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整理老宅阁楼时,指尖蹭过一个积灰的木盒。盒盖弹开的瞬间,几张泛黄的信纸滑了出来,最上面那张是沈哲的字迹,钢笔写的,墨水洇了点边:晚晚,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去青岛看海。你说过想看秋天的海,我记着。
落款是五年前的秋天。
她蹲在阁楼的阳光里,捏着信纸发怔。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旧木头的味道,恍惚间又回到五年前——沈哲刚创业,租着十几平的办公室,却攥着她的手说以后给你买带阁楼的房子,放你喜欢的书和画;她生日时他没钱买礼物,熬夜给她拼了幅拼图,一千块的碎片,拼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她生病发烧,他裹着大衣跑三条街买姜茶,回来时耳朵冻得通红,却先把她的手揣进怀里捂热。
那时的沈哲,眼里只有她。
姐姐,你在找什么
楼下传来轻浅的声音,是顾言。林晚把信纸塞回木盒,盖好盖子推回角落,应了声没什么,找本书。
她下阁楼时,顾言正站在客厅中央。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个小洞,是她上次给他买的。他比刚认识时胖了点,脸颊有了点肉,眉眼舒展时,那两个浅浅的梨涡总让她想起十七岁的夏天。
饿了吗林晚走过去,顺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冰箱里有排骨,我炖了汤。
顾言点头,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指尖上——刚才翻木盒时被木刺扎了,渗了点血。他没说话,转身去厨房拿了创可贴,拉过她的手轻轻贴上,动作慢得像怕碰碎她。
别总摸脏东西。他低声说,指腹蹭过她的手腕,那里有块浅淡的疤,是去年沈哲为了苏晴晴推她时,撞在茶几角上留下的。
林晚缩回手,笑了笑:老房子嘛,难免的。
她转身去厨房盛汤,背对着顾言时,嘴角的笑慢慢落了。顾言总是这样,细心得过分。他知道她不喜欢吃香菜,每次盛汤都会挑干净;知道她夜里睡觉怕黑,会在床头放盏暖黄的小灯;甚至知道她盯着窗外发呆时,大概率是想起了沈哲。
可他从不多问。
就像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林晚问起他的家人,他只说爸妈在老家,做点小生意;问起学校,他含糊说普通二本,快毕业了。林晚当初包养他,本是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报复心——沈哲不是把心分给别人吗那她也找个人陪,找个眼里只有她的人。
可顾言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偶尔会心虚,觉得自己拿这场交易玷污了他。
汤炖得很浓,排骨炖脱了骨,顾言捧着碗小口喝,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做的汤最好喝。
林晚被他逗笑,刚要说话,地下室的方向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沈哲在撞门。
这栋老宅是林晚的陪嫁,地下室原本是储物间,四壁是实心砖,隔音不算差,但沈哲疯起来力气极大,那扇加固过的木门总被他撞得发颤。
林晚!你把晴晴怎么了!沈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上来,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警告你,晴晴要是少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你!
