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画皮难画骨
画人画皮……难画骨……扎纸点睛……莫招魂……
福寿斋里除了陈年老纸混合着劣质浆糊味,还有着一股子坟头土阴干的味道。
我睡在里间的竹榻上瞪着房顶,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又莫名响起师傅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原是木匠家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叫我小木头。
我爹做得一手好活计,打小我就喜欢跟在父亲后后头捣鼓木材,锛凿斧锯用得倒也趁手。
福寿斋的老板姓王,从外乡搬来我们村,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样貌看起来要老十岁。
王老板常来我家订寿材,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稔起来。
他很喜欢孩子,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点糖果零食。
彼时,村子还是经商的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各家开个小客栈、小酒馆的,再不济给马钉个掌,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还挺舒坦。
有了闲钱,连带丧礼都隆重起来,福寿斋总有做不完的烧活要做。
闲时我也会去福寿斋那儿帮忙,扎个框糊个面,倒也有模有样,每次王老板还会给几个零花。
去的勤了,渐渐地不仅是衣饰纹样,连塑骨、铺肉、点唇都学了个遍。
王老板常打趣,说是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我,该叫他一声师父才是。
我便也顺着他,人前人后的都叫他师父。
有一次,我问他:挺好的童男童女,为啥不让画眼睛
师父马上就严肃起来:
童男童女,万万……不可以点睛,不可!
那是给死人引路的活灯笼!是给怨鬼开门的钥匙!
招来的……不是福……是煞!还是会要命的煞!
你……你发誓!发誓!
自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提这事情。
我十八岁那年,商队改了道,往来村子的人也少了。
整个村子又回到宁静的状态,只有那些人去楼空的酒肆诉说着当年的繁荣。
父亲砍树被砸了头,熬了几天终于还是没有撑过去。
师父帮着我给他办了后事,我在坟前大哭一场,随后就搬进了福寿斋。
冥器铺的生意自然也不如从前,大部分的时候,我和师傅都坐在门口晒太阳,跟隔壁回春堂的李郎中拉拉家常。
夜里,他总爱跟我讲鬼故事,说阴鬼找恶人,通路鬼煞夜,屠遍人间界……
那一晚也跟今天一样风雨交加,师父自知时日无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小木头……画人画皮……难画骨……扎纸点睛……莫招魂……
直到我又发了几遍誓,他仍不瞑目,眼睛直直地盯着床板底下,那里放着他从不示人的宝贝。
再后来,我几乎是靠着师父的积蓄,才勉强度日。
2
夜半惊魂
风又大了起来,吹得铺子那扇老旧的木门咯吱咯吱响,仿佛随时要散架。
我起身,准备找个杆子顶一顶,要不真把门吹坏了,还不得自己修。
哐当——哐当——!
门被砸得哐哐响,风从门缝里猛然灌了进来,吹得满屋子的纸人纸马哗啦作响,影影绰绰在昏暗中扭动着。
开门!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那是赵府的管家赵贵。
我慌忙拉开门栓,虽然赵家平时是跋扈了些,但倒也从没找过福寿斋的麻烦。
小木头,是吧赵贵上下打量着我,请到府里一趟,有些活计,干好了,少不了你的。
好,但我总要准备一下材料,还挺多的,可否天亮了再到府上我心里盘算着要带的东西。
赵贵有些不屑:上好的水篾,三刀。韧皮绵纸,素白、朱红、靛蓝各十刀。金箔、银箔各五盒。这些府里都已经备下了。可以走了吧
那容我带上工具,还有点画的颜料,也就差不多了。我应声收拾着家伙事。
两个小厮帮忙提着工具,我跟在赵贵后面,一行四人匆匆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
敢问是赵家哪位仙逝我小声询问,不同身份年龄要准备的东西亦是不同的。
少爷。赵贵嘴里吐出两个字。
我不由得一惊,赵老爷只有个独生子,又是老来得子,更是宝贝得不行,大名就叫赵宝。
我虽不曾与他打过交道,但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总之就是天地都不怕的纨绔一枚,仗着他爹有钱有势,也算是当地一霸了。
节哀啊,我心里有数了,必定给宝少爷安排妥当。我低着头,冷风不停地往领子里钻。
整个赵府已是一片素白,府里的下人也都换上了素衣,跑进跑出忙碌得很。
