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以我之默,予你安然 > 第一章

第一章
扫把星
我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我扫把星。
这个名字从我记事起就跟着我,像影子,甩不掉,也躲不开。
谁家丢了鸡,谁家孩子摔了跤,谁家庄稼长得不好,都是我的错。
唾骂和石头,是我童年最多的记忆。
我住的地方是村东头废弃的土坯房,四面漏风,冬冷夏热。
吃的,是去各家讨来的剩饭,或者在山里挖的野菜。
活下去,是我唯一的念头。
十六岁这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山里的野菜都被泡烂了。
我饿了三天,胃里烧得火辣辣的疼。
村西头的王屠夫家今天嫁女儿,我想去看看,能不能讨点喜宴剩下的东西吃。
夜深了,我借着月光,悄悄摸到王屠夫家院墙外。
院子里还亮着灯,人声嘈杂。
我听见王屠夫的醉话,还有他儿子王二麻子不怀好意的笑声。
爹,那个扫把星,长得倒是越来越水灵了。
哼,一个没人要的野种,你动什么歪心思
爹,这你就不懂了。反正没人管,玩玩怕什么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
我不敢再听下去,转身就跑。
可我饿了太久,腿脚发软,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王二麻子一把揪住了头发。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汗臭味,熏得我一阵恶心。
他力气很大,把我往旁边的玉米地里拖。
跑啊你再跑啊小贱人,今天就让二哥我好好疼疼你!
我的指甲在他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换来的是更重的殴打。
绝望中,我用尽全力咬在他的手腕上,他吃痛松手,我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整个村子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只知道要远离这里,离这个噩梦越远越好。
我跑过田埂,跑过小树林,脚下的石子划破了我的脚底,我却感觉不到疼。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来自山脚下一间独立的木屋,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
我没有力气再跑了,王二麻子的脚步声好像就在身后。
我几乎是扑到了那扇木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拍打着门板。
救命……救命……
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门里没有回应。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土,糊住了我的一双眼睛。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很高,很瘦,身上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很好闻。
他低头看着蜷缩在地的我,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喊出:救我。他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第二章
陈默
他没有问我任何话,只是侧过身,让我进去。
我跌跌撞撞地进了屋,身后的门被他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黑暗和恐惧。
屋里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是整个屋子全部的家当。
但很干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
他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眉眼清俊,眼神却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的感觉。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看到我脚上的伤,转身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些纱布和一瓶紫药水。
他蹲下来,用湿布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掉脚底的泥污,然后涂上药水。
他的动作很轻,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整个过程,我们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
外面传来了王二麻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似乎追到了附近。
我的身体又疯狂的抖动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抄起了立在墙角的一根扁担。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王二麻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开始砸门:里面的人给我听着!把那个小贱人交出来!不然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他没有理会,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
那眼神似乎在说:有我在,别怕。
门被砸得砰砰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他拉开门栓,猛地把门打开。
王二麻子没想到门会开的这么痛快,踉跄着差点摔进来。
他看到开门的是个高瘦的少年,气焰更加嚣张:你小子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将扁担横在胸前。
妈的,你找死!
王二麻子仗着酒劲,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
我只看到少年的身影一晃,王二麻子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
少年的扁担没有停,一下下都打在王二麻子的腿上和屁股上,很有分寸,避开了要害,却足够让他疼得呲牙咧嘴。
滚。
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王二麻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连狠话都没敢再留下任何一句。
他关上门,把扁担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喝点水。
我接过水杯,杯壁的温度传到我冰冷的手上,暖意一直传到心里。
我这才敢放声大哭,把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和恐惧,都哭了出来。
他没有安慰我,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我哭完。
我叫陈默。
等我哭声渐渐小下去,他才开口,你呢
我摇头: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扫把星。
他眉头微皱:以后,你就叫安然吧。随我姓,陈安然。
陈安然。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悲伤。
他也是一个人生活。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他靠着给镇上的人干零活和微薄的补助过活。
从那天起,我就留了下来。
我们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在这个小木屋里,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我叫他哥哥。
他话很少,但会默默地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他会把热好的粥放在桌上,会把我的破衣服缝补好,会在我做噩梦时,在门口守一夜。
有一天,他从镇上回来,带回来几本旧书和一沓写字本。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对我说:女孩子,不能不识字。
他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三个字:陈安然。
这是你的名字,
他说,要记住,也要会写。
灯光下,他的侧脸专注而温柔。
我看着那三个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发芽了。
第三章
希冀
日子在陈默的笔尖下,在我的描摹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饥饿和白眼,还多了横平竖直的方块字。
陈默是最好的老师,他很有耐心,从最简单的一二三教起,到后来,我能磕磕绊绊地读完一本小人书。
他白天去镇上码头扛包,或者帮人修补房屋,挣回我们两人的口粮。
