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晚禾救村 > 第一章

我叫晚禾,月溪村就嵌在宜城山的褶皱里。后坡淌下的月溪像条没织完的银带,绕着村子打了个软乎乎的弯,溪岸的青石板被百十年的捣衣声磨得发亮,连石缝里钻出的青苔都带着温润的光。我总爱蹲在那块刻着莲花纹的石板旁,看娘把靛蓝粗布按进水里,木槌
砰砰
砸下去,水珠溅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混着溪声漫过整个童年。那时我总以为,日子会像石板上的水迹,晒干了又漫上来,就这么温吞地过一辈子
——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伏旱,被一场暴烈的喜雨砸出了裂痕。
入夏三个月没见着半点湿意,田垄裂得能塞进拳头,玉米秆卷成了枯黄的麻花,连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都落尽了叶,枝桠光秃秃地刺向天空,像双要抓什么的枯手。村长福伯领着乡亲们往月溪畔的河神庙挪时,谁都揣着颗死灰的心
——
祭台上摆的是最后两斗瘪谷,半只瘦得露骨的公羊,几个孩童捧着陶罐,里面盛着各家攒下的最后一碗清水,碗沿还留着风干的水渍。福伯敲着掉了沿的铜锣,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河神老爷,发发慈悲吧......
祈雨歌哼到第三遍时,日头忽然被乌云啃了个缺口。先是凉丝丝的雨星子砸在我脸上,我刚抬手去抹,瓢泼大雨就兜头浇下来。晒谷场的青石板腾起白雾,泥土的腥气混着草木的清香炸开,春桃拽着我的胳膊跳起来,辫子上的红头绳甩得像团火:晚禾!你看石根哥!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石根就站在老槐树下,蓝布褂子被雨水浸得发深,贴在宽厚的肩膀上,手里攥着束山丹丹,艳红的花瓣上滚着水珠,顺着他粗糙的指缝滑进粗布腰带里。他望着我,眼里的光比雨帘还亮,我的脸

地烧起来,伸手去拧春桃的胳膊,指尖却触到她滚烫的皮肤
——
全村人都在雨里疯了,福伯的烟袋锅掉在泥里,他不管不顾地搂着身边的老槐树哭,眼泪混着雨水淌进满脸的皱纹里;教书先生的长衫湿透了,正光着脚在水洼里踩,嘴里还颠三倒四地念着
好雨知时节;连最腼腆的二丫,都举着蓝布裙摆转圈,笑声惊飞了槐树上躲雨的麻雀。
谁都没留意,三十里外的黑风洞正腾起黑雾。我帮娘把淋湿的被褥往屋檐下挪时,娘摩挲着被角念叨:这场雨,够收五担新米了,够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我望着宜城山深处翻涌的云,忽然打了个寒噤,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大王!山下闹翻天了!
小妖的尖嗓子像破锣,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黑煞身边最得宠的蛇尾精,小的瞅见了,穿花布衫的姑娘们,比洞里的水晶石还亮堂!
黑煞正趴在白骨堆成的宝座上打盹,闻言猛地睁眼,铜铃大的眼里滚着绿光,照亮了他满脸的疙瘩。他抓起手边那颗水火珠
——
半边燃着朱砂似的红焰,半边凝着霜花似的白气,是他修了千年的内丹,珠子转动时还能听见滋滋的声响。走!
他把珠子揣进怀里,粗哑的嗓音震得洞顶掉渣,把最俏的那个拎回来,给本王当压寨夫人!
妖风卷着沙石扑过来时,我正和春桃挤在戏台前看舞龙。天说暗就暗了,像被谁用墨汁泼了,飞沙打得人脸生疼,眼睛都睁不开。舞龙的锣鼓戛然而止,有人喊
山崩了,有人叫
河神降罪了,人群像被搅的蚁穴,东奔西撞。我被春桃拽着往村里跑,脚下却被块松动的石板绊了个趔趄,回头时正看见团黑云裹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落在祭台上
——
那怪物头生双角,浑身覆着黑鳞,爪子像铁钩,身后跟着群歪瓜裂枣的小妖:有的长着山羊胡却拖着蛇尾,有的顶着猪头却睁着铜铃眼,把逃窜的乡亲们圈成了个圈。
都站住!
黑煞的声音像磨盘碾石头,震得我耳膜疼,本王不要你们的香火,只要个最俊的姑娘!
人群先静得像死了,连风吹树叶的声都听得见,接着爆发出哭嚎。有婆娘把女儿往柴草堆里塞,有老汉磕得头破血流,额头的血混着泥水往下淌,说愿把耕牛、粮仓全献出来。黑煞冷笑一声,水火珠

地窜起半尺火苗,燎得旁边的幡旗滋滋响:再磨蹭,把你们全烧成炭!