时值子夜,我被领到赵府灵堂偏院,这里已经被腾了出来,作为临时的工坊。
房间一角堆满了上好竹篾、成桶浆糊,桌上放着金箔银箔、红白素纸。我刚把带来的工具和材料安置好,管家就领了两个丫鬟进来,说是给我打下手。
丫鬟给新添了几盏油灯,屋内亮堂了不少。
我瞅了瞅她俩的手,细致白嫩,一看也是没做过什么粗活,便安排他们做些纸钱、元宝的精细活。
我动作一向麻利,三下两下就处理好了蔑条,手指翻飞,一个精巧的童男骨架雏形就在手中初露端倪。
一边干活,心里一边盘算着,这赵家的公子得按顶级的配置,这单可得一大笔封手钱:
阴宅自是要豪华的,一应家居摆设、生活用品、车马都得配上;
聚宝盆、摇钱树,金银元宝,再加上三牲祭品也就差不多了;
灵幡、伞盖、神像,一应都加上。
其中童男童女是最重要的,童男表阳主生财,童女表阴主持家,眉清目秀,端正平和,既要像人,又不能太像人。
赵贵不知何时从门外踱进来,把一个白封放在桌上:小师傅,这是府上的一点功德钱,老爷吩咐了,务必用最好的心思,把金童玉女扎得体面周全,让宝儿少爷在下面也有人尽心伺候。
我一打手,嚯,还真不少。
管家您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马虎。我拍着胸脯保证。
如此便好。赵贵不再多言,背着手,缓缓扫视了一圈,最后才无声地退了出去。
春杏见管家走远了,胆子大了起来,压低声音带着神秘兮兮的口吻:秋桃,你知不知道,宝儿少爷这事……啧啧,邪性着呢!
我手里忙着活儿,耳朵却竖了起来。
秋桃抬起头,看了一眼春杏:可不是吗,黑水潭那是个什么地方,聚集的可都是邪祟。
屋外一阵急雨,气氛莫名地有些发冷。
春杏搓了搓胳膊,像是要赶走寒意,声音更低了:我听来福说,找到的时候……哎哟,可吓死人了!脸都……都青紫青紫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浑身上下,一点外伤都没有,你说怪不怪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越害怕说得还越起劲。
秋菊放下手里的纸钱,凑近春杏,声音有些发颤:听抬尸的老王头说,宝儿少爷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谭边的湿泥巴,掰都掰不开!
春杏半捂着嘴:宝儿少爷回到赵家,就剩一口气了,还……还死死盯着老爷,嘴里念叨着……念叨‘爹…下辈子…下辈子我还给你当儿子…当儿子’,我听得真真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得这一言半语,我心里大抵也明了了一二,这少爷怕是冲撞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丢了性命。
我定了定神,蔑刀用力削下去,竹屑纷飞,像是在努力削去心头那点不安:
干活干活!主家的事儿,少打听为妙!这骨架扎扎实了,帮忙过来糊纸吧。
一夜,屋外风雨声不停,屋内三人忙忙碌碌,话题家长里短起来。
3
点睛之祸
天微亮,纸人纸马、宅府家具的白坯满满当当堆了一屋子。
新糊好的童男童女立在墙边,惨白的绵纸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冷光,如同两具等待入殓的尸身。
我蹲在工作台前,面前摊开带来的宝贝:
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碟、瓷碟,几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颜料块,还有一小罐粘稠剔透的桃胶液。
深深吸了一口气,驱散脑中的各种杂念,静下心来。
我拿起一块沉甸甸的朱砂,这是上好的辰砂,入手微凉。
用特制的骨刀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刮下细密的粉末,粉末落在白瓷碟底,像一摊沉郁的血。滴入几滴清水,再用细小的牛骨签缓缓研磨。沙沙的细微响声,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晰。这红,红入血,也是童女袄裙的主色。
接着是石青,这取自铜矿中的深沉的蓝黑色,匀入水后研磨,如同星辰沉入深海,这蓝深得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这是童男长衫的底色,象征着稳重,却也像极了深不见底的潭水。
藤黄总是这样跳跃,色泽如初升的朝阳,成为众色中的一抹鲜亮。没入水中即刻化成一汪温暖与明亮,充满着生机。这是点缀在衣襟袖口、花冠上的亮色,也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暖调。
我的心情,也随着这抹黄放松了一些。
白色的铅粉细腻如雪,无需研磨,只需倒入碟中,稍多加入一点桃胶液。铅粉极其吃胶,需要耐心,一边调和一边加料,最终调成这种冰冷质感的纯白。白色是高光、是云纹,也是……亡者脸上最后的底色。
春杏捧着一叠裁好的金箔纸走过来,看到碟中的颜色,忍不住赞叹:木头小哥,这颜色可真鲜亮!