林晚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又是苏晴晴。
从三个月前她把沈哲锁进地下室,到现在,他嘴里最常出现的名字,永远是苏晴晴。
林晚第一次见苏晴晴,是在两年前的春天。
那天沈哲带她回家,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玄关,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裙,书包带子断了根,用别针别着。见了林晚,立刻鞠了一躬,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沈太太好。
这是苏晴晴,我母校的学生,沈哲在旁边解释,语气软和,爸妈走得早,一个人在这儿上学,挺不容易的。我想着资助她到毕业。
林晚打量她,脸是清秀的,就是太瘦,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她想起沈哲说过自己小时候穷,靠邻居接济才读完书,心就软了,拉着苏晴晴的手往屋里带:快进来,别站着。
她给苏晴晴找了双新拖鞋,又去厨房切水果。沈哲坐在沙发上问苏晴晴的功课,小姑娘答得拘谨,偶尔抬头看沈哲,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拜。
林晚端水果出来时,正听见沈哲说:学费的事你别操心,我已经让助理打到你卡上了。下个月要是有空,我带你去买台新电脑,写论文方便。
苏晴晴眼圈红了,低下头抹眼泪:沈先生,您不用对我这么好……我……
傻孩子,沈哲笑了,像对亲妹妹,我帮你,也是帮当年的自己。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再帮别人。
林晚当时坐在旁边,心里是熨帖的。她爱的男人心善,是好事。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这颗善心后来会变成扎在她心上的刺。
苏晴晴开始频繁地来家里。起初是周末,后来隔三差五就来,说是向沈先生请教问题。沈哲忙,有时不在家,她就坐在客厅等,安安静静的,林晚也不好赶她。
她会主动帮林晚做家务,擦桌子时故意把林晚放在桌角的相框碰掉,然后慌忙捡起来道歉,眼眶红得像要哭:沈太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晚看着相框边缘的磕痕,没说话。那是她和沈哲的婚纱照。
她也会无意间提起沈哲对她的好。沈先生昨天带我去买衣服了,说我总穿校服不像大学生,她捧着新裙子给林晚看,语气天真,沈太太,您看这颜色好看吗沈先生说我穿浅蓝显白。
林晚认得那条裙子,是她前几天跟沈哲提过的牌子,沈哲当时说太贵了,没必要。
可这些,林晚都没跟沈哲说。她怕沈哲觉得她小心眼,怕他说晴晴就是个孩子,你别多想。她还爱着他,舍不得因为这些小事吵翻。
直到那年结婚三周年。
沈哲提前半个月就订了江边的旋转餐厅,说要给她补个浪漫的纪念日——前两年他忙,都没过好。林晚特意去做了头发,穿了他去年送的香槟色礼服,脖子上戴他送的珍珠项链。
餐厅在顶楼,能看见江面上的游船,灯光串成线,像撒在水里的星子。菜刚上齐,沈哲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微变,接起来时声音放得极柔:晴晴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沈先生……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在宿舍楼下……没人陪我……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沈哲挂了电话就起身,拿起外套。
林晚拉住他的袖子,指尖都在抖:沈哲,今天是我们纪念日。
我知道,沈哲回头,眼神里有急也有哄,晚晚,晴晴一个人,身边没人,我不放心。我送她去医院,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不能让你的助理去吗林晚的声音发紧,或者我让司机去接她
助理今天请假了,司机不认识她们学校的路。沈哲抽回袖子,语气快了点,晚晚你听话,别闹脾气。晴晴真的很疼,我必须去。
他没等林晚再说什么,转身就快步走了。餐厅的门砰地关上,把江风也带了进来,吹得林晚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凉冰冰的。
桌上的牛排还冒着热气,红酒杯里的酒晃了晃,溅在桌布上,像朵暗红的花。林晚坐在空荡荡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江景,看了很久。直到服务员过来问沈太太,需要帮您把菜热一下吗,她才发现眼泪掉在了礼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天沈哲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他才回,眼底带着红血丝,进门就说:晴晴是急性阑尾炎,昨晚手术了,我在医院守了一夜。他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给你的,纪念日礼物,昨天忘了带。
林晚没看那盒子。她问:她一个宿舍的同学呢不能陪她吗
她们说要复习考试,没空。沈哲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疲惫,晴晴也是可怜,身边连个能指望的人都没有。
林晚看着他,突然想问:那我呢我昨晚一个人坐在餐厅,等你等到打烊,你指望过我吗
但她没问。她只是起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扇门,好像从那天起,就没真正再打开过。
苏晴晴手术后,沈哲去医院的次数更勤了。有时林晚晚上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凉的。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看天花板。手机里存着他们以前的照片,她一张张翻,看沈哲在海边给她背诗,看他在雪地里给她堆雪人,看他求婚时单膝跪地,说林晚,这辈子我只对你好。
那些话像生锈的针,扎得她心口疼。
她试着跟沈哲沟通。一次晚饭时,她轻声说:沈哲,晴晴现在有护工了,你别总往医院跑了,你也累。
沈哲正给手机里的苏晴晴回消息,头也没抬:护工哪有自己人细心晴晴刚手术完,我去看看放心。
那我呢林晚的声音忍不住发颤,你多久没陪我吃过一顿完整的饭了
沈哲终于抬头,皱了眉:晚晚,你怎么回事晴晴是病人,你跟她较什么劲
我不是较劲,林晚攥着筷子,指节发白,我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
我忙啊,沈哲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等晴晴好了,我好好陪你,行吗
等她好了,又会有别的事,对不对林晚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她论文要改,你得去帮她看;她要找工作,你得帮她托关系;她要是谈恋爱受了委屈,你是不是还要去替她出头
沈哲放下筷子,语气沉了:林晚!你能不能别这么刻薄晴晴是我资助的学生,我对她好点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林晚笑了,笑得眼泪更凶,以前我以为你心里只有我,所以我能大度,能体谅。可现在呢沈哲,你看看你手机里的消息,十个有八个是她的;你衣柜里的领带,有三条是陪她买衣服时顺手买的;你连我妈生日都忘了,却记得她喜欢吃哪家的蛋糕。
她越说越激动,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到底是把她当妹妹,还是把她当……
够了!沈哲打断她,猛地站起来,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懒得跟你说!
