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选这条路竹屋内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得服部半藏脸上的刀疤像条蠕动的蜈蚣。十五岁的佐藤青叶攥着手里的短刀,指节泛白:师父说忍者的宿命就是守护,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服部嗤笑一声,将酒碗重重磕在矮桌上:守护去年山崎家的孩子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他抓起青叶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磨得少年生疼,忍者不是逞英雄,是藏在阴影里的狗,主人让咬谁就咬谁。
青叶猛地抽回手,短刀噌地出鞘半寸:我不一样。
每个送死的都觉得自己不一样。服部灌了口清酒,酒液顺着胡茬滴在玄色劲装上,明早寅时来后院,迟到一刻,就滚回你的稻田间去。
一、雾隐之训
寅时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青叶踩着露水摸到后院时,服部已经在老松树下扎了半个时辰马步。脱鞋。服部头也不抬,脚边摆着两排尖尖的石子。
青叶咬咬牙,赤脚踩在石子上,锥刺般的疼顺着脚掌窜上后颈。忍者的第一堂课,服部终于睁眼,眸子里比雾气还冷,是学会让疼痛变成朋友。他忽然甩出手里的短棒,擦着青叶的耳根钉进树干,第二课,永远别背对着敌人。
青叶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
接下来的三个月,青叶活在无休止的折磨里。卯时练吐纳,辰时爬刀山,午时在烈日下站桩,酉时还要闭着眼睛在布满机关的竹林里穿梭。有天夜里他偷着哭,被服部抓个正着。
觉得委屈服部将一叠饭团扔给他。
青叶哽咽着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师父,我爹娘说忍者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他们说得对。服部坐在他身边,第一次没板着脸,但恶鬼也分两种,一种为自己作恶,一种为别人。他指着远处的村落,你看那些亮灯的屋子,他们能安稳睡觉,就是因为有恶鬼在黑夜里磨牙。
青叶嚼着饭团,忽然觉得没那么苦了。
二、初入战场
深秋的雨带着寒气,青叶裹紧蓑衣,跟在服部身后潜入城主府。记住,我们的任务是偷密信,不是杀人。服部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苦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绕过巡逻的武士,两人摸到书房外。青叶正要撬门,服部忽然按住他的肩。窗纸上映出两个晃动的影子,其中一个沙哑的嗓音在说:……只要把这批火药运到关东,德川家的老巢就会变成火海。
另一个尖利的声音接话:大人英明,只是怕雾隐村的忍者会碍事。
那群杂碎沙哑嗓音冷笑,我已经派人去端他们的老窝了,天亮前,就没人能阻止我们了。
青叶的血瞬间冲上头顶,正要破门而入,服部死死拽住他:任务优先。
可是师父!青叶急得发抖,村里还有孩子!
忍者的命不是自己的。服部的眼神像结了冰,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死在这儿。他撬开暗锁,两人像狸猫般溜进书房。
密信藏在砚台底下,青叶刚把信塞进怀里,外面突然传来喊杀声。服部脸色一变:走!
两人冲出书房,正撞见一群黑衣武士。为首的络腮胡挥刀砍来,服部推开青叶,苦无直取对方咽喉。你带信回村,告诉长老启动赤月计划!服部的声音被兵器碰撞声切碎,别回头!
