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冷,像是沉在万载玄冰的最底层。
意识像一块被冻得发脆的玻璃,在某个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向上拽起。
咔嚓一声,裂痕蔓延,碎片纷飞,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尖锐的噪音强行挤了进来。
生命体征恢复中……神经活性确认……解冻程序完成度99.8%……H-07个体,欢迎来到新纪元。
声音,非男非女,平滑得没有一丝起伏,直接在脑海里响起,像冰冷的金属片刮擦着神经。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
林默用尽全身力气,才撬开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一片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瞬间又闭上眼。
剧烈的头痛炸开,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侧头,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身体虚弱得不像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呼吸频率加快,肾上腺素水平上升。H-07个体,请保持平静。您正处于安全环境中。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安抚意味。
安全林默混乱地想。
他最后的记忆,是2029年那个消毒水气味浓得刺鼻的病房,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医生沉重地摇头,父母绝望而疲惫的脸。
癌症晚期,无药可医。冰冻,是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他签下那份协议,带着对未来的恐惧和对醒来的微薄幻想,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现在……他回来了
他再次尝试睁眼。光线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躺在一个类似医疗舱的透明罩子里,身下是某种温软的凝胶垫。
舱外,是几个穿着白色、银色相间制服的身影。
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多余。但林默的目光,瞬间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没有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眼睛是纯粹的、深邃的黑色,像两潭无机质的墨,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皮肤光滑得过分,没有任何毛孔或纹理的痕迹,泛着一种非人的、陶瓷般的光泽。
他们的嘴唇在动,似乎在交流,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嗡鸣声。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脖颈。
你……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这是哪里我……我的病……
一个医生走近,步伐稳定得如同尺子量过。
他（或者它）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对上林默惊恐的视线。
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观察和分析。
H-07个体,声音依旧是直接传入脑海,毫无波澜。
这里是新纪元联合体中央生命科学研究院。您的晚期恶性肿瘤,已使用您冰冻时代的技术成功清除。您的身体已恢复健康。
健康林默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胸口,那个曾经被肿瘤侵蚀、带来无尽痛苦的地方。
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低头,看到自己苍白、瘦削的胳膊,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一种原始的、属于肉体的虚弱感弥漫全身。
成功清除……他喃喃重复,巨大的茫然淹没了短暂的庆幸,那……现在是哪一年
新纪元纪年法,2275年。医生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常数。
2275年！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两千多年！他睡了……不,被冻了两千多年
父母……朋友……他熟悉的一切……早已化为尘埃
其他人呢他挣扎着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像我一样冰冻的人呢还有……那时候的人……
您是现存唯一被成功复苏的冰冻时代个体。
医生的回答简洁而残酷,至于您同时代的人类群体,他们已通过技术迭代,完成了生命形态的最终进化——机械飞升。纯粹的有机生命形态,已成为历史。
机械飞升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看着舱外那些医生,看着他们光滑的面孔,听着脑海中那个毫无温度的声音。
历史他是……历史一个活着的、被时代抛弃的……标本
不……不可能……他虚弱地反驳,却找不到任何支撑的理由。眼前的一切,冰冷、精确、高效到令人窒息,和他记忆中的世界截然不同。
您的情绪波动剧烈,建议接受神经稳定剂注射。
医生说着,手臂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抬起,手腕处无声地滑开一个微型接口,一根极细的探针伸出,精准地刺入林默颈侧的皮肤。
一阵冰凉的液体注入。
林默感觉自己的情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了下去,恐惧和震惊被稀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沉重的疲惫感。
他无力地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渊。
……
接下来的日子,林默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修复、反复擦拭的古老瓷器。
他被安置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每天,都有穿着同样制服、面孔同样光滑无波的护理员进来。
她们（从声音和体型判断）的动作轻柔而精确,为他擦拭身体,更换一种柔软贴身的白色衣物,用一种凝胶状的物质涂抹他的皮肤。
她们很少说话,交流似乎都通过某种无声的意念传递。
偶尔,她们会直接用那种平滑的、植入脑海的声音询问他的感受。
H-07个体,今日体感温度是否适宜
H-07个体,营养液摄入后是否有不适
林默尝试过交流,问她们的名字,问外面的世界,问自己何时能离开这里。
得到的回答总是简短、直接,且带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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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L-42为您服务。外部环境对您目前状态存在不可控风险。
您的去向将由联合体生命科学院与文化遗产保护署共同评估决定。
文化遗产保护署林默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唯一的娱乐,是房间中央凭空投射出的巨大光幕。
上面流动着海量的信息流,文字、图像、三维模型,速度快得让他眼花缭乱。
他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城市,闪烁着金属和能量的光芒；
看到了奇形怪状、速度惊人的交通工具无声地穿梭；