他抓起外套就走,摔门的声音震得窗玻璃都颤了颤。
林晚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桌上的菜凉了,像她的心。
后来又出了件事。林晚母亲住院,肺癌早期,要做手术。她在医院守了两天两夜,熬得眼睛都肿了。第三天早上,她实在撑不住了,给沈哲打电话,想让他来替会儿。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很吵,有音乐声,还有人说话。沈哲的声音带着笑:晚晚怎么了我在晴晴的竞赛现场呢,她今天答辩,刚拿了一等奖,正庆祝呢。
林晚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我妈……我妈明天手术,我守了两天了,你能不能来医院替我一下
手术严重吗沈哲的声音终于正经了点,我让助理先去医院盯着,再给你转点钱,你找个护工。晴晴这边正热闹呢,我走不开,她第一次拿奖,开心得很。
电话里传来苏晴晴的声音,娇滴滴的:沈先生,您快来呀,大家都在敬您酒呢!
哎,来了!沈哲应了一声,又对林晚说,晚晚,先这样,我挂了啊,阿姨那边你别担心。
电话挂了。
林晚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墙上手术须知的牌子,突然就站不住了。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眼泪砸在冰凉的地砖上,碎成一片。
旁边有护士经过,吓了一跳,蹲下来问:女士,您没事吧
林晚摇摇头,说不出话。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最好的给她;想起结婚时,母亲拉着沈哲的手说晚晚是我唯一的女儿,你要好好对她;想起母亲住院前还跟她说别总跟沈哲置气,男人忙事业难免的。
可她的母亲要做手术了,她的丈夫却在陪另一个姑娘庆祝。
那天下午,林晚的朋友陈瑶来医院看她,见她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发呆,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沈哲呢
林晚把事情说了,陈瑶气得骂:他疯了苏晴晴一个竞赛比你妈手术还重要林晚,你别傻了,他根本不是忙,他就是心里没你了!