福伯拄着拐杖走出来,花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蛛网,噗通
跪在我和几个姑娘面前。孩子们,
他老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水圈,就当积德,谁......
谁跟他走一趟
春桃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我看见石根攥着拳头要冲过来,指节白得像石头,却被他爹死死按住,他爹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雨丝打在戏台板上,噼啪响得像鞭子抽。黑煞举着火水珠,火苗映着他狰狞的脸,绿光里满是不耐烦,我知道,再等下去,全村人都要遭殃。
娘!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却字字清楚,您多保重!
我挣开春桃的手,一步步朝黑煞走去。风掀起我的靛蓝布裙,露出脚上那双娘刚纳好的布鞋,鞋头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针脚细密。黑煞的眼睛直了,绿光里竟淌出点痴迷:好,好得很!
他收起水火珠,一股妖风卷着我腾空而起,我最后看见的,是娘捂着心口倒在泥里,石根撕心裂肺喊我名字时,嘴角咬出的血痕,像朵绽开的山丹丹。
黑风洞比冰窖还冷,洞壁嵌着幽幽的萤石,照得满地白骨泛着青光,有的骨头上还留着牙印。黑煞把我扔进间铺着虎皮的石室,虎皮上的毛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硬邦邦的皮板。他咧嘴笑时露出尖利的獠牙:乖乖做我夫人,金银珠宝任你挑。
我缩在角落,摸着头上那支银簪
——
是娘攒了三年私房钱打的,簪头刻着朵禾苗,叶片上还有个小小的

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能让这妖怪沾身。
半夜里,几个小妖举着火把来拖我,说要去正殿拜堂。火光照着它们丑陋的脸,我瞅准石壁上那块突出的石棱,猛地撞过去,咚
的一声,血顺着额角淌进眼里,世界都红了。模糊中,我看见黑煞冲进来,那张丑脸上竟浮起惊慌,手忙脚乱地在我面前转圈,嘴里念着古怪的咒语,一股腥甜的妖气钻进鼻孔,原本沉下去的意识又清明起来
——
我没死成。
从那天起,我成了黑风洞最古怪的存在。黑煞把我当宝贝供着,送来的金镯子能堆成小山,上面还镶着亮晶晶的石头,可我连眼皮都懒得抬。我整日坐在石室门口,望着洞外那方被岩石框住的天,天是灰的,像蒙着层布。我想娘是不是还在哭,眼睛会不会哭瞎;想石根种的那几分玉米有没有浇上水,会不会又旱了;想春桃说的,石根藏在怀里的山丹丹,到底是想给谁。
看管我的是个叫瞳娘的妖女,额头上的第三只眼总闭着,像贴了块膏药,说话温温柔柔的,不像别的妖那样凶。有天她见我又在发呆,递来块烤得油亮的野兔肉,肉香钻进鼻孔,我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姑娘,别傻了。
她的声音很轻,你死了,黑煞只会更疯,山下人更遭殃。
我把肉推回去,声音冷得像洞底的冰:我活着,才是对不住他们。
瞳娘叹了口气,额上的眼睛忽然睁开,那眼里没有黑瞳,只有片灰蒙蒙的白:你当黑煞真会守信他答应不伤村民,不过是哄你听话罢了。
我没信,直到瞳娘拉着我穿过几条暗洞,洞里潮得能拧出水,石壁上的粘液蹭了我一袖子。我们来到个开阔的石窟,石窟中央架着口大铁锅,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腥气直冲脑门,闻着就恶心。黑煞正坐在锅边,手里抓着根血淋淋的骨头啃,骨头上还挂着点碎肉,他身边的小妖围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村民,其中个穿蓝布褂子的,背影像极了石根,连走路微跛的样子都像。我的心猛地揪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开小小的红痕。
瞧见了
瞳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就是你用清白换的安宁。
我猛地回头,撞进她额上那只眼里的悲伤,那悲伤比洞底的水还深。这时,个穿白衣的女子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的衣服像雪一样白,头顶盘旋着只金色的蚕虫,光芒把她的脸照得半透明,像用玉刻的。我是云姑,
她的声音像玉石相击,清泠泠的,本是修仙之人,被黑煞擒住,困在此地千年。
她指着黑煞身后的石壁,那里有块颜色不一样的石头,那里有个藏宝洞,藏着能克他的紫珠,可洞中有剧毒瘴气,带伤的人进去,必死无疑。
我看着石窟里的惨状,又想起娘倒在泥里的样子,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我去。
我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哪怕碎成粉末,也得除了这妖怪。
云姑教我素心剑法时,我才知她原是名门之后,那剑是用她的仙骨所化,轻得像片云,却能斩断最硬的黑石。我日夜苦练,石室的石壁被我劈出密密麻麻的剑痕,手上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雪团就用它的小舌头舔我的伤口,痒痒的。雪团是只雪白的兔子精,眼睛红得像玛瑙,总爱往我怀里钻。瞳娘则偷偷给我带山下的消息:你娘醒了,日日拄着拐杖在山脚下等,眼睛都熬红了;福伯组织了猎户想去救你,却被黑煞杀了一半,剩下的都不敢再提;石根疯了似的进山,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唧,嘴里总念着你的名字。
等除了妖怪,
我擦着剑上的血痕,剑刃映出我眼里的光,我就去看他们。
data-fanqie-type=pay_tag>
时机选在七月十五,云姑说这天黑煞要躲进藏宝洞避天雷,那是他千年修行的劫数。我故意捂着心口咳嗽,眉头皱得像拧住的绳,装作喘不上气的样子,黑煞果然慌了,他虽丑,却没见过女子生病,急得在石室里转圈:夫人莫怕,本王带你进藏宝洞休养,那里灵气足。
守洞口的狼头妖却拦着不让,它梗着脖子喊:规矩!大王说了,除了他谁也不能进!
