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刽子手一刀断喉,扔进乱葬岗。
>濒死时,一个卖伞的盲女发现了我,用竹杖摸索着将我拖回她的破旧小院。
>她指尖冰凉,为我缝合伤口时轻声说:别死,我缺个试新伞的。
>三月后,我撑着她的油纸伞站在仇人面前。
>伞骨骤转,三十六根淬毒银针齐发,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你这伞...从何而来
>我笑:我娘子说,雨天路滑,特送君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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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口的那道凉气蹿进来的时候,我最后看见的,是法场边上歪脖子老槐树杈子,还有监斩官那张油光水滑的胖脸。
刀真快。
没觉出疼,就是一股子彻骨的冷,然后天地打旋,咕噜噜,我这颗脑袋就离开了自个儿的身子。
刽子手老张的脚丫子,还是那么一股子咸臭味儿,他踢皮球似的把我脑袋踢到一边,嘟囔了句:晦气。
身子他们也没打算留整尸,胡乱裹了张草席,车轱辘咣当咣当响,拉着我就往城外乱葬岗去。
意识像水底的浮沫,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散开。疼是不疼了,就是冷,无边无际地往下沉,血好像都快流干了,只剩下一点不甘心,死命吊着那口气。
凭什么呢我陈九,南城码头上扛大包起家,拼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够钱给我那瞎眼的老娘买副厚棺材了,就碍了刘阎王的路随便按了个通匪的罪名,银子还没焐热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我不甘心!
草席散了,我被他们像扔破布口袋一样扔了出去,砸在腐臭的泥地里,溅起几点冰冷的泥浆子。
乱葬岗的味儿冲鼻子,血腥、腐烂,还有野狗绿油油的眼睛。
耳朵里嗡嗡的,还能听见拖我来的那两个差役走远的笑骂。
妈的,这鬼天气,阴冷阴冷的,赶紧回去喝两盅驱驱寒。
刘爷这回可是下了血本,非要这陈九死透透的……
少说两句,快走!
声音远了。
我能感觉热乎气正一点点从我脖子的破口往外漏,身子越来越僵。
真的要死了。老娘……谁给我娘送终
就在这时候,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笃。
笃笃。
像是竹棍子点在硬土坷垃上的声音,慢悠悠,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越来越近。
还有股极淡极淡的桐油味儿,混在乱葬岗的恶臭里,几乎闻不见。
那声音在我附近停住了。
我心里那点不甘心猛地一窜——救命!不管是谁,救我!
可我只能像块真正的烂肉一样瘫着,连眼皮都动不了一下。
一阵窸窸窣窣,像是有人蹲了下来。
然后,一节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点点试探,碰到了我脖子那个巨大的豁口。
我浑身一颤,不是疼,是那种被冰碴子激了一下的触感。
那手指顿住了,然后极其轻缓地,沿着我脖子断裂的边缘摸了一圈。她的指尖有薄薄的茧子,刮在皮肉上,带来一种诡异的麻痒。
我几乎能听见她的沉默。
过了好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得像这乱葬岗上的夜风。
脖子断了这么大口子,还没死透……命真硬。
是个女人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哑,没什么情绪起伏,不像惊讶,倒像是评点一件东西的好坏。
她似乎想了想。
然后,那根竹杖从我身下穿过,卡在我的腋下。一股拖拽的力道传来。
她要把我拖走。
我像个沉重的米袋子,在坑洼不平的地上被拖着走。碎石、断枝硌着我的背,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带来一阵阵近乎眩晕的刺激。可这股折磨,反倒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我还没死!我正在被移动!
一路颠簸,不知过了多久,竹杖停了。
吱呀——一声老旧得让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
我被拖过了门槛,一股更浓的桐油味儿混着淡淡的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压下了乱葬岗的腐臭。紧接着,又是一声拖拽,似乎是下台阶然后我被放在了一片干燥的、铺着干草的地面上。
这里很安静,只有偶尔极轻微的、纸张或者绢布被风吹动的窸窣声。
那根冰凉的手指又来了,这次更仔细地检查我的伤口,从脖子到胸口,到四肢。
骨头没大伤,就是这脖子……她自言自语,依旧没什么情绪,试试吧,正好缺个试伞的活物,总比用鸡强。
试伞活物鸡
没等我想明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又回来。
我闻到烈酒的味道,然后是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嘶啦声。
她竟然在给我缝合!