晚上,小木屋的煤油灯就会准时亮起,那是我们的课堂。
他教我识字,也教我算术。
他自己也从不间开学习,总是在我睡下后,借着微弱的灯光看那些我看不懂的高中课本。
他的书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有些页面已经卷了边。
我能感觉到,他有一个很遥远的梦想,就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他一直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村里人知道我住进了陈默家,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他们说我是个祸害,早晚会把陈默也克死。
陈默从不理会这些,只是每次从村里经过,都会把我护在身后,用他瘦削的脊背,为我挡住所有不善的目光。
隔壁住着一个王奶奶,是村里唯一对我们好的人。
她是个独居老人,儿女都在外地。
她时常会给我们送来一些自己种的青菜,或者几个鸡蛋。
有一次,她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小声说:安然啊,陈默那孩子是个好孩子,有担当。你们俩,要好好过日子。
我捧着滚烫的红薯,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却比亲人更亲。
这份相依为命的温暖,是我活了十六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奢望。
我开始学着操持家务,把小木屋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会去山里采蘑菇,挖草药,拿到镇上去卖,换回一点钱,给陈默买几支新铅笔。
我想为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总说,女孩子家不要这么辛苦。
可我知道,他比我更辛苦。
夏天码头的活最重,他每天回来,肩膀上都是被麻袋磨出的血痕。
我用王奶奶教的土方子,捣碎了草药给他敷上。
他总是咬着牙不吭声,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我当时还读不懂的情绪。
那年秋天,陈默开始变得更加沉默。
他每天学习到更晚,眉头也总是锁着。
我知道,他在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准备。
终于有一天,一封来自省城的信,打破了小木屋的宁静。
我把信递给陈默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看到信封上印着省公安专科学校几个字。
陈默拆信的手很稳,可他抽出信纸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他指尖的颤抖。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光亮,那束光足以点燃整个夜空。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省城,那么远。
他要去上大学了,他要去追寻他的星辰了。
那我呢
我是不是又要变回一个人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怕他看到我眼里的失落,怕我的不舍会成为他的负担。
安然,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一起去。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省城很大,机会也多。你那么聪明,也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挣钱,供你读书。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失眠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幸福感。
我看着窗外,觉得天上的月亮,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第四章
省城
离开村子的那天,天还没亮。
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和王奶奶道了别。
王奶奶红着眼眶,往我口袋里塞了几个煮熟的,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她拉着我的手说:到了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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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省城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响了一天一夜。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第一次看到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山峦。
我对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而陈默,只是安静地坐在我对面,用他的外套把我裹住,让我靠着他睡觉。
省城比我想象中还要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我们租住在学校附近城中村的一个小单间里,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
但对我来说,只要有他在,哪里都是家。
陈默的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要忙碌得多。
公安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训练和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他只有周末才能出来。
为了我们的生活费和我的学费,他一有空就去做兼职,去餐厅洗盘子,去工地搬砖,去发传单。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和手上磨出的新茧,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也开始找活干,去给小餐馆择菜,去服装厂剪线头。
我把挣来的钱,一分一分地存起来。
一天晚上,陈默回来得特别晚。
他脱下鞋,我看到他的脚踝肿得很高。
我打来热水给他泡脚,他靠在床头,疲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哥,
我轻声说,我不想读书了。我也去打工,我们一起挣钱。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严厉:胡说什么!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钱的事,你不用管。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凶。
我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安然,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走出来。我希望你能过上和我,和我们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我希望你走在阳光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为了生计奔波。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想当警察,是想保护像你这样的人。而你,那么善良,那么有耐心,你应该去做更伟大的事。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我告诉他,有一次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孕妇突然晕倒,周围的人都手足无措。
后来救护车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冷静而专业地进行急救,最终让那个孕妇转危为安。
那一刻,那个医生的身影,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哥,我想当医生。
我说,我想救人。
陈默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沉重。
好,那就当医生。
他说,我们安然,一定能成为最好的医生。
从那以后,我学习更加刻苦了。
我白天打零工,晚上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自学高中的全部课程。
而陈**默,也迎来了一个重要的转折。
他们学校选拔一批优秀学生,进入一个特殊的培训项目。
他说,这个项目是保密的,训练会很辛苦,纪律也更严格,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会更少。
我问他是什么项目。
他只是摇头,说不能说。
