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树上的第七具嫁衣
民国二十三年,秋。青河镇的雾浓重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我骑着自行车赶到镇口时,老槐树下已经围了半镇人,嗡嗡的议论声裹在雾里,黏得人耳朵发闷。
三百年老槐树的枝头,一抹刺眼的红悬于空中——那是第七具身着嫁衣的女尸。风起时,她轻轻摇曳,裙摆拂过枯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女子在树后低泣。我挤开人群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嫁衣布料,一股熟悉的腥气就呛得我皱眉——那气味并非血腥,而是朱砂与狗血混合的诡异气息,与八年前清溪镇周家嫁衣案中的尸臭如出一辙。
陈捕头,你看这个。小捕快沈小六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死者指甲缝里抠下的暗红纤维,还带着点丝线光泽,跟之前六个死者身上的,是同一种布。
我轻轻捏起纤维,对着光线仔细端详,只见其中隐藏着几乎难以察觉的细腻桃花纹。青河镇只有镇东锦绣坊的柳玉茹会绣这种花纹,镇上姑娘的嫁衣十件有八件出自她手。死者身份查着了我问。
是邻镇来的林晚翠,昨天刚到,说是找失散的姐姐。沈小六声音发颤,她姐姐去年来青河镇找活,再也没回去,林晚翠是来寻人的,没想到……
我抬头望向那棵老槐树,女尸的脸庞在微风中缓缓转动,嘴角勾勒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胸前的符咒扭曲得如同鬼魅之手所绘,陈年的血迹从中渗出,为这场景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森与恐怖。八年前,清溪镇档案馆中的旧照猛然间涌入脑海——周家案受害者的胸口,竟也镌刻着如此符咒,就连那笔画扭曲的微妙弧度,也惊人地吻合。
心脏猛地一沉,八年前那些受害者家属哭到晕厥的模样在眼前闪回。当年我只是个学徒,只能看着真相被雾埋了八年,如今凶手又在青河镇复刻惨案,这次要是抓不住他,我怎么对得起这些枉死的姑娘
去锦绣坊。我将油纸包紧紧揣入怀中,刚迈出两步,一股莫名的寒意便自后颈悄然升起,像有小虫子爬过皮肤,又凉又痒。我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短刀,指尖已沁出冷汗——八年前周家案的第一个受害者家属,就是这样被人跟着后失踪的。
猛然转身,雾气里隐约晃着个人影,身形佝偻,穿着深色短褂,可再定睛细看,又只剩漫天浓雾,连个衣角都没留下。
后背的汗瞬间浸湿了里衣,我握着短刀的手不自觉收紧。这人敢在光天化日下跟着我,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根本没把我这个捕头放在眼里。他袖口的暗红要是林晚翠嫁衣上的布,那他离林晚翠的尸体绝不会远,说不定刚才还在人群里看着我查案!
可我分明瞥见,那人影的袖口上,沾着一点和嫁衣相同的暗红——他究竟是谁是这七起命案的凶手,还是藏在暗处的帮凶他跟着我,是想警告,还是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第二章锦绣坊的秘密
从镇口往锦绣坊走的路上,雾还没散,脚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得发慌。后颈的凉意没散,总觉得那抹沾着暗红的人影还跟在身后,我时不时回头,却只有雾里晃荡的店铺幌子,绣着胡饼胭脂的布帘被风吹得打卷,像有人躲在后面偷看。
攥着油纸包的手越捏越紧,纤维上的桃花纹硌得掌心发疼。要是柳玉茹真跟凶手有关,她会不会早就通风报信这一去,是能找到线索,还是会钻进凶手设好的圈套
锦绣坊的门虚掩着,线香味混着淡淡的霉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和镇上其他绣坊的甜香不一样,这味道里藏着点冷意。我推开门时,柳玉茹正坐在柜台后穿针,银亮色的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刚要扎进布面,见我进来,针嗒地掉在绣绷上,指尖的线也散了。
陈捕头……您怎么来了她声音发飘,手忙脚乱地捡针,眼神却一直往柜台下瞟,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我没绕弯子,指了指她绣绷上的布——淡红色的底布上,桃花纹刚绣了半朵,花瓣的针脚和死者指甲里的纤维一模一样:柳玉茹,这种桃花纹的布,你最近卖给谁了
柳玉茹的脸唰地白了,比柜台上的宣纸还白。她双手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青,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句:没……没卖,就是我自己绣着玩的,想给隔壁的小丫头做个帕子……
林晚翠死了。我把声音沉下来,往前迈了一步,盯着她的眼睛,她穿的嫁衣,就是这种布做的。你要是知情不报,按民国的律例,可是同罪。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柳玉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不是装的,是真的怕,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她猛地抓过柜台上的布包,塞到我手里,布包上还沾着她的眼泪:是……是个黑衣人逼我的!他上上个月来的,给了我五十块大洋,要我做七套嫁衣,领口绣桃花,布要用朱砂煮过,还说……还说我敢跟别人提一个字,我儿子就没了!