我照着云姑教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地面:你根本就不疼我!连个洞都不让我进,我死了算了!
果然把黑煞惹恼了,他一脚踹开狼头妖,骂道:没用的东西,连本王的夫人都敢拦!
拉着我进了洞。
刚进洞,天雷就劈了下来,震得洞顶掉碎石,砸在地上砰砰响。众妖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晕过去,妖气在天雷下散了大半。我挣脱黑煞的手,握紧剑往洞深处跑。藏宝洞比想象的更绕,岔路像蛛网,萤石的光忽明忽暗,照得影子忽长忽短。就在我看见紫珠的那一刻,个头戴斗笠的石像挡住了路,石像手里还握着把石剑。我想起云姑的话,抓起块石头朝石像扔过去,石像
哗啦
碎了,烟雾里射出无数铁针,我咬着牙躲闪,胳膊还是被划了道口子,血瞬间涌了出来。眼看就要够到紫珠,脚下却一软,踩中了机关。
烈火

地从紫珠里喷出来,烧得我左胳膊一阵剧痛,像被烙铁烫了似的。我疼得几乎晕过去,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紫珠,它在火里闪着幽幽的光。这时,黑煞和狼头妖醒了,嘶吼着朝我扑来,黑煞的爪子上还冒着黑烟。我拼尽全力抓起紫珠,珠子的光芒瞬间裹住我,像层软软的茧,伤口的疼好像都轻了。黑煞的爪子刚碰到光,就被弹飞出去,嗷
地叫了一声,狼头妖更惨,被光芒烧成了一撮灰,风一吹就散了。
云姑赶过来时,黑煞正躺在地上挣扎,身上的黑鳞一片片往下掉。我举起紫珠,光芒像条银鞭抽在他身上,他惨叫着化为黑烟,连点渣都没剩。我们赢了。
云姑扶住我,声音却发颤。我低头看向水面,倒影里的人满脸伤痕,左边的脸颊几乎烧得没了皮,原来那双被石根夸过
像月溪水
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只还能看见东西,另一只被烧得只剩下个窟窿。
我摸着自己的脸,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掉进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云姑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是我害了你......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化作张金丝面纱落在我手上,这面纱能遮伤,也算我......
补偿你。
回村的路走了三天。我不敢走大路,怕吓着人,专挑长满茅草的小径,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冰凉冰凉的。越靠近村子,心越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跳得我胸口疼。远远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时,我看见娘正坐在树下,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场雪,背驼得像座桥,手里拿着件没织完的靛蓝布衫
——
是我被掳走那天穿的颜色,线团滚在脚边,沾了层土。
我刚想喊
娘,却看见几个姑娘走进村头那座新盖的小庙。那庙是用青砖木梁盖的,看着还挺新,匾额上写着
晚禾祠,三个字漆得鲜红。庙里的泥像塑的是我,梳着双丫髻,穿着靛蓝裙,眉眼弯弯的,正是我没被掳走时的模样,嘴角还带着笑。
晚禾姐,你在天上还好吗
是春桃的声音,她跪在蒲团上,手里捧着束山丹丹,花瓣有点蔫了,石根哥腿好了,总在你常去的溪畔坐着呢,手里还攥着你送他的那个布荷包。
另个姑娘说:姐,你放心,我们都记着你的好,逢年过节都给你烧香,还给你供你爱吃的枣糕。
我躲在庙后的槐树影里,听着她们的话,眼泪把面纱都浸湿了,贴在脸上凉凉的。原来她们以为我死了,原来她们还记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门轴
吱呀
响了一声。
春桃......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姑娘们猛地回头,看见我的瞬间,脸上的悲伤全变成了惊恐,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春桃手里的花掉在地上,指着我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是......
