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和离当天,怀了崽崽跑 > 第一章

和离当天,怀了崽崽跑
我嫁入王府三年,沈执碰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总在醉酒后搂着我,一遍遍唤着白月光的闺名。
我忍下所有委屈,直到那日他为替白月光出气,当众罚我跪碎瓷。
血浸透罗裙时,我摸着微隆的小腹轻笑:王爷,我们和离。
他掷碎杯盏冷笑:休想,除非你死!
后来我当真死了,死在大火里,连尸骨都成灰。
他却红着眼翻遍帝都,只为寻一枚我遗落的旧银簪。
三年了。
锦瑟坐在窗边,手里是一件快要缝制好的小儿肚兜,针脚细密,用的是最柔软的云缎。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晃得她眼睫微微一颤。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她低头,一颗殷红的血珠正正染在那只绣了一半的憨态小虎眼睛上,晕开一点暗色。
她怔怔看着,心里头那点不安像墨滴入水,倏地荡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散乱,带着浓重的酒气,撞破了夜深的寂静。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沈执回来了。
他一身锦袍微皱,玉冠斜斜扣着,向来清冷的眉眼被酒气熏得迷蒙,踉跄着朝内室走来。目光掠过窗边的锦瑟,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她只是这屋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锦瑟默默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想去扶他。
还未靠近,就被他一把挥开。
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锦瑟踉跄一下,扶住桌角才站稳。
沈执已经倒在榻上,合着眼,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烦恶的东西缠住。锦瑟沉默地走过去,替他脱去靴子,解开外袍。动作熟练,三年,她已经做得很好。
当她微凉的手指碰到他的额角时,他忽然动了。
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拽倒,天旋地转间,她已被他死死箍在怀里。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沉香,劈头盖脸地将她淹没。
锦瑟僵硬着,没有挣扎。
这样的戏码,在过去的一千多个夜里,重复了太多太多次。多到她早已从最初的惊恐委屈,变得麻木。
果然,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带着酒后的湿意和沙哑,他喃喃低语。
不是对她。
柔儿……别闹……
柔儿。
柳心柔。他那放在心尖尖上,却因家族阻挠未能娶成的白月光。
每一次他醉酒,搂着她,抱她,甚至偶尔失控地占有她,唇齿间辗转的,都是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面目全非的心。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来一阵战栗。不是因为情动,是因为恶心。
她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压下喉间的哽咽和胃里的翻江倒海。
今晚的他似乎格外焦躁,怀抱勒得她骨骼生疼,那一声声柔儿也愈发急促,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急切,又染着怕再次失去的惊惶。
别走……柔儿……别再离开我……
他的唇胡乱地落在她的鬓发、脸颊,气息灼烫。
锦瑟偏过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亲吻,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席,消失不见。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将所有的呜咽都锁在喉咙深处。
忍下去。
为了那微末的可能,为了她心底残存的那一丝可笑期盼,也为了……她下意识地想将手覆上小腹,却被他箍得动弹不得。
只能继续忍着,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直到身后男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沉重,那禁锢她的力道也稍稍松懈,她才一点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挪出来。
站在冰冷的脚踏上,看着榻上熟睡的男人。睡梦中他依旧蹙着眉,唇线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只有在这种时候,只有借着酒意,他才会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温情,尽管那温情是偷来的,是给另一个女人的。
锦瑟拉过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划过被面精致的云纹,一片冰凉。
她转身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她没有再回榻上,而是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将自己抱紧。
窗外月色凄冷,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但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是她无数个暗夜里,从他给予的屈辱和冰冷中,偷来的一点暖。
这是她的救赎,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理由。
三日后,王府花园。
春日宴,说是赏花,不过是京中贵妇们又一个炫耀攀比的场合。锦瑟身为王妃,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
她坐在主位下首,看着满园姹紫嫣红,却觉得索然无味。胸口有些发闷,这几日妊娠的反应似乎明显了些,她悄悄吸了口气,压下那点不适。
沈执坐在主位,正与几位宗室亲王饮酒谈笑,神色是一贯的淡漠,仿佛那晚醉酒失态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他从头至尾,没有看她一眼。