秋桃也停下手中折叠的元宝,好奇地望过来。
我没有说话,拿起一支干净的小羊毫,添饱了调好的石青颜料,走到男童的白坯前。屏息凝神,笔尖稳稳落在纸人光滑的胸膛上。颜料接触纸面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水分。
我的手腕平稳地移动着,侧锋运笔,颜色迅速地铺陈开来。
很快,童男的上半身便被披满了这沉郁的蓝色,仿佛一件来自幽冥的华服。
换笔,蘸朱砂。站到女童面前,这白坯白得更加刺眼,猩红的颜料在笔尖凝聚欲滴。自领口处落笔,不断向下渲染。这血液般滚烫的红色,在素白的面上大片晕染开,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错觉。
我画得格外专注,勾勒出袄裙的轮廓,描绘出衣襟的镶边,每一笔都力求完美。
童女红色覆盖的部分,仿佛生出了温度,衬得未着色的头部和双手更加惨白。
宝儿少爷……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身大红色的骑射服……春杏瞥见童女,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虽小,但还是一下就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的手猛然一抖!一滴饱满的朱砂红,脱离了笔尖的控制,吧嗒一声落在童女心口的位置!
那一点猩红,瞬间洇开了一小片,像极了绽放的血花。
啊!秋菊低低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安慰秋菊,也在安慰我自己。
紧握着羊毫的右手,指关节泛起白色。那一抹心口的红色,不怀好意地似乎在嘲弄着我。
重新蘸上朱砂,想要抹平那一抹洇染,但它却是那样顽固。
门口传来赵贵的脚步声,我慌乱下拿起一簇金箔作为装饰,捂在童女的心口。
小师傅!还没好!赵贵的声音压得很低,老爷催问三次了!灵堂那边……法式都快做完了!就等你这对‘引路童子’了!
他刻意加重了引路童子四个字,眼神瞟过那对色彩艳丽却眼眶空洞的纸人。
就……就快好了,管家。我连忙放下笔,指着童女,就剩这最后几笔花纹,马上……
话音未落,赵贵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等一下。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赵贵身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赵老爷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身形枯瘦得像深秋的芦苇,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折了。
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陷在眼窝里,幽幽扫过工房,最终落在这对尚未点睛的纸人身上。
赵老爷失了独子,整个人失魂落魄,声音干哑:道长,您看……
道长枯枝般的手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掌心托着一块东西。
那东西如鸽卵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阴灰色。不是石头,也不像是金属,表面黯淡无光,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腐气。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此乃‘幽髓’。道长声音干涩,生于九幽阴脉交汇之地,百年方得此一粟。将其入于墨中,调和点睛,可贯通阴阳,引魂之力,可事半功倍。
宝儿公子的归家之路,方能畅通无阻。他将这东西递到我手上,小师傅,此物珍贵,万勿……浪费了。
见我愣神,赵贵在一旁急切催促:听见没小木头!拿好,按道长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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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要回来,宝儿要回来。赵老爷喃喃着,做好了,赏钱翻倍!莫要耽误了时辰……
我手里攥着那块幽髓,只觉得背脊瞬间发凉,瞬间汗湿了后背。
纸人点睛已是大忌,若是再加上这阴邪到骨子里的东西……我不敢再往下想。
而此刻,在他们三人的目视下,这睛,恐怕是非点不可了。
4
幽髓之谜
是……是……小人明白。我低下头,尽量抑制着颤抖。
我走到案台前,取出一方干净的砚台,几包墨材,背对着门口,用身体微微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用骨刀小心翼翼地从那块幽髓上一点点刮下粉末,我的手故意抖得厉害,让大部分粉末落在袖笼里,无声无息。
我往砚台中加入灯草灰、阴木炭粉、无根水,拿起墨锭,开始研磨。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推动千斤巨石。那一点点阴灰色的幽髓粉末,迅速被大量普通的黑色炭粉所淹没、混合,再也分辨不出。
磨墨的声音沙沙响着,掩盖了幽髓粉末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很快,砚台里出现了一汪浓稠、漆黑泛着紫色幽光的墨汁,看起来与师父秘传里的点睛墨一般无二,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点点幽邃的加入,显得更加深邃幽暗。
墨调好了,道长。我转过身,声音依旧发颤,将盛着墨汁的砚台端在手中。
道长的目光在那漆黑的墨汁上停留了片刻,鼻翼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暗暗祈祷。
时间仿佛凝固。
嗯。最终,道长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微微颔首。
及时将至,速速点睛。
赵贵把我推到那对纸人面前,将一支崭新的狼毫塞到我的手里。
我望着童男童女惨白的面孔,那空洞的眼眶如同深渊。
点!快给宝儿点!赵老爷的声音嘶哑,颤音里充满着疯狂。
我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蘸饱了墨汁的笔尖悬停在童男右眼位置。
只觉得身后几道冰冷的目光,几乎要穿透我的身体。
笔尖落下!