他说他爱我。林晚低声说,像在说服自己。
爱陈瑶冷笑,爱能当饭吃爱能在你妈手术时陪别人晚晚,你醒醒吧,沈哲早就不是以前的沈哲了。
陈瑶给她带了饭,逼着她吃了几口,又帮她守了一夜。第二天手术,是陈瑶签的字,陪在手术室外等的。
沈哲是下午才来的,手里拎着个果篮,脸上带着点愧疚:晚晚,对不起,昨天走不开……阿姨怎么样了
林晚没看他,也没说话。
他在病房里待了十分钟,接了个苏晴晴的电话,说晴晴你别急,我马上过去,然后又匆匆走了。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彻底凉了。
出院那天,陈瑶来接她,路过小区的桂花林,桂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陈瑶说:晚晚,跟他分了吧。你值得更好的。
林晚看着地上的桂花,突然点了点头。
她不是要分,她是要把他留下来。留不住他的心,就留住他的人。哪怕是用最笨的办法。
林晚找了人,把老宅的地下室翻修了一遍。
原来的杂物清空了,墙面刷了白漆,铺了米色的地毯,放了张单人床,床头摆了盏台灯。她甚至在墙角放了个书架,摆了几本沈哲以前喜欢看的书。
她没打算虐待他,她只是想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哪怕是在这方寸之地。
动手那天是个周末。沈哲刚从苏晴晴学校回来,手里拎着个大袋子,是给苏晴晴买的零食。
晴晴说想吃城南那家的糖糕,我绕路去买的,他进门就跟林晚说,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意思,你也尝尝
林晚没接,只是说:沈哲,老宅那边漏雨了,你跟我去看看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沈哲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主动找他做事,点了点头:行,走吧。
老宅离市区远,开车要一个小时。路上沈哲没说话,林晚也没说。车厢里很静,只有空调的风声。
到了老宅,林晚把他往地下室带:我听邻居说,好像是地下室的窗户漏,你去看看。
沈哲没疑有他,跟着她下了楼梯。地下室的灯是声控的,啪地亮了,他看到里面的布置,皱了眉:你把这儿收拾了
嗯,林晚站在他身后,声音很轻,以后我们住这儿吧。
沈哲回头,刚要说话,林晚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手里的麻绳绕上他的手腕。他反应过来,猛地挣扎:林晚!你干什么!
沈哲,你别闹。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抓得很紧,你就待在这儿,陪我一阵子,好不好就一阵子。
你疯了!沈哲用力甩她,林晚被甩得撞在墙上,后腰磕在床角,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她没松手,死死拽着麻绳。
两人拉扯了半天,沈哲毕竟是男人,力气大,眼看就要挣脱。林晚急了,抓起床头的台灯,闭着眼往他后脑勺砸了一下。
咚的一声闷响。
沈哲僵了一下,缓缓倒了下去。
林晚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手抖得厉害。她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的衬衫上。
沈哲,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只是……太想让你陪着我了。
她把他拖到床上,用麻绳把他的手脚捆在床架上,又找了块布塞住他的嘴。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地下室门口,看着里面昏迷的沈哲,像做了场噩梦。
锁门时,钥匙在手里沉得像块铁。
她在老宅住了下来。每天给沈哲送三餐,给他擦脸擦手,像以前照顾他一样。只是他醒后,就没再给过她好脸色。
他骂她疯了,骂她恶毒,骂她毁了他的人生。
林晚,你放我出去!晴晴下周要交实习报告,我答应了要帮她改!
林晚!你是不是嫉妒晴晴你就是见不得我对别人好!
林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怕你这个疯子!
林晚起初还会跟他吵,后来就不说话了。她只是把饭放在床头,看着他不吃,也不劝,转身就走。
沈哲饿了两天,终于肯吃饭了。但还是骂,骂得更难听。
有天林晚给她送完饭,刚要走,沈哲突然说:林晚,我知道错了。你放我出去,我以后好好陪你,再也不找晴晴了,行吗
林晚回头看他,他眼里有红血丝,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很憔悴。她心里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挠了挠。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把她打回了原形。
你放我出去吧,他又说,语气软了点,晴晴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她胆子小,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说。
林晚笑了。她走到床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沈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放心不下她,我也放心不下你。所以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了。
她站起身,没再看他,转身锁了门。
门外的桂花又落了,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的碎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困住了沈哲,却没困住自己的难过。
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林晚姐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男声,有点怯生生的,我是顾言……上次在酒吧,你帮我结过账的。
林晚愣了一下,才想起有这么个人。那天她从医院出来,心里堵得慌,去了酒吧,看到个学生模样的男生被人欺负,说他没钱还敢来喝酒,她一时心软,替他结了账。
有事吗她问。
我……我想谢谢你,顾言说,我发了兼职的工资,想请你吃饭。
林晚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说了句:我不用你请吃饭。你……要不要来陪我几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顾言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好。
顾言来的那天,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他站在老宅门口,看着爬满藤蔓的墙,眼里有点好奇,却没多问。
林晚把他领进客厅,给他倒了杯水:你就住客房吧,楼上有房间。
谢谢姐姐。顾言接过水杯,手指攥着杯壁,有点紧张。