青叶咬着牙钻进暗巷,身后的惨叫声像鞭子抽在他背上。
三、赤月之殇
回到雾隐村时,这里已经变成了火海。青叶踩着焦黑的尸体往里冲,正撞见长老被三个武士围攻。青叶!长老扔给他一个油布包,密信……话没说完,一把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青叶眼睛红了,拔刀冲上去。他的刀法都是服部教的,狠辣中带着刁钻,很快解决了两个武士。第三个正要逃跑,被赶来的服部一箭射穿膝盖。师父!青叶看着服部肩上的刀伤,声音发颤。
服部没理他,手起刀落结果了武士:信呢
青叶掏出密信,服部看完脸色铁青:德川家要被灭门了。他把油布包扔给青叶,这里面是雾隐村的地图,你带剩下的人去东边的山洞,我去给德川家报信。
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着。服部按住他的头,额头抵着额头,记住,忍者的使命不是赴死,是活下去守护。他转身冲进夜色,玄色的身影很快被火光吞没。
三天后,青叶在山洞里收到消息:德川家躲过一劫,报信的忍者却死在了乱箭之下。那天晚上,月亮红得像血,青叶第一次喝酒,呛得眼泪直流。
四、十年之约
十年后,青叶成了雾隐村的首领。他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少年,脸上多了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那是在关东战役里留下的。
首领,京都来的信使求见。部下掀开帘子,带进一个穿青衫的年轻人。
信使递上密函,青叶看完眉头紧锁:德川家的公子被绑架了
是的。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绑匪要五千两黄金,还要您亲自去赎人。
部下们炸开了锅。这分明是陷阱!十年前的债还没算清,凭什么帮他们
青叶敲了敲桌子:当年若不是服部师父,德川家早就没了。他站起身,腰间的短刀发出轻响,备马,我去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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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夜像铺着锦缎,青叶按约定来到清水寺。月光下,一个戴面具的人抱着个孩子站在栏杆边。你果然来了。面具人声音嘶哑。
放了孩子。青叶握紧刀柄。
面具人笑了:别急,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
青叶瞳孔骤缩:师父
是我,服部半藏。男人抚摸着脸上的疤痕,当年我没死,被德川家的敌人救了,他们说,只要我帮他们除掉德川家,就给我报仇的机会。
报仇
对,报仇!服部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雾隐村被屠,根本不是因为密信,是德川家怕我们知道太多秘密,故意借刀杀人!他把孩子往前推了推,现在,你杀了这孩子,我们就还是师徒。
青叶的刀在颤抖。月光照在服部脸上,那些烧伤的皮肤像干涸的河床。
你还记得吗青叶的声音很轻,你说忍者分两种,一种为自己作恶,一种为别人。他慢慢拔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我选后者。
服部的眼神暗了下去,忽然笑了:好,好一个青叶。他松开手,孩子跌向青叶,自己却纵身跃下栏杆。
师父!青叶抱住孩子,冲到栏杆边,只看到下面的黑暗里,一点火星坠落,像十年前那个红月之夜。
五、传承之火
三年后,青叶在雾隐村开了间道场,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也教他们刀法。有个总爱流鼻涕的小男孩问他:青叶师父,忍者是不是都很厉害
青叶摸了摸他的头,望向远处的山:真正的忍者,不是会多少杀人技巧,是知道为什么而活。
傍晚时分,一个穿和服的女人带着个孩子来道场。请问,您是佐藤青叶先生吗女人递上一封信,这是十年前,服部半藏先生托我交给您的。
青叶拆开信,上面是服部潦草的字迹:
青叶,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当年我假死,是为了查清雾隐村被屠的真相。那些武士确实是德川家派来的,但他们的老夫人是我们村的人,她偷偷换了密信,才保住德川家。我绑架孩子,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变成只会杀人的机器。很高兴,你没有。
对了,那个总流鼻涕的孩子,是我的孙子。
青叶抬头,看到那个小男孩正追着蝴蝶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女人笑着说:他叫服部小太郎。
小太郎跑过来,仰着小脸问:青叶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飞檐走壁啊
青叶蹲下来,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等你知道,为什么要飞檐走壁的时候。
小太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追蝴蝶了。青叶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服部,看到了所有在阴影里守护光明的人。
风吹过道场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远处的村落亮起灯火,像撒在人间的星星。
六、檐下之影
小太郎七岁那年,京都又起了风波。新任的幕府将军疑心重,听说雾隐村藏着前朝的密卷,派了三百精兵前来搜查。
那天青叶正在教孩子们扎马步,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敲响铜锣。首领,西南方来了队武士,举着幕府的旗号!