我打开布包,七套没做完的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暗红的布面泛着朱砂特有的光泽,腥气比林晚翠嫁衣上的淡些,却更呛人。翻到最底下一套时,我的指尖顿住了——衣角缝着个小黑印,是朵海棠花,花瓣的弧度、线条的粗细,和八年前我在清溪镇见过的周福腰牌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八年前周福逃走时,所有人都说他早死在外面了,怎么会出现在青河镇他要七套嫁衣做什么八年前的周家案,难道不是结束,是开始
黑衣人长什么样我追问,声音不自觉地紧了些。
柳玉茹用袖子擦着眼泪,回忆的样子带着恐惧:看不清,戴的黑面具,只露着嘴,说话哑得像被烟呛坏了嗓子,穿的黑长袍,左袖口有块补丁,是灰色的布缝的。他每次来都在晚上,从后门进,放下布和钱就走,从不多说一句话。
我让沈小六先把柳玉茹带回警局,特意嘱咐他多带两个人,路上盯着点,别让陌生人靠近。柳玉茹走的时候,还在哭着念叨我儿子还在他手里,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沉得慌——要是周福真的抓了柳玉茹的儿子,那他就多了个要挟柳玉茹的筹码,也多了个牵制我们的把柄。
揣着布包往陆家废宅走时,雾好像更浓了。路过巷口时,我脚边踢到个东西,弯腰一看,是半张黄纸,上面画着道符咒,线条扭曲,和林晚翠胸口的符咒一模一样,末尾还画了个七字。我捡起黄纸,指尖碰到纸边的暗红,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朱砂的味道,和嫁衣上的一样。
这黄纸肯定是刚才跟着我的人掉的。他故意引我来锦绣坊,又故意掉这张纸,是想让我去陆家废宅还是想把我往别的地方引
走到废宅巷口,墙根下的杂草里,一串新脚印格外显眼。脚印很小,是女人的,鞋尖朝着废宅大门,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桃花瓣,蔫得快成干了,却还带着点粉。我摸向腰间的短刀,推开门时,杂草没过膝盖,风一吹,草叶擦着裤腿,像有人在暗处拽我的衣服。
陈捕头,这里太吓人了,要不咱们等大队人马来了再进沈小六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枪握得很紧。
我没说话,点燃火把往里走。正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嘀嗒声,像水滴在地上。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的灵牌倒在地上,陆疏影之位的字迹被潮气浸得模糊,只有疏字还清晰。
火把的光扫过地面时,我看见供桌底下藏着个东西——是个绣绷,上面绣着半朵桃花,布的颜色、针脚,和柳玉茹绣坊里的一模一样。
第三章废宅里的定情帕
我弯腰从供桌下拖出绣绷,暗红布面上的半朵桃花还沾着点灰,针脚却没乱,像是刚绣到一半就匆忙藏起来的。沈小六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陈捕头,这绣绷怎么会在这儿难道……陆疏影还活着
人死不能复生。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发毛——陆家废宅荒了八年,绣绷上的布还没糟,针脚里的朱砂色也没褪,绝不可能是八年前留下的。我摸了摸布面,指尖能感觉到细微的潮气,像是昨天才被人放在这儿的。
难道是跟着我的人故意留下的他把绣绷藏在供桌下,是想让我注意到陆疏影还是想让我以为,陆疏影的魂魄真的在这宅子里
沈小六,你在正房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我把绣绷递给沈小六,握紧腰间的短刀,我去后院柴房看看,上次来的时候,柴房的锁还是好的。
后院的杂草比前院更深,没过了膝盖,走一步都要拨开草叶。风从废宅的围墙外吹进来,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响,像女人的哭声,听得人后颈发麻。柴房的门果然虚掩着,之前我来查过两次,锁都是锈死的,现在锁芯却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头门框上还留着新鲜的划痕。
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桃花香飘出来——不是绣绷上的线香味,是新鲜桃花的甜香,可这深秋时节,哪来的桃花我掏出火柴点燃火把,火光瞬间照亮了柴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墙角堆着几根朽木,地上却有串新脚印,和巷口看到的女人脚印一模一样,一直延伸到柴房最里面的墙角。
谁在那儿我喊了一声,声音在柴房里回荡,没人回应。我一步步往前走,火把的光扫过地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个木盒子,埋在半寸厚的灰里,盒盖朝上,上面刻着朵桃花,花瓣上的漆还没完全掉,能看出当年是红色的。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褪色的蓝布,布上放着块帕子。帕子是淡粉色的,边缘已经磨破,上面绣着两个字:疏和尧,旁边还绣着棵小桃树,树下两个小人手牵着手,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心绣的。
