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心脏病发,虚弱地倒在我怀里。
而我们的男友,正陪着他们的白月光庆祝。
他们偷走闺蜜的设计稿,骗光我的信托,还策划了五年前那场让我身败名裂的意外。
他们以为我们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却不知闺蜜临死前,已将所有证据发出。
现在,轮到我让他们付出代价!
1
五年。
从校服到西装,我陪了沈司衡整整五年。
在我把第一笔融资款打进公司账户,以为我们终于能在这个城市买下那个小小的家时,我躲在会议室门外,听见了一场魔鬼的低语。
是沈司衡和他的好兄弟,也是我闺蜜裴鸢的男朋友,顾延。
顾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司衡,我们真的要把事情做这么绝月初把她外公留下的信托都抵押给你了。还有裴鸢那边……她的心脏,经不起再折腾一次了。
怕什么。
沈司衡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砸得我耳膜生疼。
许幼微回国了,你知道的,我答应过她,要给她最好的。她要开自己的独立设计品牌,启动资金总得有人出吧
月初那点信托算什么,不过是开胃菜。等这个项目做完,我会让她净身出户。她最大的价值,就是成为幼微成功的垫脚石,从她入学那天起,就注定了。
可你当初……你不是说你派人把她锁在器材室,还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发出去,只是为了给许幼微出一口气吗
那不然呢沈司衡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毒,我嫌她脏。我碰都不想碰她一下,不让她身败名裂,幼微怎么会开心
那我呢你让我去偷裴鸢的设计稿……
顾延,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家早就破产了。让你哄哄裴鸢,拿到那份能让幼微一飞冲天的设计稿,很难吗再说,你不是也享受了五年天才女友的崇拜你和她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顾延沉默了。
是啊,他沉默了。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流出的血都感觉不到烫。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疼得我蜷缩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所以,毕业展那天,我被人反锁在器材室,展台上循环播放着我被恶意剪辑的、和不同男性暧...昧的照片和视频,让我一夜之间成为全校的荡...妇……是沈司衡亲手策划的。
裴鸢为了帮我查监控,被人打晕在监控室外,醒来后电脑里最重要的毕业设计核心数据不翼而飞,让她差点与顶级设计学院的offer失之交臂,急火攻心诱发了严重的心脏病……是顾延亲手干的。
那之后,是沈司衡如天神般降临,动用家里的关系压下所有流言,将缩在角落发抖的我抱在怀里,红着眼说会保护我一辈子。
是顾延跑遍全国,为裴鸢找来最好的心脏专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温柔地吻去她的眼泪,发誓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们以为那是救赎。
原来,那只是地狱的另一层伪装。
他们把我俩推进深渊,再扮演圣人,享受着我们的感激与爱戴。
就为了博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白月光,许幼微,一笑。
裴鸢攥着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冷,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们两个,像两个游魂,飘出了那栋凝聚了我们所有梦想的办公楼。
月初,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我想回家。
我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我们一起走。
2
七天后,是业内最顶级的启明星设计大赛的最终报名截止日。
只要能入围,就能拿到海外深造的全额奖学金,那是我们逃离这座令人作呕的城市的唯一机会。
约好之后,我像被抽了魂的木偶,挪回了那个我和沈司衡的家。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
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窝,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和疼惜。
月初,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融资压力太大了
别怕,一切有我。
和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他眼中的爱意浓得仿佛能将人溺毙。
我曾沉溺其中,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现在再看他,只觉得那张英俊的脸后面,藏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吃人的鬼。
巨大的悲伤和恶心涌上喉头,我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
沈司衡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急得眉头都拧成一团。
宝宝,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见我只是哽咽,他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语气温柔。
这是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我把大部分都转到你名下了。我知道你没安全感,以后,我连人带公司都是你的。
助理在旁边看着,眼神里全是羡慕。
毕竟,谁不知道商学院的沈司衡,家世显赫,却偏偏对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一往情深,拒绝了所有莺莺燕燕,一颗心全都系在我身上。
他此刻脸上的真诚,几乎能以假乱真。
可我知道,最深的伤口,就是他亲手捅的。
这份协议,是爱我的证明,还是将我最后的价值彻底榨干的催命符
我推开文件。
试探着开口:司衡,这个项目刚刚起步,现在转股风险太大了。等稳定了再说吧。
沈司衡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虚。
他愣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几秒后,他叹了口气,还是把文件和笔塞到我手里。
月初,乖。没有什么比让你安心更重要。你最近总是睡不好,我看着心疼,像刀子割一样。
我垂下眼,扯了扯嘴角:好,都听你的。
我拿起笔,在末页签下了我的名字。
江月初。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这五年心血灌溉出的、不被期待的果实,不要也罢。
签完字不到半小时,公司账户被冻结,法人变更为沈司衡的消息就弹了出来。紧接着,我手机上收到了银行的短信,那笔刚到账的巨额融资款,被瞬间全部转走。
我被踢出了项目,净身出户。
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蔓延开,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变冷了。
外面,沈司衡的助理行色匆匆地跑进来:沈总,许小姐说她的猫从公寓跑丢了,心情很差,让您立刻过去陪她……
沈司衡再也顾不上一旁脸色煞白的我,转身就要走。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沈司衡!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沈司衡的脚步顿了一下,眼底的不耐烦一闪而过,但仅仅只有一秒。
他回头,看着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冰冷的我,语气依旧坚定。
公司有急事,我去去就回。
沈司………
他化作一阵风,消失在门口,连我后面那句嘶哑的质问都没听完。
也许在他心里,江月初这个名字是有分量的,但永远都比不过许幼微的一只猫。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瘫软在沙发上,不再挣扎。
此刻账户清零的痛,远远比不上心被生生挖走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裴鸢出现在我身边。
她握住我的手,脸色平静得可怕。
可一开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月初,我们的项目没了。
沈司衡和顾延一起去了机场接许幼微,就因为她的猫丢了,要给她个惊喜,多可笑啊。
此时,裴鸢的眼底,是心疼,是伤心,更多的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已经痛到麻木了。
她猛地捂住心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
我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意识到不对。