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当。
柳心柔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罗裙,弱柳扶风般走了过来,所到之处,引来一片或明或暗的打量。她父亲是刚立了功的兵部尚书,风头正劲,连带着她也水涨船高。
她径直走到沈执面前,盈盈一拜,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王爷万福。
沈执抬眸,原本冷淡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淡淡嗯了一声。
柳心柔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锦瑟,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端着一杯酒,走向锦瑟:许久未见王妃姐姐,姐姐气色瞧着倒好,今日这春日宴办得如此热闹,妹妹敬姐姐一杯。
锦瑟不想多事,端起面前的茶盏:柳姑娘客气了,我以茶代酒便好。
柳心柔却像是没站稳,脚下一个趔趄,整杯酒哗啦一下,全泼在了锦瑟簇新的裙裾上。嫣红的葡萄酒液迅速晕开,污浊了一大片。
哎呀!柳心柔惊呼一声,用手帕掩着唇,眼圈瞬间就红了,对不住,对不住王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脚下滑了一下……她说着,眼泪竟真的扑簌簌掉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锦瑟看着裙摆的污渍,皱了皱眉,还未开口。
主位上的沈执已经沉下了脸。他放下酒杯,目光冰冷地射向锦瑟,带着毫不掩饰的责难:她并非有意,你摆这副脸色给谁看
锦瑟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锥刺穿。
她抬头看向沈执,看着他维护另一个女人的急切模样,看着他眼中对自己的厌弃,三年来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
她强忍着,声音尽量平稳:王爷明鉴,我并未说什么。
你没说,可比说了更惹人厌!沈执语气极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柔儿已经道歉,你还想如何堂堂王妃,心胸如此狭隘,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柳心柔在一旁抽泣得更加可怜。
锦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的冰凉一路蔓延到指尖。她看着沈执,一字一句道:王爷觉得,我该如何
沈执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旁边石径上被打碎的一个白瓷酒壶碎片,下巴微扬:弄脏了裙子那就跪下给柔儿赔个不是。跪到柔儿消气为止。
话音落下,满园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让正妃跪一个臣女跪在那些尖锐的碎瓷上
锦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执。阳光晃眼,他逆光坐着,面容模糊,只有那冰冷的轮廓和无情的话语,清晰得像淬毒的刀,直插心口。
他竟为了柳心柔,羞辱她至此。
王爷……她声音发颤。
还要本王说第二遍他不耐烦地打断,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
胸口那股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带着绝望的腥甜。她看着这个男人,最后一丝奢望也彻底粉碎。
也好。
碎了,就干净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摊尖锐的碎瓷前。阳光照在瓷片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裙摆上的酒液黏腻冰凉,贴着她的肌肤。
她最后看了一眼沈执,他正低头对抽泣的柳心柔说着什么,侧影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锦瑟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然后,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噗——
是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
尖锐的碎瓷瞬间刺破薄薄的衣料,狠狠扎进膝盖。剧痛袭来,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温热的血立刻涌了出来,迅速浸透了裙裾,将那一片葡萄酒渍染成更深的、触目惊心的褐红色。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沈执似乎被那血色刺了一下,眉头蹙起,看向她。
锦瑟却笑了。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因为剧痛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沈执从未见过的、破碎又疯狂的光。
她无视了所有人,只看着沈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花园里:
王爷,血够赔这件裙子了吗
沈执脸色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锦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决绝的凄艳。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将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进沈执眼中。
他瞳孔骤缩,死死盯住她的手。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若不够,再加上您嫡子的命,可好
我们和离。
哐当——!
沈执手边的杯盏被他猛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暴戾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闭嘴!他厉声嘶吼,声音因失控而扭曲,休想!想离开除非你死!