疏影……慕尧……我念出这两个名字,心里猛地一震——八年前听老人们说,陆疏影有个相好的,叫李慕尧,是个教书先生,陆老爷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把陆疏影锁在家里,后来李慕尧就失踪了。这帕子,肯定是他们的定情物。
八年前的失踪案,和现在的嫁衣案,还有周福的出现,到底有什么关系李慕尧是死是活这帕子为什么会藏在柴房的盒子里
陈捕头!陈捕头你快出来!沈小六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带着哭腔,有……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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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把帕子揣进怀里,合上木盒子往外面跑。刚冲出柴房,就看见沈小六举着枪,对着院子里的黑影发抖。那黑影穿着黑长袍,左袖口的灰色补丁在火把光下格外显眼——是柳玉茹说的黑衣人!
把帕子交出来。黑衣人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手里还握着把匕首,匕首上的寒光在雾里闪着。
我把沈小六护在身后,握紧短刀,盯着他的袖口:你是周福,对不对八年前你从清溪镇逃走,现在又来青河镇害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浑身一僵,像是没想到我会认出他。他突然往前扑过来,匕首直对着我的胸口:既然知道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我侧身躲开,匕首擦着我的衣襟划过,扎进旁边的树干里。我趁机抬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面具从脸上掉了下来——是张满脸皱纹的脸,左脸上一道长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正是八年前我在清溪镇见过的周福!
周福!我喊出他的名字,沈小六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按住他的胳膊。周福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嘴里还喊着:陆疏影的怨气没散!七套嫁衣还没做完!你们抓了我也没用,她会出来杀了所有人!
什么七套嫁衣你把柳玉茹的儿子藏在哪儿了我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周福却不说话了,只是冷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毛。沈小六在他身上搜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半张黄纸,上面的符咒和巷口捡到的一样,末尾的七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棺材。
棺材……他画棺材是什么意思是指陆疏影的尸体还是说,第七个死者,会被装进棺材
把他押回警局,严加看管,别让他跟任何人接触。我对沈小六说,又看了眼周福,你最好老实点,柳玉茹的儿子要是少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你。
周福被押走的时候,还在喊:柴房里不止有帕子!还有……还有李慕尧的骨头!你们都得死!
我站在院子里,雾好像更浓了。我摸了摸怀里的帕子,帕子上的疏字被我的手攥得发烫。周福说柴房里有李慕尧的骨头,是真的吗那陆疏影的尸体又在哪里
我转身回到柴房,拿着火把仔细照墙角。在刚才发现盒子的地方,地面的土比别的地方松,我用短刀挖了挖,挖了大概两寸深,刀尖碰到了个硬东西。我心里一紧,慢慢把土拨开——是根骨头,看形状,像是人的手指骨。
李慕尧……我看着那根骨头,心里沉甸甸的。八年前的失踪案,终于有了线索,可这线索,却让我更害怕——周福不仅杀了李慕尧,还把他的骨头藏在柴房,他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我注意到骨头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金属东西。我捡起来一看,是枚铜扣子,上面刻着个周字——是周福衣服上的扣子。
周福当年杀了李慕尧,把他埋在柴房,现在又回来挖开,是想转移骨头还是想拿骨头做什么他要七套嫁衣,难道和李慕尧、陆疏影的死有关
我把骨头和铜扣子包好,揣进怀里。走出废宅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雾还没散,镇里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在雾里晃着,像鬼火一样。我摸了摸怀里的帕子,心里清楚,这案子,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审讯室里的真相
