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钻戒
凌晨四点十八分,我又一次被尿憋醒。
屋里黑得像被墨汁泡过,我眯着眼,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得我一个哆嗦。刚想往厕所冲,耳边忽然嗒一声——轻轻的,像有人把一颗玻璃珠放在玻璃桌面上。
我整个人瞬间僵住。
汗毛唰地竖了一背。那声音太近了,近得像是贴着我耳朵发出来的。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打鼓,咚、咚、咚,每一下都撞得肋骨发疼。
谁我声音抖得不像自己的。
没人回答。
我伸手去摸床头灯,指尖哆嗦得戳了三次才戳到开关。
灯一亮,我第一眼看见的是血。
一滴,鲜红,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腊梅。第二滴紧跟着落下,啪嗒,正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低头——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道口子,血正顺着掌纹往下淌。可我完全没感觉到疼。
真正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掌心里那枚戒指。
钻戒。
素圈,单钻,不大,却闪得刺眼。钻石的棱角像一把小小的刀,割破了我的皮肤。
我脑子嗡一声,耳边突然响起三年前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带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接着是碎玻璃、安全气囊炸开的闷响,还有血腥味。
以及那句我拼命想忘掉、却夜夜梦见的求婚——
姜早,嫁给我,就现在。
我尖叫一声,把戒指甩了出去。
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叮一声落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一双湿漉漉的脚印前。
脚印!
一串,从窗台一直延伸到我的床前,清晰得能看清脚趾的轮廓。水渍在木地板上泛着暗光,像是刚从雨里走出来。
可我住在十二楼,外面根本没下雨。
我喉咙发紧,后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谁出来!我抓起枕头当武器,声音破得不像人。
没人回答。
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死死盯着那串脚印,脑子里飞快地转:报警先拍照还是先跑
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脚印在床前停住,然后——
消失了。
就像有人走到我面前,突然凭空蒸发。
我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板上。
钻戒静静地躺在脚印尽头,钻石上沾着我的血,在灯光下红得妖异。
我盯着它,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三年前的雨夜,车灯刺眼,我被人从车里拖出来,额头上的血糊住了眼睛。
有人跪在我面前,举着这枚戒指,声音发颤:
姜早,嫁给我,就现在。
我张嘴想回答,却吐出一口血沫。
然后就是救护车的鸣笛、医生的喊叫、还有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再然后——一片空白。
我醒来时,医生说,我失忆了。
三年前的记忆,像被橡皮擦擦过,干净得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可我知道,我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梦到那场车祸,梦到那枚戒指,梦到那句求婚。
直到现在,它真的出现在我枕边。
我颤着手,把戒指捡起来。
内圈刻着两个字母:L&J。
L是谁J是我还是反过来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轻轻的,像是从记忆深处飘出来的:
早早,别怕。
我猛地抬头。
屋里依旧空无一人。
可那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有人贴在我耳边说的。
我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盯着那串已经干涸的脚印,一夜没敢合眼。
天快亮时,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把这枚戒指的来历查清楚。
不管它是谁的,不管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枕边,我都要知道真相。
哪怕真相会把我撕碎。
我深吸一口气,把戒指攥进掌心。
钻石硌得掌心生疼,我却笑了。
游戏开始了。我对着空荡的屋子说。
没人回答。
但我知道,有人在听。
2
冰柜里的约会
我抱着那枚血钻戒,睁眼到天亮。窗帘缝隙透进第一缕光时,我听见楼下垃圾车轰隆隆地碾过,才意识到自己一夜没睡,嗓子干得冒烟。
我没洗脸,也没刷牙,先把戒指塞进牛仔裤口袋,拉链拉到最顶,生怕它再啪嗒一声掉哪儿。然后我把屋里所有灯全打开,像拍刑侦剧现场一样,举着手机一寸寸拍照:窗台的水渍、地板的血点、枕头上被刀割似的破口。
拍完我才想起——脚印不见了。
明明夜里那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窗台一路走到我床前,可现在地板干净得能照镜子,只剩我自己凌乱的拖鞋印。
我蹲下去,手指沿着地板缝隙摸,连潮气都没有。