除非我死锦瑟轻声重复,膝下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让她晕厥,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得可怕。她看着他,像是要将他最后一丝模样刻进灵魂里,然后彻底碾碎。
好,沈执,如你所愿。
她不再看他,用手撑着她能触碰到的任何东西,桌角、石阶,一点点,艰难地从那片碎瓷中站起身。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鲜血顺着裙摆滴滴答答落下,在她身后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挺直脊背,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腿,踉跄着朝园外走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单薄得像随时会碎掉。
满园宾客鸦雀无声,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沈执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被血染透的背影,看着她覆在小腹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似乎想追,却被旁边泫然欲泣的柳心柔拉住了衣袖。
王爷……她声音怯怯,满是依赖。
这一步,便再也迈不出去了。
他只看到锦瑟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当夜,王府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起了大火。
火是从屋里烧起来的,等巡夜的家仆发现,惊惶地敲响铜锣喊人时,整个院落已经彻底被滔天烈焰吞噬。
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都映成诡异的赤红。木梁坍塌的巨响、瓦砾崩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沈执是被管家惊慌失措的拍门声惊醒的。
王爷!不好了!走水了!王妃、王妃的院子烧起来了!
沈执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像是骤然停止跳动,又疯狂地擂鼓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穿着寝衣便冲了出去。
冲出院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片冲天的火光——正是锦瑟住的那个最破败、最偏僻的冷院!
锦瑟!他嘶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液,一种灭顶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他疯了一样朝火场冲去。
王爷!不能去啊!火太大了!侍卫们拼命阻拦。
滚开!沈执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一掌劈开拦路的侍卫,不顾一切地要往火海里冲。
热浪扑面而来,灼得皮肤生疼,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救出来!她不能死!
王爷!危险!更多的侍卫扑上来,死死抱住他,将他往后拖。
放开我!她还在里面!锦瑟!出来!你给我出来!他挣扎着,嘶吼着,声音破裂不堪,像是濒死的困兽,眼睁睁看着那烈焰将一切吞噬。
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彻底塌了下来,火星四溅。
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湮灭。
沈执猛地僵住,停止了所有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片火海,瞳孔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却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
她真的……用这种方式……如他所愿了
不可能!她怎么敢!
火,直到天蒙蒙亮才被彻底扑灭。
原本就简陋的院落烧得只剩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沈执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一步步踩着一地狼藉的灰烬和水渍,踉跄着走进废墟。
找……给本王找!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侍卫和下人们不敢怠慢,忍着灼烫,在还在发烫的废墟里翻找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回报一次次落空。
王爷,没有……
这边也没有……
卧房的位置都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沈执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他咆哮着,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终于,一个侍卫在曾经床榻的位置,发现了一点异常。那里的灰烬似乎特别厚,拨开后,露出一点被烧得扭曲变形、颜色发黑的东西。
王爷!这里有东西!
沈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推开侍卫,徒手就在那片滚烫的灰烬里挖掘。
手指被灼伤,烫出水泡,他却毫无知觉。
很快,一件东西被挖了出来。
是一支银簪。很普通的样式,甚至有些旧了,是他当年迫于压力不得不娶她时,随手丢给她的聘礼之一,寒酸得连府里得脸的大丫鬟都不会戴。
它被烧得面目全非,扭曲成一团,沾满了灰烬,只在簪头一点不起眼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小块黯淡的、未被完全熏黑的银,在晨曦微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又刺眼的光。
下面,压着一小片未被完全烧毁的衣料,是王妃品级的正红鸾鸟纹样,边缘卷曲焦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尸身,没有骸骨,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就这样在这冲天大火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这一枚扭曲的、肮脏的旧银簪,像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声无声的嘲讽。
沈执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还带着余温的银簪,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变形处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一滴一滴,落在漆黑的灰烬里。
他佝偻着背,站在这一片死寂的废墟上,望着空荡荡的焦土,终于清晰地意识到——
她走了。
用最惨烈的方式,从他生命里彻底抹去了自己。
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撕裂了黎明的寂静。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王爷!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又看到花园里,她跪在碎瓷上,抬头看他时,那破碎又疯狂的笑,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说:沈执,如你所愿。
……
三个月后。
初秋的帝都,下了一场冷雨。
肃亲王沈执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他变得阴鸷、易怒,沉默寡言,脸上再难见到一丝笑意。王府上下噤若寒蝉,如同笼罩在一片化不开的低气压中。
他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书案上,所有奏折公文都被扫到一边,只放着一样东西——一枚被烧得扭曲变形、仔细擦拭过的旧银簪。
他时常对着那枚簪子,一看就是一整天,指尖无数次摩挲过那点残留的、黯淡的银,眼神空洞,又藏着骇人的疯狂。
王爷,心腹侍卫首领又一次躬身回报,声音小心翼翼,还是……没有消息。各大城门守将都盘问过了,火灾那夜前后,并无符合王妃特征的女眷出入。周边州县也暗访遍了,医馆、药铺、产婆……都查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轰隆!