嗤——
一声轻响,墨汁渗入纸面。
呼……
一股若有似无得阴风,贴着地面卷过,吹得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晃,工坊里的光线也仿佛随之暗了一下。
赵贵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那道长的眼神却更加幽深,嘴角似乎微微勾起。
我强忍着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迅速点完了童男的右眼。
随即又转向童女,同样飞快地点上两点漆黑的眸子。
我不敢细看那对眼睛,仿佛魂魄都要被吸入那两个小小的旋涡。
好!好!抬走!快抬到灵堂去!放到宝儿少爷身边!赵贵见点睛已成,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声催促家丁。
两个家丁脸色苍白,抬起这对视线冰冷的纸人,脚步匆匆地消失在通往灵堂的昏暗走廊里。
小师傅辛苦。赵贵转向我,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封素白纸封塞进我的怀里。
这是老爷赏的‘封手钱’!府上事忙,就不留你了!今日之事,莫对外人言!快回吧!
钱袋入手,冰凉一沉。
我哪里还敢停留
我连顾不上仔细收拾工具,把家伙什拢了拢,胡乱卷进油布包里,对着道长和赵贵胡乱作了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赵府。
冲出赵府高大的门口,我回头望去,赵府那两扇沉重的筑起大门缓缓合同,门缝里最后透出一丝惨白的光。
门内隐约传来清晰的诵经声,还有一些非人的低泣……
天已大亮,我死死抱着怀里的封手钱和工具包,朝着福寿斋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身后仿佛有无数厉鬼在追赶,每落一步溅起冰冷的水花,也溅起了我心中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关上福寿斋的门,那股熟悉的陈年老纸和浆糊的气息,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安心。
赵府那令人窒息的经历,似乎随着奔跑呼出的白气消散了些,只是指尖上那一点墨迹却怎么洗也洗不掉。
兴许……没事呢我一边整理着带回来的工具,一边试图说服自己,不就是点了睛么‘幽髓’只放了一点点,能有多大事要是有事,那也是赵家造孽太多,自己遭报应,不关我的事……
封手费的白封被我随手丢在了柜台最底下的抽屉里。
晌午刚过,巷子口就炸开了锅。
翻塘啦!黑水潭的鱼都翻起来啦!王二那魄罗嗓子一嚎,整条巷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心头一跳,放下手里刚糊了一半的纸马架子,走到铺子门口。
只见街坊邻居都往村后涌去,议论声嗡嗡作响。
真的假的黑水潭那鬼地方……
千真万确!王二刚跑回来报信!满潭子白花花一边!腥气熏天!
老天爷!这……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该不会是……赵家少爷冤魂发怒了吧
我挤在人群里,跟着来到村后。
离着黑水潭还有几十步远,一股浓烈的鱼腥气直冲脑门。
等到了谭边,那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整个水面密密麻麻,铺满了翻着白肚皮的鱼,有一些还在挣扎着!
小的巴掌大,大的足有手臂那么长,鱼眼浑浊发白,像是蒙了一层翳。
潭水黑得如同墨汁,粘稠得没有一丝涟漪。
啧,可惜了这么多鱼……王二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转,目光里全是贪婪,这要是捞上来,能腌多少咸鱼啊!