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
自从毕业展那次打击之后,裴鸢的心脏就落下了病根,每到阴气最重的月圆之夜就会绞痛难忍。
以前每个月圆,顾延一定会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用法…,不,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帮她缓解痛苦。
可今晚,他忙着去给他的白月光献殷勤,大概早就忘了这里还有个被他亲手推进深渊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
我强忍着剜心之痛,反手握紧裴鸢冰冷的手。
鸢鸢,再忍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3
裴鸢在痛苦中挣扎了整整一夜。
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之痛,几乎将我凌迟。
天亮时,裴鸢靠在我的肩上,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
月初,我好疼。
眼泪烫得灼人,我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沈司衡和顾延终于回来了。
他们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气,显然是刚下飞机。
可他们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关心刚被清算出局的我,也不是安抚痛了一夜、几乎虚脱的裴鸢。
顾延一把抓住裴鸢的手臂,语气急促得近乎失态:鸢鸢,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一份当年毕业设计的备用数据和手稿,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沈司衡的脸色同样焦急,他转向我。
月初,听说你外公当年留给你一枚传家的平安扣,是块能定心安神的奇楠木,你……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懂了。
奇楠木能安抚心神,是极为珍贵的药材,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念想。而裴鸢那份未曾面世的手稿,更是她才华的结晶。
我还没反应过来,裴鸢已经怒极反笑,眼中满是彻骨的讽刺。
顾延,你当初偷走我所有的心血给许幼微还不够,现在还有脸来要我最后的底牌
我耗尽心神画出的手稿,你要拿去给许幼微安抚她那只丢了的猫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
还有你,沈司衡!她转向我的男友,声音凄厉,当初月初为了帮你创业,把自己最后的保障都抵押给你,你是忘了吗
那是她外公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你现在居然还有脸开口!
堂堂沈氏集团的继承人和顾家的公子,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地步!真让人恶心!
几句话,耗尽了裴鸢最后的力气,她虚弱地倒在我身上。
顾延和沈司衡愣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心虚。
顾延的声音带着一丝错愕:鸢鸢,你……你都知道了
沈司衡的眼睛里盛满了愧疚,他试图向我解释:月初,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就哭着冲了进来。
是许幼微。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我俩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额头很快就磕得通红。
月初姐姐,裴鸢姐姐,你们别怪司衡哥哥和阿延!
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我给你们磕头认错了!
许幼微身形瘦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像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可她抬眼,视线与我们交汇的那一刻,眼底的得意和嘲弄却像针一样扎过来。
她的声音没有发出,但我们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口型,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
裴鸢,你那份被偷的设计,现在正戴在我的脖子上呢,真好看。国际金奖的奖杯,我还摆在家里呢,下次请你去看啊。
哦对了,江月初,你外公留下的那笔信托基金,被司衡哥哥投进了我的工作室。真的很漂亮呢,谢谢你的慷慨。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沈司衡根本就没想创业,是他为了骗走你最后的保障,才演了那场情深意重的戏。
只要我一句话,沈司衡和顾延,就能把你们两个当成狗一样,耍得团团转。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无声,却比任何尖叫都来得刺耳。
裴鸢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推开我,朝她扑了过去。
贱...人!我杀了你!
她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却硬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可没等她碰到许幼微分毫,沈司衡和顾延就像两座山,同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看到心上人哭得梨花带雨,两人刚才还残存的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顾延抬手一推,毫不留情地将裴鸢推倒在地。沈司衡则满脸心疼地将许幼微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那曾经对裴鸢温柔备至的手,此刻却成了最伤人的利器。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重重撞在茶几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一口血从嘴角涌出,声音嘶哑而绝望。
顾延……你要护着她把我……我的心血……还给我!
顾延皱起眉头,语气冷得像冰。
够了,裴鸢。什么心血,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我一直只把幼微当成亲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斤斤计一较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疯子,哪里还有半点天才设计师的风度
快给幼微道歉!
许幼微靠在沈司衡怀里,冲我们得意地眨了眨眼,无声的口型再次传来:
对了,裴鸢,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毕业展那天把你锁在器材室旁边的那个警报器,就是顾延亲手弄坏的。
你在里面喊破喉咙的时候,他正抱着我,在楼顶的天台上,亲眼看着你的展台被人砸烂,看着你的心血变成一堆垃圾。
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裴鸢最深的伤口上。
滔天的恨意与愤怒在她眼中翻涌、燃烧。
她缓缓回过头,看向我,眼角流出的,是绝望的血泪。
对不起啊,月初……
我好像……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4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抱住她,可身体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鸢的身体,从心脏的位置开始,透出一片死灰色的光。
我知道,那是她生命之火最后的燃烧。
裴鸢笑了,她看着我,笑容一如初见时灿烂。
月初,别哭。
我弄死她。
鸢鸢,不要!不要啊——!
我的喊声被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悲鸣。我看着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消散,她用尽最后一口气,没有扑向许幼微,而是猛地将自己的手机砸向了坚硬的墙角。
屏幕碎裂的瞬间,一条加密的邮件,从她的云端,发送到了几十个收件人的邮箱里。
那是她保留的所有证据,所有的原始手稿,所有的真相。
裴鸢,停下,你快停下!
顾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嘶吼着想冲上前,却已经晚了。
裴鸢无动于衷,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的力气也用尽了,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机屏幕彻底暗淡下去,就像她骤然熄灭的生命。
许幼微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躲进沈司衡怀里:司衡哥哥!阿延!救我!她疯了!
