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死亡气息似乎还顽固地残留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光线刺得眼球生疼。
耳边是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和电视综艺的喧闹。
这不是医院那白色的囚笼。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野逐渐清晰。
母亲赵春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正将一块油亮酥烂的红烧肉无比自然地夹进弟弟沈皓宇的碗里。
皓宇,多吃点,你最近辛苦了。
声音里浸满几乎溢出的宠溺。
沈皓宇头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地大口吃饭。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这刻深入骨髓的家庭,心脏狂跳。
意识最后的锚点,分明是城市另一端她那狭小冰冷、租金昂贵的出租屋。
她独自一人高烧躺在硬床板上,肺部像破风箱般艰难抽动。
用尽最后力气拨通母亲电话,声音嘶哑:妈……我可能病得很重……医生说要住院,要一笔钱……能不能先……
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如霜打断她:清辞,你都嫁出去的人了,怎么还总想着回头刮娘家的肉
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弟弟眼看就要结婚买房了,家里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哪还有余钱给你看病
你自己想想办法,别总来烦我们了!
忙音响起,像钝刀割断她与世界最后的联系。
黑暗吞噬了她。
可现在……她猛地低头摊开双手。
皮肤光滑,指节有力,没有针孔,没有颤抖。
目光恍惚的扫过客厅,定格在墙上老式日历上——X年X月X日。
三年前!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回到了弟弟沈皓宇买房前夕这场至关重要的家宴!
就是这场家宴,前世的她,在父母软硬兼施的道德绑架下,掏空了自己工作多年所有的积蓄,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开启了一连串悲剧的序幕,最终推向那冰冷的出租屋和无人问津的死亡。
清辞
发什么呆呢
快吃菜啊,一会儿凉了就腥了。
母亲赵春华终于注意到她的长久沉默,象征性地把筷子朝她这边伸了伸,语气流于表面:看你瘦的,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工作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然而,那双筷子在空中划过微妙弧线,终究没有落在她碗里,而是再次精准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瘦红烧肉,放进了沈皓宇已经堆尖的碗里。
心底因重生而来的灼热混乱,瞬间被这细微精准的动作浇灭,只剩死寂冰冷。
前世的她,就是被这一点点看似关心实则虚无的温情烟雾所蒙蔽,像个渴望认可温暖的孩子,愚蠢地以为只要不断付出、拼命燃烧自己,就能照亮这个家,换来同等价值的爱和关注。
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姐,想什么呢
妈跟你说话呢。
沈皓宇终于解决完碗里的肉山,满足地擦嘴,抬起头看她,眼睛里藏着一丝算计光芒。
来了。
她知道,这场家宴的核心戏码,终于要拉开帷幕。
母亲赵春华立刻接收到儿子无声信号,清了清嗓子,脸上惯常的市侩精明迅速被混合着为难、慈爱和期待的表情取代。
她搓了搓手:清辞啊……拉长了语调。
你看你弟皓宇,一晃眼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他跟薇薇感情好,婚事不能再拖了,薇薇家那边也催得紧。
可……可这结婚最大的头,就是房子。
首付……唉,首付还差着二十万呢……
她小心翼翼,带着近乎卑微的试探看着沈清辞。
一直沉默看报纸、仿佛置身事外的父亲沈建国此刻也适时放下报纸,推了推老花镜,敲边鼓。
声音沉闷带着压力:是啊,清辞。
长姐如母,你如今工作稳定收入不错,于情于理都得帮衬弟弟一把。
一家人,就是要互相扶持才能把日子过好。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饭桌。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期待、贪婪、压力交织成无形大网,等着她如同前世那样乖乖钻进去,被捆缚吞噬。
但这一次,网中的猎物,已经换了一副灵魂。
沈清辞看着他们脸上几乎不加掩饰的对即将到手利益的渴望,觉得无比荒诞。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夹起一根青菜细细咀嚼,品尝家常味道,也品尝命运重新洗牌带来的血腥味奇异滋味。
在他们期待目光快转变为不耐烦焦躁时,她终于抬头迎上他们视线,脸上扯出堪称温和的笑容。
好啊。
声音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湖水,没问题。
为了弟弟的婚事,这钱我出,应该的。
空气瞬间凝固。
赵春华脸上表情僵住,精心准备的为难慈爱碎了一地。
沈皓宇也愣住,嘴巴微张。
他们准备了一万句说辞应对推脱犹豫讨价还价,却独独没预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一口答应。
短暂错愕后,沈皓宇眼中迸发出计谋得逞的狂喜贪婪。
赵春华脸上僵硬迅速融化,被巨大近乎谄媚的喜悦取代,皱纹笑成绽放菊花。
哎哟!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们清辞最懂事了!
最心疼弟弟了!
妈没白疼你!