整个梨花木书案被沈执猛地掀翻!笔墨纸砚、公文奏折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废物!一群废物!他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像一头焦躁绝望的困兽,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找!继续给本王找!就算把整个大胤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侍卫首领吓得跪伏在地,冷汗涔涔:王爷息怒!属下……属下一定加派人手!
滚!
侍卫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沈执踉跄着,在一片狼藉中弯腰,颤抖着捡起那枚并未被波及、依旧静静躺在地上的银簪,紧紧贴在胸口,像是要借此平息那剜心蚀骨般的剧痛和恐慌。
他后悔了。
在看到她跪在碎瓷上流血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在冲向她院落看到冲天火光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在这三个月里行尸走肉般的每一刻,他都在后悔!
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怎么就让她跪了下去他怎么会……把她弄丢了
王爷。管家颤巍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柳……柳尚书千金又派人送来补汤,您看……
扔出去。沈执的声音沙哑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管家迟疑了一下:王爷,柳小姐这三个月日日都来,风雨无阻,您是否……
本王说,扔出去!沈执猛地抬头,眼中是骇人的血丝和暴戾,听不懂吗以后她再来,直接打出去!任何人都不见!
管家吓得魂飞魄散:是、是!老奴遵命!慌忙退下。
书房重归死寂。
沈执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椅子上,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最后看他那一眼。
她说,我们和离。
她说,如你所愿。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用这种方式离开他!
他绝不会放过她!就算她真的化成了灰,他也要把她找回来!把她锁在身边,一辈子!
对,一辈子。
生同衾,死同穴。她别想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猩红。
来人!
守在门外的内侍连滚爬爬进来。
备马!去京兆尹府!
他要去调阅全帝都乃至全国的人口路引档案,他就不信,她能插翅飞了!就算她真的死了,他也要找到她的坟,把她挖出来!
活,要见人。
死,也要见尸!
他冲出书房,冲入冰冷的秋雨中,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袍,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会知道,在他疯魔般四处搜寻的时候,远在江南某处临水的小院里,一个穿着素雅棉布裙的女子,正微微挺着已然显怀的肚子,坐在窗边,安静地缝制着一件小小的、柔软的婴儿衣裳。
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身上。
屋檐滴水,叮咚作响,和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吴侬软语,一片岁月静好。
她偶尔会抬起头,望向窗外潺潺的流水和石桥上走过的行人,目光平静悠远,再无波澜。
仿佛那场焚心蚀骨的大火,那座冰冷的王府,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都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台上放着的一盆小小的、开得正好的茉莉,洁白的花朵,散发着清雅的甜香。
唇角,缓缓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沈执在京兆尹府发了疯。
他猩红着眼,几乎将存放路引档案的库房掀了个底朝天。灰尘弥漫,卷宗散落一地,京兆尹吓得两股战战,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没有怎么会没有!沈执攥着一把废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所有年岁的记录都在这里了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的呢!给本王找!