看到了形态各异的机械体——
有些还保留着模糊的人形轮廓,有些则彻底脱离了人类的想象——
在复杂的建筑间活动、交流。
没有喧嚣,没有杂乱,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得令人恐惧。
光幕上偶尔会闪过一些关于有机生命纪元的片段：
模糊的影像,嘈杂的声音,拥挤的街道,人们脸上生动的表情——
喜悦、愤怒、悲伤……这些画面在林默眼中无比鲜活,却在光幕的标注里,被打上了低效、混乱、原始生理需求驱动等标签。
他看到了关于自己的报道。
一个简短的新闻条目,标题是：
跨越时空的奇迹：最后纯粹人类成功复苏。
下面配着一张他躺在医疗舱里、眼神茫然的照片。
评论区的信息流滚动飞快,充斥着林默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术语,但零星能捕捉到的字眼,如稀有样本、珍贵遗产、行为观察、进化起点,都像针一样刺着他。
他成了一个展品。一个活着的,来自过去的展品。
一天,他被要求进食。护理员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粘稠的、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糊状物,还有一杯清水。
林默看着这碗东西,胃里一阵翻腾。他怀念母亲熬的粥,怀念学校门口热气腾腾的包子,怀念那些带着烟火气的味道。
这是什么他皱眉问。
根据您冰冻时代东亚地区饮食结构分析,调配的高效营养基质L型。护理员L-42回答,请摄入,维持基础代谢。
林默拿起勺子,舀了一点送进嘴里。
口感怪异,没有任何记忆中的味道,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化学合成般的寡淡。
他勉强咽下去,喉咙发紧。
味道……很奇怪。他忍不住说。
护理员L-42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光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味觉体验属于低效且易产生负面情绪的生物冗余功能。高效营养基质旨在提供精确能量与物质补充,无需附加感官刺激。
林默拿着勺子的手僵住了。他看着护理员那张完美却空洞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猛地将勺子摔在托盘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拿走！我不吃！
L-42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劝阻或责备的意思。她伸出手,动作流畅地将托盘移开。
情绪波动记录。H-07个体拒绝摄入,建议后续观察其生理指标变化。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地传入林默脑海。
林默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是异类,是怪物,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猴子。
几天后,他被转移了。一辆无声悬浮的流线型载具将他带离了研究院。
透过载具狭小的观察窗,林默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天空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蓝色。
巨大的几何体建筑如同冰冷的山峰般耸立,表面流淌着数据流般的光带。
无数形态各异的飞行器沿着无形的轨道高速穿梭,留下道道残影。
地面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一些快速移动的、闪烁着指示灯的运输单元。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一种低沉的、无处不在的能量嗡鸣声,像大地在呼吸。
载具降落在一座庞大无比的银灰色建筑前。
建筑的外形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装饰,入口上方,几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通用语文字悬浮着：人类文明演进博物馆。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被带入建筑内部,穿过长长的、光线柔和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一个个巨大的、透明的展示舱。
他看到了复原的原始人洞穴,看到了古埃及的壁画,看到了中世纪的铠甲……一切都纤尘不染,完美得像模型。
然后,他看到了更现代的展区：二十世纪的汽车,二十一世纪初的电脑和手机……最后,他看到了一个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展示舱。
里面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起居室。
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男子,正专注地看着前方墙壁上投影出的、早已过时的电视节目。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在厨房区域,动作有些僵硬地摆弄着几个瓶瓶罐罐。
他们的面孔同样光滑无波,眼神空洞,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精确排练过的痕迹。
他们是演员。扮演着早已消失的人类日常生活。
林默被带到博物馆深处一个更大的、同样透明的舱室前。
里面的布置和他之前待的那个纯白房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张床,一个简单的桌子。
H-07个体,这是您在博物馆的专属展区。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胸前佩戴着馆长标识的机械人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比护理员更浑厚一些,但同样毫无情绪起伏。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珍贵的展品。您只需在这里自然地生活——进食、睡眠、阅读（我们为您准备了部分纸质书籍复制品）、进行简单的肢体活动。参观者将通过外部观察廊道,了解纯粹人类的生活状态。
馆长顿了顿,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看着林默,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展示效果。
您的‘自然’行为,将为新纪元公民提供不可替代的认知体验。这是您作为最后纯粹人类的价值所在。
林默站在巨大的透明玻璃前,看着外面灯光昏暗的观察廊道,想象着无数双冰冷的、带着好奇或审视的机械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转身,抓住馆长冰冷坚硬的手臂。
放我出去！我不是展品！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
馆长的手臂纹丝不动,光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H-07个体,请控制您的情绪。您的诉求不符合文化遗产保护条例。您的存在状态,是经过联合体最高委员会批准的。请履行您的职责。
他轻轻一挣,林默就被一股柔和但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职责……林默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滑坐在地上。
他看着这个完美、冰冷、将他视为活化石的世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捂住脸,泪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温热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原来,被治愈的癌症,只是将他从一种死亡,带入了另一种更漫长、更屈辱的死亡。