她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连忙又给沈皓宇夹菜。
沈清辞看着这场拙劣真实表演,心底寒意更重。
二十万,她五年青春换来的全部积蓄,在他们眼中,似乎只是可轻易索取、无需付出任何代价的物品。
深夜,她躺在自己房间狭窄小床上。
床板硬,带着久未住人的淡淡霉味。
这屋子自她工作搬出去后就很少回来住,为了省钱,也为了可笑地离他们更近些,她一直在公司附近租房。
闭上眼睛,前世记忆如决堤洪水汹涌拍打神经。
她拿到大学时代第一笔国家级奖学金,兴奋告诉家里。
母亲赵春华在电话那头笑说:哎呀,真好!
正好你弟那手机旧得都快开不了机了,天天抱怨。
你当姐姐的,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于是,那三千块浸透荣耀汗水的奖学金,变成了沈皓宇手里最新款智能手机。
她拿到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虽然不多却意义非凡。
父亲沈建国严肃说:女孩子刚上班,不懂规划,花钱大手大脚。
这样,以后每个月工资,爸先帮你存着一大半,给你将来当嫁妆。
于是,此后数年,她每月工资大半都流入他们口袋。
美其名曰暂存,可当她后来真需要钱买房付个小首付时,他们却支支吾吾,说钱早就补贴给沈皓宇买房装修买车了。
沈皓宇上三本那高昂学费,是她付的。
沈皓宇毕业后号称开拓眼界的欧洲半月游,是她赞助的。
沈皓宇谈恋爱时带女朋友出入高档场所、买奢侈品挥霍的钱,也是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她曾天真以为,毫无保留的付出能换来他们一点认可、一丝愧疚,甚至只是一个公平眼神。
以为牺牲能填补家庭无形沟壑,换来虚假和睦温情。
直到病入膏肓需要钱救命时,才终于撕开温情脉脉面纱,看清血淋淋真相。
所谓血脉亲情,不过是包裹长期剥削压榨的糖衣炮弹。
而她,沈清辞,就是他们精心圈养,专门为他们宝贝儿子输送血液养分的移动血包和提款机!
嗡嗡——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将她从痛苦回忆拉回。
是沈皓宇发来的微信。
姐!谢谢你!
你真是全世界最好、最疼我的姐姐!
(亲亲表情)
后面紧跟着一张奢华繁复欧式装修效果图。
姐,你看这装修风格怎么样
薇薇特别喜欢这种宫廷复古风,显得特别有档次!
就是……就是这预算可能要比之前说的超个三五万……到时候……
话没说完,但试探索取意味隔屏溢出。
前世,她就是被他一次次就是超个一点点、到时候再帮一把蚕食殆尽,最后连骨头渣都没剩。
沈清辞看着那条信息,眼神冰冷。
指尖在冰冷屏幕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击,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字。
好。
然后熟练截图,将这段充满虚伪算计聊天记录保存到加密相册。
做完这一切,她翻身下床,走到靠墙老旧书柜前蹲下,从最底层一堆布满灰尘旧书本深处,摸出封面磨损、带把小铜锁的日记本。
钥匙藏在一块松动地板砖下。
这是她前世的日记。
翻开泛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这些年为家庭无私奉献流水账。
记录如何用微薄薪水支付弟弟各类开销;
如何因父母一句夸奖而欣喜若狂;
记录一次次放弃自己购物计划旅行梦想,只为满足他们不断膨胀索求。
字里行间充满自我感动式天真愚蠢。
她直接翻到日记最后一页。
上面是她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颤抖写下的歪扭字迹,像垂死之人诅咒又不甘呐喊:若有来生,绝不重蹈覆辙。
她拿起一支红笔,笔尖尖锐像匕首。
在那行绝望字迹下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写下新一行字。
红墨水几乎渗透纸背,带着决绝恨意。
这一次,欠我的,要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地清算干净!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响,留下深刻狰狞印记。
就像心底那道被至亲之人反复割裂、永远无法真正愈合伤疤。
第二天,她表现得异常听话,向公司请假。
跟着父母、沈皓宇及未婚妻林薇薇,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银行。
林薇薇亲昵挽着沈皓宇胳膊,脸上挂天真烂漫笑容。
她看向沈清辞,眼睛弯成月牙状,声音甜得发腻:清辞姐你真厉害呀!
年纪轻轻就能自己存下这么多钱,真让人羡慕!
不像我,笨笨的,什么都得靠皓宇呢。
沈清辞扯扯嘴角,连敷衍笑都懒得给。
这种明褒暗贬、抬高自己男人顺便踩她一脚捧杀伎俩,前世早已领教太多。
母亲赵春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充满与有荣焉自豪感:那是!
我们清辞从小就懂事能干,从来没让家里操过心!
一边夸她,一边不忘给宝贝儿子脸上贴金,当然啦,主要还是我们皓宇有本事有福气,能找到薇薇你这么好媳妇,又漂亮又贴心!
一家人围在一起言笑晏晏,气氛融洽仿佛不是进行巨额转账而是参加温馨愉快家庭聚会。
在柜台前等待区坐着等叫号时,林薇薇又状似无意开口。
她将头靠沈皓宇肩膀上,语气娇嗲带着向往:老公,你说等以后我们有了自己大房子,要是还能再有一辆车代步就好了哦
不用太好的,普通的就行。
这样周末我们就可以开车带爸妈去郊外兜风野餐了,多惬意呀!
