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割尾为药 > 第一章

落魄书生救下受伤白狐,放归山林时狐狸眼含深意。
多年后他身患恶疾,神秘女子青璃突然出现,日日为他熬煮奇药。
他日渐康复,却总在药渣中发现带血的白色毛发。
直到将军射死一只闯入家宅的白狐,青璃发狂般扑咬将军。
书生在祠堂撞见青璃割下自己狐尾入药,才知她是当年白狐。
青璃虚弱道:狐族报恩,若恩人知悉真相,天罚立至。
话音未落,屋顶塌落,书生推开青璃自己被砸中。
弥留之际他说:我宁愿你活着恨我,也不愿看你为我而死。
青璃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发出凄厉长啸,化作青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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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破败的窗纸。沈砚蜷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薄被如同纸片,根本拢不住一丝热气。豆大的油灯焰心在穿堂风里剧烈挣扎,每一次摇曳都将他伏案苦读的影子扭曲、拉长,又狠狠拍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只濒死的、巨大的蛾。
桌上的冷粥早已凝了一层薄薄的皮,透着一股绝望的馊气。腹中空空,火烧火燎,但这饥饿感,远不及心里那份被世道踩进泥泞的钝痛来得清晰。十年寒窗,换来的不是金榜题名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而是战乱骤起时仓皇奔逃的狼狈,还有这条被流矢射中、再也无法支撑他挺直脊梁的废腿。前程、抱负、尊严……连同这条腿,都被那场该死的战火碾得粉碎。
窗外,夜枭的啼叫划破雨幕,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叹了口气,挣扎着想去关那扇永远也关不严实的破窗。刚挪到窗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湿冷的雨气,猛地灌了进来。不是幻觉!他心头一凛,忍着腿骨深处钻心的疼,抄起门边那根充当拐杖的烧火棍,一瘸一拐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柴门。
院角那个废弃的捕兽夹旁,一团刺目的白,在泥泞里微弱地起伏。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它的一条后腿却被那锈迹斑斑的铁齿死死咬穿,鲜血混着雨水,在它身下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狐狸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挣扎,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在看到他出现的刹那,猛地抬了起来。那眼神里没有野兽的凶戾,只有一种近乎通灵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人心的哀恳。它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像风穿过残破的窗棂。
沈砚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了一下。他拄着棍子,艰难地挪过去。狐狸没有攻击,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靠近。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去掰那沉重的铁齿。冰冷的铁锈沾满了他的手,每一次用力,腿部的旧伤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混着雨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铁齿终于松动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狐狸脱困的瞬间,没有立刻逃走。它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勉强站起,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感激悲悯抑或是某种古老的、沉重的嘱托雨丝如帘,狐狸的身影在院墙根一闪,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沈砚脱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油灯微弱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放走的,似乎不仅仅是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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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沈砚院中那口枯井里的水,缓慢而沉重地流逝了数年。战乱的烽烟终于被勉强扑灭,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贫瘠。沈砚拖着那条残腿,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芦苇,在乱世后的废墟里艰难求存。他早已不再读书,曾经握笔的手指如今布满厚茧,在田间地头、在别人鄙夷的目光里,换取一点点活命的口粮。他变得沉默、枯槁,眼神浑浊,仿佛灵魂深处那点微光,也被这无尽的苦难彻底磨灭了。
直到那个春天,一场倒春寒挟着凶猛的时疫席卷了残破的村落。沈砚没能幸免。高烧如同地狱的业火,日夜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从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里一丝丝抽离。邻居偶尔探看,也只是摇头叹息,留下几碗寡淡的薄粥,便匆匆离去。谁都明白,他熬不过去了。他在等死,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与刺骨的冰冷间浮沉,只盼这折磨快些结束。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夕,柴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缕极淡的、清冽如初雪融化的气息悄然弥漫进来,奇异地压下了屋内浓重的病气和腐朽味。
沈砚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逆着门口微弱的天光,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身姿纤细挺拔,像一竿新生的翠竹。她的脸隐在光影里,看不真切,只觉得异常干净,仿佛不染尘埃。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深山寒潭,沉静地倒映着他濒死的狼狈。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背上一个不大的青布包袱。她走到床边,俯身,冰凉柔软的手背轻轻贴了贴他滚烫的额头。那沁骨的凉意让他烧灼的神经猛地一颤。她微微蹙了蹙眉,那神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不容置疑的专注。