押着周福回警局的路上,雾浓得连灯笼光都穿不透。周福被绑在马车上,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叨陆疏影要出来了,声音在雾里飘着,听得沈小六直打哆嗦。我摸了摸怀里的骨头和铜扣子,冰凉的触感透过布包传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李慕尧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又有七个姑娘枉死,这账,必须算在周福头上。
警局的审讯室很小,只有一盏煤油灯挂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把周福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我把骨头和铜扣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认识这个吗柴房里挖出来的,还有你衣服上的扣子,你还想狡辩
周福的眼神闪了一下,却没说话,把头扭向一边,下巴抵在胸口,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阴影里。沈小六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你倒是说啊!你为什么杀李慕尧为什么要做七套嫁衣柳玉茹的儿子到底在哪
周福还是不吭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补丁,动作很慢,像是在想什么对策。我知道硬审没用,八年前他能从清溪镇逃走,就说明他不是轻易会松口的人。我示意沈小六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周福,煤油灯的光晃了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
你儿子周小安,现在在清溪镇的孤儿院。我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去年我去清溪镇查旧案,见过他,十岁了,长得很像你,就是瘦了点,每天都在门口等,问护工‘我爹什么时候来接我’。
周福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哑得更厉害:你……你见过他他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很好,护工很照顾他,就是想你。我从怀里掏出张照片,是去年拍的,周小安站在孤儿院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布偶,他说他记得你走的时候,给了他个海棠花的木牌,他一直带在身上。
提到木牌,周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之前的害怕,是真的难过。他伸手想去抓照片,却被手铐铐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不是故意丢下他的……当年我从清溪镇逃出来,官府追得紧,我没办法带他……
那你现在就能不管他了我往前迈了一步,盯着他的眼睛,你杀了这么多人,要是被判了死刑,周小安就真的成孤儿了,他这辈子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爹是杀人犯’,你想让他这样过一辈子
周福的肩膀垮了下来,像瞬间老了十岁。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我说……我什么都跟你说,你答应我,别让小安知道这些事,等我死了,就告诉他……他爹是病死的,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只要你说实话,我会帮你照顾他,让他好好长大。
周福喝了口水,开始断断续续地说。八年前,他是周德安的管家,周德安靠做冥婚生意发了财,后来因为用活人做祭品,被官府抓了处决。他带着周家剩下的钱和周小安逃出来,躲在清溪镇的乡下,日子过得很苦。后来他听说青河镇的陆老爷要给女儿陆疏影办冥婚,还说要找懂行的人镇怨气,他就动了心思——他想骗陆家的钱,带周小安过好日子。
陆疏影根本不是暴毙的。周福的声音发颤,陆老爷嫌她跟李慕尧私相授受,丢了陆家的脸,把她锁在柴房里,不给吃喝。我找到陆老爷的时候,陆疏影已经吞了鸦片,快不行了。我跟陆老爷说,我能‘镇住’她的怨气,让陆家平安,条件是他给我五百块大洋,还要让我处理陆疏影的尸体。
李慕尧呢你为什么杀他我追问。
他就是个傻子!周福的语气突然变得狠戾,他非要找陆疏影,还跑到陆家闹,说要带陆疏影走。陆老爷怕事情闹大,让我和陆家的管家把他杀了,埋在柴房的墙角,用他的骨头做‘镇物’,说这样能让陆疏影的怨气散不了,不会找陆家麻烦。
我心里一沉,原来李慕尧是这么死的。我又问:那七套嫁衣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姑娘
是陆老爷的主意!周福喊起来,他说冥婚要‘七阴补一阳’,需要七个属阴的姑娘做‘陪嫁’,把她们的怨气转到陆疏影身上,这样陆家就能一直平安富贵。后来陆老爷病死了,我就想把这事做完,拿了陆家的钱,带小安去南方,再也不回来……
你骗人!房间门突然被推开,苏念卿冲了进来,眼睛通红,手里攥着张纸,我姐姐林晚翠根本不是属阴的!你就是为了钱,为了你的私心,害死了这么多人!