话说得极其漂亮,轻而易举把带爸妈享受大帽子扣下来。
果然,母亲赵春华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两盏小灯泡。
她立刻用手肘碰碰沈清辞胳膊,脸上那点因她爽快答应残留客气迅速褪去,换上理所当然施压表情。
清辞你听见没
薇薇多懂事,多想着我们老两口啊!
开始新一轮道德轰炸,你这个当姐姐的,格局就得大一点,眼光放长远一点!
帮弟弟一把,不就等于帮你未来弟媳,帮我们这个大家庭吗
现在帮衬他们,以后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好发达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大姐的好
又是这一套。
前世她就是被这套一家人、以后不会忘、格局大点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不仅掏空积蓄,最后甚至在他们怂恿下用自己名义为他们背上巨额贷款,彻底坠入深渊。
沈清辞目光下意识投向沈皓宇。
心底最深处或许还残留一丝可笑血缘幻想,希望他能在这时,哪怕出于最基本廉耻,站出来说句妈,车的事以后再说或姐已经帮很多了。
但他没有。
他只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擦锃亮皮鞋尖,脸上掠过一丝极快不耐烦默许神情。
仿佛母亲这番得寸进尺逼迫是他应得奖赏。
仿佛她付出牺牲是流淌血液里原罪,理所应当。
那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微弱光,噗地彻底熄灭,只剩冰冷灰烬。
她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灰烬压入肺腑,然后迎着他们一家三口期待、贪婪、施加压力的目光,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车是以后的事。
今天只说好转20万首付的事情。
一码归一码。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银行大厅里,每个字清晰无比砸地上。
母亲赵春华脸色瞬间沉下,像被刷层黑漆。
她万万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最多沉默反抗的她,竟会当着未来儿媳妇和银行工作人员的面,如此直接、不留情面地反驳她。
音量陡然拔高,带着被挑战权威的尖锐愤怒,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沈清辞!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啊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
这么自私冷血!
一家人骨肉至亲,说什么一码归一码
你的我的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这还没嫁人呢就跟家里划清界限了
周围办理业务人们纷纷投来好奇、打量、鄙夷目光。
她能感觉那些目光像细密针扎在背上、脸上。
前世,她极度在意他人看法,会在这种公开指责和异样目光下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最终为息事宁人选择妥协。
但现在,这些目光只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及孤立中生出的、破釜沉舟般冰冷坚定。
她与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下一位,A053号,请到2号柜台。
冰冷电子叫号声适时响起,打断赵春华愈发高昂呵斥。
沈清辞面无表情拿起桌上号码牌,径直走向柜台,不再理会身后那张因愤怒扭曲铁青的脸。
你好,办理转账业务。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全家人都围上来,像监工紧紧盯着操作台每一个动作。
沈皓宇更迫不及待将他银行卡身份证从玻璃窗口下缝隙塞进来,眼神急切几乎化为实质。
她接过卡,在柜员程式化指引下开始操作。
输入账号,输入金额,二十万。
每一个数字键入,都像冰冷针缓慢精准扎进心口。
这不是简单数字,是她过去五年青春的全部重量,是无数加班到深夜的疲惫,是无数次放弃购物车心仪物品的克制,是她对在这城市拥有真正属于自己小窝的全部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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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它们化作沈皓宇婚房里光可鉴人地砖,吊顶上璀璨华贵水晶灯,成为他风流快活垫脚石。
而她却在他们没钱、自己想办法的推诿中,连躺在病床等待救命钱都拿不出。
请您再次确认收款人信息和金额,无误后请输入密码。
柜员将打印好转账凭条从窗口递出来。
沈清辞看着凭条上熟悉名字——沈皓宇,及那长串即将吞噬血肉银行卡号。
沈皓宇那张写满贪婪理所当然脸在眼前晃动。
她拿起笔,准备在确认处签名。
就在笔尖即将接触到纸面刹那,手指几不可查微微一顿。
借着调整姿势掩护,目光在收款账号栏飞快扫过。
然后,看似不经意填写最后一位校验数字时,笔尖轻轻一滑,将原本7,写成看起来极其相似1。
极其微小,但在银行系统中足以致命错误。
然后流畅继续动作,输入密码,指定位置签下自己名字。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停顿犹豫。
因选择次日到账模式,柜员并未实时核验(剧情需要设定),流程很快走完。
好了,处理成功,资金明天上午会划拨对方账户。
柜员递回证件回单。
沈皓宇脸上根本无法掩饰狂喜激动,一把抢过回单,反复看着上面金额,嘴里连连说:谢谢姐!
太谢谢你了姐!
你真是我亲姐!
母亲赵春华林薇薇也瞬间喜笑颜开,方才那点因不懂事产生不快仿佛从未存在过。
走走走!
这么大喜事,必须庆祝!