青璃。她的声音很轻,像山涧滑过鹅卵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落入沈砚耳中。没有解释,没有寒暄,仿佛她的到来是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包晒干的草药,几件简单的粗瓷碗罐。她径直走到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小泥炉旁,熟练地生起火。很快,一缕奇特的药香开始在破败的屋子里弥漫开来,不同于沈砚闻过的任何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草木清气,甚至……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极淡的血腥气
药煎好了,是浓稠的深褐色液体。青璃用一个缺了口的粗碗盛好,端到床边。她没有假手于人,亲自用一把小木勺,一点点将滚烫的药汁吹温,然后递到沈砚干裂的唇边。
沈砚早已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是谁,来自何方。求生的本能让他顺从地张开了嘴。药汁极苦,滚过喉咙时带来一阵灼痛,但紧随其后的,竟是一股奇异的暖流,缓缓沉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暂时压下了那焚身的高热。他贪婪地吞咽着,像久旱的枯苗逢了甘霖。
青璃就这样住了下来。她沉默地照料着他,熬药、喂食、擦拭他因高热而汗湿的身体。她的动作总是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矩,极少言语。小屋依旧破败,却因她的存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外界的污浊与绝望,变得异常洁净,甚至……有种近乎神异的安宁。沈砚残破的生命,在这安宁和那奇苦药汁的维系下,竟奇迹般地停止了滑向深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青璃日复一日的照料下,沈砚的高热渐渐退了,咳嗽也轻缓了许多。他不再终日昏沉,有时能靠在床头,看着青璃忙碌的背影。
她总在清晨第一缕天光透进来时,就悄然起身,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地。她会在院中那口废弃的井边打水——那井早已枯竭,不知她从哪里寻来的净水。然后便是熬药,小火慢煨,一守就是大半个时辰。她熬药时总是背对着他,身影被炉火的微光勾勒出一个专注而略显孤寂的轮廓。
沈砚的身体在好转,力气一点点回到这具枯槁的躯壳。他开始能自己喝药,甚至能撑着拐杖,在屋内艰难地挪动几步。内心的感激如同春草般疯长,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这个神秘女子的好奇与亲近。他想帮忙,哪怕只是递个柴火。
青璃姑娘,他声音嘶哑,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这些……让我来吧。他伸出手,想去接她手中盛药的陶碗。
青璃的动作却快得出奇,手腕一翻,那碗药已稳稳地移开,避开了他的手。她转过头,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平静无波:你未好全,歇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紧张
沈砚讪讪地收回手,心头那点疑惑的种子,却悄然萌发。
一次,青璃熬好药,照例端着碗走到床边。沈砚伸手去接,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腕。那触感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冷玉。青璃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一颤,手中的药碗险些脱手,几滴滚烫的药汁飞溅出来,落在她青色的袖口上,也落在沈砚的手背上。
啊!沈砚被烫得低呼一声。
青璃的反应比他更快,几乎是瞬间,她已用另一只手的袖子飞快地盖住了溅上药汁的手腕,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青色的残影。她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玉石般的平静,只是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慌乱。
无妨。她垂下眼睑,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紧绷,药……有些烫,小心。她将碗放在床边破旧的矮几上,匆匆转身,走向角落的水盆,背对着他,仔细清洗着手腕上那点微不足道的药渍,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致命的东西。
沈砚看着她挺直的、微微有些僵硬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那点微红的烫痕,心头那点疑惑的种子,悄然扎下了根。
又过了些时日,沈砚已能拄着拐杖在小小的院子里慢慢走动。一日午后,阳光难得地有些暖意。他走到墙角那个小小的泥炉边——青璃刚刚在这里熬完药,端着药碗进屋去了。炉灰尚未冷透,旁边丢着一小撮刚清理出来的药渣。
沈砚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深褐色的残渣。一抹刺目的白,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不是草根,也不是寻常药屑。那是一小缕毛发,极其纤细,却异常柔韧,在深色的药渣中白得刺眼。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那缕白毛的根部,赫然沾着一点早已凝固、变成暗褐色的……血渍!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去捻起那缕带血的白毛。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
在看什么
青璃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泉乍涌,瞬间冻结了沈砚的动作。他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仓促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没……没什么,只是看这炉灰快满了,想着要不要清一清。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青璃的眼睛。
青璃端着空碗,静静地站在门槛边,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为她纤细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让她的面容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她的目光越过沈砚的肩膀,落在那撮药渣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死寂。
不必。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我来。
她走上前,动作依旧轻缓,拿起靠在墙边的破簸箕,将那些药渣连同那抹刺目的白,一起扫了进去。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清理最寻常的垃圾。然后,她端着簸箕,走向院墙外更远处的荒地。