我看着他愈发坚毅的眼神,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我不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们脚下的路,从这一刻起,开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第五章
禁忌
陈默进入那个秘密项目后,我们见面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有时候,他一连几周都没有消息,像是从这个城市蒸发了一样。
我把所有的不安和思念,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城中村的夜晚很吵,我就用棉花塞住耳朵,一道道地解数学题,一遍遍地背化学公式。
桌上的草稿纸堆得越来越高,台灯下的身影也越来越瘦。
偶尔,他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小租屋门口。
他看起来更黑了,也更结实了,眼神里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锐利,又深邃。
他从不提训练的内容,我也从不问。
我们只是珍惜这短暂的相聚时光。
我会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他会检查我的功课,给我讲那些我搞不懂的物理题。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他难得回来一次。
我们吃过晚饭,坐在小小的窗前看日落。
晚霞把天空烧成了橘红色,很美。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轮廓在霞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我突然很想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哥,我们去拍张照片吧。
我提议道,我们还从来没有合过影。
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转过头,避开我的目光,看着窗外:不行。
为什么
我不解。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安然,我的工作性质……很特殊。不能留下任何影像资料。这是纪律。
纪律。
这个词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所有的热情。
他看出了我的失落,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安全,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对不起。
他说,安然,你要理解我。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我怎么会不理解呢
从他选择那条路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属于他的责任,他的信仰。
我爱你。
三个字,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
我自己都愣住了。
他的身体再次僵住,抱住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我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发。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不再是相依为命的兄妹,而是两个在尘世中相互取暖、彼此爱慕的灵魂。
日子就这样在等待和短暂的相聚中流逝。
我终于等来了我的高考。
走进考场的那天,陈默没有来送我,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为我加油。
查到录取分数的那天,我第一时间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我考上了。
我对着电话那头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哥,我考上医科大学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传来他压抑着激动和喜悦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安然最棒。
那天晚上,他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也要毕业了,即将被分配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执行一个长期的任务。
要去多久
我问。
不知道。
他摇头,可能会很久,联系也不会方便。
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安然,
他捧着我的脸,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等我回来。等我完成任务,我就回来找你。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点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旧布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拿着,就当是我陪着你。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打磨得很光滑的弹壳。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成为一个好医生。
我答应你。
那是我们分开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这一等,就是杳无音信的数年。
第六章
等待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忙碌和艰苦。
基础医学、临床医学、药理学、病理学……
厚重的专业书堆满了我的书桌。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和他共同的梦想。
我搬进了学校宿舍,和三个女孩住在一起。
其中一个叫李雯的,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性格开朗,像个小太阳,总能在我最疲惫的时候,给我带来一丝温暖。
安然,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也从来没见你谈恋爱。
李雯不止一次这样问我。
每次,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的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陈默的消息,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期盼。
最开始的一两年,我还能偶尔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信。
信上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有短短几行字,报一声平安,问一问我的近况。
字迹是他熟悉的,遒劲有力。
后来,信也断了。
时间久了,宿舍里的同学都知道我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
她们都劝我,说我傻,说我不值得。
李雯也劝我:安然,你条件这么好,人又漂亮,成绩又拔尖。追你的男生从院里排到校门口了,你看那个孙师兄,对你多好啊。
孙师兄叫孙毅,是我们的直系学长,也是院里的风云人物。
他家境优渥,品学兼优,待人温和有礼,是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他确实在追我,而且追得很用心。
他会每天早上给我带早餐,会帮我占好图书馆的位置,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第一时间送来药。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可挑剔。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我知道,他不是。
他很好,好到让我觉得,如果我能接受他,就能过上一种安稳、幸福、被人捧在手心的正常生活。
但我不能。
我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给了一个叫陈默的男人。
那个男人,用他单薄的肩膀,为我撑起了一片天;用他微薄的收入,供我读完了书;用一句等我回来,就让我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
终于,在一个飘着雪的晚上,孙毅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一个巨大的心形,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表白。
安然,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眼神真挚。
周围是同学们的起哄声:答应他!答应他!