今天中午妈请客,咱们去吃海鲜大餐!
赵春华豪气挥手,仿佛她才是一掷千金人。
沈清辞扯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意味不明笑:你们去吧,公司突然有点急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就不去了。
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吃饭庆祝还重要
母亲立刻流露不满。
很重要客户临时约见。
她随口编理由,拿包,转身朝银行洗手间方向走去。
因向公司请半天假,时间尚早,她没有立刻回租住公寓,而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一会儿。
初秋风带凉意吹脸上,让她混乱灼热思绪稍微冷静。
鬼使神差,她竟走回父母家楼下。
犹豫片刻,走上去,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家里静悄悄,这时间,父母通常会去小区附近棋牌室消磨时间,她下意识放轻脚步。
就在经过沈皓宇紧闭房门时,里面传来他压低嗓音难掩兴奋谄媚通话声,大概因家里没人,语气肆无忌惮。
……放心吧虎哥!钱绝对没问题了!
已经办妥了!二十万!一分都不会少你!
明天一早就到账!
嗨!
我那傻逼姐姐就是个没脑子提款机!
根本不用费劲,我随便编个理由,哄她几句,她就屁颠屁颠把钱双手奉上了!
蠢得可怜!
这次先把你那边窟窿堵上!
等这阵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从她那儿榨点出来,到时候别说手机,连车都得让她给我买了!
放心,跑不了!
她血液这一瞬间,仿佛被扔进冰窖最底层,彻底凝固冻结!
虎哥窟窿提款机
原来这二十万,根本不是为买什么婚房付首付!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骗局!
她悄无声息靠冰冷墙壁上,极力控制因震惊愤怒几乎颤抖身体。
指尖冰凉摸索手机,解锁,找到录音功能,用力按下红色录音键。
手机屏幕微弱光亮,映照她毫无血色脸。
必须留下证据。
录音键按下瞬间,沈皓宇谄媚得意声音清晰地被收录进去。
她屏住呼吸,录下最关键部分,然后在他下一波吹嘘开始前,蹑手蹑脚快速离开家门口,仿佛从未回来过。
走到楼下,冰冷秋风一吹,才感觉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带麻木钝痛。
证据,拿到第一步。
傍晚时分,嗡——口袋手机震动一下。
她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银行短信通知。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日发起的转账交易(金额200,000.00元)因收款方账户信息有误失败,资金将在24小时内退回到您账户。
为保障您的资金安全,防范电信诈骗风险,您的账户已被临时冻结,请您持本人有效身份证件前往我行任一网点办理解冻及后续处理。
她看着那条短信,每个字像跳动火焰,灼烧眼睛。
嘴角无法抑制勾起一抹冰冷、近乎残酷笑意。
沈皓宇,赵春华。
游戏,开始了。
不,准确地说,猎杀,开始了。
果然,午饭时间刚过没多久,沈皓宇电话就火急火燎追了过来。
电话刚一接通,甚至不等喂一声,他那暴躁无比、充满了惊慌和愤怒的咆哮就几乎要震破耳膜。
沈清辞!你他妈搞什么鬼!啊!
钱呢!为什么没到账!虎哥那边根本没收到钱!你怎么办事的!
他的声音因极度恐慌而扭曲变形,这远远超出了一个没收到买房首付款的人该有的正常反应。
她握着手机,将听筒稍稍拿远了一些,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转账回单你不是亲眼看着打印出来,也拿到手了吗
银行系统处理延迟也是常有的事。
回单有个屁用!我要的是钱!我的钱呢!那是我救命的钱!
他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暴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恐惧。
沈皓宇,她冷冷地打断他,声音里淬着冰,你是在跟谁说话谁的钱
电话那头猛地一窒,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失态和失言,强行压住怒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缓和一些,但那急切和威胁意味依旧浓得化不开: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太着急了!
买房这事拖不起啊!
薇薇家那边催得紧!
你赶紧的,现在立刻马上去银行给我查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操作失误了!
我下午会去银行问问。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你必须去!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吼叫着命令。
她没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忙音,可以清晰地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气得跳脚、如同热锅上蚂蚁般的狼狈模样。
果然,不出五分钟,母亲赵春华电话就紧跟着打了进来。
她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但那焦虑的源头显然不是她。
清辞啊,怎么回事啊
皓宇说银行系统出问题了,钱没转过去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会不会耽误正事啊
你下午赶紧再去银行一趟,好好跟人家说说,可不能耽误了你弟弟买房结婚的大事啊!