那针尖刺破皮肉,线绳拉扯,每一针都清晰无比。没有麻沸散,剧烈的痛楚海啸般冲击着我残存的意识,可比痛更清晰的,是她手指的稳定和冰凉,没有一丝颤抖,精准得可怕。她甚至会偶尔用手指丈量一下针脚的疏密,像是在完成一件刺绣。
我拼命想凝聚起一点力气,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可全是徒劳。
只有无声的嘶吼在我脑子里震荡。
缝了不知道多少针,痛得我几乎又要散架的时候,她终于停了手。然后,一种清凉粘稠的药膏被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痛感顿时被压下去不少。
有布条缠绕上来,一圈一圈,把我的脖子和肩膀捆得结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松了口气,用手指拂开沾在我额头上的碎发和血痂,动作居然有那么一丝笨拙的温和。
能不能活,看你自己造化。她声音依旧平淡,活下来,给我试伞。
她给我喂了点温水,还有碾成糊糊的、味道极苦的药。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泡在黑暗、苦药和浑身散架般的疼痛里。
时冷时热,有时候觉得身子在火上烤,有时候又像掉进了冰窟窿。
每次挣扎着快要沉底的时候,那双冰凉的手总会准时出现,粗鲁却精准地撬开我的嘴,把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或者寡淡的米浆灌进来。偶尔,还会有点碎肉糜,炖得烂烂的,几乎不用吞咽就滑了下去。
她的话很少,除了必要的吃药、张嘴,几乎听不到别的。
大部分时间,院子里只有那种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忙碌声,像是在捣鼓什么精细物件,还有削砍竹子的脆响。
我像个物件一样躺着,全靠一点不甘心和那点苦药吊着命。
终于,有一天,我猛地睁开了眼。
光亮刺得眼睛生疼,缓了好一会儿,才模糊地看清。
是个低矮的土坯房顶,结着蛛网。我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麻布。
脖子一动就是撕裂的疼,脑袋沉得像是灌了铅。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屋子很小,堆满了削好的细竹篾、成沓的韧性皮纸、小锅煮化的桐油,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墙角倚着几把做好的油纸伞,素面的,或者绘着几笔疏淡的墨梅,清雅得很,跟这破屋子格格不入。
那个救我的女人,正背对着我,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削着一根长长的伞骨。
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洗得有些发白,腰背挺直,脖颈低垂,露出一段纤细却看得出韧劲的弧度。
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的动作极其专注,手指灵巧得不像话,那把锋利的小刀在她手里温顺得像片柳叶,沙沙几下,一根光滑匀称的伞骨就成了型。
她放下刀,手指细细摩挲着伞骨的每一寸,检查是否平整有无毛刺。
然后,她拿起手边另一根削好的,两根轻轻一敲。
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她侧耳听着,微微偏头,那双眼睛看向我这边。
我的心猛地一缩。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轮廓生得好,可里头空空荡荡的,没有半分神采,像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浓雾。
她真是个瞎子。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或者听见了我骤然粗重的呼吸,手上动作一顿,空茫的眼睛准确看向我躺的位置。
醒了
声音还是那样,平平淡淡,没有惊喜,也没有惊讶。
我张张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疼得我眼前发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放下伞骨,站起身,摸索着从旁边的瓦罐里倒了半碗水,走过来,蹲下,精准地将碗沿凑到我干裂的嘴唇边。
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千百遍。
我贪婪地啜吸着,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伤喉管,少说话。她收回碗,语气没什么波动,还得躺半个月。
她重新坐回马扎,拿起那些细竹篾,开始编织伞架。那双盲眼低垂着,手指在竹篾间穿梭飞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看得见一般。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嗓子稍微好了点,能发出一点气音。
多…谢……两个字,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
她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沉默又笼罩下来。
只有竹篾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几声鸟叫。
我活着。在一个陌生的、破旧的、满是桐油味的小院里。被一个瞎眼的女人救了。她让我试伞。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可喉咙的剧痛提醒着我,现在什么也问不出。
我只能看着她忙碌。
她做起伞来,有种一种沉静的魔力,所有的工具材料在她手中都无比驯服。可她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那空茫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像林子里听到了风吹草动的小兽。
这不像个普通的盲女。
过了七八日,我能勉强靠着墙坐起来了。
脖子还是疼,但伤口在愈合,裹着的布条也换了几次,她换药时手指依旧冰凉稳定。
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阿宁。宁静的宁。
是我从偶尔来串门、隔着院墙喊话的邻居大婶嘴里听到的。大婶嗓门亮,喊着:阿宁啊,上次托你画的喜鹊登梅伞面好了没我家姑娘出阁等着用呢!