他比林晚小五岁,刚二十出头,脸上还有少年人的青涩。林晚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说的包养,有点后悔,想说你不用这样,就当来陪我住几天,却没说出口。
她需要个人陪,哪怕只是个陌生人。
顾言很安静。他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大多数时候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或者帮林晚做点事。林晚做饭,他就站在厨房门口,递个盘子递个碗;林晚洗衣服,他就主动去晾;林晚坐在院子里发呆,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陪着。
有天林晚给沈哲送完饭,心情差,坐在院子里掉眼泪。顾言没说话,默默去厨房切了盘水果,放在她手边,又递给她一张纸巾。
姐姐,他轻声说,别难过。
林晚抬头看他,他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探究,只有干净的关切。她突然就忍不住了,把脸埋在膝盖上,哭了很久。顾言一直没走,就坐在旁边,等她哭够了,递了瓶水给她。
谢谢。林晚接过水,声音沙哑。
姐姐,顾言犹豫了一下,问,地下室……是你先生吗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欺负你了顾言又问,语气有点冷。
林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好笑: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顾言没反驳,只是说:要是他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认真的小孩。林晚心里暖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有顾言在,老宅里好像多了点人气。沈哲在地下室的吼声还在,但林晚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她开始给顾言买东西。给他买新衣服,买鞋子,买他喜欢吃的零食。顾言起初不肯要,说姐姐我有钱,林晚硬塞给他,说就当是你陪我的工资。
顾言穿她买的白衬衫,很好看。少年身形挺拔,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阳光落在他身上,白得发亮。
林晚有时会看着他发呆。看他坐在窗边看书,看他低头给花浇水,看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心里那点荒芜的地方,好像被悄悄填上了点什么。
有天晚上,沈哲在地下室闹得特别凶,把台灯砸了,吼着要见苏晴晴。林晚被吵得睡不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她以前不抽烟,是最近才学会的。
顾言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抽烟,皱了眉:姐姐,抽烟不好。
林晚把烟掐了,没说话。
顾言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犹豫了很久,说:姐姐,要不……你别管他了
我不管他,他就去找苏晴晴了。林晚低声说。
可他不值得你这样。顾言说,你把他锁在这里,自己也不开心。
林晚看着他,突然问:顾言,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没有,顾言摇头,眼神很认真,你只是太喜欢他了。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把他留在身边,没什么错。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喜欢错了人。
林晚的心被戳了一下,疼了疼。她低下头,没说话。
顾言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姐姐,你别这样。你很好,值得有人把你放在心尖上疼。
那天晚上,林晚做了个梦。梦见沈哲回来了,像以前一样,抱着她说晚晚我错了,可他怀里却抱着苏晴晴的白裙子。她惊醒时,一身冷汗。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和顾言分房睡,顾言住客房。她下床走到客厅,看到顾言还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杯温水。
你怎么还没睡林晚问。
怕你又抽烟。顾言说,把温水递给她,喝点水。
林晚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温温的。她突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顾言僵住了。
林晚也愣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是夜里太黑,大概是心里太闷,大概是他眼里的温柔太让人贪恋。
她慌忙后退: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顾言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他的怀抱很轻,带着少年人干净的皂角香。
姐姐,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别跟我说对不起。
地下室的吼声还在继续,但林晚好像听不见了。她靠在顾言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突然觉得很累。
她不想再争了,也不想再困着谁了。
林晚和顾言的关系,从那个吻之后变得有点不一样。
他们还是分房睡,但顾言会在她睡前给她倒杯温牛奶,会在她醒之前做好早饭,会在沈哲吵闹时,主动去地下室门口守着,不让她听见。
林晚有时会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发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惴惴的。她知道自己对顾言动心了,可她不敢承认。她比他大五岁,还拖着个囚禁前夫的烂摊子,她配不上这么干净的少年。
有天她去市区给母亲买药,顺便给顾言买他喜欢的那家面包。路过一家商场,看到沈哲公司的广告牌,心里突然沉了沉。她给沈哲的助理打了个电话,想问公司最近怎么样——她毕竟还是沈太太,公司有她的股份。
助理接了电话,语气犹豫:沈太太……沈总他最近没去公司,好多事都堆着……还有,苏小姐天天来公司找沈总,说要见他,我们拦不住……
林晚挂了电话,站在商场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突然觉得没意思。沈哲的公司是他的心血,他居然能为了苏晴晴不管不顾。
她没回老宅,去了陈瑶家。陈瑶看到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沈哲呢
林晚把事情说了,没提囚禁,只说沈哲最近总跟苏晴晴在一起,不管公司。
他就是被苏晴晴灌了迷魂汤!陈瑶气得拍桌子,我跟你说,那个苏晴晴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前几天托人查了,她爸妈根本没死,是开公司的,家境好得很!她就是骗沈哲的!