听着她这番完全被沈皓宇谎言蒙蔽、或者说心甘情愿被蒙蔽的、颠倒黑白的说辞,心底冷笑更甚。
沈皓宇不敢对他们说出虎哥和窟窿的真相,只敢用银行系统问题来搪塞。
这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的恐慌。
就在她准备应付母亲接下来可能持续的、无休止的电话轰炸时,另一个号码插了进来。
是母亲的妹妹,她的三姨,许婉静。
她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性情温和,是家里少数比较明事理的人。
清辞啊,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吗
三姨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力量。
她们简单地闲聊了几句家常,问候了一下彼此的身体和工作。
就在通话快要结束,她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亲戚问候时,三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略带犹豫和担忧的语气,无意中提了一句:
对了清辞,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弟弟皓宇,最近……是不是在外面搞什么投资啊
神神秘秘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投资
三姨,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唉,也没什么大事。
三姨叹了口气,就是他上个月,突然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死活要借五万块钱,说是有一个回报特别高的短期投资项目,急需一笔钱周转一下,保证一个月就连本带利还我。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担忧加重了:我听着就觉得不太靠谱,心里不踏实,就没敢多借,只给了他一点。
你这当姐姐的,有空还是得多看着他点,这孩子……感觉有点浮躁,别被人骗了,或者走了歪路。
五万块。
投资。
高回报。
周转。
三姨这无意间的几句话,像一道划破浓雾的雪亮闪电,瞬间劈开了她之前所有的疑惑和猜测,将沈皓宇背后那个巨大的、漆黑的窟窿,照得亮堂堂!
那二十万,根本不是什么婚房首付,就是他用来填赌博窟窿、应付追债的救命钱!
甚至可能只是利息!
挂断三姨的电话,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席卷了她。
她没有再等待沈皓宇或母亲的催促,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父母家的地址。
她推开门时,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沈皓宇像一头困兽,脸色铁青,在客厅中央来回踱步,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父亲沈建国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看着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母亲赵春华则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门口。
看到她进来,沈皓宇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姐!你总算回来了!
快!快拿上身份证银行卡!
我们现在就去银行!
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命令。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理会他几乎要喷到她脸上的急促呼吸,而是强行压下内心的翻涌,换上一副焦急又充满担忧的表情,目光越过他,看向母亲赵春华。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银行那边我也问了,说可能需要收款方也配合核对一下信息。
她故意将话题引开,然后目光转向沈皓宇,语气带着关切的试探。
皓宇,你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处了
欠了谁的钱吗
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胡说什么八道!
听到欠钱两个字,沈皓宇像是被高压电击中,瞬间炸毛,猛地甩开她的胳膊,反应激烈得近乎癫狂。
就是买房子!跟欠钱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咒我!
别废话了!赶紧去银行!
立刻!马上!
他越是激动地否认,越是色厉内荏,就越是坐实了她的心证。
她看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心底一片冰冷的平静,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无可奈何的妥协,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别急,可能是银行系统真的出问题了。
那我先回房间换件舒服点的衣服,马上就去。
说完,她转身走向她那间小屋。
在关上房门的瞬间,她眼神一凛,动作由慢变快。
她没有换衣服,而是悄无声息地、像猫一样溜出了自己的房间,拧开了对面沈皓宇卧室的门把手。
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混乱不堪。
脏衣服、零食包装袋、游戏光盘扔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和隔夜外卖混合的浑浊气息。
她没有时间细看或厌恶。
凭借前世的模糊记忆,她径直走向他的床。
她记得他有一个极其自以为隐蔽的习惯——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塞在床垫和床板之间的缝隙里。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掀开沉重的床垫一角。
几张皱巴巴、显然被反复揉搓又展平的纸片,赫然躺在积满灰尘的床板上!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纸抽了出来。
第一张,是某个知名网贷平台打印出来的催缴通知单,逾期金额赫然是三万元。
第二张,是另一个小型网贷公司的电子账单截图打印件,待还金额五万。
第三张,是一张手写的欠条,格式粗糙,但内容清晰。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欠虎哥人民币拾伍万元整,借款人签名是沈皓宇,日期是一个月前。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高得吓人的周息。
而在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单据下面,她还发现了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
上面密密麻麻,是一个境外赌博网站的下注记录清单!
时间跨度近半年,金额从几百到上万不等,且输多赢少,最后统计的亏损金额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投资失败!
而是沉迷网络赌博,欠下了巨额赌债和高利贷!
巨大的怒火再次涌上,但她强行将它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她迅速掏出手机,调整好角度,避开窗户的反光,将催债单、欠条、赌博记录一张一张、清晰地拍摄下来。
确保每一份证据上的关键信息(姓名、金额、平台名称、网址、日期)都清晰可辨。
录音。
微信索要装修款的截图。
现在,又多了这些铁证如山的催债单和赌博记录。
一条完整、清晰、足以将沈皓宇彻底钉死的证据链,已经在她手中,悄然成型。
她将所有东西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塞回床垫下,抚平床单,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沈皓宇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看到她出来,立刻冲上前怒吼:换件衣服怎么那么久!
快走啊!