她在院里应了一声:好了,您等等。然后摸索着从墙边取下一把伞,走过去递出院门。
整个过程,她走得不快,但脚步稳当,对院里的布局熟悉得闭着眼……她本来就是闭着眼也能走。
除了偶尔接这种画伞面的零活,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做伞。各种各样的伞,素的,花的,大的,小的,有些结构看起来还特别复杂。
我渐渐能下地,能慢慢走动。
她给了我一根削好的竹棍当拐杖。
小院一角堆着她的成品,我拄着棍子慢慢挪过去看。
伞都做得极精致,骨架匀称,伞面绷得紧实,绘图也雅致。
我伸手想摸一把墨荷图的,指尖还没碰到,她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别碰。
我吓得一哆嗦,收回手。
她没看我,只是忙着手里的话,淡淡补了一句:桐油未干透。
我讪讪地缩回手,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毛。刚才那一瞬间,她语气里的冷意,不像是因为桐油没干。
又养了十来天,我身子骨好了大半,虽然嗓子说话还是沙哑难听,但总算能成句了。
我试着帮她干点杂活,劈柴挑水我是不成,脖子受不了力。就帮她递递工具,收拾削下来的竹屑。
她没拒绝,但也不吩咐,随我忙活。
只是我递工具时,她总能精准地接过去,从不需我出声提醒。
我越来越好奇,她这瞎,到底是怎么个瞎法。
直到那天下午,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
她让我从屋里搬一摞皮纸出来晾晒,怕返潮。
我端着纸往外走,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最上面几张纸滑脱出去,散落一地。
我赶紧弯腰去捡。
她正坐在屋檐下穿伞骨,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空着的手随手从脚边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
嗖的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那石子贴着我耳根飞过,啪一下,打中一只正试图爬上一张皮纸的潮虫,精准地将它击飞出去,却没伤到纸张分毫。
我僵在原地,后背瞬间一层白毛汗。
那动作快如闪电,狠准稳至极!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盲女该有的身手!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停了手里的活,空茫的眼睛转向我的方向,顿了顿,声音平淡无波:有虫子,潮了纸就不能用了。
我喉咙发干,心脏怦怦狂跳,弯腰胡乱捡起纸,声音发颤:多…多谢。
她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穿她的伞骨,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粒灰尘。
可我心里那点疑虑和惊惧,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是谁一个身怀绝技的盲女,为什么隐居在这破落小院做伞救我,真的只是因为缺个试伞的
试伞……又是试什么伞
日子一天天过,我伤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脖子上那道狰狞的疤,和说话像吞了砂砾,行动已无大碍。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小院,观察她。
她听力好得吓人,能听风辨位,甚至能听出我走路时气息的细微差别,判断我伤势恢复如何。
她手指的触感也敏锐得惊人,能靠触摸检查出伞骨上肉眼难见的毛刺,能分辨出桐油熬煮的火候。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制伞世界里。
直到那天,她完成了新做的第三把伞。
那伞看起来和别的没什么不同,素白的伞面,尚未作画。
她把我叫到院里,将伞递给我。
试试。语气不容置疑。
怎么试我哑声问,接过伞。触手比一般的油纸伞要沉一点,伞骨冰凉,像是某种特殊的金属,而非竹制。
撑开,合上。她言简意赅。
我依言握住伞柄,用力一撑。
噌——
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响起,伞骨瞬间张开,绷紧的伞面雪白一片。
阳光透过伞面,落下朦胧的光晕。
一切正常。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空茫的眼睛望着伞的方向,侧耳倾听着什么,片刻后,微微蹙眉:合上时慢了半分,卡。
我尝试收伞,果然,在某个关节处略有滞涩,不如寻常伞顺滑。
她接过伞,手指在伞骨几个关键部位细细摸了一遍,然后拿起小锉刀,在一个极细微的榫卯连接处轻轻打磨了两下。
再试。
这次,撑开合拢,顺畅无比,几乎听不到杂音。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了,收起伞放到一边。
我心里却翻腾起来。那声机括响……绝非凡品!这伞有古怪!