周福低下头,不敢看苏念卿的眼睛。我接过苏念卿手里的纸,是林晚翠的生辰八字,确实不是属阴的。看来周福说的不全是实话,他就是想拿七个姑娘的命,完成所谓的冥婚,好吞了陆家的钱。
柳玉茹的儿子在哪我追问,声音沉了下来。
在……在陆家废宅的地下室。周福的声音很小,我把他关在那里,给他送了吃的,没打他……我就是想拿他要挟柳玉茹,让她把七套嫁衣做完。
我让沈小六把周福押回牢房,又安排人去陆家废宅救柳玉茹的儿子。苏念卿还在哭,手里攥着林晚翠的生辰八字,肩膀一抖一抖的:陈捕头,我姐姐真的太可怜了,她就是来寻我的,怎么就……
我会让周福受到惩罚的,林晚翠不会白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却清楚,还有个问题没解决——陆疏影的尸体在哪周福说他处理了,可他没说埋在哪,还有陆家的管家,周福说和他一起杀了李慕尧,可陆家管家现在在哪
我想起顾松年,青河镇没人比他更清楚陆家的事。我让苏念卿先回去休息,自己拿着周福的供词和李慕尧的骨头,往顾松年家走。
顾松年家的门还是关着的,我敲了很久,门才开了条缝。顾松年探出头,看到是我,脸色很难看:陈捕头,我说过,陆家的事我不管。
周福招了,李慕尧是被他和陆家管家杀的,埋在柴房。我把供词递过去,又把骨头包打开,这是李慕尧的骨头,您要是再不说,他就真的没办法安息了。
顾松年的眼睛红了,他打开门让我进去,从床底下掏出个木盒,里面是本账本和一封信:这是陆家的账本,上面记着给周福的钱,还有陆老爷让他做冥婚的事。这封信,是李慕尧死前托人给我的,让我转交给陆疏影,我没敢送,现在交给你,也算赎我的罪。
我打开信,字迹很潦草,能看出写信人很着急:疏影,我知道你被锁在柴房,我这就去救你,你等着我,我们去桃花林,再也不分开……
眼泪滴在信纸上,我抬头看着顾松年,他的手还在抖:当年我要是把信送出去,李慕尧说不定就不会去陆家闹,也不会死……是我胆小,怕陆家报复,我对不起他们……
我把信和账本收好,刚要走,顾松年突然抓住我的手,递过来个银簪,簪头是朵桃花,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这是陆疏影的簪子,李慕尧送的,她很喜欢。你找到她的尸体,把簪子给她带上,让他们在下面,也能有个念想。
我握紧银簪,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走出顾松年家,雾已经散了些,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光。我摸了摸怀里的信和银簪,心里清楚,明天去陆家废宅地下室,不仅要救柳玉茹的儿子,还要找到陆疏影的尸体,给所有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第五章桃花林里的释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带着沈小六和几个警察往陆家废宅赶。雾还没完全散,空气里带着深秋的寒气,踩在青石板上,鞋底沾着露水,凉得刺骨。怀里揣着李慕尧的信和那支银簪,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银簪的桃花纹硌着掌心,像在提醒我——今天一定要给所有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陆家废宅的门还是昨天那副模样,朱漆剥落,铜环生锈。我让两个警察守在门口,防止有人靠近,自己则和沈小六、另外两个警察搬开正房的地板——周福说的地下室入口,就在这里。木板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腥气涌上来,沈小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点上火把,小心点走。我叮嘱道,率先举着火把跳了下去。地下室比我想象的宽敞,墙壁上挂着几盏早已熄灭的油灯,地面铺着青砖,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只有一串新脚印,朝着深处延伸——是柳玉茹儿子的脚印,还有另一串更小的,像是女人的,和柴房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心脏猛地一紧,我握紧腰间的短刀,顺着脚印往前走。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突然传来微弱的哭声:娘……我要娘……
是柳玉茹的儿子!沈小六兴奋地喊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我们跑过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看到我们,眼睛里立刻泛起了光。我赶紧解开他的绳子,拿出水给他喝,小男孩哽咽着说:叔叔,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把我关在这里,还说……还说要等一个穿红衣服的阿姨来,才放我走。
穿红衣服的阿姨我心里一沉,是陆疏影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别怕,我们现在就带你去找你娘。让一个警察先把小男孩送回警局,我则带着沈小六继续往地下室深处走——周福没说陆疏影的尸体在哪,但直觉告诉我,她一定在这里。
又走了一会儿,火把的光突然照到一口棺材,放在地下室的正中央,棺材上盖着块暗红色的布,上面绣着七朵桃花,和柳玉茹做的嫁衣布料一模一样。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掀开布——棺材上画满了符咒,和林晚翠胸口的符咒分毫不差,只是符咒的末尾,多了个小小的安字,是周小安的名字。
他是想拿陆疏影的冥婚,给周小安求平安沈小六在旁边小声说。
我没说话,伸手推开棺盖。棺盖很重,费了很大力气才推开一条缝,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举着火把往里看,只见里面躺着个穿白旗袍的女尸,头发散在枕头上,虽然面容已经有些腐烂,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清秀——是陆疏影。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桃花帕,和我在柴房找到的定情帕,正好能拼成一块。