就是!白捡的!旁边的李寡妇也搭腔,眼睛里闪着光,不捞白不捞!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师父的札记里似乎提到过:阴气过盛,水脉先绝,鱼虾毙命,色败如灰……
别捞!这鱼邪性!张阿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挤到前面,脸色煞白,黑水潭本就不干净!宝儿少爷刚死在这儿,鱼就翻塘!吃这鱼不怕招灾惹祸啊!
怕什么!死都死了,还能蹦起来咬人不成王二嗤笑一声,第一个脱下破草鞋,卷起裤腿就下了水。
冰冷的潭水让他一激灵,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带来的破网兜开始捞鱼。
另外几个大胆的,还有你家里揭不开锅的,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水花四溅,腥臭弥漫,捞鱼的、装鱼的、看热闹的,乱成一团。
我看着那些被扔到岸上的灰色的死鱼,像一堆等待腐烂的垃圾。
王二捞得最是起劲,脸上带着病态的亢奋。
他粗糙的手在死鱼堆里扒拉,裸露的皮肤上,似乎粘上了几块不起眼的灰白色斑痕,似乎……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上了。
我摇摇头,把这个不祥的念头甩开。
也许就是水质有问题,或者是气候不好,闷死了鱼也说不定。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默默退出了人群。
5
鬼域初现
然而,事情并没有平息。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越来越失控。
先是村边那条滋养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小河,水凉得刺骨,河里的鱼虾也开始大批翻肚皮,死相和黑水潭一模一样。
更糟糕的是,田里的庄稼,一夜之间蔫头耷脑,叶片泛着一股灰绿色的死气。
真是邪门了!隔壁豆腐店的陈大叔唉声叹气,我爹活了八十岁,也没见过那么怪的事情!鱼死绝了,庄稼也瘟了!
是不是……赵家!有人压低声音,自从他家少爷不明不白死了,府上连着做了好几天法事,咱们村就开始出问题!昨儿夜里,我起夜,还听见赵府那边……好像有小孩在笑!吓得我差点尿了裤裆!
赵府闹鬼的传闻开始甚嚣尘上。
起初是守灵的下人吓懵了,说纸人自己会动,供品还会消失。
后来就传得更邪乎了,说半夜灵堂里有穿着红色蓝色的小孩身影跑来跑去,棺材里会发出抓木板的声音……
我听着这些,心里那些侥幸一点点蒸发,指尖的墨迹暗暗发黑,隐隐作痛。
村民身上的怪事也层出不穷。
王二和李寡妇那几个捞鱼最凶的,变得有些异样。
王二不再满村子晃荡吹牛,整个人蔫蔫的,没日没夜地蹲在自家墙根下,眼神呆滞,反应迟钝。
卷起袖子的手臂上,那些白色的斑痕扩大了,颜色也更深了,一片片的……像粗糙的鱼鳞,隔着几步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
有人见过他偷偷摸摸在河边,抓了条半死的鱼,就那么生啃起来,满嘴被扎得血淋淋的。
李寡妇更吓人。
她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暗紫色长满黑毛的怪草,晒满了自家的院子,逢人就说这是道长指点的祛病草,想要卖给外乡人。
结果她自己先倒了霉,碰过草的手指开始发黑溃烂,流出又粘又腥的黑水,半边脸上爬满了黑色蛛网般的细线,看着就瘆人。
看着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村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天灾。这分明是是邪祟在作乱!
一定是赵府那个高人……还有点睛……我抱着头,缩在福寿斋的角落里恐惧万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我自己
但真正让我崩溃的,是张阿婆。
那个唯一对我好,总愿给我留一口热饭,还到处劝人向善的老太太……也死了。
就在昨天夜里。
她的小孙子哭着跑到我的铺子门口,说奶奶半夜起来,非说听到赵府方向有孩子在哭,哭得好惨。她不放心,拄着拐杖想去赵府后门远远看一眼……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天亮时,人们在离赵府后巷不远的一个废水沟里找到了她。
沟里没有多少水,只有些淤泥和垃圾。
张阿婆脸朝下趴着,浑身冰冷,她的双手死死地向前伸着,指甲缝里填满了黑色的烂泥。
最诡异的是,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后背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小小的黑色手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推了一把!
我站在围观人群外围,看着里面几个汉子把阿婆僵直的身体抬出来。
那小小的黑色手印,烙进了我的眼睛里,无尽的悔恨冲垮了我的最后一丝侥幸。
是我!