她看着他因为极度焦虑而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甚至生出一丝怜悯。
沈皓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去银行。
她用突然头晕恶心,可能是低血糖,需要休息一下的借口,硬生生又拖延了一天。
沈皓宇的耐心显然已经彻底耗尽,他的恐慌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屋顶。
第二天,当她再次踏进父母家门时,立刻就意识到,一场针对她的、精心布置好的批斗大会正在等待着她。
客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不仅是父母和沈皓宇,还有闻讯赶来的三姑、六婆,几个平时来往不多、但关键时刻总会被母亲拉来主持公道的远房叔伯。
他们围坐在一起,表情严肃,营造出一种三堂会审般的压抑气氛。
她一进门,所有的目光,或谴责,或好奇,或冷漠,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
母亲赵春华一看她进来,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拍大腿,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哭得天崩地裂,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老天爷啊!
她哭嚎着,声音嘶哑刺耳,辛辛苦苦一辈子,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冷血动物女儿啊!
她指着她的鼻子,对着满屋子的亲戚哭诉:你们大家给评评理!
亲弟弟要买房结婚,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她这个当姐姐的,手里明明有钱,却一毛不拔!
见死不救啊!
这还不算!
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去银行动手脚,故意把钱转错!
害得我们一家人跟着提心吊胆,睡不着觉!
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非要把这个家搅散了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捶胸顿足,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天理难容的事情。
亲戚们被她这番表演带动,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一句句诛心之言,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朝她飞来。
清辞,不是三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姐弟之间,血脉相连,哪有隔夜仇
有什么坎过不去,非要这样为难自家人
是啊,你弟眼看就要成家了,不容易,你做姐姐的能力大,就多帮帮他,多担待点,吃亏是福嘛。
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都读硬了。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现在帮衬弟弟,将来你在婆家受气,弟弟还能不给你撑腰
这些陈腐又恶毒的论调,和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样的唾沫星子淹没了自我,在巨大的道德压力下崩溃妥协。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一张张或虚伪、或麻木、或真的被蒙蔽的脸。
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表情。
是三姨许婉静。
她坐在角落,皱着眉头,看着哭闹撒泼的赵春华和一脸急躁愤怒的沈皓宇,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深深的怀疑,并没有随大流地指责她。
这颗心,稍稍安定了一丝。
至少,并非所有人都是瞎子。
你们,说完了吗
等到他们一轮声讨的高潮暂时过去,客厅里出现片刻喘息的时候,她才冷冷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让嘈杂瞬间降温。
她的平静和镇定,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赵春华的哭声猛地一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她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种反应,随即更加愤怒,指着她跳脚骂道:你看看!
你看看她这副死样子!
油盐不进!
没心没肺!
我们老沈家是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沈皓宇也立刻跳了出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脸上带着一种被背叛的、义正辞严的愤怒指责她:姐!
我真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种人!
冷血、自私、六亲不认!
太让我失望了!
太寒心了!
她看着他那张虚伪至极的嘴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悲哀。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和他们争吵。
她只是默默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解锁,找到那个音频文件,然后在所有人或疑惑、或不解、或隐隐感到不安的注视下,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带着明显谄媚和急切意味的男声,清晰地、毫无遮掩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放心吧虎哥!
钱马上就到!
二十万!
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我那傻逼姐姐就是个没脑子的提款机!
根本不用费劲,我随便编个理由,哄她几句,她就屁颠屁颠地把钱双手奉上了!
蠢得可怜!
这次先把你那边的窟窿堵上!
等这阵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从她那儿榨点出来,到时候别说手机,连车都得让她给我买了!
放心,跑不了!
录音播放着。
一遍。
又一遍。
沈皓宇脸上那副义正辞严的表情,瞬间崩塌,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赵春华那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整个喧闹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彻底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恼羞成怒的爆发!
沈清辞!你他妈敢阴我!你敢录音!
沈皓宇像是被踩了尾巴又泼了滚油的野兽,所有的惊慌失措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暴力倾向,他双眼赤红,嘶吼着朝她猛扑过来,目标明确——她手里的手机!
他要毁掉这致命的证据!
她早有防备,在他扑过来的瞬间,侧身向后退了一步,灵巧地躲开了他这疯狂的一抓。
他扑了个空,身体踉跄了一下,更加怒不可遏,稳住身形后再次狰狞地扑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她的父亲,沈建国。
那一刻,她心底竟然可悲地掠过一丝微弱的期望——期望他能阻止这场闹剧,阻止他儿子这疯狂的举动。
但她错了。大错特错。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用尽了全力扇在了她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她眼前一黑,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嗡嗡的鸣响,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迅速肿胀起来。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建国。
这个从小到大对她甚少关心、但也从未动手打过她的父亲。
他却比沈皓宇更加愤怒,指着她的鼻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吼声响彻整个客厅:家丑不可外扬!
你不知道吗!
啊!
你个混账东西!
非要把这个家彻底毁掉才甘心吗!
他是你亲弟弟!
是你唯一的弟弟!
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一点小事非要闹得鸡犬不宁!