我心如刀割,密密麻麻的痛楚和恨意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亲眼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耗尽了自己。
原来,人伤心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哭不出来的。
我只是无助地喃喃着:鸢鸢……别丢下我……
眼泪终于决堤,而裴鸢的身体,已经冰冷。
她再也不会捏着我的脸,甜甜地喊我月初了。
一旁,沈司衡和顾延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刻开始处理那封邮件带来的风暴。顾延甚至都没再看裴鸢一眼,就疯了一样地打电话给公司的公关团队。
沈司衡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满脸都是对计划被打乱的暴怒和不耐。
不过是要她一份没用的手稿,至于这样闹死闹活吗
谁不知道她裴鸢心高气盛,输不起就用这种手段,不过是想在死前恶心我们一把!
顾延挂了电话,冷冷地瞥了一眼裴鸢倒下的地方,语气里满是讥讽和怨毒。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铁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捂住嘴,讽刺地笑出了声。
是啊,她只是想在死前,把你们这两个畜生一起拖进地狱。
沈司衡也冷着脸,他那张曾经让我无比迷恋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赞同和厌烦,他皱眉看着我。
江月初,你别和裴鸢一样,拎不清。
你既然那么爱我,当初能为了我创业签下信托协议,现在只不过是让你捐点骨髓救幼微的妈妈,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了,你不过是抽点骨髓,又不会死,可是一条人命啊。你不差这一点善良吧
我凄惨地笑了起来。
是啊,当初为了我们的未来,我甘愿赌上一切。
可如今在他嘴里,却成了轻飘飘的你不差这一点善良。
多么可悲,可笑,可叹。
见我不说话,沈司衡放软了语气,走过来,想摸我的脸,话里带着他惯用的、轻哄的语调。
月初,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把幼微当成亲妹妹。你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也算是她的嫂子。
这点骨髓,就当是你送她的新婚礼物,好不好
沈司衡一向知道,我有多爱他。
自然也最明白,怎样说,能让我心软,让我万劫不复。
可惜。
这一次,他算错了。
裴鸢死了。
我的爱,我的恨,我的一切,也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然后重塑了。
我现在,只想让他们所有人,用命来偿。
5
沈司衡是在半夜闯进我的公寓的。
带着满身的酒气和被舆论风暴炙烤后的暴躁。
网上,关于裴鸢之死的帖子已经发酵成了燎原大火。#天才设计师疑被男友窃取成果含恨而终#的词条,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顾家和沈氏集团的脸上。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锁着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江月初,去开记者会,告诉他们裴鸢是死于心脏病,和我们没关系!
还有,幼微妈妈的手术不能再等了!你明天就跟我去医院做骨髓配型!
他以为看到的会是我崩溃的眼泪和声嘶力竭的质问。
但我没有。
我异常平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裴鸢的死,像一把淬了火的刀,把我心里最后那点可笑的爱意、软弱和幻想,全都剜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坚硬的焦土。
我的平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烦躁。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说话!哑巴了
我终于抬眼,直视他布满血丝的瞳孔,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机器。
可以。
他愣住了。
我缓缓抽出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继续说:记者会,我可以开。骨髓,我也去配型。但是,我有条件。
他像是重新夺回了控制权,冷笑一声: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是啊。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笑,我不仅要谈,你还得听着。
第一,记者会上,必须由我发言,你们不能给我任何稿子。
第二,会上,我会澄清裴鸢的设计归属问题,并要求顾延公开向裴鸢的在天之灵道歉。
第三,我顿了顿,目光如炬,我要『启明星』大赛的一个特邀参赛名额。沈总能量通天,这点小事,办得到吧
沈司衡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钻出两个洞来。他大概是在评估,我这点小小的反抗,是否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最后,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熟悉的傲慢取代。
他大概觉得,我还爱他。这一切,不过是我在绝境下,为了拿到一点可怜的补偿而耍的、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一个无关痛痒的大赛名额简直可笑。
好,我答应你。他松开我,居高临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领,江月初,别耍花样。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我没说话。
只是垂下眼,掩去了瞳孔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第二天,记者会现场,闪光灯亮如白昼。
我穿着一身黑裙,坐在发言席的中央。沈司衡和面无人色的顾延,分坐我两侧,像两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许幼微没有来,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屏幕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等着看我如何替他们洗刷罪名。
沈司衡的助理将一份拟好的稿子放在我面前,用眼神示意我照着念。
我拿起稿子,在所有镜头的注视下。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缓缓撕成了两半。
满场哗然。沈司衡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我没有理会他警告的眼神,拿起话筒,对着无数镜头,露出一个凄美又脆弱的微笑。
在开始前,我想请大家,听一段录音。
6
我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传出的,是我自己的声音,清晰又温和。那是我在一周前打给医院咨询电话的录音。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非亲属间的骨髓捐赠流程,对,我自愿的。我有一个非常稀有的血型,如果能救人一命,我义不容辞……
全场寂静。
沈司衡和顾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失控。
我关掉录音,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段录音,是在我失去我最好的朋友,失去我五年心血创立的公司之前录的。
那时的我,以为能救助一个陌生人,是一件善事。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在做善事,我只是在被交易。
那个需要骨髓的人,是许幼微小姐的母亲。而拿走我公司,让我净身出户的沈司常先生,用这个手术机会,作为要求我出面澄清的条件。
我没有声泪俱下地控诉,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指责。我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我把许幼微的名字点了出来,把骨髓捐赠和公司被夺走这两件事,以一种受害者的口吻,轻轻地捆绑在了一起。