姜早,你睡糊涂了吧我自言自语,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可下一秒,手机相册狠狠打我的脸——照片里,那串脚印清清楚楚,水渍反光,边缘还粘着一点泥。
我脑子嗡地一声,鸡皮疙瘩又爬满手臂。
活人能把脚印抹得这么干净
我打了个冷战,决定先离开这鬼屋子。
电梯下到一楼,我才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穿,只套了件卫衣,冻得直打哆嗦。小区保安亭亮着灯,我冲过去,把夜里的事一股脑倒给值班的张叔。
张叔听完,挠挠半秃的脑袋:丫头,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昨晚监控我盯到四点,啥也没见着。
他调出监控让我看——凌晨四点十八分,画面突然雪花屏,足足三分钟,再恢复时,脚印、血、戒指,所有痕迹全没出现。
我喉咙发紧:叔,这雪花也太巧了吧
张叔叹气:设备老化,常有的事。要不你回家补个觉,下午我陪你去派出所报案。
我点点头,却没往家走,而是拐进了24小时便利店。
凌晨的便利店像一座孤岛,灯白得刺眼。我买了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半瓶,冰得脑仁疼。
抬头时,我看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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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柜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缝隙里夹着一张小票。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开冰柜门——冷气呲啦一声扑在脸上,冻得我眼泪差点下来。
冰柜最上层,孤零零地摆着一只小号保鲜盒,透明盖子上贴着便利贴:
给姜早,今晚八点,不见不散。
落款只有一个字母:L。
我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盒子,掀开盖子——
钻戒。
和口袋里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干净得没有一丝血。
我脑子轰地炸开,耳边又响起那句求婚——
姜早,嫁给我,就现在。
声音像是从冰柜深处飘出来的,带着回声。
我猛地关上冰柜门,后退两步,撞倒了身后的促销架。易拉罐哗啦啦滚了一地。
店员小哥从仓库探出头:姐,你没事吧
我指着冰柜,嗓子发紧:那、那盒子谁放的
小哥一脸懵:我凌晨四点接的班,冰柜一直锁着,钥匙在我这儿。
他掏出钥匙晃了晃,金属碰撞声清脆。
我后背一阵发凉。
钥匙在他手里,盒子怎么进去的
我抱着保鲜盒冲出便利店,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路上行人匆匆,我却觉得每个人都在偷看我,仿佛他们知道我的秘密。
我一路狂奔回家,砰地关上门,反锁,挂上防盗链,又把沙发推过去顶住门。
做完这一切,我才瘫坐在地上,打开保鲜盒。
钻戒在灯下闪着冷光,内圈同样刻着L&J。
我掏出兜里那枚,两枚并排放在掌心,像一对孪生兄弟。
唯一区别:一枚沾血,一枚干净。
我盯着它们,突然意识到——
有人能把东西放进锁着的冰柜,也能把东西放进我锁着的家。
我逃不掉。
下午两点,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了派出所。
接警的是个年轻民警,听我讲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是说,有人连续几天在你家放东西,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便利店冰柜
我点头,把照片、戒指、保鲜盒全摆在他面前。
民警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要不……你先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气得差点拍桌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民警安抚我:这样,我们派同事去便利店调监控,你先回家等消息。
我知道他们在敷衍,可也无可奈何。
傍晚六点,我收到便利店店长的微信——监控调出来了,凌晨四点零七分,画面雪花屏,持续两分四十秒,恢复后冰柜里就多了一个盒子。
店长最后发来一句:
姐,我们店打算请道士做场法事,你要不要一起
我盯着屏幕,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晚上七点五十,我换了件厚外套,揣着两枚钻戒,提前十分钟回到便利店。
店里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旋律飘在冷气机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买了杯关东煮,坐在靠窗的位置,死死盯着冰柜。
八点整,冰柜门咔哒一声自动弹开。
我手里的纸杯一抖,热汤溅在手背上,烫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冰柜里,保鲜盒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对折的卡片,用银色回形针别在一罐啤酒上。
我走过去,取下卡片——
早早,别怕。今晚老地方见。
落款:L。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快得要蹦出喉咙。
老地方
我脑子里闪过三年前的画面:
破旧的出租屋,灯泡昏黄,窗外下着雨,有人抱着吉他,对我唱《情非得已》。
我指尖发颤,卡片背面还有一行铅笔小字:
钥匙在门口地毯下,你知道是哪把。