她的心,在那一巴掌和这些吼声里,彻底死了,碎成了粉末,然后被冰冷的绝望冻结。
原来,在他眼里,什么是家丑,什么是小事,早已有了定论。
她的尊严,她的委屈,她掌握的证据,都是需要被抹去的丑,而沈皓宇的欺诈、赌博、谩骂,只是需要她让着点的小事。
有了父亲的撑腰和定性,沈皓宇更加有恃无恐。
母亲赵春华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尖叫着你把手机给我!,像一头护崽的母兽,面目狰狞地扑上来,不再是哭诉,而是直接动手,要撕扯她的头发,抢夺手机。
父亲,母亲,弟弟。
她最亲的三个人,此刻将她团团围住,他们的目标空前一致——她手里的手机!
那存储着他们罪恶和丑陋的证据!
客厅里的亲戚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惊呆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真正上前来阻止。
他们或许是被沈家人的疯狂吓到了,或许只是觉得这是别人的家事不便插手,或许,只是在冷眼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混乱中,沈皓宇凭借年轻力壮,猛地突破了她的遮挡,一把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脸上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和狠厉,高高举起手臂,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那部握着的手机,狠狠地、决绝地砸向了坚硬的水磨石地板!
砰——!
一声刺耳的碎裂巨响!
手机屏幕瞬间爆裂开来,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网,紧接着彻底黑屏,零件碎片甚至崩溅到了墙角。
证据,似乎被他用最暴力、最直接的方式销毁了。
她看着地板上那堆变成废塑料和玻璃渣的碎片,脸上却没有丝毫他们预想中的慌乱、绝望或哭泣。
她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带着无尽怜悯和嘲讽的弧度。
沈皓宇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以为自己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彻底摧毁了她的依仗。
他面目狰狞地指着她,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嘶哑破音: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招!
啊!沈清辞,我告诉你!
今天你要是不把钱乖乖给我交出来,就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这个门!
说完,他猛地转身,几个大步冲到玄关,咔哒一声脆响,将大门从里面反锁,拔出了钥匙!
他转过身,一步步向她逼近,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堵死,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她真的被困在了这个名为家的冰冷牢笼里。
成了他们砧板上待宰的、无力反抗的鱼肉。
就在沈家人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彻底拿捏住了她,准备对她进行最后通牒般的逼迫时——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急促、有力、且极具穿透力的敲门声。
节奏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沈皓宇正处在暴怒和虚张声势的顶点,极其不耐烦地扭头冲着门口吼了一句:
谁啊!敲什么敲!家里没人!
他以为是哪个被吵到的邻居过来投诉。
门外沉默了一秒,随即敲门声再次响起,更加沉重,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沈皓宇骂骂咧咧地,带着一肚子邪火,大步走过去,猛地一把拉开了大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妈的找死啊!
说了没……
他的咒骂声,在他看清门外来人的瞬间,像被一刀切断,戛然而止。
脸上的嚣张、愤怒、疯狂,瞬间凝固,然后转变为极致的惊愕和恐慌。
门外站着的,根本不是邻居。
是两名身穿笔挺制服、神情严肃冷峻、目光如炬的警察。
沈皓宇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舌头像是打了结:警……警察同志
你……你们是不是找错门了
母亲赵春华也慌了神,连忙挤上前,脸上堆起极度不自然的、讨好的笑容,声音发颤地解释:误会!
警察同志,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我们就是……就是一点家庭内部小矛盾,自己吵吵几句,怎么还惊动你们了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为首的那位年纪稍长的警察目光锐利如鹰,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辩解和搪塞,他的视线冷静地扫过混乱的客厅,扫过地上手机碎片,扫过她被扇得红肿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最后,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被逼在墙角、孤立无援的她身上。
是你报的警吗
请问是沈清辞女士吗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在一片死寂和沈家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从墙角走出来,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是我报的警。
警察先生。
沈皓宇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扭头看向地上那堆手机碎片,又猛地看向她,眼球因为极度震惊而几乎凸出来,声音扭曲变调:你……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你的手机……你明明……他无法理解,手机明明已经被他亲手摔成了碎片!
她看着他这副愚蠢又惊恐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沈皓宇,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摔了手机,就毁灭了一切吗
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云盘自动备份吗
早在昨天拿到所有关键证据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它们全部上传到了多个云盘备份。
在她今天决定踏入这个家门之前,她就已经编辑好了详细的报警短信,连同所有证据的云端加密链接和提取码,一起发送给了本地的报警平台和辖区派出所。
并且设置了定时发送,如果她一定时间内没有取消,信息就会自动发出。
警察显然有备而来。
另一位较年轻的警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打印清晰的A4纸文件,直接展示在面无人色的沈皓宇面前。
沈皓宇,我们现在接到实名举报,并掌握了初步证据,证明你涉嫌参与网络赌博活动,且金额巨大。
年长警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这是从境外赌博网站后台提取的,经核实属于你的下注记录流水。
警察指着打印纸上的数据。
这是你向多名亲友,包括你姨母许婉静女士借款五万元的记录,以及谎称‘投资’的聊天截图。
另外,我们还接到举报,并经初步核查发现,你曾利用你姐姐沈清辞的身份证信息,伪造她的签名,在某网贷平台成功申请了一笔十万元的贷款。
这笔钱至今未还,且已逾期。
这一行为,已经涉嫌构成伪造金融票证罪及诈骗罪。铁证如山。
白纸黑字,还有警方初步核实的结果。
沈皓宇的腿猛地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板上,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不是这样的……我沒有……我没有……
但苍白的辩解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可笑。
她当着所有目瞪口呆的亲戚和两位警察的面,用尽可能冷静、清晰、条理分明的语言,陈述了全部事实。
他以购买婚房首付为名,对我实施欺诈,企图骗取我个人存款二十万元。
其真实目的,是为了偿还他因沉迷网络赌博而欠下的,高达五十多万的赌债和高利贷。
刚才,在事情败露后,他伙同我的父母,对我进行殴打、辱骂、非法拘禁,并抢夺、毁坏我用于保存证据的个人财物。
相关录音、截图、借贷凭证、赌博记录等证据,我已全部提交给警方。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精准地砸在沈家每个人的心上,将他们最后的侥幸和伪装砸得粉碎。
亲戚们的目光彻底变了,从最初对她的指责和不解,瞬间转变为对沈皓宇和赵春华夫妇的极度鄙夷、震惊和唾弃!