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要澄清什么。我只想告诉大家一件事。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裴鸢大学四年所有的设计手稿复印件,厚厚一摞,投影在身后的大屏幕上。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燃烧的才华和生命。
我最好的朋友,裴鸢,她是个天才。她所有的作品,都和顾延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是个悲剧,但她的才华,不应该被窃取,被玷污。
我请求顾延先生,为你曾经对一个逝者的不尊重,道歉。
我看向身边的顾延,他的脸已经惨白如纸。在无数镜头的逼视下,他浑身颤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目的达到了。
我站起身,对着所有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最后,我已经收到了『启明星』设计大赛组委会的特邀。我将带着裴鸢的遗志,完成我们共同的梦想。我的所有作品,都将献给我最好的朋友。
话音刚落,网上瞬间炸开了锅。#沈氏继承人夺产逼捐#、#顾少道歉#、#带闺蜜的梦想去比赛#,一个个词条疯狂地往上冲。许幼微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形象,第一次被蒙上了阴影。
『启明星』大赛的官方账号,也立刻转发了直播视频,并附言:【我们欢迎任何一位真正的梦想家。江月初小姐,加油!】
我打赢了第一仗。
记者会结束,我刚回到后台,手腕就被人狠狠拽住。
沈司衡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江月初,你敢耍我你在玩火!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可我现在,偏偏就喜欢玩火。
他扬起手,似乎想一巴掌扇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而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总,请放手。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保镖。
沈司衡看到他,脸色一变,眼中的暴怒瞬间化为忌惮:秦……秦律师您怎么会来这儿
被他称为秦律师的男人,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我。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
江小姐,我们董事长想见您一面。
董事长
是的。秦律师推了推眼镜,沈司衡的父亲,沈董事长。
7
沈氏集团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装潢沉稳得甚至有些压抑。
没有我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坐在巨大红木办公桌后的沈董事长——沈崇山,是一个看上去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人。他没有看我,只是慢条斯理地沏着茶。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同意司衡和那个姓许的女孩子在一起。
他终于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一个好的继承人,不应该被感情冲昏头脑。为了一个女人,让集团的声誉受损,简直愚蠢至极。
他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但你,不一样。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是一种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你有才华,有韧劲,更重要的是,你足够聪明,懂得利用舆论这把刀。司衡选你,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也最错误的决定。
正确的是他选对了人,错误的是他试图去掌控一个他根本掌控不了的人。
我没有碰那杯茶,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恨他,恨沈家。沈崇山继续说道,但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许幼微我挑眉。
不。他摇了摇头,是『愚蠢』。司衡的愚蠢,让沈氏蒙羞。我需要有人,帮我敲醒他。或者说,取代他。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场豪门的内部斗争。沈司衡为了许幼微闹出的这场风波,已经触及了这位掌权者的底线。
我要你赢下『启明星』大赛。沈崇山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利益考量,用你的才华和名气,去覆盖掉这次的丑闻。我会为你提供所有你需要的资源——最好的工作室,顶级的材料,随你调用。
作为回报,当你的声望达到顶点时,我要你公开宣布,你将成为沈氏集团旗下设计品牌的首席设计师,并且,会与沈司衡……重归于好。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当然,只是名义上的。
这是一场交易。他要利用我,去稳固沈氏的声誉,去教训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将亲情、爱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的,真正的资本家。
沈司衡的冷酷和自私,原来是师出有名。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姓沈的人我冷声问。
因为你没得选。沈崇山毫不客气地指出,江小姐,你现在除了仇恨和一点小聪明,一无所有。而我,可以给你一把最锋利的刀。
我沉默了。
是啊,我一无所有。鸡蛋不能和石头碰,我需要
leverage。
好,我答应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但我要声明一点。我和您是合作关系,不是你的棋子。任何时候,我都有权终止合作。
沈崇山露出了整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微笑。
成交。
走出沈氏大楼,我收到一条快递信息,一个匿名的同城包裹已经放在了我公寓的门口。
我回到家,门口果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画筒。
打开它,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里面装着的,是裴鸢那本被顾延偷走的、视若生命的原始设计速写本。每一页,都保留着她指尖的余温和飞扬的笔触。
在速写本的扉页,夹着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像是被人用尽全力写下的。
他没敢毁掉。替她,完成梦想。
8
启明星大赛的筹备期,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沈崇山遵守了他的承诺,给了我一间位于城市之巅的工作室,和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黑卡。
我把自己关在里面,像一个疯子一样工作。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我眼前却只有裴鸢的速写本,和一张张画了又废,废了又画的设计图。
悲伤和恨意是最好的燃料。我把它们全部倾注在笔尖,和裴鸢的灵魂在纸上对话。
舆论的风向很微妙。
支持我的人,视我为涅槃重生的凤凰。
但另一股声音,在沈司衡和许幼微公关团队的推动下,也开始悄然滋生。
他们说我是在消费逝者,说我所谓的新设计,不过是在致敬的名义下,抄袭我死去朋友的遗作。
许幼微也在参赛。她用我那笔被卷走的融资款,组建了最豪华的团队,在社交媒体上每天都展示着她呕心沥血的创作过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舆论误解的、坚强的天才少女。
我对此,不发一言。
所有的回击,都要留到作品说话的那一刻。
初赛
showcase
的那天,许幼微先我一步上台。
她的作品叫《星尘》,一个用无数细碎水晶和光纤打造的、极尽华丽的沉浸式艺术装置。一亮相就引来了满堂喝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里面有裴鸢的影子。但许幼微很高明,她将裴鸢设计里最灵动的核心,包裹在了更商业化、更炫目的外壳里,让人抓不住切实的把柄。
轮到我时,我走上台。
我的作品,没有名字。
我只是将裴鸢的速写本,和我自己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手稿,一页一页,并排陈列在展台上。