我捏着卡片,转身冲出便利店。
夜风呼啦啦灌进领口,我一路跑,一路哭,眼泪糊得看不清路。
我知道,今晚,我必须去那个地方。
哪怕前面是深渊,我也要跳下去看看,底下到底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黑暗。
3
钥匙、出租屋与空相框
我一路跑到老街口,肺里像塞了团火,烧得我喉咙发腥。
三年没来过,这片拆迁区比我记忆里更破。墙皮整片剥落,像被谁挠过;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一盏苟延残喘,把我和影子一起拉长又压扁。
我喘着气,在单元门口停住。铁门锈得发红,锁孔里还插着半截断钥匙——那是我当年发脾气时掰的。
真有人把老钥匙放这儿我蹲下去,手往门口那块裂开的防滑垫下一摸,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
一把崭新的铜钥匙,齿口锋利,在昏灯下泛着冷光。
这一刻,我后背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姜早,别怂。我拍拍自己的脸,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霉味,混着淡淡的柠檬香。柠檬香我太熟了,是林叙最爱的那款空气清新剂。他总说霉味对身体不好,哪怕穷得只能吃泡面,也要买一罐放在墙角。
我站在门口,像被人掐住脖子,连呼吸都忘了。
屋里没灯,只有窗外的路灯斜斜切进来,把客厅劈成两半:一半是光,一半是黑。
我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指尖沾了一层灰,啪一声,灯没亮。
断电了我嘟囔,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光圈晃过去——
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张折叠桌,桌上整整齐齐放着我这三天收到的所有礼物:纽扣、围巾、旧皮夹、雨伞、两枚钻戒,旁边还多了一样新东西——
一个空相框。
7寸,黑色木质,玻璃干净得能照出我惨白的脸。
相框里却没有照片,只有一行用白色马克笔写的字:
照片在你记忆里,把它带回来。
我盯着那行字,脑袋嗡地一声。
记忆我他妈最缺的就是记忆。
我走过去,手指刚碰到相框边缘,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门,自己关上了。
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圈在墙上乱跳,像受惊的鸟。
谁我声音劈叉。
没人回答,只有回声在空荡的屋子里转圈。
我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蹭到门边,伸手去拧门把——
拧不动。
像有人在外面反锁了。
我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手心全是汗。
操!我抬脚就踹,老门板抖了抖,掉下一块漆,还是没开。
我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三次,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没信号。
一格都没有,直接显示无服务。
我骂了句脏话,手电筒的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卧室门上。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黑得像口井。
我握紧钥匙,像握一把刀,一步一步挪过去。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我推门的手抖得不像话。
手机光圈扫进去,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卧室里,所有家具都在,只是盖了一层白布,像停尸间。
唯一没盖布的,是床头那面墙。
墙上贴满了照片。
我走近两步,光圈晃过——
全是我。
三年前的我。
有我在厨房煮泡面,头发乱糟糟;有我在阳台晾衣服,踮脚够衣架;还有我坐在出租屋的破沙发上,抱着膝盖看恐怖片,脸上贴着黄瓜片。
照片里的我笑得很开,眼角弯弯,嘴角还有梨涡。
我抬手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
我已经很久没那样笑过了。
照片墙的最中间,空着一块,形状刚好和桌上那只空相框一样。
我盯着那块空白,胸口突然一阵绞痛,像有人拿锤子敲我肋骨。
林叙……我喃喃出声。
名字滚出喉咙的瞬间,墙上的灯泡滋啦一声亮了。
昏黄的光洒下来,照出照片墙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黑色马克笔,和相框里那行字同一笔迹:
那天你答应了我的求婚,却忘了带我回家。
我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三年前那场车祸的细节,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脑子——
雨夜里,他单膝跪在马路中央,举着戒指,后面是失控的卡车。
我扑过去想拉他,却只抓住冰凉的空气。
然后,血,很多血,雨水冲成粉红色的河。
我醒来后,记忆断在卡车灯光扫过来的那一秒。
医生说,我选择性遗忘,自我保护。
可没人告诉我,遗忘的另一端,有人一直在等。
我抱着膝盖,眼泪砸在地板上,噼里啪啦。
林叙,你在哪儿我哭着问墙。
灯泡闪了两下,灭了。
黑暗里,我听见身后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我猛地回头——
门,开了。
走廊的应急灯透进来,照出一条窄窄的光路。
光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脸。