他不信一个人能凭空蒸发。火灾那夜没有出入记录那她就是提前走了,或者用了别的身份!挖!就是把大胤朝近百年的户籍档案全都掘出来,他也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王府的侍卫和暗卫倾巢而出,以帝都为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画像不知画了多少幅,悬赏的金额高得令人咋舌,几乎搅动了整个江湖和底层市井。
他们查医馆,查药铺,查稳婆,甚至暗中排查所有近期有过生育或即将临盆的妇人。时间一天天过去,回报一次次令人失望。
王爷,南七省排查完毕,无异状。
北疆线报,未有符合特征之人。
江南各州府……暂无消息。
每一个无字,都像一把钝刀,在沈执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凌迟。他寝食难安,迅速消瘦下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偏执。那枚扭曲的银簪几乎被他摩挲得变了温,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冰冷而痛苦的延伸。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在书房批阅公文,一抬头,仿佛看见锦瑟就站在廊下,穿着那件她最常穿的素色衣裙,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猛地起身追出去,却只有空荡的庭院和穿堂而过的冷风。
有时夜深人静,他会听到婴儿的啼哭,细细弱弱的,挠得他心口剧痛。他斥责下人,说谁带了孩子入府,下人却跪地磕头,战战兢兢地说王府里绝无小儿。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暴戾,多疑,反复无常。朝臣避之唯恐不及,王府下人如履薄冰。曾经权倾朝野、冷峻自持的肃亲王,成了一个被悔恨和执念彻底吞噬的疯子。
只有偶尔被召入府问话的老管家,看着自家王爷对着那枚破簪子喃喃自语瑟瑟,回来……时,会偷偷抹一把眼角。造孽啊。
江南,水乡小镇。
日子如潺潺流水,平静而舒缓。锦瑟在这里赁下了一个临水的小院,白墙黛瓦,推开窗就是蜿蜒的河道和一座座连接两岸的石桥。
她改名叫锦娘,对外只说是新寡的妇人,夫君病逝,家中无人,带着遗腹子来此投亲不着,便暂时定居下来。镇民淳朴,见她一个弱女子怀着身孕,言语温柔,举止得体,虽好奇,却也多了几分同情和关照。
她手里还有些银钱,是当年嫁妆里一些不起眼的首饰变卖的,足够她支撑一段时间。她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小院里静养,缝制小儿的衣物,或是看着窗外的流水发呆。
那场大火,那个男人,那座冰冷的王府,都像是前世的梦魇。偶尔午夜梦回,她还会惊醒,冷汗涔涔,直到摸到身边熟悉的、江南潮湿的空气,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动,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怀孕的辛苦冲淡了许多哀思。孕吐,水肿,腰酸背痛……这些切实的感受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在为自己和新的生命活着。
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经历了撕心裂肺的产痛,生下了一个男孩。
产婆是提前请好的镇上最有经验的婆婆。当那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雨夜的寂静时,锦瑟虚弱地瘫软在床榻上,泪水混着汗水肆意流淌。
婆婆将清洗干净的婴儿抱到她身边,笑得满脸褶子:锦娘,是个大胖小子!瞧这眉眼,多周正,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锦瑟侧过头,看着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他正闭着眼睛,小嘴一抿一抿。一股汹涌而陌生的热流瞬间填满了她空荡的心脏。
这是她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从此世间再无孤寂的至亲。
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念安。沈念安。
愿他一生平安顺遂,远离纷扰。也时刻提醒自己,勿念,求安。
有了念安,日子仿佛有了锚点,忙碌而充实。孩子一天一个样,渐渐长开,白皙漂亮,一双眼睛像极了锦瑟,黑葡萄似的,清澈明亮。他很爱笑,很少哭闹,成了锦瑟灰暗生命里最温暖的光。
她开始接一些绣活贴补家用。她的绣工极好,是当年在王府为了排遣寂寞,请了最好的师傅细细学过的,如今竟成了立身之本。精致的绣品通过中间人卖到城里的大绣坊,价格不错,足以维持他们母子的温饱。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念安咿呀学语,蹒跚学步,转眼间,已是四年多过去。小念安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成了附近街坊都喜欢的小人儿。
锦瑟几乎快要忘记帝都的那些人和事了。她满足于现在平静的生活,守着儿子,岁月静好。只是偶尔,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亲陪伴时,念安眼中会流露出一丝好奇和羡慕,那时,她的心会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她给得了全部的爱,却给不了一个完整的家。这是她对儿子唯一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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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深秋。