从裴鸢最初那个天马行空的概念,到我如何将它延续,如何遇到瓶颈,如何最终找到突破……整个创作过程,完整、真实、毫不掩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的设计,没有炫目的外壳。它只是在裴鸢那个天才的核心上,开出的一朵新的、带着血泪和思念的花。
我说:我的作品,确实充满了裴鸢的影子,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伟大的作品可以被模仿,可以被窃取,但创作它时的灵魂,那种痛苦、挣扎与热爱,是偷不走的。
我今天不是来比赛的,我是来延续一个生命的。
那一刻,全场静默。许多评委和观众,都红了眼眶。
比起许幼微那件华丽却空洞的《星尘》,我这近乎自曝的、坦诚到残忍的展示,更能触动人心。
Showcase
结束,我独自一人走在后台的走廊里。
一个身影拦住了我。
是顾延。
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活死人。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
sketchbook……是我寄的。
那晚之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她就站在我面前,像以前一样对我笑,一句话都不说。
我知道我该死,我百死莫赎。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忏悔,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他似乎也知道我的想法,惨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递给我。
这里面,是许幼微那件作品《星尘》的完整结构模型。
她偷走了裴鸢的设计,但她不知道,裴鸢当初为了防止设计外泄,故意在核心承重结构里,埋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致命的『共振陷阱』。
我瞳孔一缩。
裴鸢说过,这是她的『防盗门』。只要用一个特定频率的声波去触发,整个模型就会在内部发生应力共振,然后……自己毁了自己。
顾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人的神采,和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决赛那天,让她在全世界面前,亲手敲响自己作品的丧钟。
9
启明星大赛的决赛,全球同步直播。
许幼微的《星尘》,作为夺冠热门,被安排在了黄金时段的压轴位置。
当幕布拉开,那座由水晶、光影和精密机械构成的梦幻城堡,再次引爆了全场。灯光之下,它美得令人窒息。许幼微穿着一身圣洁的白裙,站在她的杰作旁,像一位真正的造梦公主。
评委的赞美声不绝于耳,媒体的菲林几乎要被耗尽。
一切都像剧本写好的一样,她即将加冕为王。
而我的作品,被安排在她的前面。
轮到我时,我没有像别人一样展示作品。
我只是安静地走上舞台,舞台中央只放着一个追光灯,灯下,是裴鸢那本已经翻烂了的速写本。
我开口,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个女孩子,她们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就是亲手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
我讲了我和裴鸢从大学宿舍里画第一张草图开始,五年里的所有争吵、欢笑、挣扎与扶持。我的声音很轻,却通过现场最好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华丽的装置,没有炫目的技巧。
只有最真实,最滚烫的故事和情感。
整个过程,十分钟。讲完,我对着那本速写本,深深鞠躬。
我的作品,已经讲完了。它叫《我们》。
评委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随后,掌声雷动。
最后的环节,是所有决赛选手对其他作品进行提问。
许幼微理所当然地被推到了中心。她享受着众人的瞩目,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
轮到我时,我拿起了话筒。
许小姐,您的作品《星尘》,真的很美,令人震撼。我微笑着,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崇拜者,我只是有一个纯粹出于技术好奇的问题,在城堡东侧那个最大的悬臂结构中,您选择用磁流体阻尼器作为它的谐波平衡器,这是一个非常规、甚至可以说非常大胆的尝试。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设计思路吗
许幼微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专业、太细节了。显然超出了她通过死记硬背所能理解的范畴。
她支吾着,说了一些为了追求极致的美学表达、突破常规的创新之类的场面话。
台下的沈司衡,眉头也微微皱起,他大概觉得我是在故意刁难。
我点了点头,继续微笑着问:原来是这样。那我只是担心,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场出现频率为37.2赫兹的次声波干扰时,这个磁流体阻尼器,会不会因为无法抵消特定的共振频率,而导致结构……失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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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赫兹。
就是顾延给我的,那把钥匙。
我的话音刚落,决赛现场为了追求极致视听效果,一直开启的顶级低音炮音响系统中,一丝微不可闻的震动,悄然改变了它的频率。
那是沈崇山的后手。
先是细微的、水晶碎裂的咔哒声。
然后,声音越来越密集。
在全世界数亿人的注视下,在许幼微惊恐到失色的目光中,那座华美绝伦的《星尘》城堡,那个被誉为天才杰作的艺术品……
开始从内部,一寸寸地,分崩离析。
悬臂断裂,水晶坠落,光纤熄灭。
它没有爆炸,没有倒塌,它只是像一朵被抽走了灵魂的花,在最灿烂的时刻,优雅地、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枯萎、凋零、死亡。
许幼微的心血、沈司衡的金钱、她窃来的一切荣光,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地狼藉的、廉价的玻璃渣子。
一场最完美的、无法辩驳的、艺术性的谋杀。
抄袭者,在荣耀的巅峰,被原作的灵魂亲手处决。
会场乱成一团,沈司衡双目赤红,像一头疯兽嘶吼着要冲上台。许幼微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在这片混乱中,秦律师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恭喜你,江小姐,你赢了。
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厚厚的,有些沉。
董事长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另外,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说,这是你外公真正的遗嘱。关于你的『遗产』,有些事,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
10
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我拆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房产证或者银行票据。
而是一沓泛黄的、关于股权转让的旧文件。
文件显示,我外公留给我的,并非一笔信托基金。而是一家名为创纪元的科技公司的百分之三十的创始股份。
在文件的最末页,附了一份秦律师打印的、关于这家公司的现状报告。
创纪元科技,是近年来国内人工智能和芯片设计领域异军突起的黑马。也是沈氏集团在战略转型中,一直想要收购,却始终啃不下的硬骨头。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外公不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程师。
他是一个隐世的天才,一个在沈氏的商业版图上,扎下了一颗最要命的钉子的人。
而沈司衡……
那个从大二开始就对我展开疯狂追求,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沈司衡……他不是爱上了一个普通的孤女。
他的每一次嘘寒问暖,每一次深情对望,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接近我,获得我的信任,最终,将我外公留给我的这笔、足以颠覆行业格局的股权,弄到手。
他为许幼微一掷千金是真。