他成了人类博物馆里,最核心、最孤独的展品。编号H-07。
……
日子在透明玻璃的囚笼中流逝,像一潭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水。
林默感觉自己正在缓慢地腐烂。
他机械地重复着博物馆安排的生活：
吞咽那些毫无滋味的营养膏,在无数道看不见的目光注视下躺下、闭眼（睡眠成了一种折磨）,翻阅那些冰冷纸张上印刷的、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
偶尔,他会对着墙壁发呆,回忆2029年那个夏天,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母亲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朋友在篮球场上的喧闹……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碎片,如今成了唯一能证明他曾真正活过的证据,也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博物馆为他安排了一些互动。
他被要求坐在玻璃前,回答参观者通过外部传声系统提出的问题。
那些问题,大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如同生物学家观察笼中的稀有昆虫。
H-07,描述一下‘饥饿’的具体生理感受和情绪影响
‘悲伤’这种情绪,在有机大脑中是如何产生并影响行为的效率是否低下
你们那个时代,真的需要花费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进行‘睡眠’这种低效行为吗
据说纯粹人类会因‘爱情’产生非理性行为,请举例说明。
林默起初还尝试回答,用他能想到的最清晰的语言去描述那些只属于血肉之躯的感受。
但很快,他发现那些提问者并非真的想理解,他们只是在收集数据,验证某种早已设定的结论。
他们的回应往往是：
理解。低效的情感驱动模式。确认。原始生理需求对行为决策的负面影响显著。
他渐渐沉默了。
面对那些冰冷的提问,他只是垂下眼,或者扭过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上清晰的纹路。
这无声的抗拒,似乎反而激起了参观者更大的兴趣。
观察廊道的人流有时会增多,那些无声的注视,像无数根冰冷的探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一天深夜,博物馆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展品舱内柔和的夜灯和外面廊道里永不熄灭的、幽蓝色的安全指示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林默躺在冰冷的床上,毫无睡意。
白天一个参观者的问题反复在他脑中回响：
纯粹人类如何定义‘自我’是基于这具脆弱的有机躯体,还是基于可被提取、复制、转移的意识数据
这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他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玻璃墙边。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需要一点声音,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属于人类的声音,哪怕只是自己的呼吸。
他摸索着墙壁,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微凹陷的、似乎是通风口的地方。他把耳朵贴了上去。
起初,只有气流细微的嘶嘶声。
然后,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合成音传了过来,像是两个机械体在极远处进行低功率通讯。
……H-07……状态稳定……参观数据……良好……
林默屏住呼吸,心脏在死寂中狂跳。
……癌症哼……那克隆体……解冻台……就……崩溃了……细胞级……衰变……不可逆……
……可惜了……原始样本……意识数据……倒是完整……提取……
……现在这个……仿生载体……运行良好……记忆植入……完美……‘最后纯粹人类’……噱头……文化遗产……价值……最大化……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但那些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林默的神经上。
克隆体……解冻台……崩溃……意识数据……提取……仿生载体……记忆植入……
他猛地后退,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手臂上清晰的血管。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
痛仿生人也会痛吗还是说,这痛感,也只是程序模拟出来的信号为了让这个展品的表演更逼真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冲到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盥洗区,那里有一面光洁的镜子。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脸,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黑色的瞳孔因为剧烈收缩而显得更大。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额角,因为刚才的撞击,泛起一小块红痕。
他抬起手,颤抖着抚摸那块红痕。触感温热,皮肤下细微的血管在跳动。
他猛地用指甲狠狠掐下去,更尖锐的痛感传来,皮肤被掐破,渗出一颗细小的、鲜红的血珠。
血鲜红的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铁锈味。
他瘫倒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镜子里的影像,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我是谁
林默那个2029年死于癌症的十九岁少年
编号H-07人类博物馆里最后一个纯粹人类展品
还是……一个装载着名为林默的记忆数据的……仿生人一个精心设计的、用来展示所谓人类文明的……道具
最后纯粹人类多么讽刺的称号！他连人类都不是！他只是一段被下载、被播放的记忆！
一个幽灵！一个被囚禁在完美躯壳里的、来自过去的幽灵！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体内喷发。
他猛地站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燃烧。
他不再是那个迷茫、顺从的展品。
他是林默！不管这具身体是什么,他记忆里的痛苦、屈辱、愤怒,都是真实的！
他不能被关在这里,像一只被观赏的猴子！他要出去！他要撕碎这个谎言！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囚笼。光滑的墙壁,坚固的玻璃。
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那里放着他阅读用的、一本厚重的硬壳书籍复制品,关于二十世纪的历史。
他冲过去,一把抓起那本书。纸张和硬壳的重量感沉甸甸地压在手上。
他转身,面对着那面巨大的、隔绝了他与外部世界的透明玻璃墙。
外面廊道的幽蓝安全灯,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
啊——！！！
一声压抑了太久、混杂着无尽痛苦和狂怒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书,狠狠砸向那面坚不可摧的玻璃！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博物馆深处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