疏影姑娘,我们来晚了。我对着尸体深深鞠了一躬,从怀里掏出李慕尧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另一只手里,李慕尧的信,我给你带来了,他从来没有背叛你,他一直想救你。
又拿出那支银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银簪的桃花纹,和她旗袍领口绣的桃花正好呼应。这是李慕尧送你的簪子,顾松年说你很喜欢,现在还给你。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油灯突然噼啪响了一声,原本熄灭的灯芯竟然冒出了微弱的火苗。一阵冷风刮过来,火把的光晃了晃,我下意识地护住火把,却看见棺木里的陆疏影,嘴角那抹一直紧绷的弧度,好像柔和了些,不再是之前想象中的诡异,而是带着点释然。
陈捕头,你看!沈小六突然指着棺材,声音有些发颤。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陆疏影手里的信纸,竟然慢慢展开了,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她发髻上的银簪,也微微闪了一下,像是有光从簪子里透出来。
更奇怪的是,空气里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不是布帛上的陈旧气味,是新鲜桃花的甜香,和我在柴房闻到的一样。我回头看了眼地下室的入口,阳光已经透过缝隙照了进来,雾彻底散了,金色的光落在棺材上,像是给陆疏影镀上了一层暖意。
是他们……是疏影姑娘和李慕尧。我心里突然明白了,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走出地下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苏念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废宅门口,手里拿着块刚绣好的桃花帕,看到我出来,赶紧跑过来:陈捕头,找到疏影姑娘了吗
找到了。我点了点头,把地下室的事告诉了她。苏念卿听完,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太好了,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我姐姐要是知道,肯定也会高兴的。
后来,我们在地下室的角落,找到了另一具骸骨——根据周福的供词,还有骸骨旁边掉着的管家令牌,确定是陆家管家的尸体。看来周福当年杀了管家灭口,把他的尸体也藏在了地下室,想永远掩盖真相。
周福按照民国的法律,故意杀人者,最终被判处死刑。刑场那天,青河镇的百姓都去了,没人替他求情,大家都说,这是他应得的报应。行刑前,我把周小安从清溪镇接来,让他们父子见了最后一面。周小安不知道父亲犯了什么错,只是抱着周福哭:爹,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周福摸着儿子的头,眼泪止不住地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遵守了对周福的承诺,没有告诉周小安真相,只是说他父亲得了重病,去了很远的地方,之后把他送回了孤儿院,还请护工多照顾他,偶尔会寄些钱和书本过去。
苏念卿在青河镇开了家桃花绣坊,专门绣桃花帕和嫁衣。她说,要替姐姐林晚翠,替那些穿嫁衣枉死的姑娘,绣出她们没来得及穿的衣服,让她们的心愿能在布料上实现。绣坊开张那天,她给我送了块桃花帕,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说:陈捕头,谢谢你,让姐姐和疏影姑娘都能安息。
我在镇外的桃花林里,为陆疏影、李慕尧,还有七个穿嫁衣的姑娘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桃花为伴,魂归故里八个字。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花去祭拜,苏念卿也会来,把她绣好的桃花帕放在碑前。
有人说,每逢桃花盛开的季节,都能看到桃花林里有一红一青两道虚影,手牵着手慢慢走,还有七个穿粉襦裙的姑娘,在桃花树下笑着转圈。风一吹,能听到她们的笑声,还有轻轻的绣花针嗒嗒声,像苏念卿绣坊里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阴森,满是幸福和甜蜜。
我偶尔会坐在桃花林里,晒着太阳,手里拿着李慕尧的信和陆疏影的银簪。八年前的清溪镇旧案,青河镇的嫁衣谜案,那些逝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都在心里慢慢沉淀。
夕阳西下时,我起身往镇里走。苏念卿的绣坊还亮着灯,里面传来针线穿过布料的嗒嗒声,和远处的狗叫声、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热闹。
青河镇的雾,终于散了。我知道,有些仇恨会随着时间消散,有些爱意能跨越生死,而我能做的,就是守住真相,守住正义,让那些无辜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是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陆疏影和李慕尧站在桃花树下,陆疏影头上插着那支银簪,手里拿着定情帕,对着我笑:谢谢你,陈捕头。我们要去桃花林深处了,那里有永远开不败的桃花。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桃花丛中,心里满是平静。
醒来时,窗外的月光正好,我摸了摸枕边的桃花帕,上面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