沈砚僵立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高烧更甚。那缕带血的白毛,青璃方才扫视药渣时那死水般的一瞥,还有她手腕那冰得不似活人的触感……种种诡异的细节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她是谁那药……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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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中滑过。沈砚的身体在青璃那奇苦的药汁滋养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那条残腿虽然依旧使不上大力,但疼痛大减,拄着拐杖已能行走自如,甚至能帮着青璃做些极轻省的活计,比如在院角开垦一小块地,洒下些菜种。
然而,那缕带血的白毛,却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沈砚的心底。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青璃。他注意到她总是避开正午最烈的日头,那时她会坐在屋内最阴凉的角落,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像一尊没有呼吸的玉像。他也注意到她极其怕火,添柴时总是离炉口远远的,用一根长长的木棍小心拨弄,火光跳跃映在她眼中,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一丝本能的忌惮。
最让沈砚心惊的是药渣。他变得像着了魔,每次青璃清理药渣,他总会装作不经意地瞥去一眼。十次里,竟有五六次能看到那抹刺目的、带着暗红血渍的白色毛发,混在深褐色的药渣中,像某种无声的控诉和诅咒。
每一次看见,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脏。恐惧和猜疑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长,缠绕着那份日益深厚的感激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想问,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青璃那清冷平静、仿佛洞悉一切却又沉默如谜的眼神,让他所有的疑问都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平静在一个燥热的午后被彻底打破。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蛮横的气势,粗暴地碾碎了小院的宁静。尘土被高高扬起。几个披着半旧皮甲、满脸横肉的军汉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将领闯了进来。为首那人沈砚认得,是附近驻军的赵肆赵将军,出了名的暴戾贪婪。
穷酸!赵肆勒住马,马鞭随意一指,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沈砚简陋的院子和刚冒出嫩芽的菜畦,最后落在闻声从屋内走出的青璃身上。他的眼神瞬间变了,贪婪和淫邪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像发现了稀世珍宝,嗬!没成想这破地方还藏着这么个水灵的娘们儿!正好,爷缺个伺候汤水的,跟爷回营,吃香的喝辣的,强过跟着这瘸子啃泥巴!他身后几个军汉发出粗鄙的哄笑。
沈砚脸色煞白,拄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胸中气血翻涌。他猛地向前一步,试图将青璃挡在身后,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残躯在对方眼中如同蝼蚁。将军!青璃姑娘是……是草民的……他急切地想找个身份,却卡在喉咙里。
滚开!赵肆不耐烦地一鞭子抽过来,带着凌厉的风声。
鞭梢并未落下。一直沉默的青璃,不知何时已侧身一步,极其巧妙地挡在了沈砚身前。她微微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赵肆,里面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冰冷,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那眼神让赵肆这样刀口舔血的人都莫名地心头一凛,鞭子竟在空中顿了一下。
将军自重。青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军汉们的哄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凌坠地。
哈!好个烈性的小娘皮!赵肆被激起了凶性,恼羞成怒,爷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一团迅疾如电的白影猛地从院墙外的荒草丛中窜出,直扑赵肆的面门!竟是一只体型颇大的白狐,毛色胜雪,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凶光,张嘴露出森白的利齿!
畜生!赵肆猝不及防,惊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猛一偏头。白狐的利爪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出几道血痕。赵肆又惊又怒,厉吼一声:找死!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从马鞍旁抽出骑弓,搭上一支羽箭,弓弦拉满,动作快如闪电!
住手!沈砚失声惊呼,想扑过去,却被旁边的军汉死死按住。
咻!
箭矢离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没入了白狐的脖颈!
呜——!一声短促凄厉的哀鸣撕裂了空气。白狐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重重地摔落在院中的尘土里,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殷红的血迅速从它雪白的颈毛间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砚目眦欲裂,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在阳光下蔓延。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那不是人声。
像是一块上好的锦缎被最狂暴的力量生生撕裂,又像是某种被囚禁了千年的凶兽骤然挣断了锁链!那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暴怒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恸!
声音的源头是青璃。
在所有人,包括沈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个总是沉静如水的青璃,骤然爆发了!她清秀的脸庞瞬间扭曲,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刹那间变得一片赤红!浓烈得如有实质的妖异气息轰然炸开,院中的温度仿佛骤降,连阳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啊——!
伴随着那非人的尖啸,青璃的身影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青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直扑马上的赵肆!速度之快,超越了凡人理解的极限!