沈执的搜寻从未停止,范围却越来越小,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监狱里,刑罚是永无止境的悔恨和求而不得。
他变得阴郁沉默,除了上朝和处理必要的政务,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王府里再也没有响起过丝竹之声,昔日门庭若市的肃王府,如今冷清得如同坟墓。
柳心柔早已嫁作他人妇。在她第三次被沈执命人毫不留情地请出王府大门后,她那点不甘心的心思也终于彻底熄灭了。京中无人再敢提及这位曾差点成为肃王侧妃的千金,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这一日,沈执的一名心腹暗卫风尘仆仆地从江南赶回,带回来的却依旧不是他想要的消息,而是几件精致的绣品。
王爷,我们在排查江南绣坊时,发现这几件绣品的针法极其独特精湛,似有宫内风格,却又更灵秀些。经手人说来自南浔镇一位寡居的绣娘,名叫锦娘。属下觉得有些异常,便带了回来。暗卫跪地禀报,但属下已查证过,那锦娘户籍清晰,夫家姓陈,病逝多年,身边有一四岁多的幼子,与……与时间对不上。
沈执原本死寂的眼中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随即又黯淡下去。时间对不上。是啊,他的孩子如果活着,也该四岁多了。一个寡居的绣娘,孩子父亲早逝……
他疲惫地挥挥手,让暗卫退下。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几件绣品——一方帕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那针法,那配色……他猛地僵住!
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
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那方帕子,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这针法!这并蒂莲的样式!他见过!
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放着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盒子,里面是锦瑟刚嫁入王府时,偷偷为他绣的荷包、扇套……他从未用过,甚至从未正眼看过一眼,只在她那次鼓起勇气送来时,冷漠地让她拿走,不必做这些无用功。
那时她眼神里的光,好像一下子就熄灭了。
后来那些东西去了哪里他似乎再也没见过。原来,被她默默地收了起来,藏在了不见天日的角落。
就像她对他那份卑微的爱。
这针法,这独特的劈丝晕色技巧,他只在锦瑟的绣活上见过!宫里的绣娘都未必有她这份灵巧和耐心!
锦娘……锦瑟!
孩子……四岁多沈执喃喃自语,瞳孔骤然收缩!时间!如果那场大火是假的,如果她早就计划离开,那孩子……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恐慌同时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
备马!立刻!去南浔镇!他嘶哑着喉咙咆哮,声音里是破碎了四年多的急切和疯狂,要快!
南浔镇,小院桂花香。
锦瑟刚送走了来取绣品的绣坊管事,收了工钱,心情颇好。她打算去街上买条新鲜的鲈鱼,晚上给念安蒸鱼吃。
她牵着念安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秋阳暖融融的,洒在身上很舒服。念安蹦蹦跳跳,小嘴里叽叽喳喳说着在邻居家看到的大黄狗。
娘亲,狗狗好大,尾巴摇啊摇,念安喜欢。
喜欢也不能随便摸,要问过主人才行,知道吗锦瑟温柔地叮嘱。
知道啦娘亲。
就在这时,街口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马蹄声疾驰而来,打破了小镇午后的宁静。行人纷纷避让。
锦瑟下意识地将念安往身边拉了拉,抬眼望去。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几匹高头大马猛地停在不远处,为首那人,玄衣墨发,风尘仆仆,一张深刻入骨的脸庞瘦削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只是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住她,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是震惊,是狂喜,是痛苦,是难以置信,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执!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锦瑟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跑,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巨大的惊恐让她浑身发冷。
念安被这阵仗吓到了,缩在锦瑟身后,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露出半张小脸,看着那个骑在马上、表情可怕的高大男人。
沈执的目光,艰难地从锦瑟脸上移开,落到了她身边那个小小的孩童身上。
那孩子的眉眼……那孩子的年纪……
在看到念安那双酷似锦瑟的眼睛,以及那与他幼时画像几乎一模一样的轮廓时,沈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的孩子!