他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同样是真。
原来我所以为的爱情和救赎,不过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商业间谍战。我的所有喜悦、悲伤、爱与恨,在这场巨大的阴谋里,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而沈崇山……那个高高在上的董事长。
他也不是什么欣赏我的伯乐。他只是在儿子用软的方式失败后,换了一种更直接、更冷酷的硬的方式来控制我而已。父子俩,一脉相承的畜生。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一份尘封多年的事故调查报告。
关于我父母的那场车祸。
报告显示,肇事司机酒驾,当场死亡。看似是一场意外。
可报告的附件里,有另一份不为人知的调查。我父母当时正在进行一个关键项目的研发,而在车祸发生后,他们的项目成果、所有数据,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一年后,沈氏集团的一个早期子公司,发布了一款革命性的产品,奠定了它日后崛起的根基。
那款产品的核心技术……和我父母的研究方向,完全吻合。
手里的文件,轻飘飘的几张纸,却像压垮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我的人生,从根上就是一场骗局。一场浸透了鲜血和算计的阴谋。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而那栋最高、最亮的建筑,正是沈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它像一头盘踞在城市心脏的巨兽,闪烁着冰冷而傲慢的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短信。
来自沈司衡。
在经历了决赛夜的当众羞辱和彻底失败后,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祈求和卑微。
月初……求你……我们能谈谈吗
我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了看那栋灯火通明的巨塔。
我忽然笑了。
那是我在裴鸢死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骨的、令人战栗的平静。
我拿起手机,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了他。
好啊。
然后,我拨通了秦律师的电话。
电话接通,我没有一句废话,声音清晰而冷静,在寂静的夜里,像冰块碎裂。
秦律师,你之前提过的,关于恶意收购沈氏集团的方案……
我现在,很有兴趣听一听。
11
我和沈司衡約在了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頂樓西餐廳。
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如五年前。
他瘦了很多,眼底是掩不住的憔悴和血絲,身上昂貴的定制西裝也穿出幾分頹然。他小心翼翼地為我拉開椅子,倒上檸檬水,每一個動作都和記憶裡溫柔的他重疊,卻只讓我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月初……他艱澀地開口,眼裏帶著一絲絕望的希冀,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信我,我對你……是有真感情的。
我低頭,慢慢地切割著盤中的牛排,沒有說話。
我的沉默,似乎被他當成了默許。
是,一開始接近你,是……是我爸的意思。他查到你外公留下的東西,讓我……他深吸一口氣,可是在一起久了,我真的愛上你了。你的堅強,你的才華……都讓我著迷。我甚至好多次想過,就這樣和你過一輩子,什麼股份,什麼許幼微,我都不要了!
他演得聲情並茂,幾乎要騙過他自己了。
我終於抬起頭,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
那你為什麼沒停下呢我問得輕飄飄的,你『愛』我,所以偷走裴鳶的設計你『愛』我,所以把我的一切打包送給你的白月光沈司衡,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
他的臉色一白,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顫抖。
不!不是的!是許幼微!是她逼我的!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用她媽媽的病威脅我!還有我爸……我爸一直看不起我,我如果不做出點成績,他就要把我從繼承人的位子上換下去!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我們的未來啊!
他說著,情緒激動地探身,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身子一側,讓他抓了個空。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到了這種時候,他依然覺得可以靠謊言和推卸責任來挽回我。
我換上一副心力交瘁、似乎被他說動了的表情,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疲憊的顫抖。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父親的計劃
他以為我在尋找臺階下,立刻猛地點頭。
對!就是他!他冷酷無情,眼裡只有利益!月初,我們一起對付他好不好只要你幫我坐穩位子,我保證,我立刻和許幼微斷乾淨!沈氏以後就是我們的天下!
我苦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絲動搖。
可我憑什麼信你他畢竟是你父親。我一個外人……連創紀元的股權協議都保不住……
為了讓我徹底相信,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壓低聲音,說出了一個祕密。
月初,你以為我爸是什麼好人我告訴你,他比我狠多了!五年前,為了吞併『星海』地產,他親手設計了一場『意外』,讓星海的老闆死在了工地上!他手上的血,比誰都多!那個案子的所有髒活,都是他手下一個叫『老鬼』的人辦的。這些事,連許幼微都不知道!
我放在膝上的手,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
老鬼。我記下了這個名字。
我眼中的猶豫終於散去,換上了一抹釋然和決絕。
好。我對他說,司衡,我想通了。我不能白白失去一切。我們合作。
他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不知道,我給他的不是稻草。
是一塊淬了劇毒的、正在加速下沉的鐵。
12
我和沈崇山的蜜月期結束得比預想中還快。
他本以為收編了我,就能將江月初這個不穩定因素徹底變成沈氏的資產。
他沒想到,我這把刀,開刃之後第一個砍向的,就是握著刀柄的他自己。
我利用他給我的資源,以驚人的速度,整合了一個獨立的設計師團隊。這個團隊,沒有掛在沈氏名下,而是註冊在了創紀元科技的子公司序列。
同時,我約見了顧延。
在裴鳶的墓碑前。
他跪在那裡,背影蕭索得像一尊風化的石像。他給我看了他手機裡的一張照片。是許幼微的。她在決賽後精神徹底崩潰,被送進了療養院,照片上的她眼神空洞,正在地上玩泥巴。
報應,都是報應。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
不夠。我冷冷地說,這遠遠不夠。
我告訴他,我需要他父親公司所有和沈氏地產的往來賬目。我知道顧家早就是沈家的附庸。
他沒有問為什麼,只是抬起布滿紅血絲的眼,看了我一眼。
好。
三天後,我收到一份加密文件。
接著,秦律师團隊行動了。
我們沒有去碰沈崇山那些根基深厚的產業。而是精准地打向了他最新的,也是他最驕傲的一個項目——星海灣度假村。
那正是他五年前,吞掉星海地產後開發的,是他版圖擴張的紀念碑。
我和創紀元科技聯手,聯合數十家環保組織,召開了一場舉世矚目的發布會。會上,我以創紀元股東和設計師的雙重身份,拿出了一份長達百頁的環境評估報告。
報告指出,星海灣的建造,嚴重破壞了當地稀有的紅樹林生態,並且,項目在排污處理上,存在嚴重的數據造假。
更致命的是,我公布了一份關鍵的土地轉讓合同。合同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這塊地的原始性質是生態保護用地,是沈氏通過一系列違規操作,才將其變更為商業用地。
而提供了這份關鍵证据的,正是顾家的公司。顾延釜底抽薪,给了他父亲和沈崇山最致命的一击。
消息一出,輿論譁然。沈氏集團的股票應聲暴跌,當天蒸發了數百億。而星海灣項目,立刻被勒令停工,接受調查。
沈崇山親手立起的紀念碑,被我一錘砸了個粉碎。
當天下午,我接到了沈崇山的電話。
他的聲音第一次不再沉穩,而是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
江月初!你在幹什麼!我們是合作夥伴!