可我一眼认出他的身形。
林叙我声音抖得不成调。
他抬起手,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然后,他转身,走进黑暗。
我连滚带爬地追出去——
走廊空空如也,只有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我骨头缝都发冷。
我扶着墙,大口喘气,手机突然叮一声。
一条陌生短信跳出来:
早早,照片补好了,就等你回家。
下面附了一张图。
我点开——
照片里,我穿着三年前的白裙子,手里捧着一束满天星,无名指上戴着那枚钻戒。
我笑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而我身后,灰色卫衣的男人轻轻搂着我的腰,脸却是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短信最后两个字:
晚安。
我盯着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下一秒,手机黑屏,任凭我怎么按电源键,都不亮。
我抬头,看着走廊尽头忽明忽暗的应急灯,突然意识到——
今晚,我或许回不了家了。
因为这里,才是某人给我留的家。
而我,必须亲手把最后一块拼图放回去。
4
照片墙
我抱着那枚血钻戒,一路狂奔下楼,却发现整栋楼的出口被一把新锁死死扣住。铁门上的漆剥落得像我此刻的神经,一碰就掉渣。我踹了两脚,门纹丝不动,回声倒把自己吓得一哆嗦。楼道里没有信号,手机只剩百分之三的电,手电筒一关,黑暗立刻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把我包成一只茧。我贴着墙喘了半分钟,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吉他声——旋律低缓,是《情非得已》的副歌,林叙当年练了一个月的成果。那声音像一根线,把我连根拔起,拽回三楼。
302的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淌出来,像有人提前点好了灯,只等我赴约。我推门的手一直在抖,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仿佛时光倒流。林叙就坐在屋子中央,抱着那把掉漆的旧吉他,指尖在弦上轻轻拨,声音沙哑却温柔。他瘦了,左眉骨多了一道疤,像银色的闪电劈在记忆里。看见我,他停下动作,把吉他放到一边,冲我伸出右手,没说话,眼神却像在说:你终于来了。
我没握他的手,目光先被客厅那面墙吸住——整面墙贴满了照片,全是三年前的我。厨房里的我、阳台上的我、沙发上贴着黄瓜片的我,甚至还有一张我在厕所门口打哈欠的丑照。镜头靠得很近,近得像偷拍。照片中央空着一块,方方正正,像被人生生撕掉一块肉。空白的边缘残留着半张底片,只剩林叙模糊的侧脸,以及我伸向他的、虚化的背影。那正是事故当晚的最后一张合照。
林叙先开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把它留白了三年,等你来补。
我喉咙发紧,攥着口袋里的钻戒,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你以为补一张照片就能抵一条命
抵不了。他垂眼,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一叠纸推到我面前——事故认定书、医院诊断、法院判决书、缓刑通知,每一页都盖着红章。我一天没逃,也不敢逃。我只是想让你亲手按下快门,把我钉在那一刻,然后由你决定是送我去监狱,还是……
还是原谅你我冷笑,声音却抖得不成调,林叙,你酒驾,差点撞死我,然后装深情装了三年,你觉得这算赎罪
我知道不算。他抬头,眼底全是血丝,所以我才把你引回来。早早,我不配求你原谅,但我配得一次审判——由你亲自宣判。
屋里突然安静,只剩我的呼吸像破风箱。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掌心震得发麻,他的脸被打得偏过去,嘴角渗出血丝,却连躲都没躲。我蹲下去抱住膝盖,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柠檬香混着灰尘钻进鼻腔,那是他最爱的空气清新剂味道,熟悉得让我恨自己。
哭够了,我抹干眼泪,拿起茶几上的拍立得。林叙自觉站到照片墙前,背脊笔直,像等待枪决的犯人。我举起相机,镜头里他站得笔直,嘴角青紫,眼神却亮得吓人。我深吸一口气,按下快门。白光一闪,相纸吐出,我没甩,任它慢慢显影。图像一点点清晰——我站在他身侧,肩膀挨着他的手臂,两人都红着眼,却都在笑。背景是那面贴满三年回忆的墙,空白缺口被我们的身影填满。
我把相纸递给他,指尖在发抖:照片补好了,自首去吧。
他接过,认真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好,然后把相纸放进胸前的口袋,像收好一份判决书。
我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虚浮,却一步没停。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低而清晰:早早,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我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像在赶走一只停在心口的蝴蝶。门外的走廊灯忽然亮了,照着我下楼的路。
走出单元门时,天刚好破晓,灰蓝色的光落在残破的楼道口,像给一切蒙了一层旧胶片。我摊开掌心,那道被钻戒划破的口子已经凝成褐色血痂。我轻轻叹了口气,把血钻戒放进兜里,像收起一段终于落幕的往事。背后的老楼沉默伫立,我知道,这一次,林叙不会再追上来,而我,也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