冷酷的方式,完成闭环。
警察来了,又走了。
他们只是简单地做了个记录,临走前,刘哥的那个年轻同事小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
我对他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重生咖啡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的故事,经过各种版本的演绎,成了这条街上的一个传奇。人们看我的眼神,从同情,到惊讶,再到敬畏。
我成了他们口中不好惹的女人。
我不在乎。
我只是按部就班地经营着我的新王国。
王大爷一家的消息,是李阿姨告诉我的。
那天,她提着一篮子水果,扭扭捏捏地来到我店里,硬塞给我,算是为之前的事道歉。
我收下了,然后给她免了单。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平衡。
哎,你听说了吗她压低声音,八卦地对我说,王大爷他们,回老家了。
哦
待不下去了呀!她撇了撇嘴,工作丢了,名声也臭了,听说王勇回去之后,相了好几个对象,人家一打听他干过的事,都吹了。他爹现在天天在家唉声叹气,人都老了十几岁。
听说他们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想去别的城市,但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真是报应啊!
我静静地听着,手里冲泡咖啡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报应吗
或许吧。
我没有亲手去做任何肮脏的工作。我只是在他们向我挥起屠刀时,选择了拿起法律的盾牌,然后,冷眼旁观他们被自己的贪婪和愚蠢反噬。
这叫平衡。
当我听到这些消息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或许,嘴角有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我将一杯完美的拿铁,递到了客人面前。
您的咖啡,请慢用。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真正的力量,不是歇斯底里的报复,而是在经历过狂风暴雨后,依旧能云淡风轻地,为自己冲泡一杯香醇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