是啊。我對著電話,笑得溫柔而殘忍,合作愉快,董事長。
13
我低估了沈崇山這只老狐狸的反擊速度和狠辣程度。
他沒有在商業上和我繼續纏鬥,而是選擇了一種更陰毒,更誅心的方式。
三天後的一個深夜,我工作室的門被猛地撞開。
來的不是沈崇山,而是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
他們表情嚴肅,出示了一張搜查令,然後,當著我的面,在我外公留給我的那些舊遺物裡,翻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已經生鏽的鐵盒。
打開鐵盒,裡面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而是一沓陳年的信件,和一份手寫的……技術轉讓草案。
為首的警官拿起那份草案,臉色凝重地看著我:江小姐,這份關於『初代芯片光刻技術』的草案,是國家級的機密。我們接到舉報,說你父親,江振邦工程師,涉嫌在二十年前將這份機密泄露給了境外勢力。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幾乎無法思考。
不可能!我父親是因公犧牲的英雄!
我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警官的語氣帶著一絲同情,但我們同時收到了這份舉報人的證據,證明在你們家出車禍前的一個月,你父親的海外賬戶上,收到了一筆五百萬美元的巨款。
車禍……意外……都可能是為了掩蓋這一切而上演的苦肉計。而你的外公,很可能是同謀,替他保存了這些關鍵證據。
我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天旋地轉。
英雄賣國賊
父親溫和的笑臉,母親溫柔的叮囑,外公慈祥的目光……所有溫暖的記憶,在這一刻,都被打上了汙穢的烙印。
沈崇山這一步棋,太毒了。
他不僅要毀掉我,還要連我死去的親人一起,從紀念碑上拽下來,踏進泥裡,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他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和我鬥,我連根都會被刨出來,挫骨揚灰。
我被帶走協助調查。
一夜之間,昔日的復仇女神江月初,變成了賣國賊之女。網上的輿論鋪天蓋地,那些曾經贊美我的人,此刻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我。
在審訊室冰冷的燈光下,我渾身發冷,幾乎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崩塌所擊潰。
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秦律师進來了。
他帶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夾克,頭髮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卻異常地明亮而堅定。
看到他,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在外公的舊照片上,見過這張臉。
丫頭。他開口,聲音沙啞卻有力,我是『創紀元』的創始人,季向東。也是你外公……最好的戰友。
14
季向東的出現,像一道光,劈開了籠罩在我頭頂的、最濃重的黑霧。
他告訴我,創紀元的另一個名字,叫火種計劃。
當年,我父親和外公他們那一輩最頂尖的科學家,意識到了核心技術被卡脖子的危機。他們向上面申請,成立了一個祕密的半官方科研組織,目的就是在體制外,用更靈活的方式,去攻克那些最艱難的技術壁壘。
你父親是『火種計劃』的總工程師。季向東的眼裡泛著淚光,那份所謂的『技術轉讓草案』,根本不是賣給境外的!那是我們當時和海外一個華人技術團隊的合作備忘錄!我們要引進他們的設備,來推進我們的研發!
那筆錢呢我顫聲問。
那是對方為了表示誠意,打來的研發經費!你父親他分文未動,全都投進了實驗室!可就在我們即將取得突破的時候……那場車禍發生了。
季向東的臉上露出了徹骨的悲痛和恨意。
我們當時就懷疑不是意外!可是所有線索都被掐斷了!而最關鍵的技術資料,隨著你父母的犧牲,也一起消失了!直到最近,沈氏發布了一款新晶片的技術參數……我才發現,那和你們家失竊的資料,有百分之九十的重合!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沈崇山,不僅僅是個貪婪的商人。
他是一個窃國的賊。
那舉報信……
是沈崇山賊喊捉賊!季向東一拳砸在桌上,他想用這個罪名,徹底把你打垮,同時逼迫我們『創紀元』交出控股權來『自證清白』!
我明白了。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對我們所有人的圍剿。
正在這時,审讯室的门又被推开。
進來的是顾延。
他看起来像是幾天幾夜没合眼,眼睛里的血丝几乎要爆开。他绕过所有人,徑直走到我面前,將一個被層層保護的舊硬碟,放在我面前。
這是……我爸書房密室里的東西。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裴鸢走後,我一直在查,查當年所有和我爸合作過的不正常的公司。我爸快不行了,昨晚他跟我坦白了一切……他说他对不起你們家……也对不起我媽……和裴鸢。
秦律师立刻将硬盘接上電腦。
裏面的內容,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氣。
那是一个完整的錄音檔。
背景嘈雜,像是在一個建築工地上。裏面有三個男人的聲音。
一個是顾延的父親。
一個是我從未聽過的,陰冷的聲音,應該就是沈司衡說過的老鬼。
而第三個,是沈崇山!