谁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沈皓宇,竟然烂赌至此,还编出如此恶毒的谎言欺诈亲姐!
而赵春华和沈建国,竟然是帮凶!
沈皓宇在如山铁证面前,彻底崩溃,瘫在地上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年长的警察上前一步,从腰间拿出了冰冷锃亮的手铐,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沈皓宇,现在正式口头传唤你到派出所接受调查!
跟我们走一趟吧!
咔嚓。
手铐合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短暂的句号。
最终,沈皓宇因诈骗罪(未遂但情节严重)、参与网络赌博且赌资巨大、以及伪造金融票证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父母为了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减轻罪责,几乎散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偷偷卖掉了母亲赵春华珍藏多年的几件金首饰,但依旧无力回天,无法改变法律的判决。
她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清静了,又仿佛陷入了另一种漩涡。
他们开始疯狂地给她打电话,发信息,通过各种能找到的渠道联系她。
一开始,是信息里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和辱骂,骂她冷血,骂她毁了这个家,骂她不得好死。
后来,诅咒变成了哭诉和哀求,语气卑微可怜。
清辞,妈知道错了,妈以前糊涂,委屈你了,你原谅妈妈,原谅你弟弟吧!
清辞,算妈求你了!
你就高抬贵手,放过皓宇吧!
他可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弟弟啊!
血浓于水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去跟警察说,你去跟法官说!那都是误会!都是家庭矛盾!是你瞎说的!
只要你肯撤诉,只要你改口供,说那些证据都是你伪造的,皓宇就没事了!
他就能出来了!妈给你跪下了行不行!
她看着屏幕上这些涕泪交加、颠倒是非的文字,内心一片麻木,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直到此刻,他们依然觉得是她在狠心,是她在作梗,只要她退让,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他们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只是恐惧于惩罚的降临。
她没有回复任何一条信息。
没有接听任何一个电话。
她只是默默地,将他们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个个拖进了黑名单。
彻底斩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枷锁。
然后,她将她在那个城市租住的那间老房子的备用钥匙,用同城快递寄回了父母家。
快递单上没有留下任何寄件人信息。
包裹里,只有一把冰冷的钥匙,和一张没有任何称呼和署名的白色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打印出来的、冰冷决绝的话:
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负责。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公司,平静地递交了辞职信。
老板试图挽留,但她去意已决。
她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所有交接事宜,然后买了一张去往南方沿海城市的单程机票。
她需要离开这座呼吸了二十多年、却只感到窒息和冰冷的城市。
她需要阳光、海风,需要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没有任何过往羁绊的地方,重新开始。
几个月后。
她在一座以温暖和包容著称的南方海滨城市,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规模不大,但氛围很好,同事友善,没人探究她的过去。
她用预支的工资和之前退回的二十万(解冻后她立刻转到了新办的卡上),租下了一间虽然不大但带有一个小小阳台的公寓。
一个阳光明媚得几乎有些奢侈的周末午后,她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站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细心地给新买不久的一盆向日葵浇水。
硕大的金色花盘,永远执着而充满生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仿佛永远不会被阴霾笼罩。
手机在一旁的小圆桌上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一看,是三姨许婉静发来的信息。
清辞,看到你在朋友圈发的新照片了,气色很好,人都漂亮了。
看到你现在生活得这么平静充实,三姨真为你感到高兴。
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你一直都是咱们家的骄傲,是三姨心里最懂事、最坚强的孩子。
她看着屏幕上温暖的文字,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湛蓝天空下无比灿烂、几乎有些晃眼的阳光。
温暖的、带着海水淡淡咸味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的身上、脸上,慢慢渗透进皮肤,仿佛终于驱散了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最后一丝阴冷和寒意。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份纯粹的温暖。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眼,嘴角无法抑制地、自然而然地向上扬起。
她露出了自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轻松而释然的笑容。
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彻底地撕开了过去的阴霾,开始了新的篇章。
它终于,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