小太郎扔掉手里的木刀:青叶师父,我去通知后山的村民转移!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短腿在石阶上噔噔作响——这是他练了三年的成果,服部当年教青叶的缩骨功,这孩子竟无师自通。
青叶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对弟子们说:带妇孺进暗渠,剩下的跟我来。
武士们在村口被拦住了。为首的佩刀武士勒住马:佐藤青叶奉将军令,搜查雾隐村逆党。他挥了挥手,反抗者,格杀勿论!
青叶拔出短刀,刀鞘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雾隐村世代守护这片土地,从没藏过什么密卷。
少废话!武士策马冲来,长刀劈出一道寒光。青叶侧身避开,苦无擦着对方的手腕划过,武士吃痛,长刀脱手飞出。
拿下他!武士们蜂拥而上。青叶的弟子们从屋顶、树后、石缝里跃出,手里的忍具五花八门——有涂了麻药的吹箭,有缠了铁链的飞爪,还有藏在竹筒里的烟雾弹。
小太郎这时正钻在暗渠里清点人数。婆婆,您的药箱带了吗次郎,把弟弟抱好,别碰墙上的机关!他踮着脚够到岩壁上的铜环,用力一拉,暗渠入口的石门缓缓关上。
等他回到村口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武士们被捆成一串,嘴里塞着布团。小太郎跑到青叶身边,指着那个佩刀武士:师父,他怀里藏着东西!
青叶掰开武士的衣襟,里面掉出张羊皮纸,上面画着雾隐村的地图,暗渠和密道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你们怎么会有这个青叶的声音冷下来。
武士梗着脖子不说话,小太郎突然掏出枚飞镖,嗖地钉在他耳边的树上:我师父问你话呢!那飞镖离武士的耳朵只有寸许,尾羽还在嗡嗡发抖。
武士脸都白了:是……是村里的人给的,说帮我们找到密卷,就赏他百两黄金。
青叶皱眉时,有个佝偻着背的老猎户从人群里钻出来,扑通跪在地上:首领,是我糊涂!我儿子在京都治病,他们说只要……
青叶把羊皮纸烧了:起来吧。治病的钱,村里帮你出。他转向被捆的武士,回去告诉将军,雾隐村没有密卷,只有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再敢来犯,下次就不是捆着你们送回去了。
武士们被放走时,小太郎偷偷跟在后面。他在必经的山路上埋了串响铃,只要有人再靠近雾隐村,村里就能提前知道。等他爬回村口,正撞见青叶站在老松树下等他。
师父,我……
做得好。青叶递给她个饭团,但记住,忍者的警觉要藏在心里,不是挂在脸上。小太郎咬着饭团笑了,米粒粘在嘴角,像极了当年的青叶。
七、京都雨话
秋末的京都总下雨。青叶带着小太郎来给德川家的老夫人送药——当年服部信里提过的那位,如今已经九十高龄,常年卧病在床。
两人披着蓑衣走进德川府,长廊下的灯笼被雨水打湿,晕出一圈圈暖黄的光。老夫人的侍女早在门口等了:佐藤先生,老夫人等您好久了。
卧房里燃着艾草,老夫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看到青叶,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雾隐村的孩子
晚辈佐藤青叶,来看您了。青叶把药放在床头。
老夫人抓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半藏……他还好吗
青叶沉默片刻:他三年前就过世了。
老夫人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我就知道……他当年为了保我德川家,在火里烧了半条命,怎么可能真的去投敌。她转向小太郎,这孩子是……
他叫服部小太郎,是半藏师父的孙子。
小太郎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从枕下摸出个木盒:这是半藏当年留在我这儿的,说等有天雾隐村出了个真正懂‘守护’的人,就把这个给他。
木盒里装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忍字,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痕迹。青叶认得,这是雾隐村首领的信物,当年服部就是带着它战死的——不,是当年服部假死时留下的。
当年雾隐村被屠,是前将军下的令。老夫人叹了口气,他怕你们知道他私通外敌的事。半藏查到真相后,不敢回村,怕你们被牵连,只能假死躲在我这儿。她咳嗽了几声,那些绑架德川公子的事,都是他演的戏,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守住本心。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小太郎突然问:老夫人,我爷爷是不是很厉害