他真的有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已经这么大了!
四年多的寻找,一千多个日夜的悔恨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他猛地翻身下马,踉跄着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锦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念安完全护在身后,声音尖利而颤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戒备,如同护崽的母兽,沈执!你休想碰他!
这一声沈执,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沈执一半的狂喜。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瑟瑟……我……他喉咙干涩得发疼,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说他后悔了说他找了她四年多说他快疯了在她如此恐惧的目光下,这一切都显得苍白可笑。
周围的镇民远远看着,指指点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念安被母亲激烈的反应和陌生男人可怕的表情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锦瑟的腿:娘亲!娘亲我怕!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锦瑟。不,她绝不能让沈执抢走孩子!绝不!
她猛地弯腰抱起念安,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锦瑟!沈执下意识要追。
锦瑟却像是背后有厉鬼在追,跑得又快又急,冲回小院,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院门,落了栓。她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怀里的念安还在呜呜地哭着。
完了。他还是找来了。
院门外,沈执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他所有希望的木门,听着里面传来孩子隐隐的哭声和她压抑的喘息,他举起的想要敲门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和决绝。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惊扰她拼尽全力才得来的平静
他站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而萧索。
许久,他对着门内,用嘶哑不堪的声音,低低地、艰难地说道:……别怕。
我……我不会伤害你们。
我只是……来看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恳求。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孩子渐渐低下去的抽噎声。
沈执就那样站着,直到夜幕降临,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袍。他带来的侍卫远远守着,不敢靠近。
最终,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要透过门板,看到里面的人。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镇上的县衙。
第二日,锦瑟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整天,院外没有任何动静。她不敢出门。
第三日,依旧风平浪静。仿佛那天的相遇只是一场幻觉。
第四日,邻居大婶来敲门,送来一些新鲜的蔬菜,顺便告诉她:锦娘啊,你别怕。那天那个贵人……好像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听说已经走了。走之前还特意去了县衙吩咐了,说谁要是敢来打扰你们母子的清净,就是跟他过不去。哎哟,真是怪事……
锦瑟愣在原地。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她不敢相信。以沈执偏执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往后的日子,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但锦瑟敏锐地发现,她们母子的生活,无形中变得顺遂了很多。绣坊给的工钱涨了,却从不催工;镇上的地痞流氓再也没在附近出现过;甚至连念安跑出去玩,都有不知哪来的、面相和善的路人悄悄看顾着,从不让他靠近水边危险的地方。
她明白了。他没走。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在了她们生活的周围,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监视者。
她尝试着忽略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努力维持着原有的生活轨迹。但心,却再也无法完全平静。
又过了半年。
念安感染了风寒,来势汹汹,夜里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锦瑟吓坏了,镇上的郎中看了,药灌下去却收效甚微。
深更半夜,雨下得很大,她抱着滚烫的孩子,急得眼泪直流,几乎要绝望。
就在这时,院门被急促地敲响。
锦瑟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此刻却压抑着极度焦急的声音:是我,沈执!开门!我带了太医来!
锦瑟愣住了。太医他竟然……
孩子的又一声难受的呻吟击垮了她的犹豫。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沈执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不断流下,而他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同样浑身湿淋淋的,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沈执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怀里烧得迷糊的孩子脸上,那眼神里的心痛和焦急,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侧开身,几乎是粗暴地将那位太医推进门:快!快看看孩子!