又过了几天,第二把伞做好了。这把更奇特,伞骨乌黑,伞面是暗青色的,透着一股冷冽。
依旧是让我试。
去院里,对着那捆干草,撑开,顺时针转伞柄。她吩咐。
我握着这把明显更沉的伞,走到院子中央,对着墙角那捆喂鸡的干草,深吸一口气,用力撑开,然后依言握住伞柄底端一个不太起眼的凸起,顺时针一拧。
嗤嗤嗤嗤——!
一阵密集的、几乎细不可闻的破空声!
我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对面那捆结实的干草垛猛地一震,草屑纷飞!
等声音停歇,我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干草垛上,密密麻麻钉满了牛毛般的细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我手一软,伞差点脱手,骇然看向屋檐下静立的阿宁。
她仿佛感知到我的惊恐,只是淡淡说:伞骨内藏三百六十根‘细雨’,机括力度尚可,散射范围还差半寸。需调整。
她走过来,精准地摸到伞柄内部某个机关,用特制的小工具拧了半圈,然后又让我试。
这一次,毒针喷射的范围更广,几乎覆盖了丈许方圆,针尖深深没入土墙,恐怖至极。
我握着这把杀人利器,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把伞,她做得最慢,也最精心。
伞骨用的是某种暗沉的紫檀木,触手温润,却坚逾精铁。伞面是极韧的天蚕丝混着金线织就,薄如蝉翼,却刀剑难伤。她甚至让我去买了最贵的朱砂、犀角和某种不知名的金属碎末回来,亲自在一旁的小石墨台上细细研磨成一种特殊的、泛着暗红的墨汁,然后用极细的笔尖,在伞内部勾勒出繁复诡异的符文。
那符文我看着就头晕目眩。
制作关键的机括时,她甚至不许我在旁边看。
这把伞的气息,比前两把更加危险和不祥。
完工那天,是个阴天,乌云低压,和她带我回来那日很像。
她把伞递给我。
这把伞最沉,手感也最怪异,伞柄上布满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凸起,似乎每一个都能触发不同的东西。
这把,怎么试我声音干涩,带着恐惧,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
她空茫的眼睛对着阴沉的天际,沉默了片刻,才说:这把,不试。它是留给特定的人的。
她转过头,看向我:你的伤,好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我心头一跳,握紧了手中冰冷的紫檀伞柄,喉咙里那句是卡着,说不出来。
你的仇人,是刘阎王。她继续平静地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从未对她提起过半句!她一个盲女,怎会知晓
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轻轻抚摸着旁边那把刚完工的、绘着墨荷的油纸伞伞面,答非所问:他府上,前日来订了十把伞,指明要最好的工料,绘喜庆图样,三日后是他小妾生辰。
我的心猛地一缩,仇恨像是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嘶声道:他害我家破人亡!他必须死!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手指停在一朵墨荷的花瓣上,那捆伞,后天日落前要送过去。
她抬起空茫的眼睛,准确无误地望着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冰冷的重量:缺个送伞的伙计。顺便,把第三把伞,也送过去。就说是……添头,贺喜。
她摸索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沉沉的木牌,塞进我手里。木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
拦你,出示这个。
我捏着那枚冰冷的木牌,看着桌上那把索命的紫檀木伞,全身的血液轰一声全冲到了头顶!