林晚愣了:你说什么
真的!陈瑶拿过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我朋友在她老家那边工作,查了,她爸妈去年还去学校看她了,开的是宝马!她就是故意装可怜,骗沈哲的钱和资源!
林晚看着手机屏幕,手开始抖。她想起苏晴晴穿的新裙子,用的新电脑,想起她总说沈先生您对我真好,原来都是假的。
沈哲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还是他根本不想看出来
林晚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付出那么多,委屈那么久,甚至做了囚禁这种疯狂的事,居然只是为了一个骗局里的人。
她从陈瑶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她没回老宅,去了酒吧——就是上次遇到顾言的那家。
她点了杯烈酒,一口干了。酒液烧得喉咙疼,心里却更疼。
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林晚回头,看到顾言站在那里,手里拎着她买的面包,眼里满是急。
你怎么来了林晚问。
你没回来,我怕你出事,就顺着你说的药店找过来了。顾言在她身边坐下,抢过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伤胃。
林晚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顾言,我是不是很傻
顾言没说话,只是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他的指尖很软,带着点凉意。
不傻,他说,你只是太善良了。
那天晚上,林晚喝多了。她拉着顾言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说她和沈哲以前的事,说苏晴晴的假可怜,说自己的不甘心。
顾言一直听着,没打断她。等她说完了,他把她扶起来:姐姐,我们回家。
回哪个家林晚醉醺醺地问,老宅不是家,沈哲也不是……
回我们的家。顾言打断她,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
林晚靠在他怀里,没再说话。
回到老宅时,已经半夜了。沈哲在地下室睡着了,没再吵闹。顾言把林晚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要走。
林晚突然拉住他的手:顾言,别走。
顾言回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了下来。
顾言,林晚看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脏
不会。顾言摇头,姐姐是最好的人。
那你……喜欢我吗林晚问,声音很小,像蚊子哼。
顾言沉默了。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刚要收回手,顾言突然反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喜欢,他说,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楚,从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就喜欢了。
林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暖的。
第二天早上,林晚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
请问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的男声,很恭敬,我是陆氏集团的特助,姓周。我们太子爷……哦不,顾言先生让我来接您,说有东西要给您看。
林晚愣了:陆氏集团太子爷
她回头看了眼身边熟睡的顾言,他还闭着眼,睫毛很长,像个孩子。
她轻轻起床,走到客厅接电话:你说清楚,什么太子爷
顾言先生是我们陆总的小儿子,陆明宇,周特助说,京圈那边都叫他太子爷。他怕您介意,一直没敢跟您说他的身份。
林晚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陆氏集团。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国内顶尖的财团,涉及地产、金融、科技,跺跺脚就能让行业抖三抖的存在。而陆明宇这个名字,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说是陆家长子,常年在国外,神秘得很。
顾言……就是陆明宇
她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难怪他看她时眼神那么坦然,难怪他从不提钱却从不缺钱,难怪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她居然把京圈太子爷当成了需要被包养的小白脸。
这时顾言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她站在客厅,脸色发白,手里没拿手机,愣了一下:姐姐,怎么了
林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问出的话却带着颤:你是……陆明宇
顾言的脸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眼里有愧疚,还有点怕。
对不起,姐姐,他走过来,想拉她的手,又不敢,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怕我说了身份,你就不理我了。
林晚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她气他骗她,可更多的是慌——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她是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女人,他们怎么可能
你走吧。林晚别过头,声音沙哑。
姐姐!顾言急了,抓住她的手腕,我知道我骗了你不对,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也不管你以前怎么样!