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诊脉。
锦瑟抱着孩子,看着沈执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只死死盯着太医的动作,拳头紧握,那副样子,竟比她还要慌乱无措。
她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太医医术高明,很快开了方子,沈执带来的侍卫立刻冒雨去抓药、煎药。一碗药灌下去,后半夜,念安的高烧终于慢慢退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平稳。
锦瑟瘫坐在床边,浑身脱力。
沈执依旧站在门口,仿佛那里是他的界限。看到孩子好转,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雨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太医和侍卫退到了院外等候。
屋内只剩下锦瑟,床上安睡的念安,和门口那个浑身湿透、显得格外狼狈的男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沈执才哑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我就守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喊一声。
说完,他竟真的缓缓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锦瑟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几天,沈执没有再试图进门。他白天消失,夜里就会悄然出现在院外,有时会带来一些珍贵的药材或孩童的玩具吃食,悄悄放在门口。
念安病好后,问起那天晚上的叔叔。锦瑟不知如何回答。
又过了些日子,念安在院子里玩皮球,球滚到了院门外。小家伙哒哒哒跑出去捡,正好撞上守在外面的沈执。
沈执僵硬地捡起球,蹲下身,递给他。他看着眼前这个缩小版的自己,眼神贪婪又小心翼翼,想碰又不敢碰。
念安却不怕他了,歪着头问:叔叔,你为什么总在我家外面你是我爹爹派来保护我和娘亲的吗
沈执浑身剧震,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锦瑟站在门内,听着儿子的问话,看着门外那个权势滔天却在此刻卑微得如同尘埃的男人,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所有的恨意,似乎都在这些年里,被时间和孩子慢慢冲淡了。剩下的,是一种疲惫的释然。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了出去。
看到锦瑟出来,沈执立刻站起身,紧张地看着她,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锦瑟没有看他,只是对念安温柔地说:安儿,进去喝药。
支走了孩子,她才看向沈执。他瘦了很多,眉宇间的阴鸷被一种深刻的疲惫和卑微取代,鬓角甚至有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
四年多,原来不止她在煎熬。
进来坐吧。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说。
沈执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像是绝境中人看到了救赎。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跟着她进了院子,坐在石凳上,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
锦瑟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指尖都在发颤。
长久的沉默。
那年大火……锦瑟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很轻,我买通了一个患了绝症的乞婆。提前准备了动物的残骸和那根簪子。院子偏僻,火又大,足够掩盖一切。
沈执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紧紧攥着杯子,骨节泛白:对不起……锦瑟……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发现自己贫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任何的道歉,在那样的伤害面前,都苍白无力。
都过去了。锦瑟看着院子里开始抽新芽的桂花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现在只想和念安平静地生活。
我知道!沈执急切地抬头,眼神哀恳,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我不会抢走孩子!我只要……只要能偶尔看看他,知道你们平安,就好……
他像是怕她不信,语无伦次地保证: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打扰你们。我只是……只是……
只是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你们的消息。
锦瑟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深入骨髓的悔恨和小心翼翼。她忽然觉得很累。恨一个人,也需要力气。而她所有的力气,都想用来爱念安,好好生活。
念安……需要父亲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自己。
沈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呼吸。
又过了很久,久到沈执以为等待自己的依旧是死刑时,他听到锦瑟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来看他。
每个月……一次。她划出了界限,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不能强迫他做任何事,不能干涉我们的生活。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沈执!他猛地点头,声音哽咽:好!好!一次!就一次!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还能看见他们,哪怕只是远远一眼,于他而言,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从此,南浔镇多了一个神秘的远房表叔,每个月总会挑那么一天,带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来看望锦娘和她乖巧的儿子念安。
他来的时候,总会收敛起所有锋芒,变得沉默而温和。他会陪念安玩一会儿简单的游戏,回答孩子无穷无尽的问题,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院子里那个安静刺绣的女子。
她很少跟他说话,但也不再驱赶他。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帝都才有的、她以前喜欢的点心,她会轻轻说声谢谢,然后分给念安。
阳光好的午后,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念安跑来跑去,看着她低头缝补,时光静默流淌。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是权倾朝野的肃亲王。
他掌心那枚被磨得光滑的银簪,偶尔会滚烫一下,提醒着他曾经拥有和险些彻底失去的一切。
赎罪的路很长,或许要用尽余生。
但他终于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有了一个可以远远守护的方向。
对于沈执而言,这已是命运残忍过后,施舍给他最好的结局。
岁岁年年,念安,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