他啊……老夫人眼里闪着光,当年在火场里,他背着我从三丈高的墙跳下来,脚刚落地,身后的粮仓就炸了。他说,忍者的脚不是用来逃跑的,是用来站在该站的地方。
青叶握紧那块令牌,冰凉的铁温透过掌心传来。他忽然明白,服部当年说的活下去守护,从来都不是让他们苟活,而是要像老松一样,把根扎在土里,任风刮雨打,也要护住身下的土地。
离开德川府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石板路上的水洼。小太郎踩着水洼往前走,忽然说:师父,我以后也要像爷爷和您一样,守护雾隐村。
青叶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像看到了一条绵延的河——从服部到自己,再到小太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光,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八、百年之诺
十五年后,小太郎成了雾隐村最年轻的首领。青叶已经头发花白,每天坐在道场门口晒太阳,看孩子们练刀。
这天小太郎从京都回来,手里拿着封烫金的信。师父,幕府将军要给咱们村立块碑,说要表彰雾隐村百年守护京都的功绩。
青叶眯着眼睛笑了:立碑有什么用能让田里多打粮食吗
小太郎把信放在石桌上:将军说,以后雾隐村的人不用交赋税,还能去京都的学堂读书。他顿了顿,其实是前阵子关东闹山贼,我带了三十个弟子去帮忙,没费一兵一卒就把山贼窝端了。将军觉得咱们有用,才给的好处。
青叶拿起信,阳光透过信纸,把上面的字照得清清楚楚。还记得你爷爷信里说的吗他放下信,忍者不是别人的刀,是自己的山。
正说着,山下传来马蹄声。一个穿官服的人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个锦盒:佐藤先生,小太郎首领,将军特意让我送来这个。
锦盒里是枚金印,刻着雾隐守护四个字。小太郎刚要接,被青叶按住了手。告诉将军,青叶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雾隐村守护的不是幕府,是这片土地上的人。金印我们不要,只求他别让武士再来骚扰村民。
官服人愣了愣,只好把锦盒收起来:我一定把话带到。
等官服人走了,小太郎问:师父,这样会不会得罪将军
青叶捡起块石子,扔进远处的竹林:你爷爷当年敢跟德川家对着干,你怕什么他看着小太郎,记住,忍者的腰可以弯,膝盖不能软。
傍晚时分,道场里的孩子们在练新学的阵法。小太郎站在台阶上指点,青叶坐在老松树下,手里摩挲着那块玄铁令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长卷,从寅时的雾里,一直铺到此刻的霞光里。
有个扎着总角的孩子跑过来,仰着头问:青叶爷爷,忍者是不是都不会老啊
青叶笑了,皱纹里盛着夕阳:忍者也会老,但有些东西不会。他指着远处的山,你看那座山,几百年了,风刮不倒,雨淋不坏,因为它知道自己要站在哪里。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回队伍里去了。小太郎走过来,递给青叶一碗热茶:师父,该吃饭了。今晚有你爱吃的烤鱼。
青叶接过茶碗,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服部,在油灯下对他说忍者的宿命就是守护;看到了长老把油布包扔给他时的眼神;看到了小太郎第一次扎马步时,因为站不稳而摇晃的样子。
小太郎,青叶喝了口茶,明天教孩子们认认田里的庄稼吧。
啊小太郎愣了,他们不是在学忍术吗
忍术是用来保护庄稼的,不是让庄稼保护忍术的。青叶放下茶碗,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也会这么说。
小太郎笑了:师父说得对。
夜色漫上山坡,道场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孩子们收拾好木刀,排着队往饭堂走,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山雀一样。青叶坐在老松树下,听着远处的虫鸣,忽然觉得,服部当年说的藏在阴影里的狗,其实是藏在阴影里的光——平时看不见,可只要有人需要,就会亮起来,像星星一样,缀在雾隐村的夜空上。
师父,快进来吧,烤鱼要凉了。小太郎在门口喊。
青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来了。他往门口走,玄铁令牌在腰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跟过往的岁月,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