赵肆脸上的淫笑和暴戾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的反应,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噗!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赵肆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竟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撞飞了出去!沉重的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青璃的身影落在赵肆身前,她弓着背,喉咙里发出低沉可怕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咆哮。她猛地俯身,张开嘴,竟是要朝着赵肆的咽喉狠狠咬下!那姿态,那眼神,哪里还有半分人形分明是一头被彻底激怒、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妖……妖怪啊!几个军汉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连马匹都惊得嘶鸣狂奔。赵肆瘫在地上,面无人色,裤裆处一片腥臊,只剩下筛糠般发抖的份。
青璃!不要!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恐惧和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甩开按着他的军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那声嘶吼像一道惊雷,劈在狂怒的青璃身上。她即将咬下的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妖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和……挣扎。她回头看了沈砚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暴戾,有痛苦,有悲伤,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
仅仅这一瞬的迟滞,赵肆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在仅剩的一个亲兵搀扶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地翻上马背,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连狠话都忘了撂下。马蹄声和惊恐的呼喊迅速远去。
小院瞬间死寂,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弥漫。白狐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泊中。青璃站在院中,背对着沈砚,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那股骇人的妖异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她眼中的赤红也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灰败。
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她看着沈砚,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壳。
青璃……沈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混乱。他想上前。
青璃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沈砚无法读懂的东西,沉重得让他窒息。然后,她默默地走向墙角,拿起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白狐的尸体和血迹。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团刺目的血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刚才那非人的一幕,青璃眼中那瞬间的赤红,还有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妖气……一切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呼之欲出的答案。那药渣里的白毛……那血……那非人的速度与力量……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尖叫: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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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肆的惊逃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带着刺骨的寒意,久久不散。小院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青璃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几乎不再开口。她依旧按时熬药,照顾沈砚的起居,但动作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一种行将就木般的枯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唇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眼底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她总是避开沈砚的目光,仿佛连看他一眼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沈砚心中的恐惧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担忧和痛苦所取代。他不敢问,不敢提,只能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在心底。他看着她强撑着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端着药碗时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偶尔失神时望着远方那空茫的眼神……每一次,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剜他的心。那答案,就在那里,昭然若揭,可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后果,他不敢想。
又是黄昏,残阳如血,将破败的小院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青璃端着药碗进来,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她的脸色在夕阳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
喝药。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将碗递到沈砚面前。
沈砚接过碗,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背,依旧是那种冰冷的玉质感,但这一次,那冰冷中似乎还透着一丝无法掩盖的虚弱。他看着她憔悴的侧脸,心头剧痛,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顺从地将那碗苦涩依旧的药汁一饮而尽。
青璃接过空碗,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床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瘦削的轮廓,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光线里。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沉重得如同实质。
沈砚。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沈砚耳中。
沈砚猛地抬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他的名字。
我……青璃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深深的疲惫,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还有一丝……近乎诀别的意味,我要去……祠堂那边,取些东西。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沈砚的脸,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随即又迅速垂下,避开了他的视线。
祠堂沈砚一愣。那是沈家废弃多年的老祠堂,在院子的最深处,早已破败不堪,蛛网尘封,连他都不愿踏足。
嗯。青璃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说,端着空碗,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显得异常孤单脆弱。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沈砚的心。祠堂取东西她要去做什么那个眼神……那种语气……沈砚的心跳得像擂鼓,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难道……又是熬药!
他再也坐不住了。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他挣扎着下床,抓起拐杖,强忍着腿部残余的酸痛,屏住呼吸,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狂跳的心上。
祠堂位于小院最偏僻的角落,孤零零的一间矮屋,木门早已朽坏,虚掩着。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奇特的药香便越发浓郁起来,苦涩中带着一丝草木清气,然而这一次,那药香里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
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他蹑足走到那扇破败的木门前,门缝宽得足以窥视。他屏住呼吸,颤抖着,将眼睛凑了上去。
昏黄的光线从屋顶几个巨大的破洞漏下,形成几道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祠堂正中,青璃背对着门跪坐在地上,身影在光尘中显得模糊而脆弱。她面前,放着那个她平日用来煎药的小陶罐,底下燃着微弱的火苗。
血腥味正是从那里弥漫开来,浓得刺鼻。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
青璃长长的、如同瀑布般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此刻竟诡异地褪去了所有颜色,变成了刺目的银白!那白发在昏暗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
更让沈砚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青璃的动作。
她微微侧着头,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她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条毛茸茸的、蓬松的物事!那物事通体雪白,柔光水滑,赫然是一条……狐狸的尾巴!
而她的左手,正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短匕!匕首的刃口,正死死压在尾巴的根部!
青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与某种巨大的痛苦和本能做着殊死搏斗。她猛地咬住下唇,力道之大,瞬间沁出血珠!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怆!
下一瞬,她攥着匕首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割!
嗤——!