我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他面前,把那束花推了回去。
对不起,孙师兄。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心里有人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周围的起哄声也戛然而止。
是那个你一直在等的人吗
他问,声音有些颤抖,他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
我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天晚上,我拒绝了孙毅。
也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我回到宿舍,李雯抱着我,叹了口气:你呀,真是个傻瓜。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傻。
可这份傻,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孙毅表白失败后不久,陈默所有的消息,就彻底断了。
电话打不通,地址是保密的,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与他的任何联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绝望像潮水一样,慢慢将我淹没。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我只能在每个深夜,拿出那个他留给我的弹壳,紧紧攥在手心,祈祷他平安。
第七章
无言师
从陈默音讯全无的那天起,时间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大四,大五,实习……
我忙的晕头转向。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业和工作中,不给自己留下一丝胡思乱想的空隙。
我以全院第一的成绩拿到了保研资格,留在了本校的附属医院。
等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不再刻意去期盼,也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份思念沉淀在心底,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硌得我生疼。
研一的课程里,有一门至关重要的学科——系统解剖学。
授课的教授姓刘,是个五十多岁,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老教授。
开课第一天,他就给我们立下了规矩。
从今天起,你们要面对的,不再是冰冷的模型和图谱,而是一位位‘大体老师’。
刘教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自愿捐献遗体,为医学事业做出最后的贡献。他们是我们无言的老师,是我们最应该尊敬的人。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在拿起解剖刀之前,都要心怀敬畏和感恩。
解剖室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冰冷,刺鼻。
我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四人一组,站在一个不锈钢解剖台前。
台上,静静地躺着一位老师,身上盖着白布。
每一次操作前,我们都会对着老师深深鞠躬。
李雯也保研了,和我分在了一个小组。
她的手总是抖得厉害,脸色也苍白。
我相对镇定一些,操作也更稳。
我知道,这是一个医学生必须跨过的坎。
只有了解人体的每一寸构造,才能在未来更好地救死扶伤。
这天下午,又是一节解剖课。
刘教授告诉我们,来了一批新的老师。
这一批有几位比较特殊,是因公牺牲的警务人员。
刘教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的敬意,他们的家属签署了捐献协议,希望他们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为社会做贡献。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第三组,
刘教授的声音在安静的解剖室里响起,你们负责三号台的老师。
我和李雯,就在第三组。
我们走到三号台前,站定,鞠躬。
这位老师,男性,年龄三十岁左右。
刘教授开始介绍基本情况,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不真切,因公牺牲的缉毒警察,牺牲时身中数枪,主要脏器受损严重……
缉毒警察……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我有些喘不过气。
安然,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李雯在我身边小声问。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不可能的,不会这么巧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陈默只是去执行长期任务了,他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我的。
刘教授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
我的手伸向那块盖在老师身上的白布,那块布仿佛有千斤重。
我的手指在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白布,掀开了。
第八章
崩塌
时间,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
解剖台上躺着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我刻在骨血里,描摹了千万遍的脸。
是陈默。
虽然他比我记忆中清瘦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道细小的疤痕,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紧闭的双眼,那高挺的鼻梁,那毫无血色的唇……
是他,不会错的。
他的胸口和腹部,有几个狰狞的弹孔,周围的皮肤因为浸泡,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那是我曾经靠着取暖的胸膛,如今却冰冷地、安静地躺在这里,任人宰割。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被医学知识构建起来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周围还有老师和同学。
我的眼里,只有他。
哥……
一个字从我的喉咙里挤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安然你说什么
旁边的李雯没有听清,疑惑地看着我。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到四肢,再到心脏。
一股彻骨的寒意将我包裹,比解剖室里的福尔马林气味更甚。
不,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一个噩梦。
一个我做了无数次的噩梦。
只要我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我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我的指尖在离他皮肤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抖得不成样子。
冰冷的。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这就是死亡。
我学了七年的医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安然!你到底怎么了!
李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抓住了我的胳膊。
刘教授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陈安然同学,如果你身体不适,可以先出去休息。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我不想眨眼,我不能眨眼……
这就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的人,这就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我们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荒诞的方式,重逢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回来的吗
你不是说,等任务结束,我们就再也不分开吗
骗子。
你这个大骗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一滴,两滴,然后连成了线。
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
那个在黑夜里救下我的少年,那个在灯下教我写名字的哥哥,那个为了我辛苦打工的男人,那个说爱我却又推开我的英雄……
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原来,等待的尽头,是永别。
原来,最深的爱,是连一张合照都不能留下的禁忌,是死后连一块墓碑都不能拥有的无名。
我终于崩溃了。
我挣开李雯的手,扑到解剖台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我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那个曾经给我无数温暖和安全感的地方,放声痛哭。
周围是一片死寂,然后是同学们的惊呼和李雯慌乱的呼喊。
安然!安然你醒醒!
快!快把她拉开!