我是晚禾啊。
我想笑,脸上的伤口却扯得生疼,像被针扎似的,我没死,我回来了。
鬼!是鬼!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姑娘们像受惊的鸟似的往外跑,鞋都跑掉了一只,晚禾姐的鬼魂回来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们连滚带爬地跑远,庙门口很快围了群人,指指点点的。石根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他瘦了好多,脸色苍白,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一下,像燃起了火星,随即又被恐惧盖了过去,火星灭了。你......
你别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我们天天给你上供,有好吃的都先给你,你安息吧。
福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他看着我,脸上没有惊喜,只有嫌恶,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晚姑娘,你死得惨,我们都记着。
他叹了口气,可你现在这样......
吓着活人了,孩子们都被你吓坏了。
他朝我作揖,你走吧,再不走,老汉给你跪下了。
人群里有人喊:她戴面纱肯定有鬼!说不定是妖怪变的,来骗我们的!
烧了她!免得缠上我们!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
——
他们曾在我被掳走时哭红了眼,曾在晒谷场分粮时塞给我最大的麦穗,曾夸我绣的花好看
——
可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比黑煞的绿光还要冷,像冰锥子扎在我心上。
这时,人群外传来娘的哭喊:禾儿!我的禾儿!
她拨开人群朝我跑来,眼睛里满是狂喜,像在梦里。可当她跑到我面前,看到那面纱时,脚步忽然停了,像被钉在了地上。
娘......
我伸出手想碰她,我的手粗糙了好多,还带着伤疤。
你把面纱摘了吧。
娘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摘了......
娘才认你。
我看着她眼里的犹豫
——
那双手曾无数次为我梳头、纳鞋、擦眼泪,此刻却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原来连娘也怕我现在的样子。我慢慢摘下金丝面纱,露出那张被烈火毁了的脸,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娘

地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果然是鬼!把人都吓晕了!
快打跑她!拿桃木剑打!
我抱起昏迷的娘,她的身体那么轻,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我抬头看向天空,七月的太阳毒得像火,晒得我头晕眼花,可心里却像冰窖一样冷。我忽然想起云姑的话:人间容不下纯粹的善与勇。
原来真是这样。我舍身救他们,是蠢;信黑煞会守信,是傻;以为他们会念着我的好,是痴。我摸出怀里的水火珠,那珠子还带着黑煞的妖气,半边冰半边火,像极了这凉薄的人间。
你们不是要我走吗
我笑了,声音在空旷的庙里回荡,有点像哭,我走。
我举起水火珠,看着它在阳光下燃起熊熊烈火,火苗舔上我的衣角,暖暖的。火舌卷过来时,我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晚禾祠,泥像上的我笑得那么天真,好像从不知道人间有这么多的苦。
若有来生......
我想说
再不做这好人,可话没说完,意识就被火焰吞没了。
再次睁眼时,我正站在云端,脚下是翻滚的白云,像棉花糖。云姑站在我身边,她的样子比在妖洞时更清晰,头顶的金蚕发出温暖的光,把她的脸照得亮亮的。你看。
她指着下方。
我低头看去,山村里,晚禾祠的香火更旺了,乡民们跪在我的泥像前,哭得涕泪横流,福伯还在扇自己的脸。娘醒了,抱着我的旧衣裳坐在庙门口,日复一日地等,头发白得像雪。石根拄着拐杖,在庙后的山坡上种满了山丹丹,花开得漫山遍野,红得像火,像我当年裙角绣的花。
他们会记着你的。
云姑说,不是记着那个完美的烈士,是记着那个敢爱敢恨、敢舍身的晚禾。
风从云端吹过,带着山下泥土的气息,还有山丹丹的香。我摸了摸脸,那里光滑如初,像从未被烈火灼伤过,两只眼睛都亮亮的,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原来真正的不朽,从不在别人的供奉里,而在自己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里。就像月溪的水,不管被多少泥沙搅浑,终究会流向下游,奔向更宽阔的天地。
我朝着人间笑了笑,转身跟着云姑,往更亮的云端走去。身后,是我爱过、恨过、最终选择原谅的人间,而前方,是不需要面纱、不需要完美、只需要真心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