利刃切割皮肉筋膜的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显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鲜血如同喷涌的泉,瞬间从那断裂的根部狂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也溅落在她雪白的裙裬上,绽开大朵大朵刺目的红梅!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哼从青璃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天鹅,剧烈地痉挛着,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在这剧痛中寸寸碎裂。
但她没有停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她却颤抖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那条刚刚割下的、犹自温热抽搐的雪白狐尾,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带着绝望疯狂的动作,将它往那个小小的、火焰跳跃的药罐里塞去!
不——!!!沈砚再也无法抑制,灵魂深处的嘶吼冲破了喉咙。他猛地撞开那扇朽烂的木门,冲了进去!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祠堂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青璃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转过头,沾满鲜血的手还抓着那条断尾悬在药罐上方。当她看清破门而入的沈砚时,那双因剧痛而失神的眸子骤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灭顶般的惊恐和绝望所吞噬!那惊恐远胜于被赵肆发现时的暴怒,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你……你……沈砚看着眼前这惨烈到极致的景象,看着青璃苍白如纸的脸、那刺目的银发、那还在汩汩流血的断尾伤口,还有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音节和汹涌而出的泪水。
青璃看着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中的惊恐迅速被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取代。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手,那条染血的断尾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一点点熄灭了。
她望着沈砚,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了扯,似乎想做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碎。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沈郎……狐族……报恩……祖训……她的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眼神开始涣散,若……恩人……知悉……真身……天罚……立至……无……无解……
青璃!沈砚肝胆俱裂,什么天罚,什么祖训,他统统顾不上了!他只想冲过去抱住她,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他丢开拐杖,踉跄着朝她扑去!
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刹那——
头顶上方,那根早已被白蚁蛀空、在风雨中飘摇多年的主梁,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的呻吟!
咔嚓——!!!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如同山崩般的巨响!整片腐朽的屋顶,连同上面沉重的瓦片、断裂的椽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下,朝着祠堂中央,朝着青璃所在的位置,轰然塌落!
尘土暴起,遮蔽了视线!碎裂的木料和瓦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青璃——!!!沈砚目眦尽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他爆发出此生从未有过的力量,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尘土飞扬、碎木如雨的中心狠狠撞了过去!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那个纤弱的身影猛地推开!
轰隆!!!
世界被沉重的黑暗和剧痛瞬间吞噬。沈砚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仿佛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压碎了他的脊骨,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温热的液体瞬间从口鼻中狂涌而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他被彻底埋在了瓦砾和断木之下,只有头部还勉强露在外面,视野被尘土和血色模糊。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迅速抽离着他的意识。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在飞扬的尘土缝隙中,看到了被他推开、跌坐在几步之外的青璃。
她呆坐在那里,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溅落的鲜血,那条断尾的伤口还在不断涌出刺目的红。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彻底震懵了,银白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那双曾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他,望着他被废墟吞噬的身体,里面是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
呵……沈砚想笑,喉咙里却涌出更多的血沫。他看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泡破裂的咕噜声,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傻……傻狐狸……我……宁愿……你活着……恨我……
他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温和,却只牵动了更多的痛苦。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沉入冰冷无边的黑暗。最后映入他涣散瞳孔的,是青璃那双骤然睁大的、被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彻底撕裂的眼睛。
沈郎——!!!
一声凄厉到极致、不似人声的长啸猛地刺破云霄!那啸声穿透了残垣断壁,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恸和无尽的绝望,如同九幽厉鬼的恸哭,让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
青璃猛地扑到那堆埋葬了沈砚的瓦砾前,双手疯狂地扒拉着那些沉重的断木和瓦砾,鲜血从她断尾的伤口和手指的擦伤处不断涌出,染红了冰冷的碎石。她感觉不到痛,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击碎了所有理智的堤防。
她猛地抬起头,仰望着祠堂破洞外那方灰暗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人性,只剩下纯粹的、属于野兽的疯狂和悲鸣。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心悸的青色光芒。
啊——!!!
伴随着又一声撕裂灵魂的长啸,那青芒骤然爆发,刺眼夺目!光芒中,青璃的身影变得模糊、扭曲,最终彻底消散,化作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青色烟雾。那烟雾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草木清气,如同有生命般,在倒塌的祠堂废墟上盘旋缭绕,久久不散。
烟雾最终缓缓上升,穿过屋顶的破洞,融入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倒塌的祠堂彻底死寂下来。只有浓烈的尘土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冰冷的瓦砾堆下,是沈砚毫无生气的身体,他的脸上似乎还凝固着最后那一抹释然的笑意。几步之外,那条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雪白狐尾,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像一个被遗弃的、染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