我们不合适。林晚用力挣开他的手,你是陆明宇,我是林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合不合适,不是身份说了算的!顾言看着她,眼睛红了,我关注你三年了!你大学时在图书馆看书,穿白裙子,扎马尾,我从那时候就记住你了!你嫁给沈哲,我在国外睡不着觉;你妈住院,我让周特助匿名给医院捐了设备;你去酒吧那天,我不是碰巧在,我是找了你很久才找到的!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起伏着:我装成顾言,就是想离你近一点,想让你看看我,不是看陆明宇,是看我这个人。姐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林晚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慌张和认真,心里那道刚筑起的墙,突然就塌了。
地下室的门哐当响了一声,沈哲大概是醒了。但林晚没回头。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笑了。
陆明宇,她轻声说,你怎么这么傻。
沈哲是被周特助请出地下室的。
他出来时,头发乱蓬蓬的,衣服皱巴巴的,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晚和陆明宇,还有陆明宇身后那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愣了半天。
林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吼道,眼睛死死盯着陆明宇,他是谁!
林晚没理他。陆明宇上前一步,挡在林晚身前,对周特助使了个眼色。周特助递过来一个文件袋,放在沈哲面前的石桌上。
沈先生,这里面是苏晴晴的资料,还有沈氏集团最近几个项目的问题清单。陆明宇的声音冷了下来,再没有了顾言时的温顺,苏晴晴的父母是做建材生意的,资产过千万,她骗你的钱和资源,前后加起来有两百多万。至于沈氏的项目,有三个涉嫌违规操作,证据我们已经交给相关部门了。
沈哲僵在原地,脸色一点点变白。他抖着手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资料,看了几页,猛地抬头看向陆明宇:你胡说!晴晴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胡说,你可以自己去查。陆明宇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温度,还有,你非法挪用公司资金给苏晴晴买房子、买车,证据也在这里面。沈先生,好自为之。
沈哲瘫坐在石凳上,手里的资料散了一地。他看着那些照片——苏晴晴和她父母在别墅前的合影,她开着他买的车去商场的照片,她跟朋友炫耀那个傻子真好骗的聊天记录——脸色灰败得像张纸。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两年像个跳梁小丑,被人耍得团团转,还把最该珍惜的人弄丢了。
晚晚……他抬头看向林晚,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林晚看着他,心里很平静。像看一个陌生人。
沈哲,她轻声说,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拉着陆明宇的手,转身往门口走。
林晚!沈哲突然站起来,想去拉她,被保镖拦住了。他看着林晚的背影,突然哭了,像个迷路的孩子,晚晚!你别走!我只有你了!
林晚没回头。
走出老宅时,阳光正好。陆明宇握紧她的手:姐姐,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林晚看着他,笑了:嗯。
后来的事,林晚没再问。听说沈哲的公司因为违规操作被查,破产了。他去找苏晴晴,被苏晴晴的父母赶了出来,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后来,有人说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看到他,开了家小杂货店,头发白了不少。
林晚听到这些时,心里没什么波澜。那些爱与恨,都随着老宅的桂花一起落了,埋进了土里。
她和陆明宇在一起了。
陆明宇没让她受委屈。他带她去见陆家的人,陆家人很好,尤其是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明宇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他把沈哲欠她的,一点点都补了回来——陪她去看海,陪她去看画展,陪她去医院看母亲,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有天晚上,林晚坐在阳台上看星星,陆明宇从身后抱住她。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林晚笑着说,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像团灰,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光。
陆明宇吻了吻她的发顶:以后的日子,都会有光的。
远处的城市亮着灯,像撒在地上的星子。林晚靠在陆明宇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突然觉得,那些难熬的日子,那些眼泪和委屈,好像都只是为了让她遇见眼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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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余之处,终有微光。而他,就是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