是我点的睛!
是我放出了那些东西!
是我害死了张阿婆!害了王二李寡妇!害了整个村子!
恐惧依旧,可我不能再躲了!
再躲下去,会有更多像张阿婆这样无辜的人死去!
待到入夜,我趁着夜色,像做贼一样,凭着记忆摸到了赵府高大的院墙外。
选了一处偏僻的角落,爬上大树,扒开树叶,心惊胆战地往里窥视。
灵堂方向灯火通明,白幡在夜风中飘摇。
天上月光惨白,我看到了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红一蓝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手拉着手,一蹦一跳地从灵堂里蹦了出来!
它们的动作僵硬,就像是提线木偶,每一次跳跃落地,都悄无声息!
它们的脸,正是我亲手画的!
此刻泛着一种非人的青白色,那两点我点上的漆黑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惨绿的幽芒,嘴角咧着像是在无声地尖笑!
它们蹦跳着,在月光下,在灵堂前空无一人的石板上,留下一串串散发着腐朽腥气的脚印!
就在这时,那个童男猛地一转,直勾勾地看向我藏身的大树!
那目光,冰冷、怨毒,甚至充满了饥饿!
咯咯咯……一声清脆的孩童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我顾不上看,也顾不上思考,身体的本能接管了一切。
我猛然松开手,从树上跳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地上。
剧痛传来,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福寿斋的方向狂奔!
我丝毫不敢停歇,身后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我,那咯咯的笑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冲进福寿斋,反手死死插上门闩!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狼狈不堪。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着我。
明天是回煞夜!
鬼域入口打开,人间将成炼狱!
6
封魂断界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到师父生前睡的那张破床前,疯了一样掀开垫褥,露出下面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
没有钥匙那就用斧子劈开!
砰!砰!砰!
木屑飞溅!铜锁终于崩开了!
箱子里,是一件褪色发黄的旧道袍,一个生锈的小铃铛,一把刻着符文的旧刻刀,几张画着扭曲符号的褪色符纸,一个装着暗红色粉末的小瓷瓶……
最底层,压着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厚厚的手札。
是师父的札记!
我如同发现了救命稻草,将那本泛黄发脆的手札捧在怀里。
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封面上是师父刚劲有力的字迹《福寿斋秘录》。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拉扯着墙上那些静默的纸人纸马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
泛黄的纸页上,那些用血泪甚至生命写就得文字,不断烙烫着我的灵魂。
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梦到了师父临终的遗言,清晨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滴。
我一大早去隔壁村农户家买了一只大公鸡,开始等着正午的到来。
正午时分,阳气最盛。
我拿了一个粗陶瓷碗,将师父留下的暗红药粉、镇魂石、公鸡冠血,还有我的指尖血调和在一起。
封魂墨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表面不断泛起细微的气泡,如同会呼吸的活物,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气息,隐隐带着灼热感。
断界香三支,手指粗细,静静躺在油纸上,表面布满扭曲的纹路,融入了我的精血和十年阳寿。
只是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吸力,在无声地抽取着我的生命力。
十年阳寿……我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颊,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而陌生。
但,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
这天是……回煞夜!
我将封魂墨小心地装进一个特制的竹筒,贴身绑在胸前。
那灼热的气息透过衣衫传来,温暖着我的胸口。
三支断界香插在腰间的皮囊里。
师父留下的生锈的小铃铛,用红绳重新串好,系在手腕上,褪色的纸符塞进怀里,那把刻着简单辟邪符文的旧刻刀,紧紧握在手中。
深吸一口气,我吹熄了油灯,福寿斋瞬间被黑暗吞噬。
我拉开门,一股邪风带着死亡的气息,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门外,已非人间。
灰黄的雾气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五步。
远处的房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窗口是一个个黑色的洞,没有一丝光亮,像极了纸人空洞的眼睛。
我像一道融入浓雾的幽灵,朝着赵府的方向摸索前进。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刻刀在手,手腕上的小铃铛随着动作发出微弱的叮铃声,慰藉着我。
雾气中,似有影影绰绰的东西在移动,有的是扭曲的人形,有的是四肢着地的怪物,它们无声无息,若隐若现。
我屏住呼吸,不敢停留,更不敢细看。
越靠近赵府,阴冷的气息越发浓重。
空气中的温度骤降,浓烈的焚香烧纸的焦糊味,还有尸体高度腐败的恶臭,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
终于,赵府那两扇高大的朱漆大门出现在浓雾中。
门紧紧地闭着,惨绿的幽光从门缝中透出。那光将门前的石狮子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看门恶兽,狰狞可怖。
没有家丁守卫。或者说,守卫早已成为了鬼蜮的一部分。
我绕到赵府西侧一段较低的院墙下,墙根处荒草丛生。
我费力地扒着粗糙的砖缝,用力向上攀爬,指尖被冰冷的砖石磨破,渗出了血,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好不容易攀上墙头,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赵府内部,如同森罗鬼域!