录音里,沈崇山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
……姓江的太碍事了,不肯合作。动静弄小點,做成意外。資料拿到手,以后芯片這塊,我们沈家说得算。
錄音的最後,是老鬼的聲音:老闆放心,保证干净。
這是鐵證。
一份能把沈崇安送上斷頭台的、關於一場精心策畫的謀殺的……鐵證。
是顧家用來自保的最後底牌,现在被一個被愧疚和悲痛擊垮的儿子,交到了我的手裡。
这是來自深渊的回响,是裴鸢在天之靈,通过她曾深愛,也曾被其伤害的男人,送给我的……最後的禮物。
我握緊那個硬碟,指甲掐得手心生疼。
眼泪無聲地滑落,滚烫。
我抬头看向季向東:季伯伯,反击的时刻……到了。
15
沈氏集團的年度股東大會,衣香鬢影,冠蓋雲集。
沈崇山坐在主席位上,滿面紅光。最近對江月初案的炒作,讓他成功地將公眾視線從星海灣的醜聞上轉移,甚至為他塑造了一個大義滅親、為國除害的悲壯形象。他正在享受著這場由他親手導演的年度大戲。
會議開始,他正準備宣布集團新一季的戰略布局。
會議廳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我,季向東,以及秦律師團隊,在一群荷槍實彈的特警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全場死寂。
沈崇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沈司衡坐在他的下首,看到我,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是極其複雜的表情。
江月初,你……你怎麼出來了
我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主席臺前,從秦律師手中拿過一個文件袋。
沈崇山先生,我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曾經主宰我命運的男人,你精心策劃的『賣國賊』劇本,該落幕了。現在,該上演我的了。
我將那份關於火種計劃的國家級解密文件,投影在身後的大屏幕上。我父親和外公身穿勳章的照片,清晰地展現在所有股東面前。
二十年前,沈氏集團以不正當手段,竊取了『火種計劃』的核心科研成果,并謀殺了該計劃的總工程師江振邦,以及他的妻子。
證據,就在這裏。
我按下了播放鍵。
那段來自地獄的錄音,通過會場的頂級音響,清晰地灌入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姓江的太碍事了……动静弄小点,做成意外……
沈崇山那雲淡風輕卻字字淬毒的聲音,迴響在大廳中。
他的臉色,從震驚到慘白,再到死灰。
全場股東,一片哗然。恐懼和不可置信,寫在每一個養尊處優的臉上。
沈司衡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那個在他心中一直如神祇般存在的男人。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信仰,他的世界,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在這段錄音中,轟然倒塌。
他看向我,眼中沒有了恨,沒有了愛,只剩下徹底的、被碾碎的空洞。他終於明白,他為了所謂的偉大藍圖而犯下的一切罪孽,根源上,只是另一場更大、更骯髒罪惡的延續。他和我一樣,都是棋子。
帶走!
隨着一聲令下,特警上前,冰冷的手銬,拷住了沈崇山那隻曾翻雲覆雨的手。
他沒有掙扎,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神怨毒得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這場持續了二十年的血債,終於在今天,迎來了清算。
當沈崇山被押送出去的那一刻,沈氏集團這座商業帝國的基石,徹底崩塌。股價瞬間斷崖式下跌,觸發了熔斷。
一场史无前例的商業大地震,就此拉开序幕。
16
塵埃落定的那天,是個晴朗的冬日。陽光很好,却没有絲毫暖意。
沈氏集团被宣布破產重組,創紀元聯合其他几家國資背景的企業,共同接手了它最有價值的部分。
一个時代,结束了。
沈崇山被判處死刑,缓期兩年執行。他谋杀、窃取国家机密等多项罪名成立,将在牢狱中度过余生。
顾延的父亲因为参与其中,也被判處了重刑,顾家一夜倾覆。顾延本人因为提供了关键证据,获得了減免。但我听说,他放弃了繼承家族的任何东西,獨自一人去了西藏,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至于沈司衡,作为这場阴谋的參與者,他同样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被判入狱十年。他曾擁有的一切——财富、地位、爱情……都在他亲手策划的骗局中,化为泡影。他进去前,託人給我帶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反反覆覆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没有看,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有些傷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許幼微因為精神狀況不穩定,被免于起诉,但也将在疗养院里,永远活在她那破碎的明星梦里。
所有作恶的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
我,江月初,成了这场风暴中唯一的胜者。我拿回了我應得的一切,甚至更多。我现在是創紀元的第二大股东,是新重组集團下属设计公司的掌门人。我拥有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和财富。
可是,我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我獨自一人,驅車來到那片熟悉的海邊公墓。
我將啓明星大賽的金獎獎杯,輕輕地放在了裴鸢的墓碑前。碑上,她笑得依旧灿烂。
我在碑前坐了很久很久,从日上中天,坐到落日熔金。
我跟她講了很多话。讲我們的復仇,讲惡人的下场,讲我未來打算成立一個基金會,去資助那些和我們一樣有才華却無處施展的年輕設計師。
讲着讲着,我就哭了。
眼淚決堤一般,汹涌而下,将这两年所有的痛苦、压抑和孤獨,全部宣泄出來。
大仇得报,天下皆春。
可我的那座城堡,我那个陪我一起做夢的女孩,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响起轻微的腳步聲。
我回头,看见季向東伯伯站在我身后。他将一件厚厚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丫头,他看着无垠的大海,声音温和而蒼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人,总得往前看。
我擦干眼淚,站起身,郑重地對著裴鸢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见了,鳶鳶。
替我……也替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仿佛是海风带来了她的声音。
我转过身,和季伯伯一起,迎著最後的晚霞,走上了回家的路。
天邊,第一颗启明星,已经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