刘教授,她休克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我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也融入他冰冷的身体里。
最后,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
真相
我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取代了福尔马林的味道,白色的天花板取代了我脑海中无尽黑暗。
李雯坐在我床边,眼睛红肿,看到我醒来,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安然,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解剖台上那张冰冷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李雯的眼圈又红了,她点了点头:刘教授已经处理好了。他……已经被送回去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刘教授和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刘教授的表情不再那么严肃,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敬重。
陈安然同学,
他开口道,节哀顺变。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到我床前,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小姐,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的李强。关于陈默同志的事情,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
陈默同志。
原来,他叫陈默。
原来,我连他的名字都写错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墨汁的墨。
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卧底警察。
李队长的声音沉痛而肃穆,他在一个大型跨国贩毒集团里潜伏了八年。这次收网行动,他作为核心卧底,为我们提供了最关键的情报,帮助我们一举捣毁了这个盘踞多年的毒瘤。行动中,他为了保护人质和暴露的同事,不幸牺牲。
八年。
原来,他消失的这八年,是在地狱里行走。
我不敢想象,这八年里,他经历了什么。
每一次与毒贩的虚与委蛇,每一次在生死边缘的徘徊,每一次传递情报时的惊心动魄。
而我,却在安逸的校园里,抱怨着等待的漫长和辛苦。
因为任务的特殊性,他的身份一直处于绝对保密状态。我们不能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这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李队长继续说,他……一直很牵挂你。他说他只有一个家人,所以留给组织的联系人只有你自己。我们在他的遗物中找到手写未寄出信,很多封,收件人都是你。
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我拿着信,抚摸着。眼泪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捐献遗体
我哽咽着问。
这是他早就写好的遗愿。
李队长叹了口气,他说,如果他不幸牺牲,就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他说,他有一个爱人,在学医。他希望自己,能以这种方式,为她的事业,做出最后一点贡献。也希望……能最后再见她一面。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他连我们的最后一面,都算计得如此残忍,又如此深情。
陈小姐,这是陈默同志的遗物。
李队长递过来一个不大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密封的铁盒。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个铁盒。
它很轻,却又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他的身份已经解密,组织上会为他追授一等功。他的骨灰,我们会按照烈士规格,安葬在烈士陵园。
李队长说,追悼会,希望你能来参加。
我点了点头。
李队长和刘教授离开了病房,李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我看着手里的铁盒,看了很久很久,却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我害怕,害怕里面是他留给我的诀别信,害怕那些文字会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十章
活着
我在医院躺了三天。
三天里,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靠着输液维持。
李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什么都不问,只是在我哭的时候,默默地递上纸巾,在我发呆的时候,轻轻地给我盖好被子。
出院那天,我终于打开了那个铁盒。
里面没有信。
没有我想象中那些诀别的话语,也没有任何关于他这些年经历的描述。
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是我高中时的学生证。
照片上的我,扎着马尾,一脸的青涩和倔强。
证件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塑料的保护膜上,甚至能看到清晰的指纹印记。
原来,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
在我不知道的无数个日夜里,他就是看着这张照片,熬过那些最艰难的时光。
另一件东西,是一朵被压得扁平的干花。
我认得它。
那是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最常见的一种野花。
我们叫它向阳花,因为它总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盛开。
我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曾经摘了一朵,夹在了他看的那本高中物理书里。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可他没有。
他一直留着,留了这么多年。
我将那朵早已失去颜色的干花放在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花瓣上。
我终于明白,他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他用一张学生证告诉我,他从未忘记过那个叫陈安然的女孩。
他用一朵干花告诉我,他一直记得我们开始的地方。
他不需要用言语来描述他的爱,因为他的整个生命,都在践行着这份深沉的爱。
陈默的追悼会,在一个阴雨天举行。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他的遗像前。
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眼神坚定。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却又是我最熟悉的样子。
李队长为他致悼词,讲述了他光辉而短暂的一生。
我听着那些英雄事迹,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在煤油灯下教我写字,在码头上扛包,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为我做饭的少年。
我的英雄,他回家了。
追悼会结束后,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一个人在烈士陵园里,站了很久很久。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我却感觉不到冷。
我告诉他,我会好好活着。
我会完成我们的约定,成为一个好医生。
我会用我的手,去救更多的人。
我要让他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
一周后,我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间曾经让我崩溃的解剖室。
刘教授和同学们看到我,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李雯想过来拉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走到三号台前。
台上,已经换了新的老师。
我对着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了那把冰冷的解剖刀。
我的手,很稳。
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我。
他是我无言的老师,是我刻骨的爱人,是我永恒的信仰。
他用他的死亡,教会了我如何更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