浓雾在府内稍淡,只是这雾气呈现着一种惨绿色的幽光。
这光并非来自于灯笼或者烛火,而是仿佛从墙壁、地面、枯死的草本身渗透出来的!
白幡在阴风中无声狂舞,如同招魂的鬼手。
庭院里一片狼藉,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撕烂的衣服,还有暗褐色早已干涸的血迹!
灵堂方向,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哀嚎!像是无数痛苦灵魂的集合,充满着绝望。
孩童尖锐的嬉笑声突然刺进我的耳朵!
咯咯咯……来玩呀……来陪我玩呀……
是它们!是那对纸煞!
就在这时,一道披着灰色道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通往灵堂的月洞门下!
是道长!
他背对着我,面朝着灵堂的方向,枯瘦的身影有些扭曲,似乎正在欣赏灵堂内的哀嚎与嬉笑。
地面上赫然蠕动着两个小小的影子,一红一蓝,它们围绕着道长的脚边,如同两只被驯服的极度危险的恶犬!
道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脸依旧枯槁,但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爆发出两团燃烧的鬼火!那光芒穿透浓雾,锁定了趴在墙头的我!
呃啊——!我闷哼一声,头痛欲裂,眼前发黑,抓住墙头的手一松,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栽倒!
噗通!
我重重摔在墙外冰冷的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咯咯咯……墙内,那孩童的嬉笑声陡然拔高,似是发现了猎物般兴奋!
浓雾翻滚,向我涌来!
墙头上,似有黑色的小手,正在扒拉着砖石边缘!
完了!我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但就当我站在着绝望深渊的边缘时,胸前竹筒里的封魂墨传来的灼热气息,让我心口一烫!
师父札记上那条血红的十死无生之局,或留一线生机,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
逃已无处可逃!
只有前进!只有冲进那鬼域的中心!
要么封魂!要么……死!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冲进赵府,撞开虚掩的灵堂大门,滚了进去。
门板在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外面翻滚的浓雾,也将我彻底锁死在这片鬼域的核心。
咯咯咯……你终于来啦……陪我玩呀……
童稚的嬉笑声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耳朵!
灵堂中央,那对纸煞——我亲手赋予形魄的怪物,正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
它们围绕着一团悬浮在棺椁上方,不断盘旋着形成一个浓郁深黑的旋涡,那漩涡中心,隐约可见赵宝儿那张青紫肿胀的脸。
道长不,此刻它已撕下伪装,悬浮在棺椁旁。
那身灰色的道袍如同破烂的裹尸布,皮肤变成了青黑色,那双燃烧着惨绿鬼火的眼睛,此刻大如铜铃!
它的脚下没有影子,只有一团不断翻滚如同活物的漆黑浓雾!
蝼蚁!竟敢坏我好事!它的声音像是无数怨魂在尖啸,震得我耳膜欲裂!你的魂魄,将成为通道最后的祭品!
赵老爷瘫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肥胖的身体如同烂泥!
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污垢和血迹,眼神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宝儿……我的宝儿……爹在这儿……回来吧……回来当爹的儿子……
他沉浸在彻底的疯狂中,对周围的境况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时间了!
胸前的竹筒灼热滚烫!
我猛地拔出塞子,一股子充满生命气息的灼热气流喷涌而出!
我毫不犹豫地将一支骨笔狠狠插入粘稠的封魂墨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悬浮着的阴使发出一声尖啸!
盘旋的纸煞如同两道红蓝相间的死亡闪电,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和腥臭,直扑而来,黑色的利爪直指我的咽喉!
叮铃铃——
手腕上,师父留下的生锈小铃铛,发出清脆急促的震响!这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清越!