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她救我,教我试伞,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根本不是普通的盲女!她做伞,也做杀人的买卖!
而我,就是她选中的,送伞的人!
复仇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恐惧和疑虑,烧得我双眼通红。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她没动,也没拦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嗓子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痂:阿宁姑娘……大恩……陈九必报!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摆摆手:去吧。活着回来……试剩下的伞。
三日后,傍晚。
刘府侧门。
车水马龙,灯笼高挂,一派喜庆。
我穿着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低着头,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里面是九把华丽精致的贺寿喜伞。
守门的家丁斜着眼打量我,一脸不耐烦:干嘛的
送、送伞的。我哑着嗓子,哈着腰,府上订、订的十把喜伞,阿、阿宁姑娘让送来的。
怎么才来等着用呢!家丁骂骂咧咧,伸手就要来接包袱。
我侧身让过,低声道:还、还有一把……是阿宁姑娘特意……添、添头贺喜的,得亲手……交给、给刘爷。
家丁眉头一竖:嘿!你个臭送伞的,还想见我们老爷滚滚滚!
我猛地抬起头。
家丁对上我的视线,可能是被我眼里压抑的疯狂和恨意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迅速掏出那枚黑木牌,在他眼前一晃。
家丁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见了鬼,嚣张气焰一下子熄得干干净净,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您、您里边请,老爷他、他在后院花厅……
他慌慌张张地让开了路。
我攥紧木牌,扛着包袱,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庭院。丝竹管弦声,宾客的嬉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响。
后院花厅,更是热闹非凡。
刘阎王穿着簇新的绸缎袍子,腆着肚子,正搂着他新得宠的小妾,接受一帮人的奉承。他胖了不少,油光满面,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疼。
就是他!一句话!我家破人亡!我差点烂在乱葬岗!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几乎要冲出去的杀意,哑着嗓子,对门口伺候的管家道:送、送伞的。阿宁姑娘……有添头……亲自献给、给刘爷。
管家皱皱眉,但看到我手里的黑木牌,也是脸色微变,进去低声禀报了。
刘阎王正高兴,挥挥手:添头呵,那瞎婆子倒是懂规矩,拿进来瞧瞧!
我低着头,扛着包袱走进去。
喧闹声小了些,不少宾客好奇地看过来。
我放下包袱,慢慢解开,露出里面九把华美的喜伞,然后,捧出了最底下那把暗沉无光的紫檀木伞。
刘、刘爷……万福。我躬着身,把伞递过去。
刘阎王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嗤笑: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来给老子贺喜他怀里的小妾也嫌弃地撇撇嘴。
我不说话,只是双手捧着伞,又往前送了送。
刘阎王大概是觉得扫兴,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放下滚吧!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
脖子上的疤痕在这一刻灼热发烫!
我双手握住伞柄,内力——这三个月经由阿宁那些苦药和偶尔试伞时震动手臂传来的诡异热流催生出的微弱内力——猛地灌注进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机括轻响!
刘阎王脸上的肥肉一颤,醉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眼睛猛地瞪向我:你……
晚了!
我手腕猛地一拧!
咻咻咻咻——!
伞骨骤转!伞面陡张!
三十六根乌黑泛着蓝光的毒针,如同被激怒的毒蜂,以一种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从那紫檀木伞骨顶端暴射而出!精准地笼罩向刘阎王的胸口面门!
距离太近了!速度太快了!
他甚至连惊叫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入肉闷响!
刘阎王肥胖的身躯剧烈地一抖,眼睛惊恐地瞪到了极致,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我手里那张开的、索命的伞!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片瞬间变得乌黑的针孔。
血还没流出,毒已瞬间攻心!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破碎的疑问:
这……这伞……从…从何而…来……
整个花厅死一般寂静!所有宾客都吓傻了,呆若木鸡!
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撑着伞,站在他逐渐僵硬的尸体前,伞面投下的阴影遮住我半张脸。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这三个月的黑暗、痛苦、仇恨,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扯动嘴角,脖子上疤痕扭曲,露出一个冰冷而狰狞的笑,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响彻死寂的花厅:
我娘子说……
雨天路滑,特送君一程。