扑到我眼前的纸煞动作猛然一滞,那燃烧的绿眸中似有惊惧和痛苦,仿佛在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
一线生机!
我抓住着电光火石的停顿,身子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悬浮的男童纸煞!
手中的骨笔尖端蘸着封魂墨,带着我所有的决绝,精准地点向它左眼那燃烧的参绿鬼火!
嗤——!!
刺耳的尖啸和剧烈的白烟同时爆发!童男纸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惨绿的鬼火在灼热的紫黑色墨汁覆盖下,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瞬间黯淡!它眼眶周围的纸躯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大量腥臭的黑烟。
剧痛让它疯狂!仅剩的那只右眼瞬间变得血红!纸手化作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怨毒狠狠抓向我的胸膛!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拼命扭身!
利爪没有抓中心脏,却深深嵌入了我的右肩胛骨!鲜血飙溅!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啊——!我痛得几乎昏厥。
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我,左手死死抓住它嵌入我骨肉的利爪,右手持笔,带着同归于尽的信念,再次狠狠戳向它仅剩的右眼!
嗤——!!
又一声灼烧的爆响!右眼的绿火也被紫黑色的封魂墨覆灭!
童男纸煞的惨嚎达到了顶点,整个纸躯猛烈地抽搐着,逐渐解体,大片的纸屑如同雨点般落下!
孽障!尔敢!阴使咆哮着!
它舍弃了维持通道旋涡的法阵,双手猛地向我隔空抓来!
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吸力攥住,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被硬生生扯出体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宝儿!我的儿啊!角落里,彻底疯癫的赵老爷,扑向那因童男受创而变得不稳定的黑气旋涡!他似乎想拥抱那虚幻的赵宝儿的脸!
滚开!蠢货!阴使惊怒交加,不得不分神,枯爪一挥,一股阴风将赵老爷肥胖的身体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骨裂声,生死不如。
这微不足道的干扰,给了我最后的机会!
我强忍着魂魄离体的剧痛和肩胛骨传来的钻心疼痛,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腰间皮囊抽出那三支断界香!
指尖在刻刀上一划,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涂抹在香体之上!
无视了阴使的怒吼,我将三支香插入地上童男纸煞残缺的纸躯之上。
以吾精血为引,十年阳寿为祭……封魂!断界!我用尽力气嘶吼出师父札记上记载的古老咒言!
轰——
三支断界香的顶端,爆发出三道刺目的熔岩色火柱!
火焰并非向上燃烧,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舌,顺着阴煞的气息,疯狂地攀附上了悬浮的童女纸煞和那团黑气旋涡!
啊啊——!!
童女纸煞发出比童男更加尖锐的嘶吼!
它的身躯在暗红的火焰中扭曲融化,崩解!
那团包裹着赵宝儿怨灵脸孔的黑气漩涡,发出滋滋的消融声,赵宝儿那张脸在火焰中无声地彻底消散!
整个灵堂的空间开始剧烈震荡!
墙壁和地面那惨绿的幽光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剥落!
浓烈的阴气如同退潮般倒卷!
灵堂内所有的纸扎品,纸马、灵屋、供桌上的纸钱元宝,都开始无火自燃,化作漫天飘飞的灰烬!
不!!阴使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它的身体在空间震荡中变得模糊:凡人之躯,安敢坏吾,吾记住你了……吾必……
它的狠话没能说完,整个身体就在剧烈的空间中拉扯着,最终化作一缕黑烟,被吸入那道因通道崩塌而产生的虚型裂隙之中,消失不见!
通道……崩塌了!
代价也在这一刻降临!
我的视野瞬间变得模糊、发黑,原本乌黑头发里丛生了白发,皮肤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身体像泄了气般虚弱下去!
十年阳寿……被抽走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面上。
灵堂内,火焰还在燃烧,但已是强弩之末,惨绿的光彻底消失。
烛白顶端是正常的橘红色火光,窗外透进真实的月光。
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血泊和灰烬中抬起头。目光所及,正是原本童女曾经矗立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焦黑的纸灰残骸。焦炭之中,隐约可见几点黑色的墨迹,那是我亲手点上的眼睛。
看着那两点残存的墨迹,师父临终前那嘶哑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再次回响在我耳边:
画人画皮难画骨……扎纸点睛……摸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